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小學教材插圖的編繪理念、特點及當代啟示

摘 要：民國時期教材插圖的編繪折射出獨特的圖像理念與時代特色。教材插圖在重視學生興趣、提倡實用主義、彰顯家國情懷等編繪理念的指引下，呈現出靈活多變的插圖編排方式、審美多元的插圖編繪風格、守正創新的插圖繪制內容等重要特點。通過探究民國時期小學教材繪編的插圖，可為當前小學教材插圖的編繪提供鏡鑒：注重教材圖像啟智育美，堅守插圖編繪的童趣性；統籌個人與社會的需要，彰顯圖像繪制的實用性；提倡中華文化吐故納新，助力插圖設計的創新性。

關鍵詞：民國；小學教材；插圖；編繪

中圖分類號：G623.2"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674-831X（2024）06-0042-08

在教材中，圖像對小學生的吸引力超過文字，“一張精美之圖畫，可使學生對于其所表示之史事，印象甚深，終身不忘”[1]80。孩童的模仿天性使教材圖像的教化成為可能。插圖編繪是呈現使用插圖的前提，關系到孩童知識結構的內化、人格培養以及價值觀的構建。小學教材插圖無形中塑造著學生的未來，奠定了國家和民族的教育底色。民國時期正值社會由傳統向現代轉型的關鍵時期，政權更迭、社會動蕩、思潮紛呈，新舊中西文化交流碰撞。小學教材插圖的編繪領域受赫爾巴特、杜威等人教育思想的影響，有識之士結合中國國情進行探索，逐漸形成本土化的教材插圖編繪觀念，更適合中國兒童的發展。當時小學教材插圖的編繪凝聚著國人在多重文化抉擇下的教育智慧。如今，隨著圖像符號逐漸取代文字符號，統編版教材面臨著“圖像陷阱”“師生圖像素養欠缺”“圖像‘解碼’方法單一”[2]93-98等挑戰，間接影響教材插圖的繪制。因此，探討民國小學教材插圖的編繪理念與特點，以期為當前小學教材插圖的編繪提供有益鏡鑒。

一、民國時期小學教材以圖育人的編繪理念

（一）以直觀形象激發童稚興趣為核心要義

自19世紀末，受中日甲午戰爭戰敗影響，國內有識之士逐漸意識到教育的重要性，試圖通過普及教育提升國人文化素質，推動國家的獨立富強。而民國肇始，我國的綜合國力遠落后于西方，所以教育普及重點關注兒童教育。

民初學者大多秉持教育救國的理念，沿襲清末取道日本，深受赫爾巴特教育思想的影響，關注兒童心理與興趣。盡管到20世紀20年代，杜威的兒童觀愈發盛行，但他強調教材內容的選擇應以兒童的興趣為出發點[3]14，這依然是對赫爾巴特思想的繼承與超越[4]50-55。即便在20世紀30年代，為使外來的兒童觀扎根于中華大地，學者們提出的教材插圖編繪理念與赫爾巴特的教育思想息息相關。赫爾巴特認為興趣是實現德行的重要途徑，主張課程內容要與兒童的經驗、興趣相一致，“假如內容不能贏得學生的興趣，那么就會產生惡性循環的后果”[5]269。

20世紀上半葉，受赫爾巴特教育思想影響，一些學者注意到教材插圖形象直觀，“有圖則一目了然，且有趣味在焉”[6]659，并可助益兒童教育。例如，1912年商務印書館發行的《共和國教科書新修身》（以下簡稱《新修身》）首冊以圖代文，第三課《愛同學》（如圖1）通過畫面中樹干的走向以及被吹落的帽子，可知風力之遒勁。學生在狂風中艱難逆行的情況下，主動撿起同學帽子的行為更顯珍貴。通過這一幫扶行為將“愛同學”進一步具體化，利于“涵養兒童之德性”[7]8。顯然，教材中運用圖像已成為民國時期“養成共和國民健全之人格”[8]11的重要方式。

