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碯”字紋在現代設計中的應用研究

摘 要：“碯”字紋是一種古老而神秘的符號或裝飾紋樣，其“形”和“意”本身的釋義以及發展歷程和現代演繹，體現出“變化”與“永恒”的規律。本文從“碯”字紋的溯源、形式美和意蘊美出發，解讀了其歷史文化和藝術內涵，并基于此梳理出“碯”字紋在現代設計領域的應用現況，指出它不但能以靈活多變、形意神共存的方式被合理運用到現代設計中，并融入當下人們的生活，而且豐富了現代設計的表現語言與文化內容，同時，也為以“碯”字紋為基礎的設計實踐提供可參考的案例分析與理論價值借鑒。

關鍵詞：“碯”字紋；形式美；意蘊美；現代設計；應用研究

中圖分類號：J52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122（2024）08-0110-04

一、“碯”字紋的溯源

“碯”字紋是一個變化與永恒的神秘紋樣，是世界上最為古老的紋飾之一。這種形式簡單的符號或紋樣，能夠引發人們對它展開諸多依據性的思考與浪漫的遐想。縱觀“碯”字紋的發展歷程可以發現，它是陰陽對立哲學的一種表達方式，揭示著萬物陰陽、陰陽相依、陰陽相轉的宇宙之道。從形態上的動感特征來看，“碯”字紋與中華文化中的“陰陽魚太極圖”具有內在的一致性和相通性，彰顯出我國古代哲學思想的深遠性。

關于“碯”字紋的起源，在我國可以追溯到距今4000多年前新石器時代的馬家窯文化。“‘碯’字紋也是馬廠型彩陶的代表性紋樣，它的出現特殊且罕見。‘碯’字紋的構成形式大多是從右向左旋轉組成的，也有少數是從左向右旋轉組成的。有單線構成的，有雙線構成的，也有構成近似回紋的，形式多樣。‘碯’字紋在其他文化裝飾上十分罕見，僅在廣東曲江石峽中層遺址和遼寧石鵬山遺址出土的陶器上印刻有碯紋。”[1]“在西方，一些研究者指出，最早的‘碯’字紋出現于埃及第十二王朝時期域外的塞浦路斯和卡里亞陶器殘片上。”[2]

由此可見，在世界范圍內“碯”字紋是廣泛存在的，它出現在我國的同時，也在外國的某些區域出現，比如埃及、美索不達米亞、希臘和歐洲等地。這種現象所對應的一種解釋：“碯”字紋在不同的地方出現，是以自然的某些元素為范本，成為藝術中的獨立存在，這體現出人類在裝飾藝術的發展上具有自發性、隨意性和共通性。

雖然關于“碯”字紋的形態表現和文化解讀等眾說紛紜，但是沿著某一歷史線索或者從某一研究視角，我們能夠相對明晰地梳理出“碯”字紋在人類文化歷史發展中的“始末”。基于此，在現代設計的應用中，只有從“碯”字紋的發展共性、視覺特征和文化內涵角度探究其形式美和意蘊美的神秘與魅力，才能彰顯其無窮的潛力與張力。

二、“碯”字紋的形式美

形式有兩層含義：一是指形體、形態，即個別事物呈現出來的樣子；二是指形體或形態借助語言手段和語言規則所呈現出的整體藝術形象。符號的形態越簡單、凝練，越容易被人識記。從符號的形態結構來看，“‘碯’字紋是以‘十’字為基本母型，通過對‘十’字的粗化、空心化、網格化以及傾斜化后不斷延伸并變換四個前端而組成新的圖案，‘十’與‘碯’二者之間關系密切”[3]。

