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園林文化基因在江蘇近代城市公園中的傳承研究

王翠萍 劉佳

摘要：一般意義上，中國近代城市公園被認為是西方文化影響下的產物。然而，在其產生和發展的過程中，設計思想受到當地傳統文化的影響，并在物質構建上外顯了相應的地域性特色。傳統園林的意境及其蘊含的以物言志的個人思想體系和價值觀，是傳統園林文化的體現，其在近代城市公園建造之初就被巧妙地融入園中，以隱性文化的顯性展現方式互相映襯。傳統園林思想文化和設計營造都相對成熟的江蘇地區，在近代城市公園的設計過程中充分彰顯了傳統的造園文化基因，江蘇近代城市公園逐漸成為西方公園設計思想本土化的一種呈現。文章在充分開展田野調研和文獻整理的基礎上，以設計學的研究方法，從文化基因的研究視角出發，從顯性基因及隱性基因兩個研究方面，深入解讀影響江蘇近代城市公園地域性特征的傳統園林文化基因，并側面反映中國近代城市社會和文化變遷中傳統文脈的傳承問題。

關鍵詞：傳統園林；文化基因；江蘇；近代城市公園；傳承

中圖分類號：G246；TU986.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3）04-000-03

對于中國近代城市公園的研究，學術界已經取得了豐碩的成果。梳理關于國內近代城市公園的眾多文獻，發現其主要有兩大研究方向［1］。一是史學界和社會學界的學者們以極為翔實的史料為基礎，通過多元的視角，以近代城市公園這種新型公共空間為媒介，透視和認知中國近代社會的歷史變遷和城市化進程，根據研究視角可分為殖民主義、民主觀念、城市公共空間、社會生活變遷等。二是建筑學、風景園林學和設計學領域聚焦近代城市公園本體，多側重于公園本身的歷史變遷和建設發展、歷史遺產保護、中山公園現象、設計特色等公園物質建構方面。

近代城市公園是受西方文化影響的產物，因此研究視角集中在探討近代城市公園與近代社會變遷、西學東漸的關系等方面。近代城市公園是舶來品，但屬性是園林，中國傳統園林經過千年發展形成了極為完整而獨特的園林體系，不論是在設計營造還是在傳統思想方面，傳統園林對近代城市公園的影響都不容忽視。但從目前來看，對傳統園林和近代城市公園關系的研究還比較少。因此，本文著重探討江蘇地域性文化基因在近代城市公園中的傳承問題。

1 江蘇近代城市公園的基本情況

近代的江蘇是公園建設最活躍的省份之一［2］，開建立城市公園綠地系統、國人自建公園、國家植物園以及私園向公眾開放的先河。南京、鎮江等地在近代規劃和建設了大量的公園，這使江蘇近代城市公園在中國園林發展歷程中具有一定的前導性和代表性，也使其數量及遺存較多，有充足的研究樣本。

江蘇近代城市公園以優秀的古典園林為基礎。江蘇尤其是蘇南地區造園物質條件優越，大批文人畫家及隱逸的官宦聚集于此，園林藝術創作活動尤為活躍，造園水平和技藝都極高。江蘇還出現了第一批私園設計師和第一本系統的園林設計理論著作《園冶》［3］。造園實踐的興盛、造園理論的率先發展促進了江蘇園林地域性特征的形成，因此受其影響的江蘇近代城市公園也具有相應的地域特征。

本文以江蘇作為研究區域，選取以下近代城市公園①（見表1）展開研究。

2 江蘇近代城市公園中的傳統園林文化基因

2.1 園林文化基因的概念

文化基因指文化傳承的基本因子［4］，分為顯性與隱性兩種類型［5］，受所在地區自然條件與人文環境的影響，具有地域性。園林文化基因就是傳遞園林文化信息的基本單位，可反映不同地域的文化觀、生態觀，決定所在地區的園林營造及文化傳承和變異的歷史走向［6］。顯性文化受隱性文化的控制和影響，同時又是隱性文化的具體體現［7］。

2.2 傳統園林文化基因的體現

雖然近代掀起了“西學東漸”的浪潮，但傳統園林文化一直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江蘇近代城市公園。初期的設計者多為深受傳統文化影響的鄉紳賢達，設計風格更為保守和傳統。即使由外國設計師親自規劃，也少有純西式的公園，大多為保留傳統自然式造園特色的中西合璧式風格。后期專業設計師們回歸傳統文化，開始探索中國固有式風格，中華傳統文化再次煥發勃勃生機。兩者之間還具有相似性，即追求解放的造園目的：受隱逸文化影響，官僚士大夫們追求逍遙自在的生活，企求通過建園擺脫禮教束縛，追求個性解放［8］19；而近代城市公園的建造也旨在促進民眾思想解放。兩者均希望通過園林得到一定的心理滿足和解放，本著相似的造園目的，也會有相似的物質表達。

