陳越 趙歡

摘要: 行業企業參與評價作為提升高等職業教育社會適應性的關鍵路徑,目前在我國處于制度創業階段。行業企業參與評價的深層動因包括上位規制變革、科學技術沖擊與技術人才緊缺等外部環境變化,以及行政主導型高等職業教育評價制度的內部矛盾。為了追求核心利益、擔當社會責任,行業企業需要與政府、高職院校一起行動,構建高等職業教育多元評價新格局。進一步推動行業企業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需要采用理論化策略明確行業企業參與評價的資質條件,利用社會網絡策略推動行業企業參與評價實踐擴散化,運用文化策略實現行業企業參與評價的再制度化。
關鍵詞:高等職業教育;教育評價;教育評價制度;制度創業
中圖分類號:G647 ? ?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0717(2023)02-0071-08
教育評價的本質是價值判斷,而價值是哲學概念上的關系范疇,是指客體能夠滿足主體需要的效益關系[1]。因此,教育評價具有價值判斷屬性[2]和高利害性的社會屬性[3]。而社會性又是職業教育的本質屬性,“得之則生,弗得則死”[4]。高等職業教育作為一種社會需求約束型教育[5],受行業企業利益驅動,以社會需求為發展動力,行業企業是其重要的價值判斷主體。
然而,高等職業教育評價實踐過程中,“主體單一,利益相關者缺位”[6],行業企業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的能動性不高、話語權較弱,且相關的“制度供給不足”[7]。對此,《深化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總體方案》指出,健全職業學校評價要“擴大行業企業參與評價”。修訂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將“建立健全教育質量評價制度,吸納行業組織、企業等參與評價”上升至法律層面。同時,相關學者也指出,深化高等職業教育評價改革“必須始終圍繞校企雙元結構特色”[8],“以‘多維結構性視角構建教育評價新格局”[9]。
綜上,行業企業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是對現行制度的深刻變革,盡管已經得到上位規制的確認,但是在實踐過程中面臨重重困難,也尚未得到行業企業、政府、院校以及其他利益相關者的充分認同,在我國尚處于制度創業階段。因此,我們有必要借助制度創業理論,厘清“為何改革”“誰來改革”以及“如何改革”等基本問題,明確行業企業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的深層動因、行動主體與實踐策略,充分發揮教育評價“指揮棒”作用,切實增強高等職業教育的社會適應性。
一、制度創業理論蘊含及其分析框架
(一)制度創業理論蘊含
制度創業被定義為“組織或者個人由于認識到改變現有制度或創造新制度中蘊含的潛在利益,通過建立并推廣獲得認同所需要的規則、價值觀、信念和行為模式,從中創造、開發和利用盈利性機會”[10]。在新興制度場域中,制度創業通常意味著行動者通過創造新制度確立其有利地位實現獲利;而在成熟制度場域中,制度創業通常意味著行動者通過變革現行制度改變其不利地位實現獲利。自2003年開啟評估試點以來,我國在2004年與2008年分別開展了“高職高專院校人才培養工作水平評估”與“高等職業院校人才培養工作評估”,逐步完善了我國高等職業教育評價制度。因此,行業企業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意味著要“以多破唯”改變舊制度、“深化校企合作”創造新制度,樹立多元共治的建構性高等職業教育評價邏輯。它既是深刻變革行政一元把控的傳統高等職業教育評價制度格局,也是成熟場域中的制度創業實踐。
(二)制度創業理論分析框架
1.制度創業動因
利益是制度創業的根本動因[11]。制度創業目標在于獲取利益,盡管形式內容有所不同,但是究其根本,是因為行動者發現了獲利機會,從而投入豐富資源、采取多元策略,影響制度體系演化。當外部環境發生較大變化導致現行制度難以適應現實需要,又或者現行制度內部矛盾突出、效率低下、妨礙獲利,就會有行動者站出來充當制度創業者,誘導利益相關者采納其他制度邏輯。因而,制度創業動因可以劃分為制度場域外部環境變化與制度場域內部矛盾。
2.制度創業主體
所謂制度創業主體,是指能夠在特定制度中獲益,并利用資源創建新制度或改造現行制度的行動主體,這種“有組織的行動主體,擁有足夠的資源,并且能夠識別創新和變革制度的可能性”[12]。簡而言之,制度創業主體是既能從中獲利,又有能力與資源的行動者。從場域位置來看,位于制度場域的邊界位移、邊界橋接與中心位置的組織與個人更易成為制度創業者[13]。同時,為了更好地實現制度變革或制度創新,不同的組織和個人應當組成制度創業共同體。
3.制度創業策略
