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黃帝祭祀不僅是一項追古懷遠、感念先祖的重要儀式,而且是一項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承載著傳承中華文化、弘揚華夏文明、凝聚全球華人的重大歷史責任。黃帝祭祀的整個過程重在以儀式緬懷黃帝功績,黃帝作為人文始祖開創了中華文明,締造了華夏兒女共同的精神家園,形成了關于先祖的集體記憶,表達了最樸實和原始的先祖崇拜。黃帝作為中華民族的人文始祖,奠定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情感根基,其功績敘述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文化內核,而對其進行的祭祀則是鞏固和發展中華民族共同意識的重要載體。每次祭祀儀式的開展都是對“中華民族從哪里來”的最好回答,也是對“中華民族到哪里去”的最好回應。本文立足祖先崇拜這一觀念,探討當代黃帝祭祀儀式中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萌芽;研究祭祀主體的身份,從而探討中華民族的新構成;研究祭祀主題,探討中華民族精神的新內涵,進一步分析黃帝祭祀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價值和意義。
[關鍵詞]黃帝祭祀儀式;祭祀主體;文化認同;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中圖分類號:C95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391(2024)09-0044-08
黃帝祭祀是中華民族具有至上意義的文化追古懷遠、感念先祖的認同儀式,而且作為一項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承載著傳承中華文化、弘揚華夏文明、凝聚全球華人的重大歷史責任。雖然黃帝祭祀整個過程重在以儀式的形式緬懷黃帝功績,但根本上支撐起華夏兒女敬仰之情的是黃帝作為人文始祖開創了中華各項文明,締造了華夏兒女共同的精神家園。這些光輝的事跡和燦爛的精神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沉淀在華夏兒女的記憶和血脈中,形成了關于先祖的集體記憶,表達了最樸實和原始的先祖崇拜。
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指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近代以來中華民族最偉大的夢想,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必然要求。在此過程中,全球億萬中華兒女不僅要知道自己從何而來,而且要明白走向何方,只有這樣,中華兒女才具有共同的情感、共同的價值、共同的文化認同。黃帝作為中華民族的人文始祖,其地位毫無疑問地奠定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情感根基,其功績敘述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文化內核,而對其進行的祭祀則是鞏固和發展中華民族共同意識的重要載體。
千百年來,黃帝作為中華文明的人文始祖,不僅統一了華夏部落,為后世中華民族的團結統一奠定了基礎,而且制定了相關制度,發明了相關器物,開創了中華文明的黃帝時代。“對文明起源的標志歸納了五條,即農業生產社會化、手工業專門化、腦力勞動階層化、部落酋邦化、禮制規范化。這五條標志具有共性,相互扣合,缺一不可。黃帝時代符合五條標志,因此說,黃帝時代是中國文明的源頭。”[1]黃帝作為黃帝時代的主要開創者,歷來受到人們的尊敬和愛戴。
