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與創新中的普羅科菲耶夫《第六鋼琴奏鳴曲》

［摘 要］ 普羅科菲耶夫是蘇聯著名的作曲家、鋼琴家和指揮家，作為20世紀蘇聯音樂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音樂既符合那個時代的創作傾向，又擁有他本人獨特的風格［1］。普羅科菲耶夫創作的鋼琴作品數量眾多、體裁廣泛，其中九首鋼琴奏鳴曲是最具代表性的，本文將從他的音樂風格、創作特點，作品的曲式結構、演奏技巧等幾個方面重點研究他的《第六鋼琴奏鳴曲》第四樂章，闡述他在繼承傳統的同時不斷進行創新的特點。

［關鍵詞］ 普羅科菲耶夫；《第六鋼琴奏鳴曲》；作品分析；演奏技巧；傳統與創新

［中圖分類號］ J657" "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7-2233（２０２4）11-0099-03

普羅科菲耶夫，精神獨立、天性樂觀且擁有超脫那個時代的創作思想，他的作品常被人評價“怪誕”“狂妄”，還帶有革命氣息。普羅科菲耶夫所創作的作品都有他獨特的風格，本文重點研究他三部“戰爭奏鳴曲”中的第一首——《第六鋼琴奏鳴曲》第四樂章，作品氣勢宏大，充滿戰爭氣氛，又交織著抒情柔和的樂段，表達人們對美好和平的向往。作曲家在這首作品中將古典主義與近現代音樂的元素融合在一起，做到在繼承的基礎上創新，該作品也是普羅科菲耶夫極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

一、作品創作背景與音樂風格

音樂創作貫穿了普羅科菲耶夫的一生，他所創作的音樂體裁涉及眾多，如鋼琴作品、弦樂作品、聲樂作品等，鋼琴作品中涵蓋了多種體裁，如鋼琴協奏曲、奏鳴曲、組曲等。他的創作生涯大致可以分為三個時期：第一個時期是1918年之前，普羅科菲耶夫當時仍然在音樂創作的道路上探索，《第二鋼琴協奏曲》便是這一時期的作品，作品深受當時俄羅斯音樂風格的影響。第二個時期是1918年到20世紀30年代在國外旅居這一時期，作品有《第三鋼琴協奏曲》和歌劇《丑角》等，這一時期他在旋律的刻畫上有了更深入的見解，對創作技法的創新產生了不同的認識。第三個時期是20世紀30年代回國后，這一時期是普羅科菲耶夫創作生涯的新高潮，本文所要研究的《第六鋼琴奏鳴曲》便是這一時期的杰作，他在這一時期繼續探索且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做了創新，作品融合了當時的時代背景和音樂趨勢。

普羅科菲耶夫的音樂離不開古典傳統音樂的元素，雖然他在后期創作時一直聲稱不遵循古典傳統音樂風格，要沖破曲式和聲的限制，但在他的作品中我們總能聽到線條優美的旋律，這是因為他深受貝多芬、莫扎特、海頓以及浪漫主義時期的舒曼、李斯特等作曲家的影響［2］。他批判過許多作曲家如德彪西、斯特拉文斯基，但觀察他的作品后，我們不難見到他汲取上述作曲家在和聲、技法上的豐富經驗，并將其運用在自己的創作中。在本文重點研究的《第六鋼琴奏鳴曲》第四樂章中，上述古典傳統音樂的元素也有體現。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之上，普羅科菲耶夫同樣大膽做了創新，他在作品中大量使用現代音樂的元素，如不協和的音程與和弦、尖銳的旋律線條、強烈的節奏重音，但又在體裁或其他方面使用古典傳統音樂的元素，將傳統與現代完美融合。作品不僅體現了其創作的新古典主義風格，也展現了他處在特定歷史時期的現實主義色彩和民族性。

《第六鋼琴奏鳴曲》完成于1940年冬季2月，作為三部曲中的第一首，《第六鋼琴奏鳴曲》中不協和的和聲、尖銳的線條、強烈的重音等無不給當時的觀眾帶來震撼人心的聽覺感受和心理考驗。作品初問世時并未受到廣泛的好評，相反有許多批判和否定的聲音，當時的觀眾以及音樂界許多人認為這首作品的音樂風格太過野蠻和冷血，不過筆者認為音樂中尖銳與強硬的部分恰巧表現了殘暴戰爭的洶涌和猝不及防，這也正是普羅科菲耶夫對于戰爭及他當時所處環境最真實的感受。同時，普羅科菲耶夫又將他擅長的俄國式抒情柔和的旋律與上述的音樂元素融合在一起，旋律的美感中多了一層堅硬的外殼，形成了高度反差與對比的音樂形象，也使得樂曲更有魅力。

二、創作手法中創新與傳統的融合

普羅科菲耶夫作為蘇聯杰出的作曲家，其音樂風格不僅吸收了俄羅斯本土作曲家的民族風格，且在斯克里亞賓、德彪西、拉威爾等人的基礎上豐富了和聲的音樂色彩及表現力，在其他方面也有獨特的創新［3］。

