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刊編校中生成式人工智能侵權責任研究

［摘要］生成式人工智能在大幅提升期刊編校效率的同時，受自身技術特性的限制，也會引發編校質量問題，進而產生侵權責任。生成式人工智能并不滿足侵權責任主體的構成要件，相應侵權責任應歸屬于其提供者與使用者。在提供者與使用者之間，應由使用者先行承擔對外責任，進而根據提供者是否存在過錯，判定使用者是否有權向提供者追責。期刊編輯應充分認識到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局限性，對其輸出內容進行審慎審查，與生成式人工智能形成合力，共同推動期刊編校質量的持續提升。

［關鍵詞］生成式人工智能；期刊編校；侵權責任

生成式人工智能以其在數據挖掘、機器學習、自然語言處理等技術領域的優勢，能夠為用戶提供更為高效、準確的智能服務、數據分析和決策支持［1］，因此，越來越多的期刊編輯開始在工作中使用生成式人工智能。生成式人工智能能夠顯著提升編校的質量，有效減輕期刊編輯的工作負擔，節省期刊編輯的時間和精力，并為期刊編輯提供可靠的校對結果。然而，生成式人工智能仍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其在期刊編校過程中生成的內容存在引發侵權責任的風險，給現行法律制度帶來諸多挑戰，需要我們從責任主體、歸責路徑等方面對其加以明確。

一、生成式人工智能在期刊編校中的應用

期刊編校是把控期刊質量的重要環節，長期以來由期刊編輯完成。期刊編輯基于自身的專業知識、閱讀能力、表達能力等對文章進行審校和潤色，從而提高文章的準確性、可讀性和完整性，最終達到提高文章的質量和價值的目的。但不可否認的是，受限于自身的知識領域、工作經驗及主觀認知，期刊編輯仍然無法完全杜絕錯誤的發生。生成式人工智能則在技術層面為期刊編輯提升編校質量提供了可能。在編校環節，生成式人工智能可以快速捕捉到常見的拼寫錯誤和語法結構問題，輔助檢查文章中的事實、數據，識別文章中可能存在的邏輯錯誤或矛盾陳述并為期刊編輯提供相應的修正建議以及格式和排版上的建議。以中國知網2023年9月推出的“知網智能審校系統”為例，其是融合神經網絡語言模型、自然語言處理等人工智能技術研發的智能化內容審讀工具，可從問題識別、引文比對、編校檢查、自定義檢測四個方面提供內容審核服務，能夠預警內容風險，提升審核效率，降低審核成本，確保內容質量與安全［2］。然而，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能力源自大規模的數據訓練，由于來源數據中存在不準確的信息或錯誤的樣本，因此無論其語言能力多么強大，依然存在一定的語義理解限制，尤其是當面對具有模糊性和歧義性的表述時，其可能會理解錯誤，從而向期刊編輯提供虛假或不準確的信息，進而引發編校錯誤。期刊的編校質量不達標不僅會受到新聞出版主管部門和社會的負面評價，甚至在出現嚴重質量問題時，還可能被要求收回并銷毀問題期刊，從而給期刊出版單位帶來經濟損失。若這類質量問題的產生涉及生成式人工智能，那么明確相關責任就變得尤為重要。

二、生成式人工智能在期刊編校中引發的侵權責任承擔

（一）生成式人工智能不構成侵權責任主體

民法意義上能夠承擔責任的民事主體，必須有區別于他人的名稱，按照自己的不受制于他人的意愿實施行為，運用自己所擁有的合法財產對自己的行為造成的民事賠償等法律責任承擔責任［3］。生成式人工智能可以通過學習輸入的數據生成新的內容，具備近似人類的創作能力，還能夠從片段信息中獲得整體意義并進行邏輯推理，擁有近似人類的推理能力。可以預見，隨著技術的迭代，生成式人工智能與人類的能力差距將會逐漸縮小。有觀點認為，生成式人工智能已經具備類人化意識與行為能力的基本形態，可考慮借鑒法人制度，將生成式人工智能納入擬制主體的范疇，在特定情況下由其自身承擔責任［4］。然而，此種思路目前尚停留在理論階段，各國與生成式人工智能主體擬制路徑相關的立法與司法案例十分有限，且整體保持謹慎和保守的態度，至今未有賦予生成式人工智能法律人格的判例［5］。從本質來看，生成式人工智能由人類發明，服務于人類自身，既未產生自我意識，也缺乏民事行為能力和獨立財產，其所為之事體現的是背后民事主體的意志。目前，生成式人工智能尚無必要、也無可能突破《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對民事主體的限定，生成式人工智能不具備承擔民事責任的資格。

