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遺視域下節日類民俗活化利用路徑分析

收稿日期：2023-06-20

作者簡介：王雪花（1998— ），女，云南保山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少數民族史研究。

DOI：10.19493/j.cnki.issn1673－8004.2024.03.005

【摘" "要】 “六月六”節日作為貴州省第三批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于貴州省的非遺傳承與保護工作有重要的推動作用。作為布依族的代表性節慶符號，“六月六”節日有著深厚的歷史文化內涵和多重意蘊；同時，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六月六”節日隨著時間的流逝，在保持原有習俗的同時亦在組織方式、規模大小、參與人員與節日活動形式上發生了一些流變?；诖耍恼聫姆沁z視角出發對龍井村布依族與“六月六”節日的文化記憶進行探析，梳理并闡述“六月六”節日中所蘊含的節日含義，以及當下“六月六”節日在龍井村的“活態”表現，進而分析目前龍井村在傳承與發揚“六月六”節日中所面臨的困境，并為后續發展提供建設性意見，以期為貴州乃至我國非遺工作的長久發展添磚加瓦。

【關鍵詞】 六月六；布依族；非物質文化遺產；民俗資源

中圖分類號：C95" " "文獻標志碼：A" " " 文章編號：1673-8004（2024）03-0044-10

“人類是能夠使用符號的動物［1］?！薄傲铝笔遣家雷宓膫鹘y節日，也是布依族對外宣傳本民族文化特色的代表符號。貴州省是布依族聚居的省份，當地布依族慶祝“六月六”已有千百年之久?！傲铝惫澣諆x式豐富，不同儀式下內涵各不相同：祭田以祈求豐收，吃糯食以紀念祖先，喝酒以歡度節日，“回娘家”以孝敬父母，等等。正是這些獨具特色的象征符號和含義，形成了民族節日文化。

學界對布依族“六月六”的研究已碩果累累。馬啟忠和谷因兩位學者通過文獻考證“六月六”節日的來源和布依族的歷史起源問題［2］。樊敏從節日的內涵和蘊意的角度分析了“六月六”的文化特征和社會價值［3］。周國茂通過分析“六月六”相較于其他節日的獨特性，得出其可以作為布依族之民族文化名片的結論［4］。陸勇昌則細致地描述了“六月六”節日的具體流程［5］。羅正副從“物”的角度分析了糯食在“六月六”中的作用和對布依族的意義［6］。白明政通過地域劃分，列舉了貴州省的望謨、三都、冊亨等各地區就如何慶?！傲铝边M行說明，對于全國各地區“六月六”風俗比較提供了很好的范本［7］?？梢?，多數學者或是集中研究“六月六”的起源問題，或是較為關注其節日怎么過，又或是側重于節日內涵的研究，而對于選取一特定地區進行田野調查研究“六月六”之現狀、對當地人民的意義以及傳承困境的研究則略顯單薄?；诋斚聡覍τ诜俏镔|文化資源的挖掘和重視，本文以貴州省貴陽市花溪區龍井村布依族“六月六”節日為研究對象。作為旅游休閑示范村，龍井村正在著力打造特色民俗旅游品牌，借助“六月六”這一民俗節日，在努力推廣布依族文化的同時，積極推進鄉村振興，以求帶動全體村民共同致富。然而，隨著時代發展的日新月異和人民群眾生活方式的變化，龍井村亦面臨著文化輸出危機，如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梯隊建設不完善、人民群眾積極性無法調動、政府扶持力度不夠、旅游收益不高、大眾熟知度較低等，都是亟須解決的問題。如何拾取散落在民間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瑰寶并使其發揮應有的價值，是一個值得我們共同思考的問題。

一、文化記憶：布依族與“六月六”