在曲式結構方面，該作品仍然使用奏鳴曲式，也將回旋奏鳴曲式用在奏鳴曲或者交響曲的末樂章，這是普羅科菲耶夫對傳統的繼承，在他的九首奏鳴曲中，大多采用了傳統的曲式，包括奏鳴曲式、回旋奏鳴曲式及復三部曲式等，這些“古典性”的特征透露著普羅科菲耶夫所創作的音樂作品與古典是緊密聯系的。當然，在結構內容上他也有獨特的創新，第四樂章打破了傳統奏鳴回旋曲式的束縛，回旋性與變奏性大大加深。傳統奏鳴回旋曲式的呈示部為三部性結構，而這首作品呈示部的結構則打破這個布局，在呈示部的內部出現了三個主題（表1），且主部主題出現了多次變奏。

在傳統的奏鳴回旋曲式中，再現部的出現一般是將呈示部按從前到后的順序進行再現，而在該作品中，作者將本應該再現的主部主題換成副部主題，采用倒敘的方式進行再現，且只再現了副部主題，而后直接進入尾聲，并未再現主部主題。

在和聲方面，盡管看上去作品的和聲十分復雜，但這些和聲基本上都是有調性和功能性的。在此之上作者也做了創新，最為有代表性的創新便是他的和聲語言。在經歷了早期幾首奏鳴曲之后，從第五奏鳴曲普羅科菲耶夫便開始了他探索和求新的歷程，該首作品中他通過許多現代和聲語言的運用，生動描述出戰爭帶來的痛苦。普羅科菲耶夫在這首作品中使用了復合和聲，將不同的和聲同時結合、疊置運用，這種創作手法是自浪漫主義之后，作曲家們在創作時比較常用的一種擴展調性的和聲手法。如該首作品的第422—425小節，為上下音階的反向進行，不難看出上下兩個音階為兩個不同的調式，上方是降B調的音階，下方是D調的音階，看上去仿佛互不聯系，但實際上這兩個調式為a洛克里亞與A混合利底亞調式的復合，作者以此創作技法表現出戰爭中的拉扯和掙扎感。

在對比性與節奏方面，本首作品中作者仍然沿用了古典奏鳴曲的一大特性——強烈的對比性，可以看到作者在呈示部與插部的處理上就做出了很大的差異，音型、節奏、速度與力度都不相同，這表明作者在創作本首作品時，創作的思路和構架還是從古典主義的角度出發。但在節奏上，作者做了大量突破與創新，傳統音樂中的節奏強調規整和對稱，而在這首作品中可以看到很多不規整的節奏，大量使用且突然出現的重音（譜例1），以及突變的節拍，充分體現了他作為現代作曲家的屬性。與此同時，作品中又有許多抒情優美的長樂句，與多變的節奏、敲擊的音響、復雜的和聲所結合，形成普羅科菲耶夫特有的風格，做到創新與傳統的融合。

三、演奏中的傳承與創新

敲擊性與抒情性的結合?！兜诹撉僮帏Q曲》第四樂章中充滿了現代鋼琴音樂語言、大量高難度的演奏片段、更加夸張的力度對比、突然出現的重音、復雜的結構、多變的音樂形象。同時，這些又都很好地和傳統音樂語言結合在一起，深刻描述了戰爭的殘酷、無情，與作者對和平的向往憧憬。作品剛開始就是一串不停跑動的十六分音符做主題，a小調暗示緊張感，且左手的低音像在不停推動。整首作品中包含大量不協和的和聲以及多變的節奏型與節拍，形象地表現出戰爭的恐怖和人們對戰爭的恐懼，但同時也有獨屬于那個時代的俄國式抒情線條，也就使得整首作品音樂畫面多變，當然，觸鍵方式也自然會不一樣。

20世紀之初，人們對新晉音樂非常熱愛，即德彪西、拉威爾等人的音樂，在德彪西的理念里鋼琴并不是打擊樂，他所追求的是一種朦朧的音色，以及世間萬物瞬間的變化［4］。而普羅科菲耶夫的觀點與他完全相反，他是最早將鋼琴視作打擊樂器的開路先鋒之一，這個特點也在他的作品里有充分的展現。

在他的作品中，鋼琴作為打擊樂器追求的是硬、干但又富有活力和彈力的聲音，他運用敲擊的觸鍵方式，使鋼琴發出尖銳、刺耳的音色及不協和的音響效果，這些做法也深深地影響了20世紀的作曲家們。這種敲擊的觸鍵方式在“戰爭三部曲”中多次體現，在《第六鋼琴奏鳴曲》第四樂章中同樣通過敲擊的觸鍵方式所帶來的音色讓人感受到戰爭的殘酷，在演奏時要注意，“敲擊性”不等于擊打鋼琴琴鍵，在單音擊鍵時要用到大臂的力量，八度及和弦擊鍵時要用到背部以及腰部的力量，手腕和小臂松弛，手指堅挺，力量直接由腰部送到指尖，手指一關節有力地承擔來自身上的力量，觸鍵速度快，有爆發力，掌關節牢固支撐，聲音聽上去既要有金屬般的鏗鏘、尖銳的特征，又要有彈力和活力。

