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朝鋼琴敘事曲《歌唱二小放牛郎》中的意境教學

［摘 要］ 敘事曲《歌唱二小放牛郎》是作曲家張朝于2013年完成的一首鋼琴獨奏作品，這首獨奏曲蘊含著豐富的意境。本文將結合音樂本體、演奏心得、教學經驗等分析曲中的意境特征，并探討如何在教學中引導學生塑造和再現樂曲中的意境。

［關鍵詞］ 中國鋼琴作品；張朝；意境；審美；鋼琴教學

［中圖分類號］ J624.1" "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文章編號］ 1007-2233（２０２5）03-0044-03

意境概念雖起源于文學范疇，但對音樂藝術同樣適用。敘事曲《歌唱二小放牛郎》中的意境主要體現在情景交融、虛實相生、韻味無窮三個方面。本文著眼于意境的本質，嘗試圍繞意境概念探析、樂曲意境分析、樂曲意境教學展開分析敘事曲《歌唱二小放牛郎》中所蘊含的豐富內涵和意境。

一、意境探析

意境一詞，通常用于表達一種難以用言語闡明的意蘊和境界，是中國文藝作品所獨有的審美內涵。在文學藝術作品的創作過程中，創作者常通過營造意境來表現生活圖景與思想情感融為一體的藝術境界；在文學藝術作品的評價過程中，評價者通常將意境的有無、深淺、真假等內容作為一項重要標準。

（一）意境的源流與特征

“意境是我國古典文論獨創的概念，也是最能體現中華民族獨特審美情趣的范疇之一。”［1］意境最早出現于文學創作與文學批評中，并可以追溯到老莊思想。《毛詩序》中對詩歌言志和抒情功能的闡述提出了“賦比興”的表現手法，這也標志著意象理念已初步形成。魏晉南北朝開始，意境理論不斷發展，劉勰的《文心雕龍》和鐘嶸的《詩品》中都談論了“審美意境”；意境理念在唐代被不斷完善，王昌齡在《詩格》中明確指出了“意境”這個概念，認為意境是詩境中的一境，另外兩境分別為物境和情境。自宋朝開始，意境逐漸演變為詩學、畫論等的中心范疇，文人依次進行了補充和完善。蘇軾評論陶淵明《飲酒》：“因采菊花而見山，境與意會，此句最有妙處”，便可見得意境中有情景交融的審美特征；直至清末，王國維憑借自己精湛的理論積淀和學術功底，將“意境”概念從眾多美學范疇中突出，賦予了“意境”更加深厚的美學內涵，指出其是中國古典美學的最高范疇［2］。到了近代，宗白華突破了意境局限于詩詞、戲曲、書畫的研究，強調心靈和人格在意境中的作用。至此，意境概念不僅僅是我國重要的美學范疇，還是中華民族對世界美學和文論的獨特貢獻。

意境是指抒情性作品中呈現的那種情景交融、虛實相生、活躍著生命律動的、韻味無窮的詩意空間。情景交融是意境的形象特征，文藝作品主要通過景中藏情、情中見景、情景并茂三種方式表現；“虛實相生”是意境的結構特征，“實境”通常指景、形等實際存在的事物，“虛境”則指由實境拓展的審美想象空間；韻味無窮是意境的審美特征，是指文藝作品給接受者帶來的共鳴與延留。不論是詩詞書畫，還是音樂舞蹈，這些文藝作品中的意境都包含以上特征。