3 對園林顯性文化基因的傳承

近代，江蘇的園林建筑呈現多元化發展趨勢，可分為景觀性和功能性兩大類型，景觀性以傳統建筑風格為主，功能性以中西合璧式風格為主，且多以西式為“形”、中式為“式”。

由歷史風景名勝區改擴建而成的公園多采用傳統建筑的樣式，如燕子磯公園、白鷺洲公園、快哉亭公園、馬鞍山公園、莫愁湖公園、馬陵公園等。它們本身就是名勝古跡，具有濃郁的文化氛圍，有明顯的建造優勢，改造時保留了傳統建筑類型。修復或改建的建筑側重表現景觀性，亦多采用民眾熟悉的傳統中式建筑形式，即江南古典園林的建筑風格，賦予了江蘇近代城市公園明顯的地域性特征。此類型公園中的建筑由廳堂、樓閣、舫榭、亭、廊、橋等組合而成，建筑體量小而輕盈，飛檐翹角，空間開敞通透，為江蘇傳統水鄉式木構建筑；建筑整體典雅清新，幾乎是清一色的灰瓦白墻，木裝修以棗紅、黑、栗殼等為主色調，沒有艷麗奪目的色彩；主要采用匾額、楹聯及碑文等作為裝飾，體現了江蘇文人賢士之雅趣。建筑組合形式因地制宜，以賞景為主要目的的空間布局多為自然式，景觀布置靈活多變，與周邊環境和諧相融。

園中的功能性建筑則多采用中西合璧式風格。隨著1929年《首都計劃》的提出，國民政府開始大力提倡“發揚本國固有之形式”的建筑，即用西方先進的技術手段或物質疊加中國精神的文化折中主義思想建筑。對比同一時期其他地域的公園發展，新民族主義式建筑風格得到發展，江蘇近代城市公園具有民族創新性。以南京市為代表、以中山陵為首的紀念性城市公園，開始采用新民族式風格建筑，大多為宮殿式，即在應用新技術、新功能的基礎上，以北方官式大屋頂為原型來表現中國民族形式［9］。

中山陵的單體建筑造型基本上采用明清帝王陵墓的形式，又融入西方古典主義的三段式，在檐口、門廊等重點部位添加簡化的中式傳統構件和圖案裝飾，屋頂采用藍色琉璃瓦，墻身則采用黃崗巖這種新式材料，整體用鋼筋混凝土搭建，延長了建筑的保存時間，甚至給人以永垂不朽之感。祭堂為重檐歇山宮殿式，在四個翼角處設置造型簡約的角室，與保持傳統建筑形制的重檐歇山頂融為一體，西式的建筑體量與中式的重檐歇山頂結合，在營造出莊重感和儀式感的同時，與煩瑣的屋頂形成了對比。其他牌坊、陵門、碑亭等中山陵紀念建筑都按祭堂建筑中西合璧的基本模式建造，構圖嚴謹、尺度適宜，譚延闿墓、航空烈士公墓中的建筑亦是如此。

4 對園林隱性文化基因的傳承

4.1 和合精神在江蘇近代城市公園中的傳承

“和合”是指事物多樣性的統一，突出不同要素在組成中的融合作用［8］18。傳統園林與自然景觀的“和合”，體現為遵循“師法自然”的原則，達到“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境界；傳統園林與人文景觀的“和合”，體現在園景與詩文、山水畫相統一的深邃意境上。

4.1.1 師法自然的景觀處理手法

近代南京、蘇州、鎮江、徐州等地均有依托風景名勝古跡建成的公園，它們秉承“師法自然”的造景原則，強調保留自然基底，在完善道路系統、植入新型公共空間的基礎上，充分利用山水資源展現自然風光，追求與自然相匹配的清幽雅致的風格。尤其體現在理水方式上，江蘇傳統園林突出表現水的自然景觀特征。位于城內的城市公園往往沒有自然之水可以運用，為了為民眾提供一個親水、戲水的好去處，園內采用傳統園林的理水方式，鑿壁挖池、開設泉眼。水池大多為不規則的形態，即使在人工處理痕跡較重的公園中，理水也大多采用自然的形式。水域面積往往不大，但是處于整個公園的核心位置，搭配疊石假山或景觀性建筑串聯起公園的主要節點，形成較為完整的空間序列，打造“步移景異”的空間感受。水池與自然界湖泊彎曲的狀態相近，形成狹長蜿蜒的岸線，營造出一種自然風貌和幽深之感。