與此同時，國民政府教育部在相關教育文件中明確強調教材應關注兒童趣味。特別是1936年《小學課程標準總綱》指出，教材“如不合兒童的實際能力，或無法引起兒童的學習興味，即應暫緩教學”[9]134。這一政策導向推動了學者們對如何編繪教材插圖以促進童稚啟蒙的深入探討。呂伯攸認為，兒童喜歡的插圖“要比較單純”“不是呆滯死板的”[10]92，看重插圖的直觀生動，以拉近與兒童的心靈距離。沈百英則主張深入了解兒童，提倡“要常常跟孩子們一同玩，一同談話，一同游戲”，才能真正理解兒童的需求[11]403。而陳孝禪指出，插圖選擇應以“兒童心理”為依據，盡管需遵循“美學準則”，但“兒童未必都能領會”[12]26?？傊M管學者們對插圖編繪眾說紛紜，但在迎合兒童心理的看法上基本達成共識。因此，自清末以來，受赫爾巴特和杜威等人教育思想的影響，小學教材借助圖像日益實現啟蒙之道，插圖“不僅漸與文字平分秋色，而且創造了一種新的文化手段和文化空間”[13]251。

（二）以生動具體傳遞實用知識為價值導向

隨著1919年杜威訪華，實用主義教育思潮逐漸成為20年代中國主流教育理念，深刻影響了小學教材插圖的編繪。教育界“杜威熱”興起，主要源于教育與現實需要相脫節，他的思想為思想啟蒙運動提供了理論支持，吸引了大批支持者。在新文化運動中，陳獨秀等人提倡民主與科學，強調“自然科學的知識和日常生活的技能”的重要性，使學生掌握“吃飯穿衣走路的知識本領”[14]4。這種教育需求與杜威的實用主義理念相契合。并且留學歐美的胡適、陶行知、陳鶴琴等學者深受杜威影響，回國后積極開展教育改良運動。同時，民族企業商戰對職業人才的需求進一步推動了實用性教育的發展。

這種注重實用的教育理念不僅反映在思想層面，也在官方教育文件中得以明確體現。1922年，國民政府教育部通過《學校系統改革案》，強調“適應社會進化之需要”“謀個性之發展”“注意生活教育”[15]371等標準，推進小學教材的生活化與實用化。1932年，《小學課程標準總綱》指出“各科教材的選擇，應根據各科目標，以適合社會——本地的現時的——需要及兒童經驗為最緊要的原則”[9]124-125。1942年，國民政府教育部延續這一思路，強調教材選擇應優先考慮生活中應用次數多、緊要關頭所需、適應本地社會特殊需要的內容等[9]182。這些官方文件為教材編寫及其插圖的編繪提供了明確的實用性指引。

民國時期小學教材插圖以實用主義為價值導向，可從兩方面加以闡釋。其一是社會需要與兒童需要相統一。杜威強調“兒童是教育的出發點，社會是教育的歸宿點”[16]14，通過教育促進兒童社會化。教材插圖的編繪亦是如此。如1932年至1933年由開明書店出版的《開明國語課本》（以下簡稱《開明》），其編輯要旨強調“本書內容以兒童生活為中心，取材從兒童周圍開始，隨著兒童生活的進展，逐漸擴張到廣大的社會”[17]185。這種設計呈現了個體社會化的趨勢。此外，在中華書局發行的《小學國語讀本》中，首冊“以圖畫開始，是很合乎兒童心理和教學原則的”，最后一冊尾課總結四年學校生活，“指示給兒童以離開學校后的應走的路徑”，架構起學生與社會之間的橋梁[18]32-33。除了社會需要與兒童需要相統一的插圖編繪導向外，理論知識與社會實踐相結合也是一大編繪趨勢。杜威將教育視為學行合一，“依著行去學，再用所學的去行，使這兩樣合而為一，以完成完全學行合一的教育”[19]233。由此，小學教材插圖的編繪注重貼近實際，力求學生能夠將書本知識化作實際行動。在插圖設計時，通常遵循孩童的生活經驗，注重“使兒童自己能建造發表的”“能在社會生活中覺得需要的”[20]261，并確保插圖反映“多數國民所常見”[21]33的場景。例如，1933年中華書局出版的《小學算術課本》第四冊第一課（如圖2），將計算融入日常生活場景，幫助消解孩童的畏難心理。概言之，受杜威實用主義思想的影響，民國時期小學教材插圖的編繪愈加貼近兒童生活，注重聯系實際，呈現出社會需要與兒童需要并舉的趨勢。

