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面對當今社會的生態問題,“綠色資本主義”提出了一種試圖在不改變資本主義制度基礎之上的改良方案。但是,當今社會的生態問題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內在矛盾所造成的,因而“綠色資本主義”這種思潮受到資本主義制度自身不可克服的內在矛盾的束縛,其主張體現為一種非現實性的幻想,并在實踐中屢屢陷入困境。基于此,為了從根本上解決社會生態問題,必須要在歷史唯物主義的視域下對“綠色資本主義”進行現實的、強有力的、觸及本質的批判,并在科學社會主義基本原則的指導下探尋超越“綠色資本主義”的實踐路徑。
關鍵詞:綠色資本主義;生態環境;歷史唯物主義;科學社會主義;實踐路徑
中圖分類號:F03;D0-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4513(2024)-03-063-09
引言
工業革命在帶來巨大生產力的同時,開啟了現代世界的新文明范式——工業文明。這種文明范式伴隨著全球性的擴張,宣布了它的統治階級即資產階級的勝利。在工業文明初期,人們沉浸在由生產力迅速發展而產生的美好幻想之中,一度認為資產階級工業文明就是人類文明的終極形態。但是隨著工業文明的深入發展,環境問題日益突出。美國海洋生物學家雷切爾·卡森于1962年發表了《寂靜的春天》,書中揭露了在現代生產方式下由于大規模化學殺蟲劑的使用所導致的災難性生態后果,由此引發了社會對于環境問題的高度關注。此后,加拿大學者本·阿格爾于1979年在其所著的《西方馬克思主義概論》中正式提出“生態學馬克思主義”這一概念,將馬克思主義中的社會批判理論同生態學聯系起來,由此引起了人們對于生態問題同社會制度之間一系列的反思:“生態問題”是否是一個獨立于社會之上的純粹自然問題?資本主義制度與生態危機是否具有實質性聯系?生態問題的根本解決辦法是什么?上述疑問是對資本主義制度下日益嚴重的生態問題的不可避免的追問,基于此,本研究擬從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形成的對于生態問題的一種解決理念——即綠色資本主義——出發,對這種理念的不徹底性進行批判,以探索從根本上解決生態問題的路徑。
一、綠色資本主義的內涵及其主張
面對在傳統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發展范式下日趨嚴重的生態問題,一些資產階級的思想家們認為生態問題可以通過在資本主義制度的框架內進行改良而得以解決[1]。其中,保羅·霍肯等人于1999年編著了《自然資本主義:創造下一次工業革命》一書,引起了發展“綠色資本主義”的思潮。此后,“綠色資本主義”逐漸成為西方“綠色右翼”思想陣營面對當代生態危機的主要理論范式。
(一)綠色資本主義的內涵
關于“綠色資本主義”的內涵,目前學界存在著許多不同的理解與解釋。保羅·霍肯[2]認為“綠色資本主義”是一種在資本主義體系下的“兼顧經濟成本與生態效益的工業發展模式”。程同順等[3]則認為“綠色資本主義”是一種自以為可以推動實現“社會經濟永續發展模式”的思潮。而肖雷波等[4]則指出“綠色資本主義是一種追逐與維持剩余價值的資本主義理論和模式。”此外,2019年在土耳其伊茲密爾召開的第21次共產黨和工人黨國際會議中同樣地提出了“綠色資本主義”的概念,會議認為“綠色資本主義”代表著大資本主義國家以保護環境為名而進行的新殖民主義[5]。
綜合以上觀點,我們不難看出,在資本主義意識形態視域下,“綠色資本主義”似乎是當代生態問題的“解藥”。然而讓我們進一步地思考便不難發現,這種觀點實質上體現了一種邏輯,即認為可以通過資本主義自身來解決生態問題。若是從這一邏輯出發,并對其前提進行反思,便會產生兩點新的疑問:(1)資本主義本身是否能夠從根本上解決生態問題?(2)傳統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發展范式下的生態問題究竟是資本主義自身的問題,還是資本主義覆蓋程度不足的問題?很顯然,對于“綠色資本主義”這一思潮自身而言,它堅定地認為資本主義制度自身是具有從根本上解決生態問題的能力的。也即是說,這一思潮本身是缺乏反思的,它內在地以一種前反思的姿態宣稱:資本主義是解決生態問題的答案。但事實果真如此嗎?我們又有什么理由承認這一前提呢?馬克思曾在《哲學的貧困》的“政治經濟學的形而上學”一章中批判了資產階級理論家們的形而上學式的思考方式,批判了那種認為資本主義制度是“永恒的、自然的產物,因而應當是一種永遠支配社會的永恒規律”的錯誤觀念。事實上,根據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這種觀念的產生是建立在現實的社會物質交往方式基礎之上的,是同現存的物質生產關系相適應的,正如馬克思和恩格斯所言:“意識在任何時候都只能是被意識到了的存在,而人們的存在就是他們的現實生活過程。”[6]