簡潔而不簡單的“碯”字紋，為何是如此形態？它是如何被創造出來的呢？追溯至遠古時代，因為當時沒有確切的文字記載，我們暫且根據當時人類的生產水平和生存狀態窺探一二。

在遠古時代，先民們對于自身和宇宙的認識是幼稚且懵懂的，對很多自然現象難于理解，也沒有完全掌握農耕生產方式當中的規律。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認識到鳥的遷徙與耕作規律有著某種聯系，因此將鳥視為某種美好和吉利的物象。在古人的宇宙觀中，太陽是以地球為中心且圍繞地球而轉的，人們很清楚太陽在漁獵、耕作和取暖等一系列活動中的重要意義。想象這樣一幅畫面：在鳥遷徙的時節，成群結隊的鳥兒飛翔于空，掠過懸掛在天空的紅日。這種自然情景在古人眼里是常見的、美好的，更重要的是它使古人獲得了某種有用的信息，基于這種客觀自然現象，他們很容易將運動的太陽與飛翔的鳥兒聯系到一起，潛意識地將這兩種物象同化歸一，通過視覺思維和抽象思維的加工處理，將外界客觀的畫面從具象寫實轉化為抽象概括，從而形成了幾何風格紋樣———“碯”字紋。從“形”的角度來看，“碯”字紋在視覺上含有“鳥兒展開雙翅飛翔”的意味；從“意”的角度來看，“碯”字紋運動感和穩定感很強，可能是古人對太陽某些特征進行了抽象化表達，具有“輪回”、生命不息、永恒、熱烈、向上、光明和幸福等觀念與寓意。在我國繪畫或工藝史中，也存在“太陽與金烏的形象是一起的”這種藝術形式或現象，二者之間具有某種相通性和替代性，這或許是受到了古人對鳥和太陽的遠古認知影響。

“碯”字紋的形式從古發展至今，以線作為語言基礎，其自身單體、延伸變體和組合圖案（見圖1），均體現出對稱與和諧、節奏與旋律的形式美基本法則。“碯”字紋在形式上的簡潔結構、靈活變化，表現出強烈的藝術裝飾性，呼應了克萊夫·貝爾強調的一種“有意味的形式”藝術理念。

三、“碯”字紋的意蘊美

“碯”字紋最早出現的時候，很有可能是作為一種具有某些意蘊的符號。這一符號作為一種極具形式感的可視化圖形，蘊含著先民們化繁為簡、文質兼備的設計思想，傳達出他們以圖形或符號表意的思維方式。

首先，從“碯”字紋的起源和歷史發展規律來看，在上古時期“碯”字紋蘊含著樸素的原始巫術思想，表現形式上簡潔而有力量，似乎描述著古人對生命的贊美之情和對美好生活的祈愿。“這種原始思維所展現出的藝術符號，具有一種樸素、稚拙、神秘而又原生態的藝術氣氛，體現出神秘古樸的美學特征。”[4]

根據“碯”字紋出現的場所、特定時代下的生活環境以及人們對外界環境的認知程度，有的學者認為，它是太陽崇拜的表征；有的學者認為，它是象征先民生殖崇拜的符號；有的學者認為，它是某種原始圖騰的表現，表達對某種動物的崇拜———鳥類、蛙類。由此可見，學術界對“碯”字紋的解讀可謂眾說紛紜，這也是“碯”字紋的魅力所在———極簡和靈活的形式特征背后蘊含著豐富、神秘和演變的內涵。但是，人們很難斷定“碯”字紋在原始藝術中所表達的確切意思，因此，只是對它作出盡可能客觀和理性的定性分析和解釋。

其中，對于“碯”字紋的解讀具有兩種觀點：1.一種古老標記，是太陽和火的象征；2.吉祥、永恒、堅固等意義的宗教符號[5]。這兩種解釋更多是基于“碯”字紋的符號性。符號是人類創造活動的產物，是一種利于溝通或傳播的標識物。遠古的紋樣大都具有符號意義，其符號意義大于審美意義。在遠古時代，人們可能是把“碯”用作信息符號，為了滿足識別、傳達信息之需，然而在無意識中古人已表現出“碯”字紋在審美層面上的極強裝飾性，只是當時他們對審美需求的意識、裝飾表達的概念還處于朦朧和探索階段。

其次，從“碯”字紋在我國的裝飾和應用來看，它處于一種變化和發展的態勢中。在我國，人們大多認為：“‘碯’字是梵文，應用于佛教，作為一種護身符和標志，并認為它是釋迦牟尼胸部所現的‘瑞相’”。它隨佛教傳入中國，唐武則天長壽二年始制定“碯”字讀“萬”，乃“吉祥萬德之所集”，于此將“碯”的音與義分開。之后，人們對它的改變和應用可謂做到了極致，“碯”字的四端可以縱橫引申，構成很多圖案，既有表示長久之意的《碯字錦》，又有名為“富貴不斷”的《長腳碯字》，還有與變形的“壽”字組合而成的《萬壽錦》（圖1）或《團萬壽字》。這類圖案均可用于衣料、建筑、家具、什器等方面或作雕刻紋飾使用。在《萬象更新》《萬壽長春》《萬年如意》《萬壽紋》等吉祥圖案中，也涉及“萬”字，人們通常會看到“碯”字紋與其他圖案元素組合成系統性的紋樣。比如，《萬年如意》圖案是由萬字符、靈芝、如意等組成的，其中，如意是佛家的一種吉祥物，靈芝在古代被視為珍貴植物，與萬字符組成圖案，寓意萬年如意。