制度創業是復雜的、循環的文化和政治過程,在此過程中制度創業主體在不同階段采用不同策略,取得道德合法性、實踐合法性與認知合法性,促使新制度完整地實現再制度化。行動者在前制度化階段主要采用話語策略,通過講故事、游說、建構競爭性話語,改變制度場域中的主導型制度邏輯;在理論化階段主要采用理論化策略,通過詳述現行制度問題、創新解決方案、明確場域內組織成員關系及其權利地位,賦予變革方案理論化形式,使之具備大范圍實踐可行性;在擴散化階段主要采用社會網絡策略,通過誘導合作,與主要利益相關者締結聯盟,聚集和配置可利用的物質資源與社會資本,建構合作關系網絡,使新制度在更大范圍內被接受并實施;在再制度化階段主要采用文化策略,通過教育與宣講,逐步瓦解舊制度的規范性基礎與信念體系,使新制度邏輯嵌入舊制度并逐漸深入人心。
綜上所述,制度創業是指在制度環境變化與制度矛盾突出的共同作用下,位于邊界位移、邊界橋接與場域中心的行動者組成制度創業共同體,在制度創業的前制度化、理論化、擴散化與再制度化階段,采取話語策略、理論化策略、社會網絡策略與文化策略,變革舊制度或創造新制度的循環的文化政治過程(見圖1)。
二、行業企業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的深層動因
(一)高等職業教育評價制度場域外部環境變化
“外部環境是影響教育評價制度變遷的重要環境因素,對制度的生成、延續和變遷產生結構性壓力”[14]。制度創業外部環境變化可以歸結為政治變化、結構變化與社會變化。其中,政治變化主要是指政治金融危機與上位規制變革;結構變化主要是指科學技術沖擊以及競爭對手崛起;社會變化主要是指市場變化與文化轉變[15]。基于制度創業理論,行業企業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的外部動因主要包括上位規制變革、科學技術沖擊與技術人才緊缺。
一是上位規制變革。2015年,教育部發布《關于深入推進教育管辦評分離,促進政府職能轉變的若干意見》,明確建議要“擴大行業協會、專業學會、基金會等各類社會組織參與教育評價”。2019年,國務院印發《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強調將“完善政府、行業、企業、職業院校等共同參與的質量評價機制”。2020年,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深化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總體方案》,再次要求要“擴大行業企業參與評價”。2022年,修訂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高等職業教育法》將“吸納行業組織、企業等參與評價”上升至法律層面。上位規制變革對行業企業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提出了明確要求。
二是科學技術沖擊。一方面,即將到來的新一輪科技革命預示著高等職業教育多元評價格局的形成。2021年10月,歐盟委員會發布《工業5.0:邁向可持續,以人為本和彈性的歐洲工業》,描繪了工業發展新樣態:工人角色由“成本”轉為“投資”,企業將加大雇員技能投資,在勞動力教育和培訓方面發揮更重要的作用,因為他們知道哪些技能是缺失的,哪些是將來需要的[16]。另一方面,人機互動技術使高等職業教育過程性和終結性測評數據的獲取不再困難,數據挖掘技術使得基于教育評價常模的人才培養問題診斷趨于便利,科技進步將會逐漸破解行業企業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中數據收集、處理、分析等技術難題。
三是技術人才緊缺。人社部《2021年第三季度百城市公共就業服務機構市場供求狀況分析報告》指出,“與去年同期相比,市場對高級技師、技師、高級技能人員的用人需求增長幅度較大”,“高級技師、技師、高級技能人員求人倍率較高,分別為3.05、2.7、2.51”[17],即2021年第三季度我國主要城市的勞動力市場中技術技能型有效需求人數為2至3人,對應有效求職人數僅為1人。與此同時,2021年我國本科、??茖哟温殬I學校在校生共計1 603.03萬人[18]。一邊是巨大的技術技能型人才缺口,一邊是龐大的高等職業教育體量,這意味著我國高等職業教育人才培養質量與市場需求脫節。因此,行業企業作為高等職業教育“需求方”,應當積極擔當高等職業教育評價主體,增強高等職業教育的社會適應性。
(二)高等職業教育評價制度場域內部矛盾突出
我國現行高等職業教育評價制度主要包括“高等職業院校人才培養工作評估”“高等職業院校適應社會需求能力評估”“高等職業院校內部質量保證體系診斷與改進”“高等職業教育質量年報”等,同時部分省市出臺了省內專業評估制度,高職院校也逐步完善了校內師生評價制度。三者雖然共同實現了內外部評價互補,但這種國家層面、地方層面與院校層面交匯的高等職業教育評價體系,也存在較為突出的制度矛盾。