因此在本研究中,我們可以認為,“綠色資本主義”是一種主張在不改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基礎上,尋求環境問題解決和實現可持續發展的資本主義內部的改良思潮。并且這種思潮是內在缺乏反思的,是產生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基礎之上的,因而它從本質上而言屬于資本主義的意識形態,是以維護資產階級的利益為出發點的,并沒有超出資本主義自身所固有的局限性。
(二)綠色資本主義的主張
根據前文所述,在理論層面,“綠色資本主義”這一思潮并沒有突破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桎梏,而是依舊沉浸在“資本主義是問題的最終答案”這一幻想之中。因此“綠色資本主義”的支持者認為,在資本主義的制度下,保護環境與經濟發展是并不矛盾的。在現實性層面,他們主張通過市場機制和技術手段來提高對自然資源的利用率,以在“根本上”實現綠色可持續發展。總的來說,可將綠色資本主義的主張概括為以下四個方面。
第一,主張將自然資本化。“綠色資本主義”這一思潮并不將當今生態問題看作是資本主義制度自身的問題,相反,這種思潮將當今生態問題看作是資本主義在社會領域中覆蓋程度不足的問題。進而這種思潮認為,隨著資本主義制度的擴大化,問題便會隨之解決。因此,對于綠色資本主義的支持者們而言,他們認為當代生態問題的產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現存的經濟體制并沒有將自然環境納入資本主義體系之中,由此導致了對自然資源的使用偏離了資本主義制度的調節。因此綠色資本主義提出了將自然要素資本化的原則,即對自然要素進行估價,明確自然要素的私有法權,將資本的范疇擴大到自然領域。
第二,主張將市場萬能化。此觀點認為資本主義市場機制是解決社會生態問題最有效的中介與手段。事實上,“綠色資本主義”這一思潮的底層邏輯可以概括為一句話:“資本主義制度是解決生態問題的答案”。這種觀點認為在資本主義視域下的所謂“經濟理性”和在自然法則基礎上的“生態理性”二者并不沖突,甚至可以說是具有某種同向性的。因此,這種觀點堅定地認為可以通過現有的資本主義市場體制來尋求生態問題的解決,即通過市場機制的調節能夠最有效率地利用資源從而減少環境的惡化。
第三,主張通過技術的發展以實現生態問題的解決。除了主張采用資本化、市場化的手段解決生態問題之外,綠色資本主義還具有某種“神秘主義”意蘊的“技術主義”傾向——即認為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條件下,隨著技術的發展,生態問題便會迎刃而解。因為在現實的生產生活過程中,技術水平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對于資源利用的水平,而對于社會中的個體而言,資源利用水平的提高意味著可持續發展的可能性提高。這種思潮堅信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條件下,通過發展技術便可實現在資本主義制度框架下的“可持續發展”。
第四,綠色資本主義主張生態問題會隨著經濟發展而得到解決。美國學者Grossman和Krueger于1991年提出“環境庫茲涅茨曲線”假說(簡稱EKC假說),該假說認為環境污染水平會隨經濟發展而先升后降。根據前文所述,由于綠色資本主義在其底層邏輯層面認為資本主義制度是解決生態問題的答案,因此這種思潮內在地將資本主義的“經濟理性”原則與自然界自身所具有的“生態理性”法則相統一起來,誠然,這種“統一”是一種——虛假的、僅僅在觀念上的——非現實性的“統一”。但總的來說,由于綠色資本主義在其底層邏輯層面堅信這種虛假的“統一性”,因而綠色資本主義在事實上是支持EKC假說的,認為資本主義制度下的經濟增長與生態環境的改善具有同向性,即認為在資本主義體系下的經濟增長有助于生態問題的解決。二、綠色資本主義的內在矛盾與現實困境
由于“綠色資本主義”自身并沒有突破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桎梏,而僅僅追求在不改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基礎之上進行改良,因此這種理論同樣會具有對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而言的不可克服的內在矛盾,并且在實踐中也會陷入種種困境。
(一)綠色資本主義的內在矛盾