黃帝祭祀歷史悠久,無論在官方還是民間都有黃帝祭祀的傳統。《禮記·祭法》亦曰:“有虞氏禘黃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堯;夏后氏亦禘黃帝而郊鯀,祖顓頊而宗禹。”[2]208而民間也有“三月三,拜軒轅”的說法。在時間上,自從5000多年前“削木為黃帝之像,帥諸侯朝奉之”[3]2(《竹書紀年》)開始,對黃帝的祭祀一直延續至今。在地域上,無論在黃帝出生的故鄉,在黃帝曾經到過的地方,還是黃帝陵寢之地,都有各種祠堂廟宇祭祀黃帝。近年來,也逐漸形成了新鄭黃帝拜祖大典、縉云中國仙都祭祀軒轅黃帝大典、黃帝陵公祭大典等幾大有影響力的黃帝祭祀活動。無論時代如何更替,無論疆域如何變化,黃帝祭祀已經成為華夏兒女現實生活和精神世界的重要組成部分,表達著他們對先祖黃帝的敬仰,以及作為先祖后代對根脈的眷戀。
關于黃帝祭祀的相關研究眾多,國內外主要從歷史學、文化學、人類學、傳播學等視角進行研究。張茂澤、章舜粵等從歷史學角度不僅研究了距今5000多年前的黃帝祭祀,梳理了從首次黃帝祭祀到祭祀黃帝成為朝廷制度過程中的重要事件,而且研究了近現代黃帝祭祀儀式的時代流變和發展,以及祭祀的發展演變階段和主要特征等,并重點闡釋了近代民族存亡之際國共兩黨共祭黃帝的發展歷程,[4]重在說明儀式發展是中華民族從民族自發意識產生到自覺意識形成的表現形式,闡述黃帝祭祀對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形成的積極作用。[5]李桂民等從地域上以當代陜西黃帝陵、河南新鄭、浙江縉云三地舉辦的黃帝祭祀活動為研究對象,分別分析了三地舉辦的公祭活動的發展歷史、現狀和存在的問題,并針對黃帝祭祀典禮的儀式過程提出了相應的建議[6]。任貴祥等則立足全球華人視角,研究了改革開放以來海內外華人祭祀黃帝的祭文,從語言學的角度,研究不同階段祭文的文本特征,對其進行話語功能分析,研究在歷史的變遷中民族和社會身份認同的變遷,進一步說明話語對社會文化、知識、真理的構建功能,展示了海內外華人對黃帝的尊崇,表達了他們的中華情結和赤子之心。[7]茍波等從神話學和人類學的角度探究黃帝其人其事,分別研究了與黃帝有關的神話中所涵蓋的儀式,揭示包括祭祀在內的儀式具有的原型意義,并以此為依據“研究古代黃帝信仰的來源、演變、圖騰以及在不同階段的儀式特征等問題”,[8]闡發了黃帝從人到神的變遷過程,為黃帝信仰提供了依據。張兵娟等則從傳播學角度基于集體記憶分析了河南新鄭黃帝祭祀大典中的各種象征符號,闡述了黃帝祭祀大典的傳播意義和價值。[9]而國外相關研究主要從人類學、民俗學等視角研究中國不同地域的祭祀活動,并闡釋其背后的社會現實意義,分析特定區域中的黃帝信仰和祭祀活動,指出黃帝信仰中的精英化和大眾化之區別,進一步分析黃帝作為祖先崇拜的對象被信仰化的成因,以及有區分的信仰化在社會分層、經濟和民主發展中的作用。[10]
目前國內外相關研究無論是歷史層面的梳理,還是文化層面的闡釋都強調了黃帝祭祀在每個歷史當下的功能。然而,黃帝祭祀的文化核心并非僅在祭祀本身,而在黃帝這一歷史形象所代表的中華文明以及中華文明的根脈。因此如何圍繞現在當下祭祀這一重要節點將黃帝有關的歷史文明和中華文明的未來走向統一起來,不僅促使黃帝祭祀研究系統化和完整化,而且恰恰回答了中華民族“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的核心命題,也將進一步促進和賡續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本文主要立足祖先崇拜這一觀念,探討當代黃帝祭祀儀式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研究祭祀主體的身份,從而探討中華民族的新構成;研究祭祀主題,進一步探討中華民族精神的新內涵,最終分析黃帝祭祀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價值和意義。
一、黃帝祭祀的當代儀式與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強化