（二）中國鋼琴作品中的意境

中國鋼琴作品具有濃厚的中華文化內涵。在中國鋼琴作品中，意境的塑造和再現尤能體現音樂中獨特的中華審美情趣。

鋼琴音樂中意境的表達與文學作品存在差異。文學作品中的意境，通常通過文字描寫意象，意象烘托氛圍，從而塑造意境。例如，王維的詩歌《使至塞上》“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中的典型意象“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就烘托出孤寂廣袤、蕭瑟荒涼的氛圍，從而塑造出雄偉壯闊的審美意境。鋼琴音樂中的意境，通常以旋律、節奏、音色等要素來塑造。中國傳統音樂多以線性音樂發展為主導，強調旋律線條的運行。因此，中國鋼琴作品通常保留以曲調為主的傳統音樂特性，通過旋律線條濃淡相宜、明暗交替的處理來豐富音樂內涵，從而塑造意境。例如，鋼琴獨奏曲《二泉映月》既保留了二胡曲調的特征，還發揮了鋼琴音樂的獨特風格。樂曲旋律在高、中、低音區呈現，音色變幻，塑造了深沉憂郁的意境，也使得悲涼滄桑的感受不斷延留。再比如，很多中國鋼琴作品中善于利用鋼琴演奏技法來模仿各種聲音，包括大自然之聲和傳統樂器的音色。其中最常見的是用琶音模仿流水聲、顫音模仿竹笛、輪指模仿琵琶、倚音模仿簫等。鋼琴的音域寬廣、音色多變，以一個樂器模仿多種聲音，既能表現恢宏磅礴的氣勢，又能描摹典雅清麗的靈巧，一段旋律便能營造一幀意境，令聽眾回味無窮。

二、敘事曲《歌唱二小放牛郎》的審美意境

張朝，著名作曲家、鋼琴家，是中國當代最活躍的作曲家之一。他出生于云南，在滇南哀牢山區生活了十四年，在當地各民族音樂的熏陶下成長。這些經歷使他一直追求民族化與個性化相結合的創作思想以及本真自然的音樂風格。張朝創作的作品體裁廣泛、成果豐厚，包括大型民族管弦樂組曲《七彩之和》、弦樂四重奏《圖騰》、二胡協奏曲《太陽祭》、歌劇《芥子園》等，其中他創作的鋼琴獨奏曲仍占有重要的地位。例如，《皮黃》《滇南山謠三首》等，這些鋼琴作品以再現中華民族元素、弘揚優秀文化為主，具有濃郁的抒情性，激發了文化自覺與文化自信。

敘事曲《歌唱二小放牛郎》是他2013年完成的一首鋼琴獨奏作品，并于同年在李劫夫一百周年紀念音樂會上成功首演，主題旋律取材于歌曲《歌唱二小放牛郎》。該歌曲是方冰（詞作者）、李劫夫（曲作者）在艱苦卓絕的抗日戰爭時期創作而成，主要講述了抗日小英雄王二小的英雄事跡，歌頌了王二小保家衛國、不畏強敵的信念和勇氣。張朝鋼琴敘事曲《歌唱二小放牛郎》（以下簡稱《敘事曲》）以敘事曲體裁將王二小的故事全面再現。作品采用豐富的音樂元素來展現故事情節，使樂曲蘊含更深刻的戲劇性和敘事性，塑造了更豐滿的音樂形象，蘊含更深刻的音樂內涵，營造了韻味無窮的審美意境。這首鋼琴獨奏曲的意境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情景交融，感人至深

以《敘事曲》的開篇即第一樂段（譜例1）為例，樂曲以起承轉合的四樂句樂段再現了李劫夫的歌曲《歌唱二小放牛郎》的主題。作曲家張朝以廣板的速度進入，將旋律安排在高音區和中音區，音樂層次飽滿，音色豐富。第一樂句和第二樂句中左手中音區的長音保持，營造了平穩寧靜的氛圍，與右手明亮清晰且極富歌唱性的旋律巧妙融合，勾勒出一幅田園般的詩意畫面。第三樂句開始，左手的織體改變為相對緊密的八分音符與十六分音符，音樂流行性加強，直至第四樂句音樂平靜地回歸與收束。筆者在欣賞以及演奏第一樂段時，仿佛置身于麥浪翻滾、郁郁蔥蔥的田間，身邊是悠閑自在吃草的牛羊，一切都被青山白云圍繞，似乎耳邊還有少年的歌聲。在這般景色中，靜謐祥和、悠然愜意的情感自然流露，景中藏情、情中有景、情景交融的意境在音樂中蔓延，演奏者及聽眾被這般情景深深吸引，感觸良多。

