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荊州博物館館藏《清同治元年張鎮廷誥命》兩軸,系清廷對都司銜即選守備張鎮廷的父母、祖父母所封贈的誥命。誥命內容完整、形制清晰,為研究清代晚期封贈制度及誥命文書提供了實物資料。結合方志等文物史料可知,張鎮廷的科考宦跡幾乎貫穿了整個太平天國運動時期。
關鍵詞:清代;誥命;封贈;武官;太平天國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5.05.002
荊州博物館館藏清代同治元年(1862)誥命兩軸,分別是清廷頒發給都司銜即選守備張鎮廷的父母、祖父母之誥命。兩軸誥命為荊州博物館舊藏,初時文物原裝裱件大部分缺失,僅殘存少量命紙和背紙,畫芯有污漬、斷裂等病害。經荊州博物館保管部修復后,誥命真容得以清晰可見,此誥命文書對于研究清代晚期封贈制度具有文物和歷史價值。
1 封贈文書:《清同治元年張鎮廷誥命》內容
誥命,是帝王任命及封贈官員的文書。封贈,是按品級賜予官員或親屬相應榮譽頭銜。一般認為,“誥”作為王命文書始于西周,而封贈之制始于漢,魏晉有所發展,唐宋完備①,至于明清時期,封贈制度與誥敕文書愈加成熟繁雜②。清制對一品至五品文武官員授以誥命,六品之下授以敕命,誥書、敕書成為一類典型的儀制性文書。
《清同治元年張鎮廷誥命》,主要內容是封贈都司銜即選守備張鎮廷之父母、祖父母以榮譽虛銜,現將內容介紹如下。
1.1 封贈張鎮廷父母之誥命
此誥命長276厘米,寬34厘米。誥命意為封贈都司銜即選守備張鎮廷之父張其質為昭武都尉,封張鎮廷之母戴氏為恭人(圖1)。
原文: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寵綏國爵,式嘉閥閱之勞;蔚起門風,用表庭幃之訓。爾張其質,乃都司銜即選守備張鎮廷之父。義方啟后,谷似光前。積善在躬,樹良型于弓冶;克家有子,拓令緒于韜鈐。茲以爾子,克襄王事,封爾為昭武都尉,錫之誥命。于戲!錫策府之徽章,洊承恩澤;荷天家之庥命,增耀門閣。
制曰:怙恃同恩,人子勤思于將母;赳桓著績,王朝錫類以榮親。爾戴氏,乃都司銜即選守備張鎮廷之母。七誡嫻明,三遷勤篤。令儀不忒,早流珩瑀之聲;茲教有成,果見干城之器。茲以爾子,克襄王事,封爾為恭人。于戲!錫龍綸而煥采,用答劬勞;被象服以承庥,允膺光寵。
都司銜即選守備張鎮廷之父母
同治元年五月十六日
1.2 封贈張鎮廷祖父母之誥命
此誥命長249厘米,寬34厘米。誥命內容意為封贈張鎮廷之祖父張洪志為昭武都尉,封贈張鎮廷之祖母王氏為恭人(圖2)。
原文: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策勛疆圉,昭大父之恩勤,錫赍絲綸,表皇朝之霈澤。爾張洪志,乃都司銜即選守備張鎮廷之祖父。敬以持躬,忠能啟后。威宣閫外,家傳韜略之書;澤沛天邊,國有旗常之典。茲以爾孫,克襄王事,贈爾為昭武都尉。錫之誥命。于戲!我武維揚,特起孫枝之秀;賞延于世,益征遺緒之長。
制曰:樹豐功于行陣,業著聞孫;錫介福于庭幃,恩推大母。爾王氏,乃都司銜即選守備張鎮廷之祖母。壸儀足式,令問攸昭。表劍佩之家聲,輝流奕世;播絲綸之國典,慶衍再傳。茲以爾孫克襄王事,贈爾為恭人。于戲!翟茀用光,膺宏庥于天閣,龍章載煥,被大惠于重泉。
都司銜即選守備張鎮廷之祖父母
同治元年五月十六日
兩軸誥命規格一致。誥命畫芯為綾錦織物,底色分別是赤紅、深黃、青藍、米白、淺黃。卷首織有“奉天誥命”四字,由一組升龍、降龍所盤繞,邊框則飾以淺色的云龍紋(圖3)。卷面字體呈黑、綠、紅、藍、黃色,由漢文、滿文分段書寫,漢文自右向左書寫,滿文則左起向右書寫,匯于卷軸中幅,加蓋“制誥之寶”印記,落款為“同治元年五月十六日”(圖4)。誥命內容屬于固定格式與模板行文。文書開頭,對“奉天承運”“皇帝”“制曰”等字眼抬頭書寫,以示尊敬。文書句式為駢文體,對仗工整。兩軸誥命的文書結構皆為起四句、中六句、結四句。文書內容主要為固定行文,尤見于文書開篇與結尾描述皇恩浩蕩與親屬養育之功的贊美之詞,具體官職部分則填寫張鎮廷官職及親屬信息。