綠色資本主義一經提出,國內外學者紛紛對其提出了質疑。美國學者維克多·沃里斯認為“綠色資本主義”這一概念本身就是矛盾的,他指出“成為綠色的”意味著要控制溫室氣體的排放與保護生物多樣性,而這恰恰與以“增長和積累”為目標的資本主義相對立[7]。德國學者烏爾里希·布蘭德認為“綠色資本主義”目標的實現“需要以犧牲其他區域的利益為代價”[8],其所宣稱的可持續發展事實上是建立在其他區域不可持續的基礎之上的。英國學者戴維·佩珀認為生態危機本身是資本主義制度的產物,因而是無法在資本主義制度的框架下得以解決的,“綠色資本主義”不過是一種“自欺欺人的騙局”[9]。而我國學者李全喜則認為“綠色資本主義”無法破除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資本擴張的無限性與自然資源的有限性之間的矛盾,因而其所追求的目標是一個悖論[10]。總的來說,學者們對于“綠色資本主義”的質疑往往是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固有局限出發的,在此基礎上,可將“綠色資本主義”的內在矛盾概括為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追求無限制積累的資本主義本性與保護生態環境直接相悖。“綠色資本主義”這一思潮沒有意識到,其所認為的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的“經濟理性”原則與自然界中的“生態理性”原則之間的同向性是不存在的,甚至是互為矛盾的。這是因為,無限制地獲取利潤是資本主義的首要目的,為了實現這一目的,資本主義會不惜一切手段,由此造成了資本主義條件下生產的無限擴張。同樣地,生產的無限擴張又會在利潤最大化原則的驅動下,對自然資源進行無限制的掠奪。這種對自然資源以一種近乎“非理性掠奪”為外在表現形式的“經濟理性”,恰恰是同以“合理性的節制”為內在原則的生態理性相矛盾的。
第二,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短視性同生態保護周期的長期性相矛盾。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視域下,資本是能夠帶來剩余價值的價值,逐利性是資本的本質特性,即對于資本而言,其首要的、直接的目的就是獲取利潤。這種逐利的本性往往會造成一種“短視性”的遮蔽,具體體現為資本主義往往只能看到短期的利益,而忽視長遠的發展。但是對于生態保護而言,這是一個非即時見效的過程,需要長期投入和長期考慮。此外,即便對于資本主義某些長期的投資而言,其回報周期也不會超過10到15年,這依舊同生態保護的周期(50到100年)差距很大。因此總的來說,在資本主義條件下,資本主義的短視性同生態保護的長期性是相矛盾的。
第三,資本主義生產的單一性同生態保護的多樣性相矛盾。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認為,在資本主義市場機制中的個別經濟主體若是要在競爭中取得較大的市場份額,則必須提高資本的有機構成,這表現為勞動生產率的提高。而在實際的生產過程中,勞動生產率的提高往往是通過提高生產過程的單一化與標準化程度而達到的。也即是說,對于資本主義市場機制中的個別企業而言,為了迅速獲取利潤,其首要目的是抓住市場的頭部份額,實行單一化的生產策略。然而,對于生態保護而言,自然界生態系統所具有的多樣性和復雜性是不可被忽視的。因此,對于綠色資本主義而言,它會面臨著一個內在的矛盾,即它從單一性的生產原則出發,企圖使自然界生態系統實現其自身的健康發展,然而生態系統又內在地包含著多樣性的原則,因而這種“單一性”的前提與“多樣性”的目標是相矛盾的。綠色資本主義無法解決“單一性”前提與“多樣性”目標之間的矛盾,它所期望的美好愿景,對于它的前提而言,只是一種非現實性的幻想。
(二)綠色資本主義的現實困境
由于綠色資本主義面臨著不可克服的內在矛盾,因而它的主張在實踐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陷入種種困境,主要體現為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技術萬能主義的破產:陷入杰文斯悖論。英國經濟學家杰文斯于1865年撰寫《煤炭問題》一書,認為技術進步有助于提高能源利用效率進而減少資源消耗以達到保護環境的目的[11]。但事實并非如此:在資本主義制度下,技術進步反而會提高對資源的濫用程度。誠然,技術的進步促進了生產效率的提高,有助于提高對自然資源利用的水平。但對自然資源利用水平的提高只能在側面反映出建設一種可持續發展社會的可能性的提高,例如當代社會相較于工業革命初期的社會擁有更高的生產率與資源利用率,因而當代社會相較于工業革命初期的社會具有更大的可能性進行可持續發展。而如何將這種“可能性”轉變為“現實”,則需要一定的社會生產方式作為這種“轉變”的基礎,即這種“轉變”是在一定的社會關系下才能夠實現的。事實上,在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下,由于資本無限逐利的本性,因而由技術進步導致的資源利用效率的提高只會使得資本主義生產規模的進一步擴大,從而在總量上加大對資源的消耗。因此在資本主義制度的框架內,技術的進步只是服務于資本積累,而不可能真正地解決生態問題。
