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大型體育賽事開幕式中的中國國家形象建構與歷史變遷研究

【摘要】現以不同歷史時期的國際大型體育開幕式為研究對象，以DIMT模式為分析工具，對其中的中國國家形象建構活動進行分析，并嘗試提煉國家形象的歷史變遷路徑。通過分析北京、廣州和杭州三次亞運會開幕式，發現其中展示的國家形象呈現出從20世紀90年代初積極擁抱世界的文明大國形象，到21世紀初期現代化建設成就顯著的社會主義大國形象，再到當前凸顯“中國智慧”的負責任大國形象的整體變遷路徑。

【關鍵詞】國家形象；國際大型體育賽事；開幕式；DIMT模式；歷史變遷

國家形象是社會公眾對一國相對穩定的總體評價，是對該國印象、看法、態度、評價的綜合反映。[1]在全球傳播背景下，利用本國資源，以多種方式打造積極正面的國家形象，是所有主權國家面臨的重要任務。作為構成國家形象的物質要素，體育事業在國家形象建構中發揮出的正向作用已受到各國的廣泛重視，各承辦國會主動利用承辦各類體育賽事的方式提升本國的國家形象。我國自1961年北京世界乒乓球錦標賽以來，已成功舉辦了包括夏奧會、冬奧會和亞運會在內的諸多國際大型體育賽事。這些賽事為提高我國的國家形象和國際影響力，創造有利于國家發展的國際環境作出突出貢獻。[2]

利用體育賽事塑造國家形象的過程中，開幕式是其中的關鍵環節。開幕式由于承載大量的民族文化符號，并會通過不同類型的傳播媒介向全世界傳播，承辦國會讓賽事開幕式成為塑造國家形象的重要平臺。[3]習近平總書記曾在北京冬奧會、冬殘奧會總結表彰大會講話中指出：“四場開閉幕式精彩紛呈，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主題貫穿始終，中華文化和冰雪元素交相輝映，體現了自然之美、人文之美、運動之美，詮釋了新時代中國可信、可愛、可敬的形象。”[4]我國曾在1990年、2010年和2023年三次舉辦亞運會，除奉獻三場精彩絕倫的開幕式表演之外，也向亞洲乃至全世界傳遞出不同歷史時期的中國國家形象。本文以我國舉辦的三次亞運會開幕式為例，以DIMT模式（東方符號學模式）為分析工具，系統探討了不同時期國家大型體育賽事開幕式中的中國國家形象構建活動，并梳理開幕式背后呈現出的國家形象歷史變遷路徑。

一、文獻綜述與理論基礎

（一）文獻綜述

1.體育賽事與國家形象建構研究

既有研究已充分認識到體育賽事對于國家形象建構的積極意義。由于體育賽事會在全球范圍內引發大批民眾關注和媒體報道，對于賽事主辦國而言是寶貴的國家形象傳播機會。[5]同時，由于體育賽事具有去政治化的特點，更容易被國際社會和他國民眾接受，可以展示出更加多元、立體的國家形象。[6]因此，利用體育賽事進行國家形象塑造也被視為一種主動化的國家形象塑造手段，能改善承辦國國家形象以“他塑”為主的現實困境。[7]

既有研究也指出賽事開幕式在國家形象建構中發揮的重要作用。開幕式集中體現了主辦國的文化精髓，呈現最具代表性的文化元素，進而可以有效完成對國家形象的建構。有學者認為，在開幕式中加入主辦國的國家歷史、自然風光、民族風俗等文化符號，可實現對國家形象的全方位展示。[8]還有研究從媒介儀式的視角，將體育賽事開幕式視為由媒介構建起的國際性共同媒介儀式，是一場以體育精神為紐帶，展現國家符號與民族符號的“大型表演”，向全世界呈現高度濃縮的國家形象。[9]

2.我國國家形象的歷史變遷研究

國家形象的特點之一是具有一定的動態性，會隨時代發展產生變化。[10]有研究針對我國國家形象的整體歷史變遷路徑進行梳理，認為我國的國家形象完成了從獨立自主的東方大國形象，到開放務實的社會主義國家形象，再到自信擔當文明的世界大國形象的變遷路徑。[11]特別是在改革開放后，我國的國家形象發生了很大改善，以開放、富裕、現代、進取的全球大國形象出現在國際社會當中。[12]