祭祀儀式自古以來不僅是中華民族生活情境的組成部分,也是中華民族精神傳承的重要方式。《左傳》有云:“國之大事,在祀與戎。”[11]861 通過祭祀儀式這一集體記憶,社會群體的情感通過個體與過去的連接得以鞏固,社會群體的身份通過共同的祭祀對象而獲得認同,社會群體的追求通過祭祀主題而得以統一。中華民族共同體作為具有中華民族特征的民族綜合體,具有共同的歷史文化記憶,尤其以黃帝為首的先祖文化記憶,具有強烈的民族根脈性。“記憶是覺知‘我是之所是’的基礎來源,是確證‘我是誰’‘我從哪兒來’‘我到哪兒去’的豐富養料,也是明晰認同歸屬的源頭活水”[12]。因此黃帝祭祀的當代儀式通過對集體記憶的重現,不僅喚醒了中華兒女的共同體意識,而且通過眾多的象征性符號和程式,將想象共同體變成具象化共同體,“使價值觀念形象化、生動化,使觀念的傳遞成為活生生的一個‘故事’或一場‘展演’,將一種‘遙遠的’觀念轉化為‘親臨的’感受,從而增強主流價值的自覺內化,以此不斷鞏固和強化著共同體意識。”[12]在構建共同體認同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
祭祀也是表達信仰和崇拜的重要活動之一,也是對崇拜對象進行禮敬的重要儀式。《禮論》也說:“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13]757黃帝作為中華先祖,具有人格和神格的雙重身份,這一身份通過祭祀禮儀而不斷得以鞏固。黃帝作為人文始祖的地位源于黃帝的歷史功績和各項發明,而作為祖先崇拜對象的黃帝則更多地超越了黃帝個體的歷史存在,代表了締造早期中華文明的諸多祖先,他們所具有的諸多功德和品質集中于黃帝這一形象上,供華夏子孫崇拜和瞻仰。除了關于黃帝的諸多口頭敘事被人們日常傳頌外,祭祀則是表達崇拜的神圣敘事。偉大祖先的形象、儀式所永遠緬懷的英雄業績,以及他通過膜拜而參與的各種大事-總而言之,所有他與他的伙伴們合作構筑出來的這些觀念,將繼續存在于他的意識之中。并且,通過這些觀念被賦予的激情和它們對他整個存在所具有的優勢,這些觀念就和他在日常與外界事物的關系中所引起的那些庸俗印象截然不同了。[14]338
千百年來華夏兒女也是通過祭祀這一重要的禮節來表達對他的禮敬和尊崇。黃帝祭祀儀式在5000多年的流傳過程中也隨著時代、地域的變化,其祭祀的程序、規模、祭品等有所差異,但祭祀的核心理念并沒有太大的改變,即希望通過神圣的儀式可以和先祖黃帝產生連接,祈求黃帝的神靈庇佑華夏兒女,賜福華夏祖孫后代,因此黃帝的神格在民間敘事和官方祭祀儀式中逐漸不斷加強。傳統的祭祀通過儀式將神圣與凡俗區別開來,營造與先祖溝通的神圣空間。而祭祀儀式所營造的神圣時空并非純粹簡單地指某時某地,這個時空的選擇也一定與先祖或者人們的某種情感有關聯。在這樣的神圣時空中人們和先祖完成中國常見禮儀中的接來送往的重要環節,所以常見祭祀儀式流程包括迎神、獻爵、辭神、飲福四個主要的步驟。
當代黃帝祭祀儀式秉承祖先崇拜的思想,在常見的傳統祭祀儀式流程的基礎上有所增加,但基本的功能保持不變。以目前國內有影響力的黃帝祭祀儀式為例,可以發現當代黃帝祭祀儀式的環節相對固定下來。其中河南新鄭黃帝故里拜祖大典主要有盛世禮炮、敬獻花籃、凈手上香、行施拜禮、恭讀拜文、高唱頌歌、樂舞敬拜、祈福中華、天地人和等九項儀程;浙江縉云中國仙都祭祀軒轅黃帝大典則包括長號鳴天、擊鼓撞鐘、敬上高香、敬獻花籃、敬獻美酒、恭讀祭文、行鞠躬禮、高唱頌歌、樂舞告祭等九項議程;陜西黃陵公祭軒轅黃帝典禮包括擊鼓鳴鐘、唱《黃帝頌》、敬獻花籃、恭讀祭文、向軒轅黃帝像行三鞠躬禮、樂舞告祭、“龍飛中華”、瞻仰軒轅殿,拜謁黃帝陵、種植橋山柏等九項議程。從目前比較有影響力的黃帝祭祀儀式,可以發現盡管當代黃帝祭祀的儀式流程有所增加,但都試圖通過祭祀儀式創造出神圣空間,在此空間中“所有神圣事物都是尊崇的對象;而所有尊崇的情感,都通過某些抑制作用在尊崇者的內心中傳達出來。”[14]而這些抑制作用的體現包括日常凡俗生活中的種種不滿和希冀,以及在神圣儀式中的種種程序化的安排和禁忌。
在黃帝祭祀儀式的神圣空間中,黃帝的神格通過程序化的儀式進一步深化和升華。在諸多環節中,可以發現擊鼓鳴鐘、敬香、敬花、敬酒這些程序屬于迎接進獻的環節,而恭讀祭文、鞠躬敬禮、樂舞告祭等程序屬于溝通的環節,祈福瞻仰等程序屬于送別環節,其實這些環節是傳達祖先崇拜的原始巫術以禮節形式展現的外在形態。在原始社會人們通常認為“祖先生是人,死為神,或生即半神。無論生死,祖先(主要氏族首領的祖先)都在保護著 ‘家國’——本氏族、部落、部族(酋邦)、國家的生存和延續。”[15]5尤其諸如黃帝這樣的部落首領不僅完成了邦國的統一,而且開創了華夏諸多文明,成就了舉世矚目的豐功偉績,當他去世后,人們認為他作為神靈依然具有先祖的身份和無所不能的力量,能夠滿足人們在日常凡俗中的諸多愿望和期盼,因此人們需要通過某個神圣的時空場域完成和黃帝先祖的交流與祈福,而這個神圣的時刻就是祭祀。
