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鍵詞:紅色美術;女性形象;嬗變
“時代造就藝術,藝術當隨時代。”[1]20世紀的美術作品中,塑造了眾多經典的革命女性形象,這些作品作為時代思想意識的最集中、最鮮明的藝術表現形式,展現了不同歷史時期的社會發展狀況和時代精神。在這些女性形象中,我們可以窺見歷史的痕跡。
在20世紀的紅色題材美術作品中,女性形象的塑造實現了從單一、符號化的集體象征向多元、個性化角色的轉變,這一變化反映了女性社會角色和背景的多樣性,以及女性意識的覺醒和社會地位的提升。藝術賦予女性形象豐富的內在情感與思想,使她們的形象更加立體、生動,凸顯了女性在社會變革中的重要作用,同時也折射出中國社會結構和思想觀念的進步。
一、戰爭中苦難的母親形象
20世紀上半葉,戰爭給中華民族帶來了深重的災難。女性在戰爭中,作為長期處于“依附者”地位的弱勢群體,往往遭受比男性更為嚴重的傷害。戰爭不僅導致了許多家庭的破裂,使女性失去了家庭的庇護,還迫使她們獨自面對生存困境,基本生活需求難以得到滿足,無法履行傳統角色“上可相夫,下可教子,近可宜家,遠可善種”[2]的責任。因此,人們常用受難的母親形象來隱喻家庭與國家的困境??箲饡r期的美術作品中,流離失所的母親與兒童形象頻繁出現,藝術家試圖通過展現孩子與母親同時受難的情景,喚醒國人保家衛國的熱情,將藝術創作與中華民族的命運緊密相連。這種“受難母親”的形象,具有深刻的象征意義。
面對侵略者的迫害,藝術家們目睹了流離失所、逃難、饑餓與死亡的慘狀??箲饡r期的美術作品中所塑造的女性形象,不僅以飽受苦難的母親和兒童作為隱喻反映人們所承受的壓迫與犧牲,更通過她們的悲慘遭遇象征著國家與民族正置身于巨大的危難之中。如蔣兆和“創作于40年代的《賣子圖》《流浪小子》……,以為底層民眾造像的方式,揭露了戰爭給人民帶來的苦難,充滿了深切的人文主義精神”[3]。蔣兆和于1939年創作的《賣子圖》(圖1),便是基于對當年河北水災的深切感受而作的。畫面中,滿臉愁容的母親緊抱著一個吃奶的孩子,眼神中流露出無奈與不舍,而另一個孩子痛苦和恐懼的眼神,更是深刻揭示了人性在苦難中被無情碾壓的悲劇,傾訴著淪陷區人民深切的痛苦與哀愁。此外,豐子愷的漫畫《轟炸》系列(1938年作)與滑田友的雕塑《轟炸》(1946年作),盡管藝術形式不同,但都巧妙地運用動態構圖,捕捉并凸顯了戰爭場面的瞬間性和戲劇性。它們以夸張的手法展現了敵軍空襲的慘烈景象,生動描繪了母親帶著孩子在戰爭中驚慌失措地躲避敵人轟炸的場景。 另外,羅工柳的版畫《馬本齋的母親》(1943年作),則取材于抗日英雄馬本齋的母親被捕的英勇事跡。作品展現了一位普通農村老母親在抗日斗爭中挺身而出、慷慨就義的光輝形象,彰顯了她的大無畏精神和崇高品格。
在這一類作品中,女性形象不僅象征著家庭的破碎,更通過她們所承受的痛苦,深刻反映了社會苦難的現狀。保護母親與孩子的情感訴求,與保護祖國的情感緊密相連,激發了民眾團結一致、奮起抗敵的強烈情感。這些典型的女性形象,生動地反映了受苦受難的人民形象,展現了特殊時代背景下的社會認同,其喚醒民眾的力量遠遠超越了單純的審美價值。
二、革命符號的巾幗形象