（三）以圖像符號培養家國情懷為精神旨歸

小學教材插圖承載著比普通兒童讀物插圖更重要的教育使命，直接關系到兒童價值觀的建立，進而影響社會的良性發展。在民國時期，內憂外患的社會現實促使有識之士探求文化救國之路。國家面臨著軍閥混戰與外敵侵略的雙重困境，特別是自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社會各界逐漸認識到“文化危機是更本質、更深刻的民族危機”[22]113-118。正如錢穆所言：“我國家民族之前途，仍將于先民文化所貽自身內部獲得生機?！盵23]32

在這種歷史背景下，小學教材插圖成為中華文化具象化的重要載體，為國家強盛和民族復興提供動力。中華文化以其包容性，在與外來文化的交流中不斷吐故納新，“使其融合于吾固有文明之中”，彰顯時代性；同時，“統整吾固有之文明”，保留傳統，展現民族獨特性[24]6-7。繪制小學教材插圖不僅是知識分子兼采西學和重新審視既有文化的過程，亦是在選擇性繼承基礎上重構中華優秀文化的過程。

民國時期，官方課程標準和教育大綱明確強調了培養學生愛國精神的重要性。1912年國民政府教育部訂定的小學校教則中，多個學科都強調培養愛國精神，要求“激發進取之志氣，養成愛群愛國之精神”[9]63。1932年《小學課程標準總綱》將培養“知禮知義愛國愛群的國民”[9]123作為小學教育的總目標之一。1936年，文件進一步要求“養成愛護國家復興民族的意志與信念”[9]132。

在這些政策影響下，民國時期的小學教材插圖以愛國主義為核心，通過傳統德育題材和華夏文化符號培養兒童的家國情懷。一方面，教材插圖通過中華傳統題材涵養兒童德性。例如《開明國語課本》下冊第五十六課《愚公》插圖中，愚公帶領族人移山通路，贊頌其堅毅和團結的品質?！吨腥A》（如圖3）一課中，臺上演講者振臂高呼：“中華，中華，我們大眾的家！”[25]1臺下聽眾積極回應，彰顯國人民族氣節。當然，教材插圖還通過展示科學知識，賦予愛國主義鮮活的時代感。如《望遠鏡與顯微鏡》以圖解形式幫助學生理解顯微鏡與望遠鏡的直觀形態。再者，歷史人物、民間英雄故事與名勝古跡同樣作為華夏文化符號，可以引導學生領略文化的悠久與卓越。正如通過展現《孫中山先生和農人》《藺相如》《火燒赤壁》等插圖中歷史人物的智慧，激發學生的民族自豪感。對《商代人的書》《游泰山記》《孔廟和孔林》的描繪，有助于厚植國人文化自信?？傊?，民國時期的小學教材插圖通過展現中華文化元素，促進學生德性教化，熔鑄愛國情懷，增強民族凝聚力。

二、民國時期小學教材圖文相合的編繪特點

（一）靈活多變的插圖編排方式

在民國時期的小學教材中，插圖的編排方式為迎合兒童心理，呈現出趣味與靈動，主要體現在靈活的空間布局、有層次的編排組織，以及動態的插圖數量與比例三個方面。

首先，多元的圖文位置關系、豐富的插圖形狀、模糊的圖文界限詮釋了空間布局的靈活性。從圖文位置來看，包括上圖下文、上文下圖、上下兩圖、左圖右文、不規則插圖等多種形式。1933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復興國語教科書》首冊第四課《哈哈笑》插圖為典型的不規則設計（如圖4），圖文錯落有致。而插圖位置“全要看課文內容如何，然后隨機應變，才能安置妥貼。”[10]95，如《共和國教科書新國文》（以下簡稱《新國文》）首冊第二課采用右圖左文，符合低年級孩童先圖后文的閱讀偏好。同時，插圖形狀多樣，以矩形為主，還有梯形、橢圓形、菱形等。譬如，1935年《復興自然教科書》初小第六冊，矩形插圖約占總數的七成，其余以梯形為主。1932年《新學制國語教科書（初?。返谌齼缘谑恼n《記好》中，還出現了橢圓形與菱形的插圖。此外，隨著兒童年齡增長，圖文物理界限日漸模糊。1934年《復興衛生教科書》第八冊相比第一冊，無明顯邊緣線條的插圖占比從0.03％躍升至38.46％①。