一是合法性與效率的矛盾。制度以合法性為介質限制行為主體對最優效率解的追求,使行為主體只能采取符合現行制度邏輯的近似最優解甚至次優解。根據現行制度安排,院校的師生內部評價與院校、專業的行政外部評價替代了多元共治的高等職業教育評價模式,未能實現行業企業等多元主體的博弈、對話、協商和共謀,不利于高等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一方面,教師評價與學生評價多采用同行評議、師生互評與學校行政評價等方式,“自主性、獨立性、專業性、獨特性和質量只是差強人意”[19]。另一方面,院校評價與專業評價以行政外部評價為主,教育行政部門既是“運動員”也是“裁判員”,評價結果與政府績效掛鉤,評價結論的公正性、客觀性和公信力難以保障。例如,2003年參與高職高專院校人才培養工作水平評估試點的26所高職院校,8所獲得“優秀”、15所獲得“良好”,優良率高達88.5%[20]。
二是適應性悖論。制度的鎖定效應限制了行動主體的適應能力,間接加劇其與外界環境的矛盾。我國高等職業教育評價難以擺脫計劃經濟體制影響下的行政主導型管理邏輯以及先行制度桎梏,擴大了高等職業教育人才培養規模、質量、結構與勞動力市場、經濟社會發展需求之間的矛盾。例如,現行的高等職業院校人才培養工作評估指標體系保留較多普通本科教育評估制度痕跡,多項指標的名稱及其說明乃至“建議重點考察內容”與本科教學工作水平評估重合,除了將本科教學工作水平評估中的二級指標“實踐教學”列為一級指標外,高等職業教育的“職業性”“社會性”未能在指標體系中得以彰顯。
三是不同層次制度間的不兼容?!渡罨聲r代教育評價改革總體方案》指出,要“健全職業學校評價……擴大行業企業參與評價”,“構建政府、學校、社會等多元參與的評價體系”。修訂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規定,“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教育行政部門應當會同有關部門、行業組織建立符合職業教育特點的質量評價體系”。由此可見,行業企業參與評價已經得到上位規制的明確認定,然而具體的高等職業教育評價制度,如適應社會需求能力評估與質量年度報告等均采取“學校填報數據、省級實施、國家總體評估”的統一程序,甚至與行業企業有關的數據,例如質量年報中的“企業年報”,也是由職業院校代為填報,行業企業參與評價的必要性、方法路徑與保障條件等存在一定程度的制度空白。
四是利益錯位。現行制度代表既得利益者的價值理念,容易忽視邊緣利益相關者的利益訴求。行業企業是高等職業教育評價的重要利益相關者,卻處于高等職業教育評價制度場域的邊緣,其利益需求在相關制度的價值導向中往往被弱化甚至忽視。產教融合、工學結合、校企合作等在高等職業教育評價指標中的地位不夠突出,少數相關指標如“企業訂單學生所占比例”“企業提供的校內實踐教學設備值”“企業兼職教師課時量”“校企合作開發教材與課程數量”等,也在強化行業企業的責任義務而非價值利益。
三、行業企業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的行動主體
(一)行業企業
基于制度創業理論,能夠在制度變革中獲益并且投入資源積極行動的組織與個人被稱之為制度創業者。行業企業為了追求核心利益,也為了擔當社會責任,應當積極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
一方面,行業企業參與評價符合其核心利益。行業企業的逐利屬性使其具備較強的反思特性,且其位于高等職業教育評價制度場域的邊界位移位置,活動范圍超出了教育行政管轄范圍,受到行政主導型高等職業教育評價制度強制和規范壓力相對較弱,更易意識到“行業企業參與”替代“行政一元控制”制度邏輯的潛在價值。行業企業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有助于提升職業院校畢業生的社會適應性、提高企業潛在的人力資源存量,為企業轉型升級與可持續發展奠定人力基礎。
另一方面,參與評價是行業企業應當承擔的社會責任?,F實中,行業企業或因參與意識不足,或因參與成本考量,最終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的積極性不高、行動力不足。因此,行業企業必須明白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是其應當擔負的社會責任。企業雖然在追求經濟利益的過程中,會造成自然資源與社會資源消耗,但為了回饋社會,理應積極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加大高等職業教育投入。
(二)高職院校
職業院校同時受到黨和國家“立德樹人”政治邏輯與行業企業“人才選拔”管理邏輯的雙重擠壓,更易感受到行政評價邏輯與人才市場邏輯之間的矛盾,從而在師生評價活動中衍生出吸納行業企業意見的動機、意識和開放性,為行業企業深度參與職業院校內部師生評價活動提供平臺和機會。