為了建立新中國,無數革命先烈拋頭顱、灑熱血,其中不乏英勇獻身的女性英雄。革命烈士劉胡蘭壯烈犧牲時只有15歲,江姐犧牲時年僅29歲,趙一曼犧牲時年僅31歲,秋瑾英勇就義時年僅35歲……20世紀中國新興的油畫、版畫、雕塑等藝術門類,自誕生起就融入了人民群眾的生活場景。尤其在革命戰爭年代,這些美術作品如同戰斗號角,“從黨的建立到紅軍長征勝利,革命美術在農民運動、工人運動以及蘇區紅色政權與紅軍的發展壯大中發揮了啟蒙與喚醒作用”[4],引領更多的人民群眾走上了革命道路。新中國成立后,更是涌現出大批描繪革命戰斗英雄的經典美術作品,其中也包括英勇無畏的女性革命者形象。 具體而言,美術教育的發展和全新時代環境為藝術家提供了強大創作力量和豐富靈感。20世紀60年代起,許多表現中國共產黨領導革命斗爭歷史的作品涌現。如王朝聞的雕塑《劉胡蘭》(1951年作)與劉耀真的油畫《劉胡蘭》(1978年作),均展現了劉胡蘭烈士的英勇故事。張得蒂的雕塑《鑒湖女俠——秋瑾》(1989年作)與王公筠的版畫《秋瑾組畫》(1989年作),分別以雕塑和組畫形式,表現了秋瑾的豪放性格和崇高人生境界。此外,王盛烈的國畫《八女投江》(1957年作,圖2)和于津源的雕塑《八女投江》(1957年作),則展現了冷云、胡秀芝、楊貴珍、郭桂琴、黃桂清、李鳳善、王惠民、安順福8名女戰士在牡丹江支流的烏斯渾河邊英勇犧牲的場景。她們年齡最大的冷云只有23歲,而最小的王惠民才13歲。兩件作品雖然藝術形式不同,但都以連綿起伏的構圖表現了8位女戰士不畏強敵、勇于犧牲的革命精神,她們是東北抗聯精神的真實寫照。
三、社會主義建設者的“鐵姑娘”形象
“新中國建立的新的社會制度煥發了整個社會的精神面貌,如何從藝術角度表現這種勞動人民當家作主的新型的人文精神”[5]成為那個時代藝術家們重點關注的問題。20世紀60年代,“藝術為人民服務”的宗旨得以確立,政治導向成為文藝發展的方向。隨著“婦女能頂半邊天”的思想深入人心,婦女地位得到提升,性別意識逐漸弱化。新的政治制度賦予女性主導社會事務的權利,美術作品中的勞動婦女形象因此煥然一新,純樸健壯的女性建設者形象成為歌頌社會主義的象征。藝術家們“自覺地投身到廣大人民參與的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中,把繪畫當作革命宣傳的工具”[6],表現工農兵勞動題材成為新中國初期繪畫的主要內容和題材,女性形象也逐漸從家庭角色轉向社會角色。
在這個時期,藝術家們從多個方面展現了社會主義時代新農民的精神風貌,典型作品涉及海島題材、上山下鄉的農村勞動題材、西藏題材及女性當家做主等。海島題材的經典作品包括唐大禧的雕塑《海的女兒》(1977年作)、陳衍寧的油畫《漁港新醫》(1974年作),還有王霞的油畫《海島姑娘》(1961年作)與潘嘉俊的油畫《我是“海燕”》(1972年作),這些作品展現了颯爽英姿的海島女民兵形象和標志性的漁家姑娘形象。農村勞動題材的作品如溫葆的油畫《四個姑娘》(1962年作,圖3)、王文彬的油畫《夯歌》(1962年作)、滑田友的雕塑《女生產隊長》(1961年作)、田金鐸的雕塑《稻香千里》(1963年作)、楊之光的國畫《礦山新兵》(1971年作,圖4)、唐大禧的雕塑《群山歡笑》(1972年作),塑造了純樸健壯的“鐵姑娘”形象,她們像男人一樣強壯,積極參與社會主義建設,展現了社會主義社會勞動人民的喜悅和幸福。表現當家做主的女主人形象的經典作品包括楊之光的國畫《一輩子第一回》(1954年作)、趙友萍的油畫《代表會上的女委員》(1962年作)、湯小銘的油畫《女委員》(1973年作),這些作品特別強調了女性在社會主義建設中的發言權,既體現了男女平等,也發揮了婦女的作用。