其次，以《新修身》為例，從宏觀、中觀、微觀三個維度探析教材插圖編排組織的層次性。宏觀上，插圖與其他學科聯系密切。如《新修身》中的《清潔》《節飲食》《好學》《尚武》，與《新國文》中的《讀書》《勿貪多》《兵隊之戲》《潔凈》《奪旗競走》等插圖相呼應，折射出五育并舉的教育理想。中觀上，教材插圖回環遞進。“性質相近的教材排在一起”或“以兒童一二人為全本主角”[26]266，串聯整本教材。如第二冊第五課《整理》插圖中，學生在教師指示下整理物品。第五冊同課插圖展現學生自行整理場景，反映學生自我管理意識由被動走向主動的過程。微觀上，插圖編排與時令相宜，常見連環畫。例如，首冊第一課《入學》呈現開學場景，契合孩童開學時機，增強學生親近感。第二冊第四課《誠實》插圖之間有故事情節串聯，展示小孩承認錯誤的情境，強調誠實的重要性。

最后，插圖數量與比例隨年級遞增而動態調整。如1933年《復興常識教科書》首冊中，每課插圖幾乎占滿整頁。而第八冊插圖篇幅在一半及以上的比例僅為11.11％。兩冊均為四十課，但第八冊圖文數量比值已從第一冊的2.03降至0.68②?？梢?，編繪者根據兒童年級提高，有意降低圖文比值，引導學生更多關注文字知識，提高學習效率。

一言以蔽之，民國時期小學教材插圖通過靈活多變的編排方式，將圖文有效結合，潛移默化中促進兒童人格發展。這種巧妙的圖文編排既提升了教材的趣味性和可讀性，又為學生創造了更豐富直觀的學習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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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 《復興國語教科書》第一冊第四課《哈哈笑》

（二）審美多元的插圖編繪風格

民國時期小學教材的插圖編繪風格展現了多元化的審美追求，既體現在共性特征上，也體現在不同學科教材的個性化表現中。正如黑格爾所言：“藝術的使命在于用感性的藝術形象的形式去顯現真實。”[27]68作為育人工具，小學教材插圖關切孩童與社會發展，呈現豐富多彩的審美風格。

從共性角度看，插圖的美學風格主要體現在繪圖手法與顏色運用上。在技法層面，插圖繪制者一方面沿襲傳統的白描、水墨、留白等技法。如《開明》上冊第四十一課《荷花》畫面中，幾筆勾勒出小橋流水，荷花滿塘。留白處“虛靈動蕩，富有生命”[28]34。另一方面他們也借鑒了西方繪畫中焦點透視和明暗法的立體形象，木刻版畫的遒勁筆力以及漫畫的簡約線條。隨著西方印刷技術的引進，教材插圖色彩由單色過渡到復色、彩色，提升了插圖的質量和視覺效果。正如當時學者強調，小學教材“須有彩色的或單色的精美插圖”[18]47。吳研因也贊賞道：“低年級用書的插圖，……純粹黑色的圖也分出濃淡深淺的復色來?！鲿唬碛腥静噬珗D的教科書發行。……尤非從前的教科書所能及?！盵26]

從個性角度看，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教材的插圖風格有所不同。自然科學教材傾向于寫實性，“注重在明了實物”[10]94。譬如，1930年《新時代自然教科書》首冊第一課《米是怎樣來的》，課文對題目進行了相應的解答。稻成熟的果實是谷，谷的主要部分是米。稻子經過打谷、磨麩、搗糠之后成為米。插圖（如圖5所示）以線造型，生動描畫出稻、谷、麩、米的實際面貌，輔助培養學生的空間想象與實際觀察力。而相較于前者的寫實性，人文科學教材往往呈現寫意性，采用擬人、夸張等手法，“供給兒童們美的欣賞”[10]94，傳達樸素的哲理意趣。例如，《開明》上冊第八十三課《月亮船》插圖勾勒出小娃以月為舟，手可摘星辰的浪漫意境。1923年《新法國語教科書》第四冊第二十一課《互相幫助》圖中，盲人背起跛者逃離火場，生動闡釋了雙贏的奧義，同樣誘導著學生身體力行。