在學生評價方面,職業院??梢耘c行業企業合作制定人才培養方案與學業評價方案,打通行業標準與教學標準、課程標準、專業標準之間的堵點,逐步將畢業證書、學位證書獲取資格中的實習、實訓、實踐等環節的學業評價權交給相關行業企業,依據行業組織制定出臺的各級各類資格證書考核標準,貫徹執行“1+X證書”制度。
在教師評價方面,職業院校要將行業企業作為“雙師型”教師資格認證的主體,打通企業高技能人才與職業院校教師的流通渠道,將橫向技術服務到款額、技術交易到款額、校企合作開發課程與教材數量等指標作為教師績效評價與職稱晉升評價中的重要參考。
(三)政府
政府位于高等職業教育評價制度場域中心位置,雖然現行制度嵌入程度更深,但是“正式層級中的地位”決定了政府掌握著大量可資利用的物質資源與社會資本,能夠賦予行業企業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的合法性。
一方面,政府可以明確規定行業企業在官方評價組織中的職能與席位。在高等職業教育外部評價中明確行業企業的代表席位與職能范圍,是行業企業真正深度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的重要保障。例如,澳大利亞規定國家質量委員會(NQC)由至少5名行業企業代表與15名其他代表組成,共同負責職業教育質量宏觀管理與監控,制定職業技能標準與質量評價框架(AQTF)。我國教育行政部門可以參考澳大利亞的實踐經驗,加強國家與地方“行指委”的能力建設,規定至少三分之一以上成員來自行業企業,同時任命行業企業代表擔任副主任委員,共同修訂我國高等職業教育評價指標體系,優化評價程序、實施元評價,強化“行指委”在高等職業教育評價改革中的指導作用。
另一方面,政府可以配置物質資源激勵相關行業企業與高職院校。政府可以將“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作為產教融合型企業的遴選標準之一,并對通過遴選的企業予以“金融+財政+土地+信用”的組合式激勵與稅收優惠。同時,政府在相關政策實施過程中應當重點考察高職院校是否重視行業企業參與校內師生評價。例如,相關部門和專家在遴選中國特色高水平高職院校和專業時,應當關注其建設方案中是否包含“行業企業參與評價”相關內容,并建議高職院校在經費預算中列明相應支出。
四、行業企業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的實踐策略
(一)運用理論化策略,明確行業企業參與評價的資質條件
“行業企業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的必要性與迫切性已經得到上位規制的確認,并在一定范圍內以現代學徒制試點等多種方式加以探索,跨越了前制度化階段。理論化階段的核心策略是厘清場域內組織成員關系及其權利地位。由于行業協會是《民法》規定的社團法人,是政府與企業之間的紐帶,其參與評價的職責與作用相對明確,因而此階段的重點工作在于明確什么樣的企業應當并且有能力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
一方面,從資質認證來看,參與評價的企業應當是經教育行政主管部門認定的產教融合型企業。2019年《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指出,截至2022年要培育數以萬計的產教融合型企業,并予以“金融+財政+土地+信用”的組合式激勵與稅收優惠。隨后,國家發改委、教育部聯合印發《建設產教融合型企業實施辦法(試行)》。2021年,國家發改委會同教育部等相關部門認證并公布了63家國家級產教融合型企業。此后,各省積極開展相關工作。例如,江蘇省首批遴選出83家產教融合型試點企業。產教融合型企業在享受相關政策支持的同時,應當“在職業院校、高等學校辦學和深化改革中發揮重要主體作用”,積極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
另一方面,從知識論基礎來看,參與評價的企業應當是在相應技術領域內具有一定話語權的企業。職業教育課程教學改革與人才培養創新的知識論基礎是技術知識,而技術知識累積的兩個基本模式是創新驅動模式和需求拉動模式,其主導因素分別是科學家和企業家。激烈的市場競爭迫使企業實施開放式創新戰略突破組織邊界,激勵雇員進行開放合作環境下的學習,獲取豐富技術知識來彌補自身不足以保障企業的生產力優勢。行業龍頭企業系統掌握了對應職業技術領域的核心知識,并與相關高職院校形成了良好的合作互利關系,對相關技術人才培養擁有一定話語權,具有較強的高等職業教育評價能力。
(二)運用社會網絡策略,推動行業企業參與評價的擴散化
行業企業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的制度邏輯清晰合理,目前面臨的主要難題是如何貫徹落實、獲得實踐合法性以實現擴散化,具體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著手。