節日屬于文化記憶范疇。任何一個民族節日能流傳下來并為人們周期性地舉行和慶祝，說明該節日對這個民族有著特殊意義。對布依族來說，“六月六”是有著“特殊意義”的節日。眾所周知，春節在漢族人民心目中的意義非凡，我們常常把每年的春節稱為“過年”。布依族“六月六”素來有“過小年”之稱，足以見其在布依族人民心中的重要性。文化記憶的形塑和傳承依靠群體成員在產生自我認同后的主動延續，與布依族“六月六”有關的文化記憶傳說，流傳程度較高的應屬“祭祀大禹說”①。雖然祭祀社神大禹的傳說中不乏神話的色彩，但這一傳說經過布依族人民代代相傳，就被固定下來，成為布依族共同認可的集體記憶。那么，記憶如何重現？換句話說，當下生活的人們是如何感知和繼承發生在絕對的過去的事件？這時，節日存在的意義便得以凸顯，記憶的形成依賴于群體成員的共同實踐。顧名思義，每年的農歷六月初六便是布依族的“六月六”節，貴州省內部分地區有時會在這前后一兩天便開始慶祝，但大都以六月初六這天為準。每一年都在固定時間定期舉行，這一時間點便在布依族人民頭腦中形成了記憶。節日中所舉行的各項儀式（對歌、祭祖、飲酒、曬衣、接姑媽回娘家等）年復一年地上演，且都包含集體成員的共同參與，無論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談到“六月六”，親自參與這些儀式的成員就會習慣性地把祭祀大禹傳說、農歷六月初六這一天和在這一天內舉行的各種儀式活動相聯系，由此便形成了布依族專屬的集體記憶。這一集體記憶如何在布依族中發揮作用呢？我們可以用揚·阿斯曼（Jan Assmann）的集體記憶作用方式加以分析。揚·阿斯曼認為，集體記憶的作用是雙模的（bimodal），即鞏固根基式回憶（fundierende Erinnerung）與生平式回憶（biog-raphische Erinnerung）［8］45-46?！凹漓氪笥怼钡目谑龌騻髡f文本、對歌、曬衣、回娘家等儀式活動被布依族人民以固定或可感知的方式保存并沿襲于世，這些通過群體成員共同實踐而發揮作用的客觀外化物便成為布依族的“鞏固根基式回憶”。在節日中，每個親身參與節日儀式的成員在各自頭腦中形成了自己對“六月六”的不同認知和感受，個體記憶在社會交往中自發形成，這些親歷者對“六月六”的印象和記憶便是“生平式回憶”。兩種模式在“六月六”節日的場域內互相交織，族群記憶得以喚起，并在群體間產生認同，文化記憶伴隨著時間的推進和人們周而復始的實踐，貫穿并蔓延在布依族的文化體系中。

二、民族符號：龍井村“六月六”節慶中蘊含的習俗文化

“民族關鍵符號是民族文化符號中的核心元素，承載著民族的運行結構，反映了一個民族的民族性與文化網絡圖式。［9］”民族符號包括許多元素，小到節日中的吃食，大到節日中的儀式，都屬于民族符號的范疇。“六月六”是布依族的重大節日，具有的文化象征意義和所表達的民族精神都在這一天以節日習俗的形式展現在人們面前。

（一）農耕文化：祭田神

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農業大國，種植農作物的歷史可以追溯到距今七八千年前的新石器時代早期。古代先民的智慧使他們在物資匱乏的時代得以依靠農業存活，并將種植農作物的本領和技巧傳遞給一代又一代。布依族素來有“水稻民族”之美譽，作為同在華夏土地孕育而生的稻作民族，布依族對農業有著深厚的感情和信仰。龍井村舊時家家有田地，主要種植作物為水稻。同大多數地區的布依族一樣，村民也會在節日到來的這一天祭祀田神。具體做法是每家準備三炷香、一套碗筷，以及一些紙錢，放在各家門口，等村里的“先生”繞村寨一圈后，每家再帶上祭祀物品前往各自家田地邊，在田間扎紙旗，進行祭祀。筆者在采訪時得以在腦海中恢復傳統的祭田神畫面：

問：“奶奶，當時祭田怎么進行的呢？”

答：“我們把（這些物品）擺到家門外，等‘先生’來燒，走到哪家他就會把哪家的紙錢燒掉。燒完后喊我們出去，我們就拿著這些東西，還有剛剛燒掉的香灰，就到田里了嘛，去田里插紙旗上去，就是祭祀了嘛?！雹?/p>

從采訪中可知，龍井村在祭祀田神前會事先在家祭祀一遍，而后才去田間，其中會將家門口燒剩的香灰帶上，且會在田間插紙旗。雙重祭祀，凸顯了龍井村對祭祀田神的重視；而在田間插紙旗，則是延續了布依族扎“白馬”紙旗的祭祀傳統。在布依族的文化中，“白馬”能夠消除蟲害，在田地間插上紙白馬，能夠趨避害蟲、保佑莊稼茁壯成長。紙旗通常由村民自己扎成，后來也用白色三角形替代。勤勞樸實的布依族人民延續先祖傳統，世世代代以種植水稻為生，延續中國農業文化。在栽秧結束的間歇期到田壩祭祀，祈求農作物豐收。這反映了布依族人民敬畏自然、希望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天人合一的自然觀。