（二）生成式人工智能提供者與使用者為適格的侵權責任主體

既然生成式人工智能生成的內容實質上仍為民事主體意志的表達，那么理應由對應的民事主體承擔由內容引發的侵權后果。就生成式人工智能造成的編校錯誤，我們應根據具體情況，將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提供者或使用者認定為責任主體。

無論技術發展到何種程度，生成式人工智能都不能代替期刊編輯，期刊編輯有權決定是否在編校工作中使用生成式人工智能，也有權決定是否采用生成式人工智能輸出的內容，所有的編校行為仍是由期刊編輯做出的。且無論生成式人工智能在編校環節中的參與程度有多高，對外為期刊質量問題承擔責任的始終是期刊出版單位，即生成式人工智能的使用者。在使用者對外承擔責任后，會產生向生成式人工智能提供者追責的需求。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能力源自全面精確的學習，如果其學習的數據來源不一致、不及時、不準確，或者受算法影響存在數據偏見，其輸出內容定然達不到期刊的編校標準，故而也不排除生成式人工智能提供者成為責任主體的可能。

三、生成式人工智能在期刊編校中引發的侵權責任劃分

《新一代人工智能倫理規范》第三條明確規定，人工智能各類活動應“堅持人類是最終責任主體，明確利益相關者的責任，全面增強責任意識……不回避責任審查，不逃避應負責任”。“不逃避應負責任”意味著責任歸屬的確定，即將責任結果的產生與某種因素相關聯，從而確認和追究行為人的侵權責任［6］。

（一）生成式人工智能提供者的免責主張

生成式人工智能提供者對其提供的服務可能引發的侵權責任具有清楚的認知，并經常援用“技術中立原則”以期能夠免除相關責任。“技術中立原則”指某項產品或者技術被用于合法用途還是非法用途并非產品或者技術的提供者所能預料和控制的，不能因產品或者技術成為侵權工具而要求其提供者為他人的侵權行為負責［7］。“技術中立原則”對促進技術創新、產業發展具有積極作用，但我們也要積極防范該原則的濫用。雖然生成式人工智能本身沒有善惡之分，但是其輸出的內容與社會生活息息相關，而片面強調生成式人工智能作為技術的中立性明顯回避了其提供者在產業開發中的倫理責任，無疑會將以提供者為核心的產業置于高危運行狀態［8］。最高人民法院曾發文強調，既不能將技術提供者置于無條件承擔技術帶來的侵權后果的境地，阻礙技術創新和發展，也不能將技術中立絕對化，避免技術提供者利用該原則不適當地免除侵權責任［9］。因此，厘清期刊編校過程中生成式人工智能是否超越法律界限、侵害期刊合法權益是能否向生成式人工智能提供者追責的關鍵，不能因技術中立而放棄對提供者的追責。

免責條款是生成式人工智能提供者意圖免除侵權責任的另一種重要方式。按照《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務管理暫行辦法》第九條的要求，提供者應當與注冊其服務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務使用者簽訂服務協議，明確雙方權利義務。著名人工智能研究公司OpenAI在ChatGPT的使用條款中清楚說明：“由于機器學習的概率性質，使用我們的服務在某些情況下可能會導致不正確的輸出，無法準確反映真實的人物、地點或事實。您應該根據您的使用情況評估輸出的準確性，包括對輸出進行人工審核……我們或我們的任何關聯公司或許可方均不對任何損害負責，包括利潤損失、商譽損失、使用損失、數據損失或其他損失，即使我們已被告知此類損害的可能性。”該條款意圖排除或者限制OpenAI未來的侵權責任，屬于免責條款。免責條款指合同中用以免除當事人責任的條款。如果免責條款存在法定的無效情形，則無法產生免責的效力。《民法典》第五百零六條規定，造成對方人身損害的、因故意或者重大過失造成對方財產損失的，合同中的免責條款無效。生成式人工智能造成編校錯誤引發的損失不屬于該條規定的人身損害，如果期刊出版單位主張此種免責條款無效，就需要證明其因該編校錯誤而受到財產損失，且該損失是由生成式人工智能提供者故意或重大過失造成的。但是在具體考究免責條款的措辭時，如果免責條款未指明是免除當事人的過錯責任還是無過錯責任，應解釋為只免除無過錯責任，而不免除過錯責任。其背后的深層邏輯是：過錯責任是法律對過錯行為的否定性評價，為維護法律的嚴肅性和權威性，保護受害人的利益，過錯責任不應被輕易免除［10］。仍以OpenAI的免責條款為例，雖然該條款的措辭意圖免除所有可能的侵權責任，但并未明示免除由過錯導致的侵權責任，也就是說，OpenAI在提供服務過程中的過錯行為，如果構成“故意或重大過失”，則免責條款無效；如果未達到“故意或重大過失”的程度，只要證明存在過錯，那么OpenAI也不能援引免責條款免除侵權責任。