在普羅科菲耶夫的作品中，還有很多抒情氣質的樂段，抒情樂段的演奏要做到樂句連貫，摒棄“敲擊性”的彈奏方法，轉向抒情性的觸鍵方式。觸鍵時手指觸鍵面積增大，用指腹觸鍵，同樣需要用到大臂的力量，將力量運送到每根手指，以彈出線條悠長的旋律，深刻表達作品的思想感情。如該奏鳴曲第四樂章的插部中就出現一些抒情氣質的樂段，便需要抒情性的觸鍵，旋律優雅綿長，復調織體豐滿，演奏時既要保持旋律的連貫歌唱，又需要控制好每個聲部的音量，使用正確的觸鍵方式，去更完美地演奏作品。同時需要注意本首作品中的抒情樂段與浪漫主義時期作品中的抒情并不同，正如上述所說該作品整體是冷靜客觀的，演奏時需要注意掌握分寸。

普羅科菲耶夫在該作品中將敲擊性與抒情性結合得非常完美，也正體現了他在演奏觀念上對前人的繼承和自己的創新，在演奏時要著重練習這兩種觸鍵方式，可以根據作品中的片段結合作品感情先主要練習一種觸鍵方式，待一種觸鍵方式練習好之后再去練習另一種，接著練習兩種觸鍵方式之間的銜接，注意觸鍵方式的轉變，最后準確地完成全曲。

練習者在練習時應從調式、節奏、音型、力度等各方面進行深入練習，還需注意根據不同片段的音樂形象使用不同的觸鍵方式以及表達不同的情感，對作品中的難點進行單獨練習，以準確表達該作品的思想感情。

結" "語

在20世紀時代背景影響下的鋼琴流派眾多，作曲家們不斷探索新的創作技法，普羅科菲耶夫在創新的同時不忘對傳統音樂的繼承，創作出許多經典又值得研究和演奏的曲目，他的鋼琴音樂有獨屬于他個人的氣質和風格。本文將《第六鋼琴奏鳴曲》第四樂章中古典與創新的對比作為主線，將戰爭這一時代背景和題材作為復線，對該作品進行了深入的研究。整首作品既沒照搬古典時期的創作技法，同時也沒有像其他同時代作曲家使用激進的手法，而是將古典傳統體裁與20世紀的作曲技法相融合，使得該首作品成為20世紀的經典曲目之一。

在這部作品中，普羅科菲耶夫在曲式結構上運用了古典奏鳴曲末樂章常用的回旋奏鳴曲式，卻又在此之上做了很多創新，他將本應該再現的主部主題換成副部主題，再現部的出現采用倒敘的方式進行再現，且只再現了副部主題，而后直接進入了尾聲，并未再現主部主題。在調式與和聲上，盡管看上去作品的和聲十分復雜，但基本都是有調性、主功能的。在此之上他也做了創新，他在這首作品中使用復合和聲，將不同的和聲同時結合、疊置運用，達成擴展調性的目的。該首作品中仍然有很多優美纏綿的旋律，延續了浪漫主義時期音樂的某些風格，但大多會緊跟著不安或激動的樂段，使得抒情樂段的情緒聽上去也非?？陀^冷靜。在節奏與節拍上他也做了大膽的創新，如不規整的節奏和大量使用且突然出現的重音，以及突變的節拍。

該首作品在演奏技法上融合了抒情性與敲擊性，不同的觸鍵方式隨之也帶來了不同的音樂畫面。普羅科菲耶夫是最早將鋼琴視作打擊樂器的開路先鋒之一，在他的觀念中，鋼琴是有槌的樂器，該首作品中就有許多需要敲擊性觸鍵的樂段，他運用敲擊的觸鍵方式，使鋼琴發出尖銳、刺耳的音色及不協和的音響效果，讓人感受到戰爭的殘酷，仿佛置身其中，同時，這些敲擊性觸鍵樂段后經常會跟著一段抒情的旋律，觸鍵方式便需要轉換到抒情式觸鍵，隨之音樂畫面由戰爭轉向美好與和平。普羅科菲耶夫從觸鍵、音型、速度等不同方面表現不同的音樂畫面，將“戰爭”形象與“戰爭中的幻想”形象表現得十分生動，也將“傳統”的抒情與“創新”的敲擊完美融合，做到了演奏中的傳承與創新。整首作品需要非常扎實的演奏基礎，對演奏技巧的要求非常高，同時對于觸鍵的區分也十分鮮明，演奏者還要理解作品的風格特征和時代背景，只有這樣才能理解并表達作者想傳遞給聽眾的思想與感情。

參考文獻：

［1］ ［英］古特曼.普羅科菲耶夫［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9.

［2］ ［美］戴維·歐文.二十世紀的音樂［M］.葛良全，譯.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3.

［3］ ［蘇］普羅科菲耶夫文選·回憶錄·評傳［M］.徐月初，孫幼蘭，譯［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87.

［4］ 于潤洋主編.西方音樂通史［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03.

（責任編輯：劉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