（二）糯食文化：包粽子

俗話說，民以食為天。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飲食文化都顯得異常重要。這不僅因為飲食對所有人來說是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生存條件，更為重要的是，不同地區的飲食文化能反映出該地區的生活方式和習慣，亦可以表達各地區的文化底蘊、對生活的態度和民族信仰等。通過特納的調查發現，恩登布人喜食木薯粉。在女孩的青春期儀式“恩坎加”中，有一個環節是參加儀式的女性全都圍上去哄搶煮熟的白色木薯粉吃，這一象征性行為背后的解釋是：恩登布人認為，“食物象征她的生殖力（lusemu）和她作為養育者和烹飪者的角色”［1］30。同木薯粉于恩登布女性的特殊意義一樣，布依族人民也有自己的飲食信仰。

糯米是布依族飲食文化的代表符號。凡是有布依族聚居的地方，都流傳著“無糯不過節”“無糯不成禮”的說法。龍井村村民在節日前一天便開始用糯米包粽子，只等第二天節日到來蒸熟了吃。當地人民認為，“六月六”也是他們的端午節，龍井村有“有心過端午，六月也不遲”的俗語。

“你們漢族的端午在農歷五月嘛，我們的‘六月六’就相當于端午節嘛，在這一天也吃粽子慶祝，前一天基本就準備好了，當天不包的?！雹?/p>

在“六月六”這一天吃粽子，寓意著生活美滿，家庭和諧，人生豐富多彩；粽子通常用來祭祀、招待親朋好友和自己家里享用。糯米是布依族人民通過自己辛勤勞動收獲的食物，人們在“六月六”這一天以糯米寄托情感和希望，表現了布依族人民樸實無華的勞動品質。

（三）酒文化：飲米酒

飯菜不講究，無酒不成禮。酒在布依族文化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布依族是喜歡喝酒的民族，走親訪友、節日慶祝、家庭聚會……凡在布依族的重要日子，都有酒的陪伴。龍井村村民愛喝自家釀的米酒。每當有賓客來訪，主人家就會拿出酒來招待客人，在飯桌上以酒相伴，暢談人生，互相祝福，氣氛一片祥和。除此之外，一些特色布依族村寨還會有自己的祝酒歌。在龍井村，每年“六月六”節日都會有大批游客來訪，在寨門口有專為迎接客人而設的“十二道攔門酒”。這些酒都是村民自家釀的米酒。客人到達寨門口時，由村民對客人邊唱敬酒歌邊倒酒，讓客人一道接著一道地喝下，方能進入村寨過節。游客們在輕松愉快的氛圍中得以體驗布依族的酒文化，感受節日的氛圍，并在節日的交往互動中與當地村民結下深厚的友誼。

圖1" 龍井村包粽子場景④

圖2" 龍井村“十二道攔門酒”中的第一道：勇敢酒⑤

酒是布依族文化中重要的象征符號，不僅體現出布依族熱情好客的品質，同時也是他們心理訴求的表達。在節日這一天，祭祀桌上也少不了酒。這一祭祀習慣，據龍井村的老人說，是為了趕走“不好”的東西，驅趕邪祟，讓祖先保佑后代平安。由此可見，布依族的酒作為飲食習俗中的重要代表符號，具有多重象征意義。

（四）親緣文化：團圓歡聚

習俗文化需要人們經過一代又一代身體力行地傳承。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一樣，布依族也有一套屬于自己的家庭規范和道德禮儀。這些準則雖在日常生活中有所體現，但在節日這一天，便會以高度程式化的方式集中表現出來。龍井村的親緣文化主要體現在三方面。其一，龍井村“六月六”也叫做“姑媽”節，所謂“姑媽”是指家中嫁出去的女兒。在節日這一天，她們帶著禮品回家看望自己的父母，幫父母打掃房間，或到田地間幫忙做農活，將平時不能敬的孝道在這一天彌補回來。除此之外，該村還有“曬衣”的習俗，所謂“曬衣”，又稱“龍曬服”，即將新買的衣服或者60歲以上老人的衣服拿到庭院中晾一晾。此舉有保佑平安、消除百病，希望老人健康長壽、長命百歲之寓意。其三，這一天也是親人團聚的日子，主要表現是以家庭為中心的聚會。平時忙于生計到處奔波的家人在這一天得以回歸家庭，與親人團聚，吃團圓飯，喝團圓酒，偶爾也會有朋友來訪，一同歡度節日。