（二）生成式人工智能在期刊編校中侵權的歸責原則及舉證責任

生成式人工智能處于持續學習的過程，這一特質既是其強大問題處理能力的來源，也決定了其不可避免地存在偏見性、滯后性。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數據來源包括新聞、書籍、論文、社交媒體等，實踐中已經出現多起新聞被證實是由生成式人工智能炮制的事件［11-12］。

即使技術人員一直致力于優化數據和訓練方法，生成式人工智能在期刊編校過程中輸出的內容出現錯漏也是不可避免的，如果由此引發嚴重的期刊質量問題，生成式人工智能提供者應承擔多大責任？

從現行立法來看，《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務管理暫行辦法》將生成式人工智能定位為“服務”，所以《民法典》侵權責任編下的產品責任無法對其適用。在其他規制生成式人工智能的特別法或司法解釋出臺前，其侵權責任只能適用《民法典》中的一般侵權責任規則。《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六十五條規定：“行為人因過錯侵害他人民事權益造成損害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依照法律規定推定行為人有過錯，其不能證明自己沒有過錯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輸出結果與提供者的設計目標出現偏差進而引發侵權無疑超出了提供者的預期，令其對所有問題承擔責任會增加其開發、運營負擔，不利于技術進步。將《民法典》規定的過錯責任適用于提供者可以在鼓勵創新和避免責任缺位之間取得較好的平衡。

如前文所述，生成式人工智能使用者是編校錯誤的第一責任人，使用者向提供者追責應以提供者存在過錯為前提。這就需要使用者通過以下路徑證明生成式人工智能提供者存在過錯：先證明在編校過程中生成式人工智能輸出錯誤內容且使用者已盡合理注意義務后仍無法識別，再證明生成式人工智能輸出內容錯誤是由其提供者的過錯造成的。考慮到生成式人工智能提供者是在對其服務存在的具體風險有清晰認識的前提下對服務進行全過程把控的［13］，具備更強的知識信息優勢和經濟技術優勢，為平衡保護雙方當事人的利益，認定生成式人工智能提供者是否要對編校錯誤承擔責任應采用舉證責任倒置的方法，即在生成式人工智能使用者完成因編校錯誤造成損害及生成式人工智能的缺陷與損害結果之間存在因果關系等初步證據的舉證后，舉證責任轉移至生成式人工智能提供者一方，提供者需要對其主觀上沒有過錯、行為的正當性以及免責事由等進行舉證［14］。

在過錯標準的認定上，筆者建議以損害發生時的現有技術水平作為衡量標準。也就是說，如果生成式人工智能提供者能夠證明，按照損害發生時的技術水平，其已經采取了必要的措施來預見和避免相應損害的發生，則應當認定其不存在過錯。如果生成式人工智能提供者無法證明在提供服務時已經完成關于風險的測試、評估和防范，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設計方案、運營管理措施與損失發生時的技術和管理水平的一般標準不符［15］，那么可以認定提供者存在過錯，應當對編校錯誤引發的侵權承擔責任。

四、結語

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橫空出世為期刊編校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除了能迅捷地完成出版內容的檢查、修改、潤色、加工，其還能判斷文章是否存在抄襲以及政治錯誤和常識錯誤［16］。期刊編輯在學習、應用生成式人工智能的過程中，如果對其輸出內容過分信任，缺少對輸出內容的能動性校正，則可能導致編校錯誤的產生，甚至引發嚴重后果。此時，生成式人工智能提供者會援引“技術中立原則”和免責條款積極主張免責，即使能夠認定提供者存在過錯并需要對損害后果承擔侵權責任，也仍然需要期刊出版單位先行承擔由編校錯誤導致的不利結果。因此，期刊編輯在受益于生成式人工智能帶來的技術創新的同時，仍應堅持對編校過程的主導性，對其輸出內容進行審慎的審查，以高度的責任心和使命感確保期刊編校流程的高效、準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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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2018年度遼寧省社科規劃基金項目“網絡信息化下的智能合同研究”（項目編號：L18BFX013）。

［作者簡介］沙曉岑（1985—），女，遼寧營口人，大連海事大學《中國海商法研究》編輯部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