首先,調整全國“行指委”,優化院校評價。相關部門要貫徹落實《高等職業教育提質培優行動計劃(2020~2023年)》,“建好用好行業職業教育教學指導委員會,提升行業舉辦和指導職業教育的能力”。2021年教育部會同相關行業主管部門、行業組織等,設置了57個全國行業高等職業教育教學指導委員會(2021~2025年)(簡稱行指委)[21]。然而,2022年,根據國民經濟行業分類標準,全國工商企事業行業名錄收錄國民經濟大類行業48個、小類行業390個。對此,教育部門應當參照國民經濟行業分類標準,調整優化全國“行指委”,并深化其與“教指委”之間的交流合作,共同實施高等職業院校評價。
其次,建設地方“行指委”,強化專業評價。2020年以來,各省相繼成立省級“行指委”,其中江蘇省成立11個“行指委”,浙江省成立10個“行指委”。2022年,湖南省教育廳公布首批18個“行指委”組成人員名單,其中,主任委員主要由政府行政領導擔任,副主任委員主要由高職院校領導擔任,委員來自行業企業、學會協會、高等院校[22]。對此,尚未設立“行指委”的省份和地區,應當積極籌建具備參與評價能力的省級“行指委”。其主要功能是在國家層面院校評價之外,對地方高等職業教育專業設置與專業發展水平實施認證與評估,共建地方產業人才數據平臺,發布地方年度急需緊缺職業(工種)參考目錄,引導高等職業教育更加適應區域經濟社會發展需求。
最后,構建校企聯盟,實施師生評價。純教育系統舉辦高等職業教育易導致“用學術標準衡量職業教育,引導人們追求職業教育的文憑價值,而不是技術技能價值”的現狀[23]。行業企業參與職業院校內部師生評價,有利于破解這種體制性障礙。一方面,行業企業參與實施教師評價,有益于破除教師評價“五唯”頑瘴痼疾。企業可以突出“雙師型”教師資格認定以及其他教師評價指標體系中應用型成果及其轉化推廣、技術服務與企業培訓等指標的權重,降低教師聘任學歷要求,強化從業年限、資格證書等級要求。另一方面,行業企業參與實施學生評價,有益于節約校企合作的交易成本。信息不對稱、性質完全不同的職業院校與行業企業在校企合作中往往存在摩擦和阻礙[24]。對此,行業企業可以通過制定行業標準和提供用人標準,并使之成為學生學業評價的重要依據,實現人才供給側和需求側互聯互通,將行業企業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活動由“承擔社會責任”變為“人力資本投資”、由“成本投入”變成“潛在收益”。
(三)運用文化策略,實現行業企業參與評價的再制度化
制度創業成功必須獲取認知合法性并以制度文本形式加以確認,否則就會曇花一現淪為短暫思潮,只能被稱之為半制度化,而非完整地再制度化。為實現行業企業參與評價的再制度化,具體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著手。
一是重塑評價制度信念體系,使新制度獲得廣泛認同。企業可以通過獲得權力端的政府賦權與信息端的高職院校支持,提升自我作為高等職業教育評價主體的認可度,從而與其他評價主體深入合作,聚集、配置和利用相關人力、物力資源,實施高等職業教育評價,使行業企業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由小范圍認可轉為大范圍共識,最終被視為理所當然的、自然的和適當的安排,作為權威的行為模式傳承下去。
二是漸次嵌入現行制度,逐步形成制度體系。一方面,相關部門可暫時不制定出臺專門的新制度,而是將相關理念融入已有的內外部評價之中。行業企業要在全國“行指委”與地方“行指委”中強化責任擔當,勇于擔任相關行會主任委員或副主任委員,推動“行指委”將秘書處輪設于重點企業,明確自身在評估專家組中的代表席位,占據高等職業教育評價制度場域與行動網絡中的中心位置,然后通過高等職業教育評價指標體系修正,強化高等職業教育“社會性”“市場性”導向。另一方面,行業企業可以通過加大資源投入,推動政府出臺相關政策文本。具體來講,行業企業可通過投入資源宣傳新制度,推廣其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的目的意義;待時機成熟,政府可制定出臺相關制度,對行業企業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的指導思想、工作原則、組織機構、實施過程、紀律要求予以全面且規范的界定。
五、結語