社會制度的變革給人們的精神面貌帶來了巨大的變化,這種變化或許在西藏題材的藝術作品中體現得更為鮮明。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包括牛文的版畫《東方紅,太陽升》(1959年作)、董希文的油畫《千年的土地翻了身》(1963年作)、李煥民的版畫《初踏黃金路》(1963年作,圖5)、朱乃正的油畫《金色的季節》(1963年作)、潘世勛的油畫《我們走在大路上》(1964年作)。這些作品通過宏大的場景構圖或鮮明的色彩,展現了藏族婦女參與勞動和豐收的喜悅,生動地反映了西藏地區人民生活所發生的巨大變遷??傮w來看,這個時期的女性形象透露出新時代女性已經沖破封建枷鎖,以巾幗不讓須眉的氣概投身社會主義新中國的建設,展現出鮮明的時代特色。
四、多元探索的現代女性形象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思想解放帶來了大眾審美和觀念的變革,西方女性主義文學理論開始在中國廣泛傳播,為中國女性藝術注入了新的思潮。社會結構和價值觀發生了深刻變化,女性的社會地位不斷提升,女性形象開始呈現出自我意識的覺醒,并逐漸趨于多元化?!靶聲r期女性文學隨著對人的全面性理解,對女性自我實現的追求,思想藝術風貌發生了質的飛躍?!盵7]
“西方的現當代藝術打開了中國美術的視野。”[8]因此,這個時期風格多樣,美學思潮紛呈,繪畫能力和表現技法也有了顯著提升。紅色美術中的女性角色變得更加豐富多樣,盡管仍有許多作品表現革命英雄主義題材,但表現形式和手法更加多元。越來越多的作品融入了時代特質,女性形象的塑造不再僅僅依托于社會的宏大敘事,而是通過更為多元和立體的方式在作品中得到展現。例如1979年陳宜明、劉宇廉、李斌的《楓》組畫,張法根的油畫《希望》,何岸的油畫《西沙之晨》,伍必端的版畫《豐收的喜悅》;1984年妥木斯的油畫《垛草的婦女》、閻平的油畫《礦大嫂》、王國俊的油畫《施工員》、徐啟雄的國畫《決戰之前》;1987年田金鐸的雕塑《走向世界》等。作品類型豐富多樣,數量龐大,為人們呈現了一批在改革開放中開啟新生活的女性形象,這些人物已不再是過去那種頂天立地、紅光滿面的“鐵姑娘”,而是帶著新時代氣息、充滿多元魅力的新女性形象。
事實上,“20世紀90年代的藝術體制和藝術生態,確實呈現出多元共存的局面……而與女性身份相關的‘女性藝術’,則以性別的自我確證和認同的方式出現在90年代的藝術史中”[9]。這樣的塑造彰顯了社會對女性角色的多元認知與期望,同時也展現了她們在各個領域的卓越成就與杰出貢獻。美術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與以往相比發生了巨大變化,開始更加貼近中國傳統審美,體現出中國女性柔美、端莊、高雅、含蓄、內斂等美好品質。
結語
通過對20世紀中國紅色題材美術作品中經典女性形象的分析,我們可以清晰地洞察到中國女性的境遇與生存狀態的演變軌跡。這些美術作品不僅記錄了中國女性從自我封閉走向自我覺醒的逐步歷程,還映照出她們從受壓迫、受苦難的狀態中掙脫出來,掌握自身命運,成為社會主人翁的壯闊過程。這一過程與女性社會地位的提升緊密相隨,也深刻體現在美術作品中經典女性形象的嬗變之中。
因此,20世紀中國紅色題材美術作品中經典女性形象不僅是時代精神的鮮活象征,更是中國女性社會變遷與身份重構的文化符號。這些作品以多元化的藝術手法,見證了女性在不同歷史時期中的生存境遇、思想覺醒和社會角色的深刻變遷,成為反映20世紀中國女性歷史發展的重要藝術載體。
策劃、組稿、責編:金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