“碯”字紋不僅在外形上不斷發生變化，延伸出了頗具節奏感、設計感的“團碯字”和“四端引伸碯字”，彰顯出很強的裝飾性，其寓意中神秘、嚴肅的宗教色彩也隨時間的推移而逐漸消退。

對此，本文沿著時間線索，并結合不同時代背景下“碯”字紋所受到的主客觀因素影響，大致梳理出它在不同時期的文化意蘊：原始文化時期———多被賦予原始自然崇拜意味；佛教融合發展時期———宗教意義（神圣）；民俗世俗化時期———吉祥寓意與強裝飾性兼備[6]。

最后，從“碯”字紋的歷史發展來看，當下仍然活躍在大眾的視野中，并廣泛應用于現代設計領域之中，比如室內設計、服裝設計、家具設計等。“碯”字紋在不同時代背景下，其形式和內容體現出“永恒與變化”的辯證觀點———它的基本形態延續幾千年，保持不變；在其母體形態基礎上“應時而變”，出現有單體連續組合的“碯”字錦紋樣以及與其他文字元素組合而成的萬壽錦、團萬壽等組合紋樣，充分激發出“碯”字紋的形式美感，寓意或內涵更為豐富多樣且積極向上，并被賦予更多符合時代要求的文化屬性。

四、變化與永恒：“碯”字紋在現代設計中的應用

（一）“碯”字紋在建筑構件與室內空間中的應用

在我國古代建筑中，“碯”字紋被廣泛應用，多作為裝飾紋樣出現在棟梁、瓦當和窗欞上。進入“大眾民俗化”時期，在“圖必有意，意必吉祥”的思想觀念下，形式靈活、寓意吉祥的“碯”字紋延續了它在建筑和室內空間中的地位和價值。

“碯”字紋作為一種傳統裝飾元素，根據北方古建筑窗格中的骨式特征，可分為基本型、內延伸型和外延伸型三種形式[7]。至今，在一些中式風格的建筑外觀中，仍然可以看到“碯”字紋的豐富造型，比如在門面、墻面和隔扇等構件中。同樣，在室內空間中，基于“碯”字紋已有的基本形，通過直接運用或者“打破—重構”的方法，以單體形式或與其他吉祥文字組合的形式作為裝飾性的紋理，也被應用在室內的墻面、頂面、地面和軟裝設計中。因此，在空間設計中，設計者對“碯”字紋的合理運用有助于提升空間的整體傳統藝術氣息，滿足當下人們多樣化的審美需求。

（二）“碯”字紋在服裝織物中的應用

在服裝上，“碯”字紋作為一種底紋裝飾運用于織物是重要且普遍的應用方式之一。清代，“碯”字紋便作為織物的底紋出現，比如，文官官服的補子將“碯”字紋作為四周的裝飾紋樣。通常情況下，二方連續型的“碯”字紋多用于周邊或帶狀的裝飾，四方連續型的“碯”字紋則常用于織物的圖案設計。同樣，在苗族的刺繡和蠟染的裝飾紋樣中也有“碯”字紋的身影，多用于四周做帶狀的裝飾或者用在局部做點綴性裝飾，以表達吉祥美好的寓意。“碯”字紋極強的形式感和符合時代審美的意蘊，造就了它在現代服裝織物中的延續與創新。

回歸傳統，在傳統文化中尋找現代設計的靈感并進行創新，是很多設計師設計實踐的思路與方向。比如，有設計師將“碯”字紋進行大膽地傾斜、解構和拼貼，通過大廓型設計分析和局部小造型細節設計分析，設計出風格時尚簡單的時裝。也有設計師在服裝圖案上進行創新，采用省略或添加、夸張或變形的方式對“碯”字紋展開改造，或將“碯”字紋與其他紋樣進行組合，或將“碯”字紋在排列方式上進行再創造，把握均衡與對稱、變化與統一的視覺形式原則，使其形式與寓意更符合現代人的精神追求。