制度創業的復雜性決定了制度創業結果可能成功并同時伴隨著正外部性與負外部性,也可能由于新制度本身存在較為突出的制度矛盾導致制度創業失敗。因此,我國在深化行業企業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的過程中應當注意如下三個方面。首先,行業企業要樹立正確用人導向,提高高職院校的社會認可度。行業企業要改變“唯學位、唯學歷、唯名?!钡挠萌藢?,建立技術技能水平、崗位契合度等多維度用人標準,提高職業院校畢業生就業率與薪資待遇,助力其擺脫階層再生產危機,實現學習者全面自由發展。其次,高職院校要避免人才評價的功利性價值取向。高職院校在人才培養過程中要融合行業企業“人才選拔”的管理邏輯、黨和國家“立德樹人”的政治邏輯、學校和教師“教化育人”的教育邏輯以及學生和家長“追求發展”的投資邏輯[25],警惕過度關注行業企業價值利益而導致的功利主義。最后,政府要科學制定相關政策,避免政策執行失真。教育行政部門要將行業企業參與高等職業教育評價以制度文本形式加以確定,通過合法性機制約束高職院校等多元主體在高等職業教育評價活動中的行為是否恰當、是否合乎期望,乃至于是否合規合法,同時,嚴肅處理“變通服從”“上下共謀”等執行失真問題,嚴厲打擊在填報相關數據中弄虛作假等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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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ep Motivations, Action Subjects and Practical Strategies in the Evaluation of Industry Enterprises' Participation in Higher Vocational Education: An Analysis Based on the Theoretical Framework of Institutional Entrepreneurship
CHEN Yue? ZHAO Huan
Abstract: As a key path to improve the social adaptability of higher vocational education, the participation of industry associations and enterprises is still in the stage of institutional entrepreneurship in China. The essential motives for industrial enterprises to participate in the evaluation include changes in the external environment such as higher-level regulatory changes, the impact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and the shortage of technical talents, as well as the internal contradictions of the administrative-led higher vocational education evaluation system. To pursue core interests and assume social responsibility, industrial enterprises need to act together with the government and vocational colleges to build a new pattern of diversified evaluation of higher vocational education. To further promote the participation of industry enterprises in the evaluation of higher vocational education, it is necessary to adopt theoretical strategies to clarify the qualification conditions for industry enterprises to participate in the evaluation, use social network strategies to promote the diffusion of industry enterprises' participation in evaluation practices, and use cultural strategies to realize the reinstitutionalization of industry enterprises' participation in evaluation.
Key words: higher vocational education; education evaluation; education evaluation system; institutional entrepreneurship
(責任編輯? 黃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