第二,市場調節的失靈。綠色資本主義所主張的市場調節在實踐過程中存在著很大的局限性。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認為,資本主義市場是一種“現象平等”而“實質不平等”的運行機制。在資本主義市場機制中,商品交換受到價值規律的調控,即交換是以商品的價值量為基礎,遵循等價交換的原則。因此,對于資本主義市場經濟而言,商品之間的交換表現為一種平等的關系,并且似乎會通過這種“平等”來達到對資源的公平配置。然而現實情況并非如此:由于勞動力的商品化,資本家僅僅通過支付給工人等價于其自身勞動力商品價值的工資,以實現對勞動力的過度使用;這就導致了一種現象,即工人階級所獲得的全部工資無法滿足他們所生產出的全部消費品的消費,因此對于分配而言,分配的結果還是傾向于資本家階級的。馬克思曾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指明了生產與分配之間所具有的同一性,馬克思指出:“分配關系和分配方式只是表現為生產要素的背面……分配本身是生產的產物,不僅就對象說是如此,而且就形式說也是如此。”[12]也即是說,以生產資料私有制為基礎的資本主義生產過程已經決定了外在于這種生產過程的分配結果。此外,市場的短期走勢往往會使得人們的行為選擇發生偏誤,進而對生態問題的解決產生負面作用,例如短期內林木產品價格的提高會造成對林木資源的過度砍伐,而林木資源的恢復又是一個長時期的過程,這便會造成生態恢復與開發之間的不對等,從而陷入惡性的生態再生產循環之中。總的來說,資本主義制度下的市場機制并不總是最有效的調節手段,單純的市場調節會導致資源配置效率低下,資源分配的不公平。因而在不改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基礎上僅僅依靠市場調節來解決生態問題,只能是治標不治本,甚至加劇生態問題的嚴重程度。
第三,經濟增長不一定有助于解決生態問題。事實上,EKC假說所設想的“經濟增長有助于生態問題的解決”這一觀點是有很大局限性的。這是因為,就經濟的變化而言,其自身受到數量繁多的相關因素的影響,如果僅僅將經濟的量的變化作為唯一的因變量去考察其自身與生態質量之間的關系,那么得到的結論往往會失去現實層面的意義。例如,同樣是經濟的增長,資本主義條件下的經濟增長與社會主義條件下的經濟增長在本質上是截然不同的,因而這兩種社會關系下的經濟變化與生態環境質量之間的關系也是截然不同的。也即是說,對于“經濟增長能否有助于生態環境質量的提高”這一問題而言,必須將其置于一定的社會生產關系下進行考察,脫離社會關系而僅僅從量的層面去考察二者之間的關系,只會使得理論與現實之間的分離。此外,EKC模型在構建過程中還存在著一定程度的內生缺陷。一方面,其研究樣本具有很大的局限性,涉及地區普遍都是發達國家,且時間序列較短,雖然這些國家在20世紀80年代污染物排放量有所下降,但是90年代以來污染物排放量又有所上升。另一方面,EKC并沒有考察同時期樣本地區之外的生態環境質量的變化,實際上對于樣本中的某些發達國家而言,其環境問題的改善在很大程度上只是將污染轉移到發展中國家,因而總體上并沒有改善環境問題。
三、對綠色資本主義批判的方法論
綠色資本主義由于其具有的內在矛盾以及面臨的現實困境,因而它無法從根本上解決當今時代所面臨的生態問題。因此,迫切地需要尋得一種手段,以對綠色資本主義這一思潮進行強有力的批判。批判能否具有真正的力量,取決于批判所堅持的原則,故有必要對批判所堅持的方法論原則進行考察。法裔巴西學者邁克爾·洛威在《反現代性潮流的浪漫主義》一書中指出,浪漫主義在總體上體現了對現代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的批判,且浪漫主義存在有兩種維度,一種是消極的、反動的;另一種是積極的、烏托邦式的[13]。而我國學者吳曉明則認為真正有原則高度的批判是完全不同于浪漫主義式的,他指出真正有原則高度的批判“是以超越知性科學的唯物史觀為思想基礎”[14]的。基于此,將在下文分別討論三種不同的對于綠色資本主義的批判形式,并進一步指出在對“綠色資本主義”批判之時應堅持的方法論原則。
(一)消極浪漫主義式的批判