（二）虛實相生，身臨其境

音樂藝術表達具體內容的不明確性，是它區別于其他藝術的顯著特征。蘇聯音樂學家尤·克列姆遼夫指出：音樂形象是感情之流，其力量巨大，但方向不很清楚，經常對象不明確。強烈的情緒、鮮明的激情和不明確之間的不斷結合，這就是音樂的不可變易的性質［3］。音樂是時間的藝術，更是流動的、無法觸碰的、非實體的材料，也就是說，音樂藝術本就是“虛”。但由“虛”帶來的感受卻是實際的存在。鋼琴作品借助演奏者對譜面的詮釋，產生了相應的音響效果，給聽眾帶來實際的聽覺感受，而聽眾的通感會觸發視覺畫面等，從而產生多維的真實情緒體驗。《敘事曲》的第二部分就能很好地詮釋這一觀點。

《敘事曲》第33小節（譜例2）開始，速度變為快板，音樂情緒與第一部分形成強烈對比。柱式和弦與切分節奏型的八度低音在f到p中快速過渡，營造了極度緊張的氛圍，為隨后的旋律發展進行了鋪墊。從第41小節到第102小節，作曲家運用反復、變化重復、模進的手法，將音樂旋律回環往復、拓展延伸，引發了我對于音樂走向的思考與期待。第71小節到第77小節的外聲部高音線條的出現，使得音響從連續的中低音區凸顯，調動了聽眾的聽覺敏感度，避免了旋律重復時的審美疲勞。在分析、理解與演奏這一部分的過程中，我的情緒極大程度地被音樂調動起來，急促的速度、鮮明的強弱力度、沉重的音色帶給我緊張的聽覺感受。

在聆聽的過程中，通感發揮了它的作用，激發了聆聽者的視覺畫面，危機四伏的畫面在眼前展開，寧靜與祥和蕩然無存。音樂的“虛”與音響的“實”巧妙地結合，激發了真實情緒的產生，使人身臨其境，感同身受。

（三）韻味無窮，詩意留白

意境是活躍著生命律動的韻味無窮的詩意空間。這般詩情畫意是由文藝作品營造的，也是文藝作品的接受者自覺想象構建的。但一個作品想要自然而然地引發接受者的想象，作品的形式與內容都至關重要。這里以《敘事曲》的再現部及尾聲為例，探討作品內容與想象空間的關聯。

樂曲的第248小節（譜例3）開始，樂曲速度回到廣板，音樂情緒從中部的緊迫、激動回歸到舒緩中。雖然樂曲再現的是與第一樂段相同的主題旋律，但樂曲再現的意境不再是第一部分的寧靜美好，而是凄美。再現部旋律從第264小節開始延伸，一串上行琶音將樂句推向旋律最高點：無限延長的e4，然后音樂在兩小節的發展中過渡到尾聲。在這幾小節的音符延長與力度變化中，時間仿佛凝結，但由音樂調動起來的心理感受卻在一直延續。

尾聲部分（譜例4）的左手織體變為平穩的三連音，主旋律在高音區流動，跳音和連音的交替讓音樂既靈動又圓潤，音樂力度從p漸弱到pp，直至最后一個和弦泛音的消失。尾聲以其樸實的音樂元素塑造了意蘊豐富的想象空間，旋律聲部的跳音凸顯于樂句中，如同繁星點綴于夜空之中。作曲家并沒有使用華麗的收束，而是令音樂終止在簡單的柱式和弦上，效仿中國古典文學的“留白”手法，以拓展接受者的想象空間。在若隱若現的旋律中，靜謐的田園、飄浮的云海、悠揚的歌聲似乎再次浮現在眼前，少年英雄王二小的形象也挺立在腦海，揮之不去。音樂雖漸漸消逝，但不論是演奏者還是聽眾心中早已泛起層層漣漪，都會在這音樂聲中構建屬于自己的韻味無窮的想象空間。

三、敘事曲《歌唱二小放牛郎》意境的教學

作曲家在《敘事曲》中營造了豐富的意境，蘊含了極高的審美意蘊。為了使演奏者更好地理解樂曲內涵，表現作品意境，在教學中需要關注觸鍵與音色、踏板與空間、呼吸與歌唱三個方面突出且重要的作用。在熟練靈活地掌握這三個方面的技術后，演奏者方有能力較完美地再現樂曲的意境。