龍井村將孝敬父母、親人團聚的倫理道德一以貫之，也在潛移默化中為孩童樹立了榜樣。他們從小便年復一年地看到并參與這些慣習，待成年、成家后亦延續長輩傳統，邀請嫁出去的“姑媽”回家，晾曬新衣，吃團圓飯，共享天倫之樂?！耙粋€族群，常以共同的儀式來定期或不定期地加強此集體記憶?！保?0］個人形成對“六月六”的獨有記憶，每年的節日慶祝又是由一個群體共同完成，由此，集體記憶的雙重模式即在實踐中得以夯實并發揮作用。中國歷來重視親緣關系，敬老、愛老、團圓相聚的中華傳統精神和美德在“六月六”節得以集中體現，彰顯了華夏民族的美好品質。

三、非遺保護視域下“六月六”節日的當代展演

傳統民俗節日是中華傳統文化重要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國歷史源遠流長，在如今西方文化瘋狂入侵的情況下，保護我國珍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使其得以傳承和延續，使文明的鏈條不致斷裂，是每個公民義不容辭的責任。值得欣慰的是，國家在這個方面已有相關政策及文件出臺。2009年9月30日，貴州省發布了《省人民政府關于公布第三批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通知》（黔府發〔2009〕30號）文件［11］，宣布布依族的“六月六”節正式被評為貴州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如此一來，不僅能使布依族文化走出家鄉、走向世界，為更多的人所熟知，而且能使布依族的文化得到更加有力的保護，使少數民族文化不致流失甚至消亡。文化傳播就不可避免地會發生文化重構?！拔幕貥?，顧名思義，就是對傳統文化進行改造重組，以容納新的社會內容?！保?2］在非遺保護的背景下，“六月六”節在傳統與創新的交織中迸發出強大的生命力，民族文化的傳承在文化重構的過程中得以實現［13］。以貴陽市花溪區龍井村為調查對象，筆者發現傳統的“六月六”已不單純是當地村寨的封閉性節日，而是融合了當地政府的組織與主導、村寨的布局與策劃、游客的加入與享受等多層次、多方位的結合，傳統布依族的節日增添了新的內容，原有的習俗得到了充實與創新。每年農歷六月初六，龍井村都會上演一場盛大的狂歡。

（一）政府主導組織節日

習近平總書記在二十大報告中指出，要“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堅持農業農村優先發展，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加快建設農業強國，扎實推動鄉村產業、人才、文化、生態、組織振興”［14］。鄉村振興事關人民群眾的生計，文化振興關乎中華優秀文化傳承，二者缺一不可。以前龍井村的“六月六”是自家舉行、自家過節，沒有政府或第三方參與，相對來說是較為封閉的布依族傳統節日。近年來，龍井村依靠自身優勢發展鄉村旅游，將村寨打造成旅游勝地。從2019年開始，龍井村先后被評為“國家3A級旅游景區”“貴州省第一批鄉村旅游重點村”“貴州省甲級鄉村旅游村寨”等。政策的扶持為布依族宣傳文化、交流互動與發展經濟提供了有利條件。2021年，龍井村以“傳承布依文化，助力鄉村振興”為主題，舉辦每年一度的“六月六”，由貴陽市花溪文化旅游創新管理委員會主辦，青巖鎮人民政府、花溪區文體廣電旅游局、花溪區民族宗教事務局、共青團花溪區委承辦。在弘揚布依族文化的同時，節日活動的舉辦旨在利用文化與旅游相結合的方式，形成龍井村獨有的文旅品牌效應，加快花溪區的經濟增長。2022年，花溪區共接待旅游人數達2 261.52萬人次，實現旅游收入265.2億元。龍井村以“百坊龍井·天天六月六”為活動主題，以政府指導、村委會主辦、各公司承辦的協同方式，共同慶祝布依族的“小年”。在政府主導效應下，社會各界對龍井村“六月六”節日的重視程度有所提高。為保證節日活動順利舉辦，由旅游管理公司負責游客到來的相關事宜；傳媒公司負責前期的宣傳、節日的記錄拍攝以及后期制作等工作。燃氣公司、建筑公司以及農村商業銀行等單位也加入其中，各司其職。由當地政府牽頭的“六月六”因為有各方的參與，極大地提高了村民的積極性，宣傳力度也得到了加強?！傲铝惫澣兆鳛闊o形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與鄉村振興相互賦能，傳統文化與現代資源的結合與碰撞，使得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新時代下書寫出美麗的篇章。