值得注意的是，盡管兩類教材的插圖風格各異，但均源于現實生活，旨在引導學生踐行所學。總之，民國時期小學教材插圖在根植現實的基礎上，探索多元美學風格，體現了編繪者對教育使命的深刻理解。

（三）守正創新的插圖繪制內容

民國時期小學教材插圖的繪制不僅保留了傳統繪畫技法，而且承載著中華文化的精粹。插圖內容的適宜性關系到孩童的身心發展和價值觀塑造。這一時期教材插圖內容的繪制，既沿襲傳統文化遺風，又創造性地汲取外來文明理念，體現出守正與創新并舉。

1922年國民政府教育部頒布“壬戌學制”后，教材插圖編繪更注重實用性與趣味性，彰顯兒童本位理念。商務印書館作為民國第一出版巨頭，旗下的“新學制教科書系列”是該館自清末“最新教科書系列”以來的“第二套最完善最進步之本”[29]426，1923年出版以來廣受好評。而在眾多學科之中，語文“最是民族的，蘊含著豐富的傳統文化”[30]201，深植于本國或民族的文化歷史土壤之中。在該學制的引領下，同年發行《新學制國語教科書》（初小），出版當月“再版30次，累計發行1，500，000冊”[31]56-59。因而，本研究選取這一套教材為范例，展現民國時期小學教材插圖繪制的內容特色。

小學教材插圖內容之守正，多采用生活化和動物擬人化的故事，守護中華優秀傳統美德。畫面中的成語傳說、各地的風土人情等，也滋養著國人的文化自信和愛國之情。例如，《新學制國語教科書》注重兒童德性培養與情趣涵養。第二冊第五課《狐貍怕狗》插圖（如圖6）中，通過對比狐貍銜肉、捉兔、捕鵝的滿載而歸與最后被狗追得落荒而逃的畫面，傳達莫貪心的勸誡。第六冊《刻舟求劍》《一袋蚌珠》《曲突徙薪》等插圖，化用傳統成語故事，呈現生活經驗教訓。第三冊《打破水缸》與第七冊《包公審石頭》則是展現了古人的智慧。而《打破水缸》中的假山樓閣和《月亮高高》中龍王廟的屋檐，都顯露出民族文化的典雅之美。

事實上，民國時期小學教材插圖也在與時俱進。教材插圖內容之創新，意在緊跟時代，摒棄封建陋習，融入民主平等、開放包容等現代文明理念。《新學制國語教科書》中已出現反封建壓迫的思想觀念。第四冊第十課《奇怪的爹爹》中，木匠兒子質疑父親為富人造高樓卻住在矮小屋子里，引發學生對封建剝削的思考。第一冊第三十五課插圖展現男女同校，體現性別平等意識。《時辰鐘》《布的原料》《相互爭論》等插圖則富含科普意味，拓寬學生視野。此外，畫面中的人物形象也反映了時代變遷。大多數人物剪辮易服，女子挽發髻或扎麻花辮、著旗袍，男子剪寸頭、穿短褂長衫、中山裝或學生裝，基本貼合人們的日常生活，呈現出文明開放的近代化理念。

三、民國時期小學教材插圖編繪的當代啟示

民國小學教材插圖的編繪方式、風格、內容，對當時文化和教育的發展具有重要推動作用，也為當前小學教材插圖的完善提供了歷史鏡鑒?，F階段，教材插圖可從童趣性、實用性、創新性三個層面遞進：以童趣性激發興趣，以實用性連接知識與生活，再以創新性傳承文化，構成完整的插圖編繪體系。

（一）注重教材圖像啟智育美，堅守插圖編繪的童趣性

教材插圖兼具審美性和教育性，然而當前一些插圖對此二重性認識不足，導致“繪而不美、插之不當、圖文不配等問題”[32]35-42。例如，某些插圖“沒有重視有別于普通插圖的特殊要求”“沒有充分考慮小學階段學生的心理特點”[33]74-80，出現“畫風怪異、人物形象萎靡、表現消極、色調低沉晦暗”[34]61-64等問題，削弱了教育性與審美性的平衡，影響了插圖的整體質量。