“消極浪漫主義”是指不敢勇于面對現實,甚至逃避現實,把過去視為一種“避難場所”。因此這種“消極浪漫主義”在現實層面對“綠色資本主義”的批判僅僅表現為主張回到過去,回到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以前的時代。事實上,歷史終究是不會開倒車的,社會歷史的發展是不會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誠然,由于資本主義制度存在著諸多的內在矛盾與不合理性,我們要對資本主義進行批判,但這種批判絕不是一種直接性的否定。事實上,對于資本主義的批判應是在積極肯定其歷史意義基礎之上的高級否定。馬克思曾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指出:“自我異化的揚棄同自我異化走的是同一條道路。”[15]也即是說,歷史的發展是一個正向的過程,歷史絕不會因面臨某種“異化的狀態”而選擇回到原點。因此,對于消極的浪漫主義式的批判而言,這種主張既不符合生產力發展的客觀規律,也不符合人民群眾對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因而這種批判無助于當代生態問題的解決,僅僅是一種無力的幻想。正如馬克思所言:“如果我們的自由歷史只能到森林中去找,那么我們的自由歷史和野豬的自由歷史又有什么區別呢?……還是讓條頓原始森林保持寧靜吧!”[6]因而在面對當代社會的生態問題之時,我們首要做的是勇敢面對它,而不是選擇逃避。
(二)積極浪漫主義式的批判
“積極浪漫主義”這一概念目前存在有諸多闡釋[16-17]。綜合先前學者們的觀點,可以認為“積極浪漫主義”在一定程度上勇于面對現實,表現出了對不合理現狀的變革的要求。但這種浪漫主義式的主張卻僅僅止步于對社會現狀的外在批判,無法深入實質。因此,這種主張對“綠色資本主義”的批判表現為極力在觀念上對“綠色資本主義”進行否定,但又無法尋找出現實的解決方案。然而我們需要明確的是,“綠色資本主義”這種思潮就其自身而言并不應是某種獨立的批判對象,因為在發生學機制層面,并不是這種思潮產生了當代資本主義的新發展形態,而是當代資本主義的新發展形態孕育了這種思潮。“綠色資本主義”這一思潮從本質上而言是屬于資本主義的意識形態,是產生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基礎之上的某種觀念上層建筑。因而若是僅僅局限于對這種觀念上層建筑的批判,往往不會達到批判的目的。事實上,對于積極的浪漫主義式的批判而言,這種批判雖然在“消極的浪漫主義式的批判”的基礎上前進了一步,即勇于面對現實并與之進行斗爭,但這種批判并不是同現實本身進行斗爭,而僅僅是同現實的“影子”進行斗爭。因此,這種批判不具有真正現實性的力量,它在實踐中僅僅表現為一種無力的道德呼吁。但是,對于資本主義社會而言,它在總體性的層面上是不受道德約束的,因為它所遵循的最高準則并不是某種道德層面的規定性,而是資本增殖的內在原則。因此,對于“積極浪漫主義式的批判”而言,若是要達到批判之目的,其自身還應進一步地加以揚棄。
(三)歷史唯物主義式的批判
歷史唯物主義式的批判完全不同于浪漫主義式的批判,這種主張是對“綠色資本主義”最具原則高度、最具現實性的批判,因為它強調現實的社會物質生產活動及生產方式對于社會歷史發展的決定作用。馬克思曾在《lt;政治經濟學批判gt;序言》中指出:“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18]這即是說,觀念的上層建筑是由物質生產關系所構成的經濟基礎所決定的。因此對于現實存在著的觀念而言,若是要使之發生徹底的變革,唯一可行的方案便是變革它的物質基礎。并且這個“物質基礎”的變革同樣需要同當前的社會生產力發展階段相適應,如馬克思所言:“人們自己創造自己的歷史,但是他們并不是隨心所欲地創造,并不是在他們自己選定的條件下創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從過去繼承下來的條件下創造。”[19]質言之,人們在“創造歷史”的過程中必須要考慮到現存的物質生產條件以及形成了的物質力量。因此,對于歷史唯物主義式的批判而言,這種批判絕不是某種非現實性的、幻想中的超越,這種批判揚棄了純粹觀念性的空中樓閣,并為其自身找到了現實的物質基礎。總的來說,以歷史唯物主義為原則的批判始終將“綠色資本主義”思潮看作是某種現實的社會關系的產物,并認為這種社會關系不是永恒的自然存在,是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而不斷地發生變化的。因此,這種批判強調在不破壞已經形成的生產力(物質力量)的基礎上尋求對資本主義物質生產關系的變革。
四、超越綠色資本主義的實踐路徑