（二）理論基礎——DIMT模式

本文選擇DIMT模式對三次亞運會開幕式進行符號學分析。DIMT模式是在西方傳播符號學的基礎上，結合我國本土哲學思想和文化理論形成的符號分析模式，采用四個分析要素反映整體化傳播觀念，即“言、象、意、道”。其中，“言”（Discourse）指的是話語，“象”（Image）指的是形象，“意”（Meaning）所指意蘊，“道”（Tao）描述的是真善美之源，是萬物的意義源頭。[13]四大要素環環相扣，共同形成有機統一整體。該模式將傳播符號細化為語言要素、形象要素、心理意識要素以及思想和哲學來源，具有濃厚的東方哲學色彩。

現階段，DIMT模式已經被廣泛用于各類視聽傳播符號的分析中。該模式中強調的“言、象、意、道”四者合一思想，對于依托視覺與聽覺符號進行傳播的體育賽事開幕式有著高度的適配性。在具體分析層面：“言”可分為語言符號與聲音符號，包括解說詞、轉播字幕、有聲語言等內容；“象”則聚焦由視覺傳播符號組成的形象，包括開幕式中出現的人物、場景、燈光、色彩等視覺元素；“意”強調意義與意蘊，主要包括“言”和“象”背后反映出的“主題倡議”與“表達主張”等內容，以及在此基礎上建構出的具體國家形象；而“道”代表了一個民族深層次的文化基因，體現為開幕式中所有符號和主題背后反映出的、構成國家形象內核的中國哲學思想與東方智慧。[14]

二、基于“DIMT”模式的體育賽事開幕式國家形象建構分析

（一）北京亞運會：以體育盛會打造“友好開放，和平發展”的國家形象

1987年，黨的十三大報告中明確將“和平與發展”概括為當代世界的“兩大主題”。彼時的中國正處于改革開放的關鍵時期，借助1990年北京亞運會這一國際體育盛會，將“和平友善”與“開放發展”的時代主題融入國家形象當中。在北京亞運會開幕式中，首先是在“言”的要素上表達了對亞洲各國的歡迎之情。例如，在《長城頌》第二樂章《歡迎你，遠方的客人》和第三樂章《亞運火炬》中，主持人解說詞為：“場上五個碩大的花朵合攏又開放，象征著亞洲人民友誼之花永遠盛開。”“那蜿蜒的長城將成為亞洲人民友誼的紐帶。”同時，在開幕式第二樂章的表演中，演員在看臺上組成了包含“團結、友誼、進步”等字樣的畫面。通過反復使用帶有“團結、友誼”含義的語言符號，反映出我國對亞洲人民友誼的重視，表達“和平團結、共謀發展”的美好期盼。在“象”維度中，北京亞運會開幕式利用多樣化的視覺元素，突出開放包容，尋求和平的主題。在《長城頌》表演中，演員時而組成五環，時而組成花朵，最終合成亞運火炬與亞運會會徽的圖案，傳遞出亞洲各國間應秉持開放包容的姿態，展現共同發展和共同繁榮的核心意義指向。通過使用此類語言和視覺符號，能夠在“意”的維度上，將和平、友善、包容、開放這樣的意義主題傳遞給觀眾，完成“開放友善，和平發展”的國家形象建構。而這一國家形象的精神內核，即所謂的“道”，源自中國傳統思想中墨家“兼愛非攻”的觀點，主張國與國之間和平相處。[15]該思想是國人愛好和平思想傳統的重要來源，也為中國進一步對外開放奠定了文化與思想基礎。