（二）當地人民熱情展現

歷史的主體是人。人民群眾不僅是歷史的創造者，也是傳承者。節日的主體也是人，一個節慶在歷史長河中要不被時間沖刷，不被世人所忘記，就需要周期性地被慶祝、被展示，通過人們的實踐，形成固定的記憶，代代相傳，得以保留［15］。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幾十年間，龍井村雖每年如期舉行節日，但并無過多娛樂活動，更多以家庭祭祀為主。如今，龍井村村民在用自己的方式多樣地傳承民族節日。在布依族文化中，族長和寨老扮演著重要角色。節日這一天，首先會由布依族族長吹響號角，象征著節日活動的正式開始；接著村里的寨老發表致辭，對即將開展的節日活動進行說明和鼓舞。村寨里的關鍵人物往往具有重要作用，寨老和族長們通常對自己民族和家鄉歷史文化較為了解，又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人物，故他們有協調、組織、凝聚人心的功能。致辭后緊接著是一系列活動的開展，這里面包含布依族村寨的全民狂歡。由村民自發組成的“姑媽隊”和“文藝隊”進行民俗巡游展示、村民打糍粑表演、彈唱八音坐唱、自主對歌等，活動多樣且精彩紛呈。

圖3" 村民表演打糍粑⑥

民俗節日的存在，使人們維系了民族紐帶，加強了彼此間的關聯，穩定了社會關系。這種群體性的節日能夠激發社區內部的團結意識，增進彼此間的交流與互動，進而使一個群體形成一條心。在各項準備工作和展示活動中，每一個成員都主動參與。我們并不能做到具體地記得節日中的各個細節，過去發生的事物亦無法原樣保留，轉瞬即逝的過去被凝結成可供回憶附著的象征物［8］46。這些節日活動便是象征物。村民通過親自參與、親身體驗，“生平式回憶”便得以自然生長。大家都將自己家鄉的文化努力做到最大程度的展示與宣傳，為節日的成功舉辦貢獻自己的力量。

（三）各地游客積極參與

儀式“具有一種非凡的能力，能夠將不同的人群、社會關系通過一個共同的儀式行為，或宗教的、或政治性的、或時序性的、或紀念性的等，將不同的群體、亞群體集結在一起，共享一個共同的儀式”［16］?！傲铝奔词沁@樣一個公共性儀式節日。一直以來，龍井村的“六月六”都是以家庭為單位，或以村為單位；到了20世紀90年代，才逐漸融入其他村一起過節（以村寨間斗牛活動和對歌為主）。如今，來自不同地區、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人們聚集在一起共度節日，人與人之間的聯結更加堅固和緊密。經濟形勢的好轉使一大批旅游地又重新“活”了起來?！胺沁z﹢旅游”相結合賦能鄉村振興的發展方式被具體應用在許多少數民族特色旅游村寨中。少數民族的民俗節日本身就是吸引游客的一個亮點。長期生活在城市的人過著日復一日近乎機械式的生活，學習、工作等各個方面的壓力需要得到排解和釋放。因此，節假日出行的人們經常會選擇一些與眾不同的、有特色的地方感受不同的文化。近年來，龍井村“六月六”節已由之前村寨內部的集體節日擴展為公共性的群體狂歡。每年節日來臨，游客數不勝數：當地的，其他州縣的，其他省份的，甚至有國外友人專門過來參加節日。龍井村村委會也專門為游客制定了娛樂項目，如進入村寨前十二道攔門酒的設立、參與村民對歌和跳舞、到傳習坊門口跳康包舞和竹竿舞、品嘗布依族特色方桌宴等。

圖4" 游客參與篝火晚會⑦

傳統布依族的“六月六”節經歷了從娛神到娛人的轉變，從以前祭祀祈神為主的神圣空間到如今娛樂大眾休閑消費的世俗空間的轉變。脫離日常生活的人們進入了一種不同于以往的狂歡中。這和以狄奧尼索斯為代表的酒神精神很類似：人們從循規蹈矩，被各種道德倫理束縛的狀態中解放出來，人們借助節日這個載體得到心靈上的超脫怡然。“六月六”節日的慶祝和各式各樣的精彩活動發揮了逃離世俗生活的功能，每一年的節日，游客的紛至沓來推動了當地旅游發展，也為作為非遺節日的“六月六”帶來了一定程度的推廣，提高了少數民族特色節日的知名度。

