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動漫電影的海外傳播困境

截至2025年5月18日，《哪吒之魔童鬧海》（以下簡稱“《哪吒2》”全球票房已達到158億元人民幣，位列全球影史票房榜第5名，其中海外票房為3.94億元，北美、東南亞票房表現突出。對于大部分國產片來說，海外票房能達到這個成績已屬不易，但與國內154.6億元的票房相比，仍有一定差距，我們的“哪吒”熱尚未能引發全球范圍內的狂歡。

正如上海交通大學教授所言，由于不同民族之間存在語言障礙、文化障礙、習俗障礙、審美障礙以及價值取向差異，勢必產生“文化折扣”，這是中國電影“走出去”所面臨的瓶頸。我們在正視“文化折扣”的同時，如何更好助推中國動畫出海，哪吒也帶來諸多新的思考。

“哪吒”海外打不過“美隊”實屬正常

《哪吒2》由餃子執導，出品，以家喻戶曉的“哪吒鬧海”故事為藍本，以頂尖的視效技術講述創新的哪吒故事。該片自1月29日上映以來，連續30天領跑中國單日票房，并已登頂中國影史票房榜冠軍、影史全球單一市場票房榜冠軍、全球動畫電影票房榜冠軍等。

在海外方面，《哪吒2》2月13日登陸大洋洲市場，澳新首日票房登頂近20年華語片總票房冠軍；2月14日登陸北美市場，首周末票房打破近20年華語片在北美地區的票房紀錄。部分影院甚至增設午夜場次以滿足觀眾需求。影片也在海外斬獲不俗的口碑，IMDb的評分為8.3分。迪士尼動畫電影《花木蘭》的導演托尼·班克羅夫特曾表示，《哪吒2》讓他深受震撼，“中國動畫市場的發展讓我深受鼓舞，我迫不及待想看哪吒第三部。”

美國南加州大學動畫研究與實踐項目主任、美國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會員希拉·索菲安則在觀影后表示，有一些細節自己沒有完全理解，但這完全不影響觀影體驗。“電影的主題是普世的，能夠引起共鳴。盡管我不熟悉中國的敘事方式和文化背景，我認為美國觀眾會對這些文化元素感興趣，甚至可能會激發他們去了解更多。”身兼奧斯卡評委的她還期待《哪吒2》可以角逐2025年的奧斯卡獎。

從一些媒體的采訪中，也能找到不少海外本土觀眾對于哪吒的好評。中國動畫技術水平、視覺效果、高燃的敘事等都得到較大程度的認可，但不可否認的是，從票房數字來看，影片還未做到真正的出圈，海外觀眾仍以華人群體為主。在北美市場，幾乎同期上映的《美國隊長4》票房已達1.47億美元，《哪吒2》僅有1603.2萬美元，對比懸殊。這并不代表《美國隊長4》有著更好的品質，影片在國內遇冷，豆瓣評分僅5.2分，敘事套路、制作降級、特效粗糙等都是顯而易見的問題。

在歐美市場難以與海外IP大片較量，除了海外發行渠道薄弱和文化隔閡外，市場口味的差異也是重要原因。此前就有留美學者指出，《哪吒2》并非美國本土觀眾最想看的影片，難以進入歐美主流市場。比如迪士尼動畫大都注重童話氛圍營造，鮮少把賣點放在打斗的大場面上，在《哪吒2》中，最大程度激發中國觀眾腎上腺素的高燃特效未必能吸引外國觀眾。而對比此前的動畫影史票房冠軍《頭腦特工隊2》，其在劇本邏輯的精細打磨程度上其實強于《哪吒 2?? 。而且，《哪吒2》結尾“犧牲母親”的情節設置，在歐美語境下還會顯得不夠“政治正確”。

“哪吒”海外打不過“美隊”實屬正常。《頭腦特工隊2》在中國上映時，也打不過同期上映的國產片《云邊有個小賣部》，盡管前者豆瓣高達8.4分，后者僅4.9分，但有龐大原著小說粉絲基礎、清晰的市場定位和流量演員加持，票房高在預料之中。前不久上映的《魔法壞女巫》也在北美和中國遭遇票房的冰火兩重天，影片改編自百老匯同名音樂劇，但在國內鮮少人知曉，歌舞類型、女巫和童話元素同樣不是大多數中國觀眾感興趣的。