4.1.2 點景式深化主題的意境營造

江蘇傳統園林既崇尚自然又追求意境，它不僅以創造自然山水園林為目的，還追求形外之意、象外之象的意境［10］。在營造過程中，江蘇近代城市公園會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對意境的追求。在景點命名上會凸顯詩情畫意，也會使用楹聯、門楣、匾額、書畫、題刻等來言志，達到“文借景以抒情，景借文以流傳”的意境［11］。另外，為了營造紀念氛圍，秀山公園、玄武湖公園、伯先公園等近代紀念性城市公園出現了雕像、紀念碑、紀念塔等具備點景和深化主題作用的新元素。

4.2 比德審美思想在江蘇近代城市公園中的滲透

傳統園林特別重視寓義于物、以物比德。通過各種手法，根據植物生理和外形特征的不同，賦予不同的文化象征意義。人們賦予植物良好的寓意，或用來比擬人高尚的品德和精神，或用來表達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江蘇近代城市公園具有一定的教化性，其有助于政府通過園中的一系列景觀，在潛移默化中宣傳自己的政治思想，因此公園的造景植物不僅具備紀念價值，還被賦予了一種政治性的特殊文化象征意義。園內的植物配置充分利用植物本身的生理和外形特征，運用比德的藝術手法使之擁有紀念性和政治性的象征意義，象征著逝者高尚的品德，同時撫慰生者的心靈。如松柏類植物蒼翠剛勁、不懼嚴寒，并且四季常青，生命力旺盛，由此體現被紀念者的堅貞不屈、高風亮節；除此之外，黃楊、香樟、女貞、海桐和石楠等四季常青的植物也多被栽種到公園中。松柏類喬木或灌木等配景使公園綠意盎然，寓意民主革命事業萬古長青、永垂不朽，并且統一的配色也有利于營造肅穆的氛圍。

4.3 風水理論在江蘇近代城市公園中的內化穩固

在傳統造園過程中，傳統風水中關于景觀格局的提法也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負陰抱陽，背山面水”是理想的風水格局。基址的軸線方向最好坐北朝南，地勢平坦又有一定坡度，形成群山環繞、背山面水的基本格局，基址處于山水環抱的中央［12］。江蘇紀念性近代城市公園大多遵循風水理論擇址，并借助所選地天然上升的山勢來營造空間序列，步步升華紀念精神，突出公園的紀念性。如南京鐘山朝南呈拱衛新月態勢，后有長江環抱，左右有秦淮河、玄武湖映襯，秀美迤邐、草木繁盛，是一塊藏風聚氣的風水寶地［13］。中山陵、廖仲愷墓、譚延闿墓、航空烈士公墓等均擇址于此，以鐘山為背屏，通過逐漸升高的臺地將陵墓主體捧于至高無上的位置，景觀序列張弛有度，對稱嚴謹，秩序感強，獲得了世人的敬仰和崇拜。

5 結語

近代，公園風潮強勢入侵，江蘇地區從一開始的被迫接受，到之后相繼結合自身經濟、文化條件和社會需求建造適合當地的近代城市公園。近代城市公園作為近代社會變遷中的物化表現，其各個發展階段的營造活動從側面展現了人們對中西文化不同程度的認識與體驗。江蘇近代城市公園中的建筑、水體、山石及植物要素既繼承了傳統園林的審美意識，又在局部擷取了西化的構景元素。

在不斷摸索公園風格的過程中，傳統園林文化緩慢覺醒：江蘇近代城市公園并非純粹的復古派，造園罔顧民眾需求，也并非盲目崇洋、嘩眾取寵，完全照搬西方形式，而是基于自身的民族文化傳統，結合新時代的觀念和生活、文化需求形成一種新風格。其雖處于初創階段，但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也在全國具有一定的開拓性和前導性，是一種充滿生機的新園林。而近代城市公園對地域文脈傳承的變化也展示出中華傳統文化較強的穩定性。總體而言，傳統文化仍占主導地位，隨著人們對其認識和理解的不斷深入，傳統文化將煥發出勃勃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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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翠萍（1997—），女，山東濰坊人，碩士在讀，系本文通訊作者，研究方向：環境設計方法與理論。

劉佳（1983—），女，山西太原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

向：環境設計、歷史建筑保護與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