四、龍井村“六月六”節日面臨的發展困境

節日習俗和活動的改變固然為龍井村帶來了很多益處，但也存在一些問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長久發展不能只看表象，更應深度挖掘其存在的價值和隱藏的風險。經筆者多次到龍井村進行田野調查發現，雖較之傳統“六月六”而言，如今的節日似乎更豐富多彩，但其中仍發現了一些問題。

（一）民眾積極性不高，非遺文化傳承人才緊缺

“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每一個公民的責任，而不僅僅是政府與傳承人的責任。”［17］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主力軍是鄉村村民，民俗文化資源的傳承需要人民群眾親自參與、布局與規劃。為發展鄉村經濟，近年來龍井村在旅游業發展上力度很大，希望借助“六月六”這一節日盛事帶動村落經濟。盡管當地政府積極組織各項活動，但龍井村整體上依然呈現出政府主動推進、人民群眾被動前進的狀態。每年“六月六”節日，各相關單位都會至少提前一個月進行部署與安排工作。但據筆者調查發現，并不是每一個村民都會熱情參與到活動中。

“這個是村里搞的節日，那些活動也是村委會搞的。我也不去看，就在自己家，村頭那些活動我也不去?！雹?/p>

一部分村民不但不參加村里的節日活動，甚至連“游客”都算不上，他們認為沒必要去“湊熱鬧”，村里舉行的活動與他們沒關系，表現出較低的積極性。除此之外，去經濟發達的大城市打工成為許多年輕人的追求，龍井村也不例外。在村落中游走會發現，現居人口以老人和小孩居多，年輕人占比很小。即使生活在村里，他們對本村歷史文化了解也不深入，對于“六月六”相關的歷史、傳說、節日意義等知之甚少。這就造成民俗文化逐漸遺失和文化傳承斷代的雙重困局，文化自立和發揚也無從談起。

（二）宣傳力度不足，知名度不高

當下所處的時代，是高度信息化的時代，鄉村民俗資源豐富且獨特，理應被更多人所熟知。龍井村近年來對“六月六”節日主要以網絡宣傳為主。在節日到來之際，龍井村會在其創立的公眾號“百坊龍井”進行活動的宣傳和預熱；活動當天，邀請“爽爽貴陽”“動靜貴州”等網絡媒體在現場直播，推動節日活動持續發酵。但活動宣傳效果成效不太明顯。首先，龍井村公眾號的影響力較小，不為公眾所熟知，許多人并不知道它的存在，也就無法了解“六月六”節日的相關事宜；其次，龍井村雖采用媒體進行直播、報道等作為宣傳手段，但觀看人數較少，節日新聞的網上搜索不多，未能引起足夠的關注。

（三）文旅產品收益低，無法形成產業化

旅游文創產品是一個地區歷史文化展現的載體和標志，如若看到一個旅游產品能讓人自然想到那個地方，說明該地區的文化傳播是成功的。目前，龍井村內文旅產品多以體驗式為主，在村內設有釀酒坊、織布坊、刺繡坊、簸箕畫坊和染坊，以供游客體驗。但由于大都是村民在自己家開辦設立，規模較小，游客以參觀為主，體驗為輔，致使龍井村文創產品長遠發展受阻，村民積極性下降，轉而從事其他行業。這些作坊形同虛設，難以為繼。除體驗館外，有些龍井村村民也在自家設有農家樂，飲食以貴陽美食或青巖鎮美食為特色，但來該村旅游的大都是周邊地區的游客，中午到達、下午即回家，因此農家樂收入低微，只能作為家庭副業，未能長久地發展。高層級的旅游文創產品應該具備更強的游客體驗性和更深的歷史文化內涵［18］。龍井村雖以“六月六”節日為旅游宣傳重點，但文創產品并未體現出與該節日有較強的黏性。譬如，每年農歷六月初六這一天有眾多游客來訪，大多只是走馬觀花式游覽，并未見到與該節日有關的充滿紀念意義的文創產品，游客也無從購買，致使節日與產品呈現各自發展的趨勢，未能實現一體化，無法給游客留下深刻印象。

五、非遺時代“六月六”民俗節日開發的對策

針對目前龍井村民俗節日“六月六”面臨的困境和存在的問題，應從社會和經濟兩個方面著手。村民是節日的主要成員，“六月六”節日的開發需要村民親力親為方能有更多發展空間和活力。龍井村應努力讓更多的人知曉“六月六”，擴大社會影響力，從而促進村落經濟發展。只有發揮好節日的社會意義，才能帶來更高的經濟價值。