當今社會所面臨的生態問題在很大程度上是資本主義制度的內在矛盾在生態環境領域的體現。企圖在不改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基礎上的“綠色資本主義”主張最終往往會陷入困境,因此,必須以歷史唯物主義式的方法論原則對這種思潮進行強有力的批判,超越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遮蔽,在物質生產的層面上去變革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以便在制度層面解決當今面臨的生態問題。
(一)正確運用技術,使技術服務于生態
根據前文論述可知,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技術的發展最終是為資本增值而服務的,而資本主義無限逐利的本性又會導致對自然資源的濫用,因此綠色資本主義所主張的技術萬能主義最終會陷入“杰文斯悖論”。但是,就技術本身而言,它是中性的,它只是社會生產力發展程度的一種體現。也即是說,技術的發展只是在資本主義制度下才展現出了一種對于生態環境保護而言的局限性。因此,對于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由技術的發展所陷入的“杰文斯悖論”這一事實而言,問題的實質并不是技術本身,而是決定著技術所服務對象的那個社會制度基礎。這是因為在資本主義制度下,技術是服務于資本增殖的,因而技術的發展無益于解決生態問題。而在以生產力的解放為本質特征的社會主義條件下,由于技術的進步有助于生產力的發展,因此在運用科學社會主義基本原則解決生態問題時,絕不是摒棄技術,恰恰相反,需要充分且正確地利用技術。也即是說,在社會主義的視域下,生態問題的解決首先需要破除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對技術的異化,使技術從服務于資本的增殖轉向服務于生態環境本身,這樣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由技術的發展所陷入的“杰文斯悖論”,使得技術的發展與生態環境的保護具有真正意義上的同向性。
(二)尊重自然規律,有節制地改造自然
在總體性層面而言,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體現了對自然界的掠奪,具有反自然、反生態的本質。與資本主義社會不同,以科學社會主義為基本指導原則的社會主義社會要求合乎自然規律地改造和利用自然,在充分認識到人與自然之間辯證關系的基礎上推動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如恩格斯所言:“不要過分陶醉于我們人類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對我們進行報復……因此我們每走一步都要記住:我們……決不像站在自然界之外的人似的去支配自然界”[20]。也即是說,人類社會并不是獨立于自然界之外的存在物,人類始終應在尊重自然界發展規律的基礎上進行物質生產活動,從而實現社會的發展與進步。這意味著,生產的最終目標絕不應是服務于資本的積累,而應是在不違背自然發展規律的前提下滿足人民群眾的物質需要。在馬克思主義的視域下,人與自然在本質上是統一的,只是在一定的歷史階段中這種“統一”呈現出了某種異化的狀態。而共產主義社會便是要實現對這種異化的破除,使人與自然達到最終的統一。因此,從人與自然之間的統一性出發,便會得出這樣的一種結論:人類如何對待自然,便相當于如何對待自己。因此,必須在推動社會制度變革的基礎上,破除唯資本至上的原則,認識到人類社會與自然之間的統一性,在尊重自然發展規律的基礎上有節制地改造和利用自然。唯有如此,才能超越“綠色資本主義”所具有的資產階級狹隘視野,進而從根本上推動生態問題的真正解決與自然的可持續發展。
(三)破除唯市場論,有組織地調節生產
當代社會所面臨的生態問題存在有兩個維度。第一個維度是由于資本主義無限逐利的本性造成的對自然資源的破壞與濫用,第二個維度是由于資本主義市場機制造成的不合理分配而產生的自然資源的浪費。“綠色資本主義”所主張的市場萬能調節論恰恰會由于資本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自身的局限性而造成這種調節的失靈,進而加劇資源配置的不均衡并造成資源的進一步浪費。鄧小平曾指出:“計劃經濟不等于社會主義,資本主義也有計劃;市場經濟不等于資本主義,社會主義也有市場。計劃和市場都是經濟手段。”[21]這即是說,市場作為資源配置的一種手段,本身并不具有階級性。然而需要明確的一點是,雖然市場本身是一種“無階級性質”的手段,但是這種“手段”在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下會產生一種資產階級的局限性。因此,雖然市場本身是一種“無階級性”的配置手段,但那種僅僅認為“市場是資源配置的唯一手段”的觀念卻是具有很強的資產階級局限性的。這是因為市場作為資源配置手段既有自發調節社會資源分配、促進生產力發展等的正向作用,也具有導致壟斷、導致分配不均、造成資源浪費等的負向作用,不能將市場的作用絕對化,僅僅看到它的正向方面。因此,在面對當代生態問題時,我們應破除唯市場主義的桎梏,要在合理利用市場對于資源配置的正向作用的基礎上,有組織、有計劃地調節生產,唯有將“有效市場”與“有為政府”相結合,才能從根本上超越綠色資本主義,尋得解決當今生態問題的道路。