字幕、配音準備還不夠充分

正如某些學者所言，由于文化折扣的存在，對于電影出海而言，最理想的狀態是專門為外國某個地區打造電影，但目前我們的國力、財力還未達到。不過，在海外傳播中還有許多可以提升的細節，有助于進一步打開市場。比如《哪吒2》開啟全球上映征程時，觀眾普遍關注到字幕翻譯問題，不知是否是片方此前未能有充分準備，影片在國內上映的版本不包含英文字幕，在海外上映時也僅提供英文字幕，沒有配音。有消息顯示，影片在日本上映也將使用中文配音和英文字幕，而沒有第一時間推出日文字幕。

不止一位外國網友表示，歐美觀眾沒有看字幕的習慣，而且《哪吒2》作為動畫電影會吸引很多親子群體，面對各種來自中國神話音譯的詞匯，兒童觀影更加成為障礙。而從一些網友反饋來看，影片的字幕翻譯精準度包括語法方面也不夠地道。盡管有觀眾表示“看不懂，但大受震撼”，但電影出海的目標應該首先能讓觀眾“看得懂”。做好字幕翻譯，最好還能有多語言版本的配音也許是最重要的，這也是此前不少中國動畫的成功出海經驗。

比如第一部與網飛原創續約的中國動畫劇集《伍六七》曾被海外網友集體追更。《伍六七》的出品人、制片人、啊哈娛樂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鄒沙沙表示，發行到海外，關鍵的是要完成情感、審美、語言的跨文化兼容。換言之，在“給世界好看”之前，先得“讓世界看懂”。該動畫第二部在網飛上線時，網飛為它制作了英語、日語、法語、西班牙語四個配音版本、29種不同語言字幕的版本，在全球190個國家和地區同步上線，也首次為中國內容配置了強大的配音演員陣容，包括歐美脫口秀大咖、法國喜劇演員，參與過《瘋狂動物城》《尋夢環游記》《火影忍者》等世界知名IP的歐美配音演員，以及木村拓哉這樣的“全球通”明星。各國豪華配音陣容的參與，不僅保證各個語言版本的魅力，也吸引了為配音演員而追劇的各國網友。

在電影出海上，另一家知名中國動畫廠牌追光動畫也許比光線彩條屋更有經驗。追光動畫的《新神榜：楊戩》于今年3月21日在日本登陸院線，不僅邀請日本配音演員配了日語版，還專門制作了日文主題曲，發行日本影院特典等，可謂用心。在《哪吒2》之前，海外票房最高的國產動畫電影是中美合拍片《媽媽咪鴨》1386.4萬美元，其次就是追光早期作品《貓與桃花源》1260.3萬美元，而后者國內票房僅2000余萬元，海外票房遠超國內。追光動畫總裁于洲介紹，追光動畫一直重視作品的海外傳播。《貓與桃花源》有8種語言的配音版本，追光動畫的《白蛇2：青蛇劫起》2021年12月1日以10種語言在網飛上線，上線首周成為奈飛全球播放量第三名，也為續作《白蛇：浮生》吸引了潛在觀影群體。

如果《哪吒2》在字幕和配音細節上也能像動畫制作中一樣打磨到每一個毛孔，相信會有相比現在更好的海外傳播效果。包括太乙真人富有方言特色的發音，在配音版最好也能有所體現，這并非不能做到。比如，上海電影譯制廠就在承擔電影對外譯制工作，讓世界更加了解中國。上海電影譯制廠翻譯夏恬曾介紹，這些對外譯制的國產片大都請外籍配音錄制，有時也會考慮角色特點做一些改變。比如《唐人街探案》中王寶強飾演的唐人普通話說得并不字正腔圓，他的配音就是由中國配音演員擔任，在保障口語流利的同時，帶上中文口音的特點，讓外國觀眾更容易理解唐人的喜劇人設。