在祭祀這個神圣場域中,不僅需要外在儀式的渲染,還需要參與者內在心靈的極度虔誠與寧靜,才能完成這樣神圣的交流和祈福。《弟子規》也有言“喪盡禮,祭盡誠,事死者,如事生。”[16]15所以人們像迎接最尊貴的客人一樣用最虔誠的禮儀迎接先祖黃帝的神靈,在儀式中完成對先祖黃帝神靈的接來送往。儀式不僅是神圣與凡俗的外在標記,也參與了祭祀者內在心理環境的構建。在祭祀儀式中 “內外、主客、人神渾然一體,不可區辯。特別重要的是,它是身心一體而非靈肉兩分,它重活動過程而非重客觀對象。因為“神明”只出現在這不可言說不可限定的身心并舉的狂熱的巫術活動本身中,而并非孤立、靜止地獨立存在于某處。”[15]由此文明符號化的先祖“黃帝”和祭祀者意象中的“黃帝”完成了統一,“黃帝”成為權威、智慧、神圣的化現,而祭祀實現了神圣性的流動。
神圣性根本上是對人本身的認可。“由祭禮產生、統帥、管領的各種名分、制度、習俗都是具有超人間的神圣性的,這超人間的神圣性也即是人生本身的神圣性。”[15]通過祭祀神圣性得以流動,流動包含了由上而下和由下而上雙向的情感交流,而以鳴炮、歌舞等形式進行的迎神、獻爵環節恰恰承接了先祖的神圣性,包含了人們對先祖時代文明進行繼承的愿景;而祈福送神等環節是由下而上神圣性的流動,也包含了人們對自我存在和境遇改善的期許,對自我能動性的積極調動和最大認可。究竟上,神圣性的雙向流動中祭祀者完成了自我現在、過去和未來的對話與統一,完成了自我存在空間中神圣與凡俗的切換和調節,完成了自我與他者的協商與和解。
在此神圣的儀典中,祭祀者與黃帝不僅完成了一次程序層面的溝通,更重要地滿足了精神層面的交流和祈福。祭祀作為表達祖先崇拜的禮儀其目的就是“溝通天地,和合祖先,降福氏族;其客觀效果則是凝聚氏族,保持秩序,鞏固群體,維系生存”。[15]在黃帝時代的原始部落里,宗族通過禮儀的方式祭祀“黃帝”這一代表智慧、文明與統一的祖先,不僅將宗族和部落團結起來,奠定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萌芽。“通由‘祭’,原始人群的巫術活動及其中包含的各種圖騰崇拜和禁忌法則,開始演變成一套確定的儀式制度,它由上而下日益支配著整個社會的日常生活,最終成為人群必須遵守的規范制度。”[15]在黃帝逝去后的5000多年里,“黃帝”作為祖先神的地位通過祭祀不斷得以鞏固,成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傳承的重要符號和載體,二者在華夏文明發展的歷史長河中相互促進,并在一次次的祭祀活動中傳承和發展,無論朝代如何更替,無論祭祀的環節和形式隨著時代如何變化,但祭祀禮儀的基本構成和功能已然成為一種制度,不僅規范著祭祀活動的開展和日常倫理生活的進行,而且作為精神符號和文化基因在不斷喚醒一代代華夏兒女血脈中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二、當代黃帝祭祀主體:豐富中華民族新內涵的主要力量
祭祀主體不僅包括祭祀現場的組織者,還包括系列祭祀活動的參與者以及其他渠道參與祭祀禮儀的觀看者。他們構成了祭祀活動的主體,作為華夏子孫身份的認同者,也豐富了中華民族的新內涵。黃帝祭祀的傳統無論在民間還是官方都有廣泛且深厚的參與基礎。在民間,群眾作為祭祀主體,在家庭范圍之內或者之外自發地開展各種祭祀活動,構建其作為生活主體所需的精神信仰想象和空間。官方主導的祭祀活動自“削木為黃帝之像,帥諸侯朝奉之”[3]之后,經歷無數朝代變遷,延續至今。在當代形成了以河南新鄭黃帝故里拜祖大典、浙江縉云中國仙都祭祀軒轅黃帝大典、陜西黃陵公祭軒轅黃帝典禮為代表的三大具有影響力的祭祀活動。盡管這三項祭祀活動目前主要由官方主導,但從祭祀主體上看,呈現了官方和民間融合、海內和海外聯動、華夏各族人民團結一家親的趨勢和特色。