結語
總的來說,當今生態問題是資本主義社會的制度問題在生態環境領域的表現,從本質上而言是一種社會問題。企圖在不改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基礎上的“綠色資本主義”思潮所尋求的對生態問題的解決方案是不徹底的、具有局限性的。因此,在面對當代社會生態問題之時,應超越“綠色資本主義”的桎梏,堅持唯物史觀,以科學社會主義為原則,破除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遮蔽;要在對資本主義制度的整體性批判基礎上,立足社會現實,從制度性的層面出發,正確運用技術,充分尊重自然,破除唯市場論,努力尋得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發展,唯有如此,才能從根本上促進當代社會生態問題的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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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Unreality and Dilemma of Green Capitalism: A Brief Analysis
of the Critique and Transcendence of Green Capitalism
LIU Lin, WU Yunfei
(School of Marxism, Northeast Forestry University, Harbin, Heilongjiang 150040, China)
Abstract: In the face of the ecological problems of todays society, “green capitalism” proposes an improvement program without changing the capitalist system. However, the ecological problems of todays society are largely caused by the inherent contradictions of the capitalist mode of production, so the idea of “green capitalism” is bound by the insurmountable inherent contradictions of the capitalist system itself, and its proposition is embodied as a non-realistic fantasy, and has repeatedly fallen into difficulties in practice. Based on this, in order to fundamentally solve the social ecological problems, it is necessary to make a realistic, powerful and essential critique of “green capitalism” under the perspective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and to explore a practical path beyond “green capitalism” under the guidance of the basic principles of scientific socialism. The practical path beyond “green capitalism” is guided by the basic principles of scientific socialism.
Keywords:green capitalism; ecological environment; historical materialism; scientific socialism; practical path
(責任編輯:王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