（一）調動群眾積極性，培養非遺文化傳承人

“非物質文化遺產注重人的價值，重視活的、動態的、精神的因素?！保?9］非物質文化遺產需要人民群眾自覺、自發地傳承，只有對本民族文化產生充分的認同感，民眾才會主動宣傳、推廣自己的文化。因此，培養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迫在眉睫。龍井村在“六月六”節日出現民眾不主動參與的個別現象，歸根到底，是有些村民對自己本民族文化了解得不夠深入，對民族文化不夠自信所致。針對此情況，村委會應積極做好文化宣傳工作，如不定期開展“六月六”民俗文化的講解活動、印發關于節日知識的小冊子、邀請布依族民俗專家到村寨開展講座等。如此一來，村民對本村的歷史文化了解得越深入，越能激發他們的民族團結力和凝聚力，參與活動的積極性亦會隨著由內到外的文化自信心的增強而提高。除此之外，非遺傳承人的存在關乎非遺民俗文化資源的存活率。布依族“六月六”節日是布依族文化的瑰寶，培養相關的非遺傳承人至關重要。目前，龍井村里只有年齡較大的長者對“六月六”的歷史文化底蘊有較深了解，而青壯年大都不甚了解，只知道是祖宗沿襲下來的節日。為使節日得以永久流傳，龍井村應積極挖掘非遺民俗資源，并對傳承人進行培養，鼓勵其投身到本民族文化資源保護中，以使布依族文化得以延續下去。

（二）增大傳播力度，擴大知名度

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由于多存在于交通不便、信息閉塞和經濟發展較為落后的地區，加上傳統記錄方式多以口述、文字記錄為主要形式，故不為大眾所熟知。當今處于信息時代，傳統的宣傳方式已不能充分滿足時代發展的要求。非遺民俗資源想要長遠發展，緊跟信息化潮流是非常有必要的。龍井村可以利用抖音、小紅書、新浪微博、微信視頻號等傳播方式宣傳“六月六”節日的歷史文化，通過錄制布依族民間故事情景劇、實時直播節日狀況、邀請網絡紅人到龍井村旅游并拍攝視頻宣傳等擴大其影響力，吸引更多人流，以振興村落文化。

（三）開發非遺文創產品，提高旅游收益

“六月六”節日歷史悠久，文化內涵豐富，相關傳說更是數不勝數。龍井村應結合自身優勢，設計一批與“六月六”相關的旅游文創產品，如小粽子式樣的鑰匙扣、粽子玩偶等；利用“六月六”的對歌習俗，開發布依族阿哥阿妹對歌的卡通形象；亦可錄制關于“六月六”節日的來歷、傳說、習俗等數字文件，通過手機掃描二維碼或跟隨導游游覽村落途中邊走邊聽，感受布依族文化的魅力，以提高村寨的旅游收入。經濟發展就會帶動文化繁榮，通過經濟反哺文化的形式，不僅可以促進龍井村特色經濟的發展，還可以使非遺文化資源得到充分利用，實現鄉村特色旅游的持續發展。

六、結語

通過對布依族特色民族節日“六月六”習俗文化的探析，可以悉知布依族文化的特色。作為華夏文明的瑰寶，特色民俗節日的存在亦是中華文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對于我國民族團結、民族自信的培養具有重要意義。對龍井村節日的當代展演以及所存在的發展問題進行觀察與分析，可以看出龍井村在“六月六”的推廣方面雖存在困難，但其繼承傳統，推陳出新，將自身歷史文化與現代相結合，很好地融入了時代潮流，致力于打造少數民族特色文化品牌，為其他民族的文化發展提供了借鑒。非物質文化遺產具有重要的時代價值和歷史價值，是民俗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20］。只要深入挖掘和利用其優勢，各方齊心協力，我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必將取得顯著成效，優秀民俗文化必會聲名遠揚。

注釋：

①" " "馬啟忠和谷因都對布依族“六月六”節日的來源進行了探討。通過考究，二者都認為布依族與夏民族有著歷史淵源和深厚關系。該節日系為布依族人民紀念先祖大禹的生辰而沿襲于世。

②" " "采訪對象：龍XJ，龍井村人，1955年生。采訪人：王雪花，采訪時間：2023年9月18日。地點：龍井村龍XJ老人家中。文中所采訪對象名字一律采用姓＋名首字母表示，下同。