與古代官祭不同,當代三大主要的黃帝祭祀活動得益于互聯網和融媒體的發展,主要由省市各級政府策劃組織,海內外社會各界優秀代表現場參與,廣大群眾在線觀看,呈現了全球華人同步參與祭拜的盛況。以河南新鄭黃帝故里拜祖大典為例,該官方祭祀活動從唐代到20世紀90年代以來,經歷了歷史的沉浮,逐漸復興,再次受到官方的重視。1992-1999年由新鄭縣以黃帝故里拜祖為主題,主辦了“炎黃文化節”,2000-2005年由新鄭市主辦了“黃帝故里拜祖大典”,2006年開始由河南省政協主辦,2008年由中華炎黃文化研究會主辦,隨后逐漸成為一個河南省人民政府主辦的正式官方祭祀活動。近年來的祭祀主要 “由河南省人民政府、政協河南省委員會、國務院臺灣事務辦公室、中華全國歸國華僑聯合會、中華全國臺灣同胞聯誼會、中華炎黃文化研究會聯合主辦,鄭州市人民政府、政協鄭州市委員會承辦,新鄭市人民政府協辦。”[17]由此可見,官方對于黃帝祭祀的認同越來越高。
從組織層面看,祭祀主體既包括國家政府部門,也包括民間學術團體等,官方和民間融合趨勢顯著。在這些主辦機構中,諸如中華全國歸國華僑聯合會屬于人民團體、中華全國臺灣同胞聯誼會屬于民眾愛國團體、中華炎黃文化研究會聯合主辦則屬于學術團體,他們代表了不同的社會群體。群體的覆蓋面從最初的縣級群體擴展到省級乃至全國和全世界,他們都是中華文化的認同者。在祭祀現場也有受邀到來自30多個國家的500多位嘉賓,包括“知名僑領和不同族裔的政要、科學家、民間組織、友好人士等”[17],以及包括海峽兩岸來自于社會各行各業的優秀代表和其他愛國人士。與此同時在海外諸如美國、英國、泰國、澳大利亞等國家也同步開展祭祀活動并進行線上同步直播。借助互聯網媒體的優勢,現場的祭祀活動通過轉播等手段播放到全球各個角落,從參與層面看,海內外華夏兒女和不同族裔的友好人士在此時有機聯動共同參與祭祀先祖黃帝。祭祀大典儀式結束后,相關的祭祀活動還包括黃帝文化國際研討會、黃帝文化采風等有關的多種形式系列活動,從受眾層面,包括各族人民在內的全球華夏兒女和友好人士都參與到了紀念先祖的活動中,充分體現了華夏各族人民團結一家親。陜西和浙江兩地的黃帝祭祀活動也具有相似安排,祭祀主體的構成也具有相似特征。這些相關活動也都最大限度地擴展祭祀主體的邊界,加強華夏文明的認同,豐富了中華民族的新內涵。
“中華民族”這一概念自從梁啟超在1902年首次提出之后,伴隨著中國社會歷史的變遷其內涵也在發生著變化。盡管“中華民族作為一個自覺的民族實體,是近百年來中國和西方列強對抗中出現的,但作為一個自在的民族實體則是幾千年的歷史過程所形成的。”[18]其實據考古發現、文獻史料、民間傳說等研究,可以證實黃帝在遠古時作為華夏首領征服其他部落,統一了中華,締造了自在的中華民族。在之后從夏朝到清朝的漫長歷史發展過程中,中華民族的內涵是基于華夏文化和周禮的認同與否而變化的,也即“基于‘大一統’思想的‘華夷之辨’影響著作為一個自在實體的中華民族的存續。”[19]近代以后,在中華民族亡國亡種的歷史危難時刻,中華民族的內涵是基于救亡圖存、爭取民族解放而確立的。在新中國成立后,中華民族的內涵是基于民族獨立、民族平等、人民當家作主而確立的。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中華民族的內涵基于民族復興,振興中華的歷史重任而確立的,其主體包括中國大陸各民族同胞、香港同胞、澳門同胞、臺灣同胞以及海外華僑。由此可見,中華民族的內涵不僅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而且與文化、政治密切相關,是包含了與國族、民族和國家等多重因素的一個綜合概念。顧頡剛認為“民族就是一個有著團結情緒的人民團體,只要能共安樂、同患難便是,文化、語言、體質倘能混合無間,固然很好,即便不能,亦無礙其為一個民族”。[20]76許倬云看來,中華民族的內涵和自洽是不斷與他者文化的碰撞和交流中實現的。因此“中華民族”不是一個孤立的靜態的概念,隨著時代的發展,它的內涵一定會不斷地得以豐富和擴展。
