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設中國特色綜合高中的底層邏輯

近年來，全國部分地區掀起了新一輪建設綜合高中的熱潮。“辦好綜合高中”也成為建設教育強國、構建公平優質的基礎教育體系的重要戰略部署。然而，在實踐過程中，教育專家、教育行政人員、學校干部及教師對綜合高中的認知程度不一，導致綜合高中建設受到理論、政策和實踐多方面的制約。因此，如何認識和把握當前建設綜合高中的底層邏輯，不僅是基本理論問題，也是每一位教育工作者亟須達成共識的核心問題。

建設綜合高中是高中階段教育改革的必然選擇

綜合高中（Comprehensivehighschool，又譯為綜合中學）是指在同一機構中面向所有學生實施普通教育與職業教育的高級中學。我國綜合高中的發展歷程，大致可分為四個階段。一是萌芽階段（1922年至20世紀30年代）。1922年新學制即“壬戌學制”頒布以后，綜合高中隨即出現，但因受制于不發達的經濟社會條件，20世紀30年代就被取消。二是探索階段（20世紀80年代至2009年）。先后在農村地區、經濟發達地區和中等發展地區試點建設綜合高中，曾掀起熱潮，但最終衰落。三是調整階段（2010至2016年）。綜合高中被列為普通高中多樣化發展的重要模式之一，但并未完成預期目標。四是新發展階段（2017年至今）。2017年《高中階段教育普及攻堅計劃（2017—2020年）》提出積極發展綜合高中，部分省市開展新一輪綜合高中試點。

分析我國綜合高中發展的不同階段能夠發現，其價值與內涵經歷了從工具性應對到系統性育人、從簡單疊加到深度融合、從單一功能到多元發展的轉變。每個階段的變化都受到政策推動、社會需求和技術發展的影響。在探索階段，為緩解普通高中升學壓力，基于教育補償理論，以普通高中為主體對部分學生開展職業教育，綜合高中作為職普分立的調和工具發揮了積極作用。在調整階段，基于教育公平理論，綜合高中作為職普融通的重要途徑，期望打破職普壁壘，形成高中多樣化發展格局。在新發展階段，隨著全球化競爭加劇與產業轉型升級，教育、科技、人才三者緊密相連，培養創新型人才成為政策目標，基于人力資本理論和職普融通理論，綜合高中為培養創新人才提供了新的途徑。可見，不同階段建設綜合高中的立足點和出發點不盡相同，建設綜合高中的底層邏輯必然受到社會需求、發展條件和教育改革的深刻影響。

建設綜合高中的前提是厘清其內涵特征

學術界對綜合高中的認識難以達成一致，尚未形成精準、統一的定義。但是通過比較分析國內外綜合高中的典型特征，可以捕捉到綜合高中的“家族相似性”。基于此，教育工作者能夠對綜合高中的本質和特征有相對全面而深入的理解，避免進入綜合高中的認識誤區。通過對我國綜合高中發展歷史的梳理和各國綜合高中的比較發現，綜合高中相比于普通高中、中等職業學校具有三大特征。

一是培養目標的多維性。綜合高中旨在為學生提供全面的教育，既注重學術知識的傳授，也重視職業技能的培養。這種培養模式打破了傳統普通中學和職業中學的界限，使學生在同一所學校中能夠獲得多元化的發展機會。綜合高中多維的培養目標體現了全人教育的理念，即致力于培養身心健全、具有學術基礎和技能基礎的公民的教育。

二是職普分流的內部性。綜合高中具備升學教育、就業教育和培養“全人”三大職能。學生根據個人興趣和能力選擇學習內容與發展路徑。校內分流不是將校際分軌改為校內分軌。綜合高中不只是在校內開設普通高中班和職業高中班，而是同時為在校學生提供可互選的普通教育課程與職業教育課程。這種分流契合尊重學生差異、維護教育機會公平以及創新人才培養模式的需求。

三是課程設置的綜合性。綜合高中的課程涵蓋基礎課程、學術課程、職業課程等多個方面。基礎課程涵蓋人類生活中各個領域的知識和技能，是學生升入各種類型高校或就業都應該掌握的教育內容。學術課程主要是為學生升學打下堅實基礎。職業課程則基于不同的專業領域，設置不同的教學內容，培養學生的職業技能和實踐能力，為高等職業教育做鋪墊。