（二）廣州亞運會：構建“建設成就突出，尋求共同發展”的新時期社會主義大國形象

2010年，中國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積極尋求與其他國家“共同發展”。因此，借助廣州亞運會，向亞洲乃至全世界展現“共謀發展”的中國態度，塑造“協商共治，發展共享”的國家形象。基于這樣的建構思路，廣州亞運會開幕式在“言”和“象”的維度上，既介紹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來取得的發展成就，又向亞洲各國傳遞合作發展的信號。在發展成就展示方面，如歌舞表演《時光》中唱道：“有一條走廊，把傳奇展覽，有誰看過了不贊嘆。過去到現在隨時光換新裝，在生活舞臺亮相。”其中的“傳奇”“新裝”，都是用于指代中國現代化建設帶來的顯著發展變化。在表演的同時，現場大屏幕還會滾動播放鳥巢、水立方、中國載人航天等視覺影像，展示中國取得的偉大發展成就。在合作共贏方面，表演節目《海洋之舟》的解說詞為：“這是發展、溝通、合作的友誼之路，更是促進繁榮進步的進步之路。”借由海上“絲綢之路”，表達與亞洲各國溝通合作，共同發展的美好意愿。而表演《花城之邀》，身穿各國服裝的演員在和諧同心橋下組成了亞奧理事會會徽與廣州亞運會會徽圖案，傳達出我國希望借助廣州亞運會，增強亞洲各國間的聯系溝通與商議合作的愿景。同時，開幕式中還大量使用與海上“絲綢之路”相關的視覺符號，還原古代中國將陶瓷、香料等物品傳播到亞洲及世界各地的場景，表現中國愿意將自身取得的發展成果與亞洲乃至世界共享的意義指向。透過廣州亞運會開幕式中的“言”和“象”符號，能在“意”維度傳達出謀求共同發展的意義主題，建構“共協商、同發展”的中國社會主義大國形象。從“道”的維度看，這樣的國家形象內涵來自儒家的“仁義”思想。“仁”的核心是“愛人”，“義”則強調利他主義，重視相互理解、利他精神以及長遠利益。[16]在儒家“仁義”思想的熏陶下，讓中國愿意通過“共享發展成果”的方式實現與其他國家的合作，為亞洲各國共謀發展提供了文化依據與價值導向。

（三）杭州亞運會：凸顯“合作共贏，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新時代國家形象

現階段，我國已經全面建成了小康社會，走出了中國式現代化發展的特色道路，著力打造以“合作共贏”為核心的新型國際關系，提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偉大構想。作為黨的二十大后舉行的國際大型綜合體育賽事，杭州亞運會是我國向亞洲乃至全球傳播新時期國家形象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舞臺，進而在開幕式中融入了大量與之相關的語言和視覺符號。例如，在《潮起亞細亞》表演環節中，解說詞為：“水與亞洲文明的發展緊密相連，同時亞洲的發展也如錢塘江大潮般奔騰壯闊。”通過將錢塘江大潮與亞洲文明相聯系的方式，展現了中國與亞洲同呼吸、共命運的緊密聯系。在《弄潮濤頭立》表演環節中，則是將奔涌的潮水和兩位在潮水之上的舞蹈演員作為主視覺形象。“水”和“潮”是亞洲國家之間的文化連接點。[17]通過兩位舞蹈演員與潮共舞的視覺表現，傳達出我國愿同亞洲各國與時代之潮共舞，以“共舞”實現共贏。因此，通過“潮水”“共舞”意義的語言和視覺符號，可以向世界展現出一個致力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愿意與其他國家攜手前進的新時代中國形象。在“道”的維度，杭州亞運會開幕式建構出的國家形象，內涵源自我國傳統文化中的“天下大同”思想。大同社會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社會發展的最終形態，其中沒有剝削與壓迫，人民生活和諧幸福。[18]現階段大同思想表現為尊重民族之間的差異性，與其他民族國家和諧共生。這一傳統思想也為新時期建構可信、可愛和可敬的中國形象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基礎，成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之“道”的重要組成部分。

三、從尋求開放到舉世矚目：國際大型體育賽事開幕式中的中國國家形象歷史變遷路徑

我國的國家形象構建與當時的歷史背景、文化傳統以及發展路徑緊密相連，是歷史邏輯、理論邏輯和現實邏輯的統一。[19]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我國的國家形象也會呈現出不同的表現形態。回溯三次亞運會所處的歷史時期，基于不同的現實語境，向國際社會傳遞了不同的信號、態度與理念，進而建構出不同的中國國家形象。

（一）北京亞運會：對外開放進行時，積極擁抱世界

北京亞運會恰逢我國改革開放的關鍵時期，正在積極尋求與世界接軌，以“請進來”和“走出去”的姿態持續推動對外開放。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當時的中國迫切需要一個“被看見”的契機，在世界面前展示全新的國家形象。因此，一方面，北京亞運會開幕式加入了大量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關的表演內容。例如，以傳統打擊樂為主題的表演《威風鑼鼓》和弘揚中國古典美學的表演《碧水風荷》，彰顯文明大國豐厚的文化底蘊。另一方面，北京亞運會注重在開幕式中體現開放、包容的精神。例如，由中日兩國1400名武術愛好者共同完成的太極拳聯合表演，通過展現這些表演內容，讓彼時的中國可以充分利用北京亞運會開幕式這一在海內外引發廣泛關注的媒介奇觀，建構出一個擁有悠久歷史的東方文明大國，正在積極尋求對外開放的全新國家形象。