當代中華民族無論在內部還是在外部都處于百年甚至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之特殊階段,當代中華民族內涵和實力的發展都離不開包括中國在內世界范圍先進力量的參與,因此在全球范圍內需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應有之義。 “復興”在本質上是要重新恢復中華民族歷史上曾經擁有過的、在世界文明體系中處于 “中心”的地位。[21]但該“中心”地位并非孤立、獨大,而是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為基礎,共謀發展,“中華民族的前景既取決于融入和貢獻世界的程度,亦取決于在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具體實踐中發揮的積極作用。”[22]當代黃帝祭祀以華夏文明為歸旨,以黃帝文化為依托,以現代傳媒技術為手段,通過一系列祭祀活動感念先祖、加強互鑒、繼往開來;同時立足人類共有的祖先情節,以此不斷吸引其他文化和族群的關注和認同,團結海內外一切力量,在世界范圍內形成了具有宏大規模和強烈感召力的文化交流活動,不僅實現了立足中國放眼看世界,也開始了世界眼光看中國。從而使得祭祀主體不斷擴大和多元化,為新時代最大程度地豐富中華民族新內涵提供契機和實踐。
三、黃帝祭祀主題:傳承中華民族精神的必要形式
祭祀源于原始巫術,是天人合一、天人感應的重要表現形式,在原始社會中“這種圍繞著對祖先神的天天祭祀的儀式和占卜,便正是‘禮’的開始。”[15]在祭祀中所形成的一系列規范逐漸被君王和民眾所遵守,成為關系國家利益的天道、天命和關涉群體利益的精神準則。“在社會方面,由禮教所構建形成了 ‘中國生活方式’(重現世生活、人倫關系、情感價值,并把他們提升為神圣的信仰),并以此既抵制又容納和同化了許多不同的族群、文化和宗教。”[15]這些所謂的“中國生活方式”便是中華民族精神。
黃帝時代作為中華文明的源頭,開創了光輝燦爛的物質文明、制度文明和精神文明,在此過程中也塑造了獨特的民族精神。“黃帝時代統一、和諧的社會為創造發明的黃金時代提供了必要的條件,科學技術是發展的原動力,當時人們開拓、拼搏的精神是原動力中的發動機。”[1]正是這些和諧、積極、進取的精神代代相傳,使得中華文明延續至今,中華民族屹立不倒。在新時代中,中華民族精神不斷升華和凝練,最終形成了“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團結統一、愛好和平、勤勞勇敢、自強不息的偉大民族精神”。[23]當代黃帝祭祀活動以祭祀先祖黃帝為中心,繼承中華民族的祭祀禮節,與時俱進地創新祭祀主題,成為傳承中華民族精神的必要方式。
“儀式主題是國家儀式的內核要素,它內在規定著儀式的價值指向,使儀式不只是簡單的信息傳遞或符號堆砌,而是一次觀念傳承與價值再生”。[12]祭祀主題的表述雖然會隨著時間和地區的差異而有所變化,但其中心思想無不傳達著偉大的民族精神。以陜西黃帝陵祭祀近三年的祭祀主題為例,2021年的主題為“傳承文明,復興中華”;[24]2022年的主題是“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貫通民族發展血脈,鑄牢民族共同體,增進民族凝聚力,繼往開來,勇毅前行,共同譜寫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新篇章”;[25] 2023年公祭的主題是“尋根祭祖黃帝陵,勠力同心創偉業。”[26]從中可以看出這些主題都表達了傳承、發展、復興三個關鍵要點,它們不僅體現了從古至今的時間流變,而且表達了從弱到強的虔誠夙愿,是一個變化過程。而促成變化的手段是“鑄牢民族共同體,增進民族凝聚力”以及“勠力同心創偉業”等。所以這些主題內容之間具有緊密的邏輯關系,充分反映了中國民族精神的特點,在梁漱溟看來就是“倫理情誼,人生向上,”[27]173也即以是非對錯為準則,維護人與人之間的和諧關系為宗旨, 黃帝故里拜祖大典一直以來的主題“同根同祖同源,和平和睦和諧”也充分印證了這一點。