總之，培養目標的多維性體現了綜合高中的育人本質，也是其區別于普通高中和職業高中的最本質特征。職普分流的內部性打破職普壁壘，是培養目標多維性的制度設計。課程的綜合性為培養目標的多維性和職普分流的內部性提供載體和保障。綜合高中的三大特征是當前我國建設綜合高中必須遵守的基本原則。

建設綜合高中應從實踐發展需求出發

把握綜合高中的內涵特征有利于學校按照這些特征來建設綜合高中。為何綜合高中具備這些特征？綜合高中如何區別于普通高中和中等職業學校？能否成為高中階段學校的一種類型？要回答這些問題，就得從實踐發展需求出發，理清建設綜合高中的底層邏輯。

從學生發展角度看，建設綜合高中是培養學生自主發展意識和職業探索能力，促進人的全面發展的需求。高中階段是學生成長的關鍵期，也是其未來職業的暫定期、探索期。這一時期學生根據個人需要、興趣、能力與機會等因素，不斷思考未來可能從事的職業領域和工作層次，在這一過程中將職業偏好逐漸具體化。綜合高中為學生提供豐富的職業教育課程和職業體驗活動就是為了讓學生更好地發現職業興趣，特別是為學生多元發展需求提供了更多的可能。調研發現，我國普通高中普遍缺失職業生涯教育，高中學生存在職業生涯規劃意識和能力欠缺、升學和就業自標模糊等問題。究其原因，這與普通高中專注學生學術基礎和普通高考升學，難以顧及學生職業發展的辦學定位有關。而建設綜合高中的邏輯起點就在于培養目標的多維性，為學生提供多元成長路徑，促進學生全面、有個性地發展。

從學校發展角度看，建設綜合高中是高中階段學校多樣化發展的需求。在我國完成高中教育普及后，如何真正落實高中，特別是普通高中的教育定位和功能，克服普通高中辦學同質化和片面追求升學的應試教育傾向，依然是長期而艱巨的任務。當前，在教育科技人才一體化發展的新階段，綜合高中的發展條件日漸成熟，建設綜合高中有利于打破高中“千校一面”的格局。從國際經驗來看，美國綜合高中正是促進其高中階段學校多樣化發展的重要力量。美國綜合高中強調職普融通和專業定向，才使得多數綜合高中都有不同特色，成為特色高中。將我國的綜合高中定位為未來高中學校的一種新樣態、特色高中的一種重要類型，能夠體現高中教育生態多樣性，在高中學校類型、辦學模式和培養模式上都將是全新的突破。

從社會發展角度看，建設綜合高中是推進強國建設、人才培養和教育公平的需要。研究發現，我國高中階段教育按時完成率仍偏低。2020年，我國高于高中畢業年級3至5歲人口高中階段完成率約為 74% ，與教育發達國家 86.3% 的平均水平相比還有明顯差距。這要求高中學校進一步為學生提供合適的教育，讓他們能順利完成高中學業，而綜合高中將在其中發揮重要作用。在人才培養與社會就業方面，高技能人才培養不足與社會需求形成反差。中國制造業十大重點領域2020年的人才缺口超過1900萬人，2025年這個數字接近3000萬人，缺口率高達 48% 。綜合高中采取職普融通的人才培養模式，能夠為培養更多滿足社會需要的高技能型人才奠定基礎。在教育公平方面，隨著未來十年高中學齡人口持續增加，高中教育面臨“量”的供給與“質”的提升雙重任務。建設綜合高中將會為增加高中學位供給、緩解教育分流焦慮、促進適性揚長的教育公平起到重要作用。

綜上所述，建設綜合高中是我國高中階段教育改革的必然選擇，其前提是厘清綜合高中的內涵特征與本質要求。我們要從學生、學校和社會發展的需求出發，遵循其歷史、理論和實踐三重底層邏輯，走出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綜合高中發展之路。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教育學一般項目“職普融通背景下綜合高中的發展條件與辦學標準研究”（編號：BHA240110）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