相較之下，民國時期小學教材插圖的編繪者以童稚啟蒙為重要原則，精準把握了插圖的雙重身份。尊重兒童心理，將圖像視為教化載體，既啟發智識，又培養美感。例如，根據文本和兒童特點，精心安排畫面布局，靈巧變換圖像樣態，構造知識脈絡，利于理解和欣賞視覺之美。如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復興算數課本》在編排上就被譽為“學用圖畫及故事，從直觀欣賞引起兒童習算的動機”，巧妙迎合了兒童心理[20]261。此外，編者始終關注如何“使插圖的顏色更符合其內容，更具觀賞性，更能引起兒童的興趣”，并且無論是顏色搭配還是繪圖技法，都力求“簡單明了，活潑有趣，貼近兒童的審美取向”[35]81-83。

如今，我國正在從“教材大國”向“教材強國”轉變[36]84-90，插圖編繪關系到高質量教材建設，影響新時代人才培養。據此，在啟智育美的路上，插圖理應以兒童心理為重要推手，精心設計布局，繪制整體和諧生動的圖像。小學教材插圖應基于國家課程標準，適度效仿民國時期教材插圖的組織化編排，權衡知識的綜合性與體系性。同時也要嚴格遵循學生認知規律和身心特點，巧妙融合教育性與藝術性。例如，語文插圖繪制者應認真研讀文本，通過適宜的圖文配比、形象、技法、顏色等，呈現語文所特有的寫意性美學風格，延伸文本表意。

總之，在小學教材插圖編繪中，要遵循兒童心理規律，從各程序進行細致把關，堅守以童稚啟蒙為核心的編繪理念，保障教育性與審美性的平衡。

（二）統籌個人與社會的需要，彰顯圖像繪制實用性

近年來，我國小學教材插圖編繪日益精進，提升了教材質量[37]39-46。但檢視當下，插圖與實際生活脫節[38]35-38，對地域、學情等差異考慮不周[34]62，內容思想性和學生認知適切性亟待改善[39]25-32?；仡櫭駠鴷r期的教材插圖，可借鑒其經驗。當時受杜威實用主義教育思想的影響，教材“注意從兒童的身心發展特點及其實際生活需要出發，注重與社會現實和人生的密切聯系，傾向于實用知識的傳授等”[20]225，試圖解決傳統教育忽視兒童身心發展實際、脫離現實的弊端。

由此，繪制實用的小學教材插圖應實現科學性與思想性相統一。科學性要求插圖與社會、學生、文本相適應。宏觀上，既要兼顧地域和學情等差異，繪制通用插圖，又要鼓勵個性化插圖的出現。如莊俞在《談談我館編輯教科書的變遷》中說過，為解決“《共和》本關于北方材料不及南方的多”這一問題，商務印書館請“現任北方之有名小學校的校長教員合編”，才有的《實用教科書》[40]64-65。微觀上，“編輯者和繪畫者必須相互了解”[10]97，提升圖文匹配精準度。思想性則應激發兒童的問題意識，培養其創新思維。繪制要以學生為起點，創造符合孩童自身經驗的生活場景，引導知識的靈活應用，“激活學生創新欲望和創新潛能”[41]32-47。此外，高品質插圖的繪制，離不開具有高度政治覺悟和專業技能的人才隊伍?；凇梆B成完全共和國民以植我國基礎”[42]100，建立人才資源庫?？紤]到教材插圖難免存在滯后性，建立完善多主體、全過程評價體系顯得尤為重要。應納入學生、教師、教研員、家長等多元評價主體，借助現代技術進行反饋，確保在插圖繪制、編審、使用等環節的有效性，“分工到人、責任到人”[43]63-69?？傊?，實現圖像繪制實用化應成為當前小學教材插圖繪制的重要任務之一。