當代黃帝祭祀主題根本上與“團結統一、愛好和平、勤勞勇敢、自強不息”的中華民族精神一脈相承。中華民族是在不斷與他者的交流和融合中形成的,在此過程中,以黃帝為代表的先祖們以和平統一為己任,以團結和諧為根本,以勤勞勇敢為號角,帶領人們開創不同時代的豐功偉績,創造了華夏五千年的光輝歷史。“諸侯咸尊軒轅為天子,代神農氏,是為黃帝。天下有不順者,黃帝從而征之,平者去之,披山通道,未嘗寧居。……時播百谷草木,淳化鳥獸蟲蛾,旁羅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勞勤心力耳目,節用水火材物。有土德之瑞,故號黃帝”[28]4-7從黃帝勝炎帝、戰蚩尤統一華夏;到他率領子民開疆擴土、制定禮樂文明等,無不奠定了中華民族精神的根基。黃帝之后的數千年里,時代更替,諸侯紛爭,渴望國家安定和諧、人民安居樂業一直是華夏兒女的夙愿。秦始皇統一六國,統一文字和度量衡,修筑長城,保家衛國,為中華民族的統一和中華民族精神的傳承做出了貢獻。自此之后,直至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數千年來,戰事不斷,無數中華優秀兒女一直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人生理想,渴望實現家國興旺、民族繁昌,一次次救民族于危難中,詮釋和豐富了中華民族精神的新內涵。新中國成立后,華夏各族兒女團結一心,篳路藍縷,攻堅克難,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和國家繁榮富強而不斷奮斗,再一次深化和升華了中華民族精神,隨著當代社會的發展,最終凝練成了偉大的民族精神。在當代黃帝祭祀中,鮮明簡潔的祭祀主題不僅提醒華夏兒女不忘初心,使人們知道中華民族從黃帝至今的艱苦歷程和不朽精神,而且警示華夏兒女繼承民族精神,不斷開創未來新歷史。
當代黃帝祭祀主題也包含了鞏固和傳承中華民族精神的當代實踐方式。以近三年浙江黃帝祭祀為例,2021年浙江縉云黃帝祭祀的主題是“四海同心祭始祖 共同富裕啟華章”,2022年的祭祀主題是“四海同心祭始祖,‘兩個先行’啟華章”,2023年的祭祀主題是“四海同心祭始祖,‘八八戰略’譜新篇”。從以上主題可以看到,祭祀主題在表達對黃帝的敬仰之情外,還與時俱進地與“共同富裕”“兩個先行”“八八戰略”等這些國家和區域發展的方向和具體政策相結合,以華夏兒女福祉為目標,以突破經濟和社會發展中的難題為抓手,切實為實現國富民安、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而不斷努力,真正體現了中華民族精神在當代的實踐方式。
四、結語
黃帝祭祀自古以來都是華夏兒女日常精神生活和社會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其虔誠的儀式鏈接了華夏文明和中華民族精神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每次祭祀儀式的開展都是對“中華民族從哪里來”的最好回答,也是對“中華民族到哪里去”的最好回應。黃帝祭祀儀式與原始記憶相連接,喚醒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隨著祭祀儀式的常態化和正規化,祭祀主體的邊界也不斷擴展,進一步豐富了中華民族的內涵;而祭祀主題的傳承與變異根本上就是對中華民族精神的最好詮釋。全面、系統、深入地考察黃帝祭祀的當代實踐,以歷史生成觀來理解全球華人普遍關注和積極參與所形成的未來影響。可以肯定地說,中華民族的黃帝崇拜觀念在當代祭祀實踐中得到進一步強化,極大推進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當代傳承。
當代國際局勢變幻莫測,各種復雜問題交織在一起,中華民族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關鍵時刻。在此時,重視黃帝祭祀的儀式和精神價值,將會團結全球范圍內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賡續中華民族頑強不屈的偉大民族精神,穩住中華民族前行的方向;最終將深化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推進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提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力量源泉。
參考文獻:
[1]許順湛. “尋根拜祖:尋的是祖根,拜的是文化”[N].河南日報(學術),2008:2.