（一）觸鍵與音色

正確恰當的觸鍵帶來舒適悅耳的音色，音色的表達能塑造意境空間。因此，調整觸鍵與控制音色是演奏者體會與表現意境的一個關鍵。《敘事曲》的音色豐富，且對比鮮明，因此在演奏過程中需要使用不同的觸鍵方法。例如作品的第一樂段需要表現明亮的高音與圓潤的中音，因此需要在教學中教授演奏者使用貼鍵的觸鍵方法：高音外聲部與低音外聲部使用指尖觸鍵，力求獲得集中明亮的高音音色與深厚穩固的低音音色；內聲部多用指腹觸鍵，為外聲部增添飽滿豐富的音色填充。在教學中，需要強調觸鍵時手臂與手腕的放松，利用吊臂體會力量直接傳遞到手指的技術，同時手腕保持靈活轉動，幫助手指力量的轉移，避免音色僵硬。作品的中部出現了連續的八度和大和弦，為避免演奏過程中出現拍打式觸鍵，演奏者必須先快速找好把位，再貼鍵豎著向下推，使和弦音色集中且透徹。

（二）踏板與空間

本首鋼琴作品主要使用延音踏板和柔音踏板。延音踏板主要采用音后踏板，必須按照和聲更換踏板，使用較“圓潤”的處理，使音色干凈卻不割裂，并營造綿延卻不渾濁的音響。使用音后踏板要格外注意快速更換的技巧，并關注手腳的配合。柔音踏板的使用目的是突出細膩輕柔的音樂特點，在尾聲部分的pp力度時，可使用柔音踏板，使音樂在靜謐的氛圍中若隱若現、漸行漸遠，同時要強調依靠聽覺，保持聲音的平衡。踏板的合理使用能夠營造音樂的層次與空間，并促進意境的感受和表現。

（三）呼吸與歌唱

樂曲中包含了明顯的呼吸節奏，如弱起、樂句間的音符延長、漸慢等都是推動樂曲動力性發展的鋪墊。例如，第186小節彈奏前就需要設計一個大的氣口，這不僅是前一小節過渡的緩沖，更是樂曲進入行板的推動。所以在彈奏時一定要留有呼吸的空間，再逐漸將情緒推動起來。再例如，樂曲第266小節和第268小節第二拍的無限延長音符也需要設計呼吸。歌唱般的自然呼吸能夠推動旋律的發展，也能突出樂句的最高音，使其形成圓潤的旋律輪廓。在練習與彈奏的過程中，要引導演奏者由內而外地歌唱，才能更好地表現音樂的歌唱性，擁有真實的音樂呼吸。意境在呼吸與歌唱中自然流露，審美空間無盡蔓延。

誠然，《敘事曲》中的意境需要依靠良好的演奏技巧來表達和再現。觸鍵、踏板、呼吸的規范使用都是為了更好地表現音樂的音色、空間和歌唱性，由此才能表現樂曲的意境。當然，為了將樂曲的意境展現得淋漓盡致，還有很多方法值得我們思考和探究。

結" "語

由張朝創作的中國鋼琴作品敘事曲《歌唱二小放牛郎》具有豐富的意境。一方面，起源于中國文學范疇的意境概念適用于音樂作品；另一方面，敘事曲《歌唱二小放牛郎》具有意境的三重特征——情景交融、虛實相生、韻味無窮；除此之外，這首鋼琴作品中的意境可以通過教學及演奏來表現。為了更加深入地研究中國鋼琴作品的意境和內涵，我們需要用更加開闊的眼光全面分析作品意蘊，同時更要以滿腔的熱忱和堅定的信念展望中國鋼琴作品。

參考文獻：

［1］ 張秀娟，趙平垣.意境理論的流變過程及其現代闡釋［J］.石河子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03）：47-51.

［2］ 陳超.“意境”理論的流變及其特征［J］.名作欣賞，2010（06）：130-131.

［3］ 龔妮麗.論中國傳統音樂“虛實相生”的審美意趣［J］.貴州大學學報（藝術版），2006（03）：1-4， 13.

（責任編輯：劉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