（二）廣州亞運會：現代化建設新時期，成就顯著

歷經21世紀頭十年的飛速發展之后，此時的中國能夠呈現在世界面前的不僅僅只有優秀的歷史文化，還有依托經濟發展所帶來的輝煌巨變。因此，廣州亞運會開幕式采用了“特色文化展示”加“發展成就呈現”的國家形象建構策略，既凸顯了豐富多彩的嶺南文化，又對外展現了中國發展成就。在這種國家形象建構策略的引領下，能有效樹立兼具傳統與新穎，并在現代化建設方面取得偉大成績的新時期大國形象。

（三）杭州亞運會：彰顯中國智慧，展現負責任大國形象

到了杭州亞運會時期，此時的中國正在全面建設中國式現代化，創造了世界矚目的人類文明新形態。[20]這一時期的中國不但在經濟層面上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在國際政治舞臺中也發揮出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因此，杭州亞運會開幕式中展現出的中國國家形象也從尋求被世界關注的發展中大國形象，變為具有國際影響力的負責任大國形象。在杭州亞運開幕式中，引入了大量以中國式現代化為核心，綜合經濟、政治、文化、社會和生態文明等體現“中國智慧”的表演內容。例如，開幕式中的“虛擬煙花”和采用“零碳甲醇”為燃料的亞運火炬，反映了當代中國對于環境問題的重視程度，積極傳播“綠色、智能、節儉、文明”的辦賽理念。而在開幕式中加入由全球130多個國家、超1.05億人共同接力完成的“數字火炬手”，既顯示了我國的科技實力，又以直觀的方式，生動詮釋了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這一偉大構想。透過開幕式表演，構建起一個自信自立、胸懷天下、開放包容的大國形象，彰顯當代中國的時代責任感。

綜上，三次亞運會開幕式中呈現出的中國國家形象變遷路徑，是由作為“明線”的亞運會開幕式表演內容和作為“暗線”的國家發展主題共同構成。在表演內容方面，是從北京亞運會表現文明大國的優秀傳統文化，到廣州亞運會凸顯經濟發展成就與特色文化并行，再到杭州亞運會彰顯中國智慧的變化軌跡。在國家發展主題方面，則是從“尋求被看見”到“尋求被關注”再到“尋求影響力”的演變路徑。在明暗兩線共同作用下，最終形成了國家形象的整體變遷路徑，即從積極擁抱世界文明古國形象，到成就顯著的社會主義大國形象，再到突出中國智慧的負責任大國形象。

四、結語

本文以DIMT模式為基礎，對三次亞運會開幕式進行視聽符號分析，發掘不同時期我國借由賽事開幕式進行國家形象構建背后的文化基因。同時，還從歷史發展的視角出發，探究國家形象的變遷路徑。研究發現，國家形象變遷本質上反映出我國在經濟、政治與文化方面的實力變化，并和不同歷史時期面臨的國家發展主題息息相關。

現階段，國家形象依舊是各國展開國際競爭的重要陣地。在國際輿論場對立程度不斷加深的宏觀背景下，借助體育賽事即人類共通的語言，來建構國家形象，具有高度的實踐價值。隨著我國境內舉辦各類體育賽事的數量不斷增多，就體育賽事中的國家形象問題展開系統分析，在未來還有很大的研究空間。與此同時，當前我國正處在沖刺“2035年目標”的關鍵階段，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的步伐仍在繼續。這就導致我國的國家形象仍處在一個不斷變化與發展的過程當中。對于未來的國家形象研究而言，只有準確把握國家長遠發展戰略，認清宏觀社會現實和國際局勢，才能找準國家形象未來的演變方向，為國家形象建構工程提供充足的智力支持和可行的發展規劃。

[本文為江蘇省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社交媒體傳播語境下的民族主義話語情感表達研究”（項目編號：2022SJYB0134）；江蘇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VUCA時代的傳播治理研究”（22JD004）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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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韓為政，南京林業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講師（南京 210037）；丁晨洋，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碩士生（香港 999077）；劉建明，武漢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武漢 430072）。

編校：王 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