（三）“碯”字紋在標志設計中的應用

“碯”字紋寓意的指向性與現代人的某些思想觀念相契合，能夠象征人們的某種精神信念，并傳達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在平面設計中，“碯”字紋作為一種形式感極強的元素被運用。圖2，萬城地產的標志設計，將“碯”字紋的四端向內延伸、閉環形成有創意的、耐人尋味的幾何圖形，猶如四個正方形45°角傾斜后相互咬合，給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即視感。穩重感是企業形象的整體調性，這個標志設計整體形式上“穩中有動”，傳達出萬城地產值得客戶信賴的內容信息；運動感體現在相互構建與依存的正方形和“碯”字紋做出的45°角傾斜處理，同時也不乏合乎企業形象的裝飾性。圖3，開元集團的標志設計，利用正負形原理，以背白的形式表現四端向外延伸的“碯”字紋，白色圖形與藍色圖形相互依附，整體設計上給人理性、穩定和趣味的審美感受。

由此可見，“碯”字紋能夠被運用到標志設計中需具備三個條件：1.融入標志的圖形部分，標志設計的整體形象符合企業形象的整體氣質與視覺要求；2.其形態與標志的整體形態和諧統一，符合標志設計簡潔醒目、獨特準確和藝術審美的特征要求；3.其寓意能夠加強標志所要傳達的文化理念，充分做到“以形傳意”。

（四）“碯”字紋在家具設計中的應用

“碯”字紋是明式家具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一種裝飾紋樣，通常呈現為二方連續或四方連續的形式。“碯”字紋的簡潔質樸與明式家具的典雅、莊重在氣質上形成呼應，并且其寓意符合傳統文化的內在要求，這是它流行于明式家具的重要原因。

傳統藝術與現代設計之間沒有沖突，二者之間的結合恰恰成就了彼此。優秀的傳統藝術與現代設計融合發展，不僅能獲得新鮮的生命力，還能賦予設計更多文化內涵，滿足當代人的多元化需求。“碯”字紋自秦漢時期就被應用在家具設計中，隨著佛教文化與思想逐漸深入人心，其應用在家具設計中的現象越來越普遍。明清時期是“碯”字紋應用于家具設計的繁榮鼎盛時期，為現代家具設計提供了重要參考。

“碯”字紋在現代家具中的應用范圍很廣，不僅出現在隔斷、屏風等大面積區域裝飾以及座椅、床、箱柜等傳統家具上，還出現在紡織品、燈飾、工藝品等陳設家具中[8]。作為吉祥紋樣的“碯”字紋，樣式豐富、多變，蘊含著古人非凡的智慧與思想，能夠體現出強烈的民族氣質。隨著時代的變化，結合現代家具設計在材料、技術和創意上的不斷發展與融合，未來“碯”字紋在現代家具中被運用的可能性和創新性會被更多地發掘。

五、結 語

“碯”字紋是一種古老神秘與現代演繹兼備的紋樣。放眼世界，在中西方文化中，它都占有一席之地，隨著歷史的變遷，更被人們賦予了符合不同時代要求的外在形式和文化內涵。從形式、意蘊角度可以看出，“碯”字紋在不同層次上的審美性和思想性。基于此，古老的“碯”字紋至今仍然活躍于現代設計領域，其“形”“意”遵循著“永恒與變化”的辯證理念，傳“神”地融入當下人們的物質生活與精神世界，同時“碯”字紋所傳達出來的傳統文化精髓，也成為涵養現代設計的創新支撐和情感入口。因此，梳理“碯”字紋的來龍去脈以及歸納其在現代設計中的應用情況，對于人們重識“碯”字紋的傳統內涵與現代價值，以及從傳統紋樣出發展開的設計實踐也具有重要意義。

參考文獻：

[1] 吳山.中國紋樣全集：新石器時代和商·西周[M].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2009：64.

[2] 許悅.“碯”字紋研究[J].三峽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8（30）：78.

[3] 王金元.論“碯”字符美學意蘊的歷史流變[J].西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59（1）：128.

[4] 郭戎晶.論“碯”符號美學意蘊的發展與演變[D].武漢：武漢紡織大學，2013：15.

[5] 許悅.“碯”字紋研究[J].三峽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8（30）：78-79.

[6] 劉國豪，馬雯.“碯”字符的文化意蘊[J].中國包裝工業，2013（11）：29.

[7] 王羽柔，韓永.北方古建筑窗格裝飾中的萬字紋解析與設計應用[J].設計，2021（8）：149.

[8] 謝璇.碯字紋于家具上的藝術表現研究[D].長沙：中南林業科技大學，2014：45.

[責任編輯：李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