[2]戴圣.禮記[M].北京:時代文藝出版社,2000.
[3]吳汝霖.四部備要[M].上海:中華書局,1936.
[4]張茂澤.黃帝陵 “華夏第一陵”[J].中華民族,2021(05):68-71.
[5]章舜粵.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視域下近現代黃帝陵祭祀研究[J].云南民族大學學報 (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38(05):24-34.
[6]李桂民. 黃陵、新鄭和縉云黃帝公祭再探討[J].長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20(02):1-5.
[7]任貴祥. 海外華僑華人的中華文化情結—以改革開放以來海外華僑華人祭祀黃帝陵為視角[J].長白學刊,2016(02):133.
[8]茍波. 中國古代黃帝神話中的儀式和圖騰研究[J].世界宗教研究, 2018(05):97-105.
[9]張兵娟.記憶的儀式:黃帝故里拜祖大典的傳播意義與價值[J].,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45(04):111-115.
[10]Christian Jochim. Flowers, Fruit, and Incense Only: Elite versus Popular in Taiwan's Religion of the Yellow Emperor[J].Modern China, Jan., 1990, Vol. 16:3-10.
[11]楊伯峻.春秋左傳[M].北京:中華書局,2005.
[12]曾楠,國家儀式:共同體認同建構的象征維度[J].中州學刊,2023(09):23-29.
[13]荀況.荀子校釋[M].王天海,校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14]涂爾干.宗教的基本形式[M].渠東,汲喆,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
[15]李澤厚.從巫到禮釋禮歸仁[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5.
[16]李毓秀.弟子規[M].北京:北京日報出版社,2017.
[17]癸卯年黃帝故里拜祖大典4月22日隆重舉行[EB/OL].(2023-04-22)[2024-02-21]. 中原網,https://news.zynews.cn/zz/2023/04/22/70424.html.
[18]費孝通.中華民族的多元一體格局[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1989(04):3-21.
[19]左鵬.從“華夷之辨”到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J].思想理論教育導刊,2021(11): 119-125.
[20]馬戎.“中華民族是一個”:圍繞1939年這一議題的大討論[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
[21]韋定廣.改革開放的民族復興視角:價值與內涵[J].探索, 2008(06):146-150.
[22]石碩. 從“世界之中國”認識“中華民族”概念[J].中華民族共同體研究, 2023(06):5.
[23]江澤民在中國共產黨第十六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EB/OL].(2008-08-01)[2024-02-17]. 新華社.https://www.gov.cn/test/2008-08/01/content_1061490_7.htm.
[24]史俊斌.辛丑(2021)年清明公祭軒轅黃帝典禮在陜西橋山黃帝陵舉行. 科技日報[N].2021-04-04.
[25]2022年公祭軒轅黃帝典禮將于4月5日舉行[EB/OL].(2022-04-05)[2024-02-15]. 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jM5NDIxMDAwMA==amp;mid=2656714409amp;idx=1amp;sn=d1399264a2c94b496f6e496ac8541badamp;chksm=bd25d7168a525e009a2867b75c99c4e12d.
[26]癸卯(2023)年清明公祭軒轅黃帝典禮將于4月5日舉行[EB/OL].(2023-03-23)[2024-02-21].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61090311439624421amp;wfr=spideramp;for=pc.
[27]梁漱溟.中國文化的命運[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0.
[28]司馬遷. 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