2 制度內外:清代中低級武官封贈規制
清代封贈有“遵例”與“覃恩”之別。“遵例”封贈是對考績符合條件的官員進行封贈,“覃恩”則是在新君即位、國家慶典之際對官員進行普遍性的封賞。《清史稿·選舉志》載:“封贈之制,文職隸屬吏部,八旗、綠營隸兵部。順治間,覃恩及三年考核滿,均給封贈。康熙初,廢文、武職考核滿封贈。”③由此可知,考滿遵例封贈于康熙初年被廢,而覃恩封贈漸成主流,成為君主推恩臣下的主要封贈形式,《清同治元年張鎮廷誥命》便是在同治即位初年頒發的。
清初封贈之制對加級、推恩等規定甚為嚴格,經康、雍、乾三朝更加完善,對不同品級的官員授以不同級別的封贈,文官與武官所獲封號也不相同。據《清史稿·選舉志》,清代武職封贈之階初分為三系:一為滿、漢公、侯、伯;二為八旗系統;三為綠旗營④。各系封贈之階名屢經變革,乾隆三十二年(1767),將八旗與綠旗系統封階劃一。乾隆五十一年(1786),封贈官階名號又有調整,自此始為固定,沿用至清末;而外命婦可以從夫之品級,且不分正從,如表1清代武職封贈官階表所示。封贈形式上,順治五年(1648)定制,一品封贈三代,誥命四軸;二、三品封贈二代,誥命三軸;四、五品封贈一代,誥命二軸;六、七品封贈一代,敕命二軸;八、九品只封本身,敕命一軸⑤。
張鎮廷以“都司銜即選守備”使親屬獲得封贈,可見清代中低級武官誥命之中的細節。
其一,張鎮廷之品級為“都司銜即選守備”。“都司”為清代武官正四品,“守備”為清代武官正五品。值得注意的是,此處的“都司銜”為虛銜,而守備才是張鎮廷對應之品級。不過,他的親屬可以四品虛銜獲贈對應之昭武都尉及恭人。至于“即選”,有“遇缺即選”之意,“即選守備”意味著張鎮廷在兵部主導的銓選之中有獲得“守備”實職之優先次序。換言之,此誥命頒賜之時,他尚未補到守備的實缺。
其二,封制度使官員可將封贈轉給他人。依據對象不同,朝廷對官員本人的封贈稱為“授”;對于其親屬家眷封贈,稱在世者為“封”、已逝者為“贈”。守備為正五品官,若不行捐納,按順治初例只可推恩封贈父母一代。張鎮廷自身未授封,而轉贈長輩以顯示孝道親榮。結合誥命中“封”“贈”的字眼可知,誥命頒發時,張鎮廷之祖父母、父親已逝,而張鎮廷之母仍在世。
其三,誥命存在“干城之器”“克襄王事”等字眼,但并不能完全說明張鎮廷是以實有的武職軍功而使親屬獲封贈,制度規定之外是靈活流變的運作。道咸之后,清廷為增加財政收入而放寬封贈限制,捐封興起,清中晚期稱為“例封”,由此加級、捐納愈頻愈濫,無復嚴明之等級。武官方面,參將、游擊、都司、營守備、衛守備等虛銜、實職都可捐納得來。大量捐納和軍功保舉進一步導致銓選之壅滯,清廷又立如“盡先”“不積”“即選”之名目,官員借之捐銓選班次,以期減少輪候等缺的時間⑥。
3 干城之器:張鎮廷其人
張鎮廷其人,清光緒《荊州府志》中的“武舉”記載:“張鎮廷,衛守備,咸豐壬子科。”⑦結合誥命、方志等清代文物史料可知,張鎮廷的科考宦跡幾乎貫穿了整個太平天國運動時期。
1851年,咸豐帝登基,是年文武科舉正逢辛亥科,又于第二年特地增設“壬子恩科”為示慶典。咸豐二年(1852),張鎮廷于湖北省城參加了武鄉試,得以錄取為武舉人。至同治元年(1862),十載之間,張鎮廷或以軍功或以捐納獲“都司銜即選守備”。前文已述,他有“即選”之名,但誥命頒發之時并無實職。光緒六年(1880)的府志僅載以“衛守備”,“衛守備”一般包括漕運總督轄下各衛和守御所分設之守備,負責統率漕運衛軍、領運漕糧。然則,張鎮廷究竟官居幾品,府志僅載“衛守備”應作何解?