③" " 采訪對象：龍XF，龍井村人，1945年生。采訪人：王雪花，采訪時間：2023年7月21日。地點：龍井村龍XF老人家中。

④" " 圖1由作者于2023年7月22日在龍井村調查時龍XJ家中拍攝。

⑤" " 圖2由作者于2023年7月23日在龍井村村口拍攝。

⑥" " 圖3由作者于2023年7月23日在龍井村內調查時拍攝。

⑦" " 圖4由作者于2023年7月23日在龍井村活動廣場調查時拍攝。

⑧" " 采訪對象：匿名（不愿透露）；采訪人：王雪花，采訪時間：2023年5月11日。地點：龍井村文化長廊。

參考文獻：

［1］" "維克多·特納.象征之林［M］.趙玉燕，歐陽敏，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9.

［2］" "谷因.祭祀大禹：布依族“六月六”節來源探略［J］.布依學研究，1997（00）：238-246.

［3］" "樊敏.黔南布依族“六月六”節日的文化特征及社會價值［J］.黔南民族師范學院學報，2013（5）：40-45.

［4］" "周國茂.民族文化名片視域下的布依族六月六節日研究［J］.貴州社會科學，2010（11）：33-36.

［5］" "陸勇昌.中國節日志·布依族六月六［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16.

［6］" "羅正副.物的民族志——基于糯食在布依族節慶生活的考察［J］.貴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6）：125-133.

［7］" "白明政.布依族六月六［M］.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2015.

［8］" "揚·阿斯曼.文化記憶：早期高級文化中的文字、回憶和政治身份［M］.金壽福，黃曉晨，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

［9］" "田敏，陳文元.論民族關鍵符號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以南寧市三月三民歌節為例［J］.云南民族大學學報，2019（1）：24-30.

［10］ 王明珂.華夏邊緣：歷史記憶與族群認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96.

［11］ 貴州省人民政府.省人民政府關于公布第三批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通知（黔府發〔2009〕30號）［R/OL］.（2009-12-13）［2023-09-17］.https：//www.guizhou.gov.cn/zwgk/zcfg/szfwj/qff/201709/t20170925_70476966.html.

［12］ 潘善武.海南文化重構斷想［J］.海南師范學院學報，1989（4）：4-8.

［13］ 彭建兵.非遺保護視角下布依族傳統節日文化的傳承與發展［J］.貴州社會主義學院學報，2021（2）：42-48.

［14］ 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J］.黨建，2022（11）：4-28.

［15］ 胡鄭麗.反思與建構：論我國鄉村非遺傳承人群的“再教育”［J］.四川文理學院學報，2024（1）：81-88.

［16］ 彭兆榮.人類學儀式理論與實踐［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總社，2019：3.

［17］ 蕭放，張士閃，宋俊華，等.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十問”［J］.原生態民族文化學刊，2023（1）：1-15.

［18］ 黃秀麗，梁天祺，胡方，林秀巧.后非遺時代傳統工藝類非遺演化趨勢與活化振興路徑探究——以忠信花燈為例［J］.重慶文理學院學報，2022（6）：34-48.

［19］ 王文章.非物質文化遺產概論［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6：52.

［20］ 麻國慶.文化人類學與非物質文化遺產［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9：12.

責任編輯：穆" "剛；校對：羅清戀

An Analysis of Utilization Path of Festival Folk Custom Revitaliz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Taking “June 6” Festival in Longjing Village of Guiyang as an Example

WANG Xuehua

（College of History and Ethnic Culture， Guizhou University， Guiyang Guizhou 550025， China）

Abstract： As the third batch of provincial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in Guizhou Province， “June 6”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promoting 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and protection work in Guizhou Province. As the representative festival symbol of Buyi nationality， “June 6” has profound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connotation and multiple implications. At the same time， as an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the “June 6th” festival has undergone some changes in organization， scale， participants， and festival activities over time while maintaining its original customs. Based on thi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the cultural memory of Buyi people and “June 6” in Longjing Village was analyzed， then the festival meaning contained in “June 6” and the “living” performance of “June 6” in Longjing Village in the new era were clarified and explained， and then an analysis was made on the current difficulties faced by Longjing Village in inheriting and developing “June 6” festival， in order to provide constructive suggestions for the follow-up development， and to contribute to the long-term development of Guizhou and even China’s intangible heritage work.

Key words： June 6th festival; Buyi nationality;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folk resour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