（三）提倡中華文化吐故納新，體現插圖設計的創新性

教材插圖是傳承中華文化、培養文化自信、推動文化創新的重要載體。當前，各國多元文化呈現同質化趨勢，我國優秀傳統文化在教材內容的選擇與編排中面臨挑戰[44]68-74。部分編繪者對中華文化的理解不足，導致插圖設計同質化[33]74、偏離現代審美[32]39等問題。而民國時期小學教材插圖在多重文化沖突中展現了中華文化的吐故納新，采用兒童喜聞樂見的物語故事詮釋傳統美德，結合華夏文化的豐富意蘊與兒童審美需求。同時插圖設計也與時俱進，“取泰西種種學術，以與吾國之民質、俗尚、教宗、政體相為調劑”[45]23。若無法深刻理解并創新運用中華文化，可能導致插圖中傳統文化元素流于表面、拘泥傳統或盲目西化等情況。

事實上，“傳承好、發展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教材建設的首要和本體性使命”[46]4-14。故而教材插圖設計者應以中華文化為根基大膽創新。一方面加強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學習，挖掘經典元素，沿襲傳統繪畫技法，傳承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思想精髓。另一方面利用技術賦能將傳統文化與現代審美理念相結合，創造富有時代特色的插圖。依托數字技術“實現插圖的及時獲取、資源支持和意義挖掘”[32]39，構建插圖文化資源數據庫。并打造教材插圖的數字化智慧平臺，輔助師生的情景式交互學習，使傳統文化與當代審美更好融合。插圖編繪者應堅持“學古不泥古、破法不悖法”[47]4-11，以中華文化為根基，在教材插圖設計中實現傳統與現代的有機融合，推動文化創新。

民國小學教材插圖承載了當時教育轉型的文化圖景，體現了激發兒童興趣、重視實用主義和培養愛國情懷等編繪理念，在編排方式、風格、內容等方面獨具特色。同時能夠啟迪當前小學教材插圖編繪工作，理應重視童趣性、實用性、創新性。而探討民國時期小學教材插圖的編繪特色，并非簡單的拿來主義，而是理解當時中外文化交融的深層邏輯，汲取其理念與特色，助力今日之教材以圖育人。

注釋：

①1934年發行的《復興衛生教科書》第八冊中，共有正文插圖13幅，沒有明顯框邊緣的有5幅圖（如第八冊展現的第3幅圖，沒有矩形的邊框線條）。這冊教科書沒有明顯框邊緣的插圖占比約為38.46％。而第一冊，共有正文插圖34幅，除了1幅圖外，其余插圖邊緣都具有明顯的框架線條。

②1933年發行的《復興常識教科書》初小第一冊，共有正文插圖81幅，圖片占頁面面積一半及以上的插圖65幅，約占總插圖數量的80.24％。第八冊正文插圖共有27幅，圖片占頁面面積一半及以上的共3幅，約占總插圖數量的11.11％。81幅圖/40課時=2.025，27幅圖/40課時=0.675。四舍五入取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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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cepts， Characteristics， and Contemporary Implications of Primary School Textbook Illustrations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Period

XIAO Jumei1，2， YANG Shuping1

（1. College of Teacher Education， Huzhou Normal College， Huzhou， Zhejiang 313000;

2. Zhejiang Rural Education Research Center， Huzhou， Zhejiang 313000）

Abstract：The illustrations of textbooks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period reflect the unique image concepts and characteristics of the times. Guided by the concepts of emphasizing students’ interests， advocating pragmatism， and manifesting national sentiment， textbook illustrations have shown important features such as flexible and varied illustration arrangements， aesthetically diversified illustration styles， and correct and innovative illustration contents. By exploring the illustrations in primary school textbooks during the Republic of China， we can provide a mirror for the current illustrations in primary school textbooks： focusing on the images of textbooks to inspire wisdom and cultivate beauty， and promoting the children’s interest in illustration; integrating the needs of the individual and the society， and realizing the practicability of illustration; and advocating the exhalation of the Chinese culture to promote the innovativeness of the design of illustrations.

Keywords：Republic of China; primary school textbooks; illustrations; compilation and drawing

收稿日期：2024-06-04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近代中國教學論研究”（21FJKB004）

作者簡介：肖菊梅（1977—），女，湖南邵陽人，湖州師范學院教師教育學院教授，浙江省鄉村教育研究中心兼職研究人員，教育學博士、博士后，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教師教育、教學論史研究；楊淑萍（1997—），女，山東濰坊人，湖州師范學院教師教育學院2022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課程與教學論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