其一,考慮方志是否將清代荊州地區的衛所守備簡稱“衛守備”。查閱方志,清道光至光緒間荊州衛、荊州左衛、荊州右衛的歷任守備皆有記載,但不見“張鎮廷”之名,故此解釋較不可信。其二,考慮張鎮廷的整個宦跡生涯最終未補實職。光緒府志中記有與張鎮廷的官銜相似的人物—連慶,“滿洲鑲黃旗人都司銜即選守備,咸豐壬子科武舉,同治間捻氛甚惡,慶隨征湖北河南諸省,與賊戰于楊家峰永隆河,受傷身故”⑧;又記連慶“官都司”⑨。此例可作旁證,連慶以“都司銜即選守備”身死,但志書記載為“官都司”,和張鎮廷的“衛守備”之職類似,職務前都未冠以具體位置的衛所名,未曾補缺實職。其三,府志所載“衛守備”,而非綠營之“營守備”,說明張鎮廷的個人經歷更為可能與衛所漕務相關。
另見關于“張鎮廷”之史料為光緒五年(1879)刊刻的《龍潭山志》。該志由湘軍集團的康阜等人編修,記述長沙的李真人因顯靈事跡而被清廷官方敕封并修建廟宇之事。近人研究認為,湘軍集團推崇李真人并重修廟宇:一是獲取廟產籌餉銀;二是將李真人塑造為湘軍水師保護神⑩。《龍潭山志》詳細記錄了同治六年(1867)重修李真人廟宇的善款來源,“系由省城發者列入城捐”項下,湘省內捐資者包括名流和地域性團體,個人如“曾宮保紋五十兩”“左莘農錢六千”,又有常德厘局、地域性團體和商號的納捐;至于湘省外,捐資團體主要是長江水師以及湖北新堤,而湖北新堤捐款由粟柚東匯繳,領頭者為湖北候補道劉捐資二千,粟柚東、劉錫鴻、劉錫禧、張鎮廷等人亦各捐資錢二千k。
《龍潭山志》關于“湖北新堤”記載并不詳盡。咸豐年間,曾國藩曾于湖北新堤船廠修整水師戰船,亦派要員在新堤勸捐,又設鹽務分局推復淮鹽事宜,因此難以判斷“湖北新堤”的捐款究竟來自何機構。“湖北候補道劉”應為廣東人劉建德,他于咸豐三年(1853)入曾國藩幕府,曾任湖南石門縣知縣、湘潭縣知縣等職,咸豐十一年(1861),他被曾國藩保奏“以道員仍留湖北補用”,曾國藩曾言其善于“監造戰船,勤敏干練”l。粟柚東,湖南長沙人,與湘軍核心人物郭嵩燾有往來m;劉錫洪,廣東番禺人,光緒年間為郭嵩燾出使國外的副使。據此,“張鎮廷”應與湘軍派系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限于材料,結合主政官員劉建德善于“監造戰船”及“衛守備”之領漕職能,此湖北新堤之“張鎮廷”較有可能為同治誥命之“張鎮廷”,從而與曾國藩麾下湘軍派系相關。
4 結語
綜上所述,自咸豐二年(1852)壬子恩科、同治元年(1862)都司銜即選守備、同治六年(1867)居湖北新堤捐建長沙李真人廟宇,結合歷史文獻資料,武舉出身的普通中低級武官張鎮廷的宦跡得以顯現片段,至于光緒六年(1880)刊刻的方志記載其為“衛守備”。《清同治元年張鎮廷誥命》形成于咸同兵燹之際,此時武職封贈因軍功保舉、捐納而越為寬松。兩軸誥命文書具有文物和歷史價值,為研究清代晚期封贈制度及誥命文書提供了實物資料。
注釋
①徐樂帥.中古時期封贈制度的形成[J].唐史論叢,2008(10):89-110.
②王學深.清代誥命與敕命封贈文書研究[J].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3(6):111-129.
③趙爾巽.清史稿(第12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7:3191.
④趙爾巽.清史稿(第12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7:3194.
⑤趙爾巽.清史稿(第12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7:3195.
⑥許存健.中央與地方:清代咸同時期的捐納價格與制度變遷[J].西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49(4):260.
⑦倪文蔚,等.荊州府志[M]//江蘇古籍出版社.中國地方志集成:湖北府縣志輯(第37冊).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10:22.
⑧倪文蔚,等.荊州府志[M]//江蘇古籍出版社.中國地方志集成:湖北府縣志輯(第37冊).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10:119.
⑨倪文蔚,等.荊州府志[M]//江蘇古籍出版社.中國地方志集成:湖北府縣志輯(第37冊).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10:45.
⑩龐毅.地方的邏輯:陶李真人與近代湖南[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1:90-148.
k康阜,等.龍潭山志[M]//國家圖書館分館.中華山水志叢刊:山志卷(第29冊).北京:線裝書局,2004:420-421.
l陳慧君.曾國藩全書(第3冊)[M].北京:線裝書局,2008:491.
m郭嵩燾.郭嵩燾日記(第三卷)[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