此外，如何保持中國傳統文化名詞翻譯的一致性也是問題。此前中國首款現象級3A游戲《黑神話：悟空》大量采用“中式英文”，比如“悟空”沒有翻譯成“MonkeyKing”，而是直接翻譯為“Wukong”，因為制作人馮驥認為它“足夠好聽，而且足夠清楚”。“怪”被翻譯為“Guai”而不是“Monster”，“赤髯龍”則翻譯為“TheRedLoong”，而不是“TheRedDragon”，因為中西方對“龍”的概念理解不同。這種翻譯方式雖然有爭議，但也被不少海外玩家接受。仍在制作中的國產單機游戲《影之刃零》制作人、靈游坊創始人梁其偉在接受《解放日報》記者專訪時也表示：“中國的文化出海，只要文本翻譯能夠被點，多少能引起一些日本人觀看的興趣。

值得一提的是，隨著《黑神話：悟空》的全球流行，不少歐美玩家也去補了《西游記》，甚至帶動對86版電視劇《西游記》的關注。目前該游戲全球累計銷量已達到了2800萬份。盡管此前由于國內影視公司“封神宇宙”的商業規劃，大家普遍默認哪吒是“封神”IP的角色，但其實《西游記》里也包含“哪吒鬧海”的故事，甚至比《封神演義》的版本寫得更好。正如梁其偉所言：“市場營銷和跨文化發行，所有的手法都只是導火索，而引爆的燃料有多少，也許引爆之前就已經注定了。”在出海上，不妨也借助前人已經積攢下的勢能。對于《哪吒2》來說，大可借著已經逐漸打開知名度的《西游記》IP在歐美繼續宣傳，把《封神演義》作為文化彩蛋留給真正對尋根辨源感興趣的觀眾深度考證，至少不至于讓哪吒成為徹底的“冷圈”角色。

海外玩家理解就可以，應當盡量保持其原汁原味。”

不過，從《哪吒2》海外預告片可見，龍又翻譯回了“Dragon”，正如學者所言，目前通行的龍的翻譯還是“Dragon”，“Loong”的翻譯還沒有得到普遍認可，歐美人也沒有普遍接受。這或許也是《哪吒2》的考量。無論是翻譯“Dragon”還是“Loong”，雙方都有道理，但在頭部IP出海上，至少應該達成統一。否則，外國觀眾剛剛接受了“Loong”，又來了“Dragon”，對于文化輸出而言勢必引發不必要的混亂。

“哪吒”出海，不如捆綁西游IP

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地方在于觀影動機。正如有觀眾直言，即便《哪吒2》票房達到驚人的數字且闖入全球票房前十，“但如果是一個全球票房前十的印度電影來中國上映，會有多少中國觀眾想去看？”筆者不禁想起，此前《流浪地球2》在英國上映時，與之同檔期的有一部印度動作諜戰電影《帕坦》也有不錯的上座率，該片在印度上映時曾打破多項紀錄。然而，這部影片至今沒有引入中國。畢竟，影院觀影需要支付時間和距離的成本，正如中國觀眾不會對“印度諜戰”感興趣，對于歐美觀眾來說，除了本身對中國文化感興趣，或者抱著好奇心態來影院窺一窺實情的觀眾，面對“哪吒”這個陌生的名字，大部分人仍然缺乏充足的觀影動機。

即便是最有可能看懂封神文化背景的鄰邦日本，首部《哪吒》上映時也未引起太大波瀾。不少受訪者都表示，《西游記》在日本流行，但《封神演義》相對小眾。20世紀90年代，藤崎龍的《封神演義》漫畫曾在日本暢銷，甚至在中國流行，不少“80后”都著過，但是漫畫中主角是姜子牙，哪吒并非是其中最為亮眼的角色。不過，哪吒也是在《西游記》中登場的人物，在日本的影片宣傳中就強調了這一

正如此前在中國不賣座的《魔法壞女巫》，不少宣傳中都提到它改編自經典童話《綠野仙蹤》，但影片中并沒有大家熟知的稻草人、獅子、鐵皮人等元素，其原著小說其實是由格雷戈里·馬奎爾創作的《魔法壞女巫：西方壞女巫的一生》，是對經典童話《綠野仙蹤》的解構與重述。只不過《綠野仙蹤》在中國知名度較高，不少人童年時看過，相比于百老匯經典音樂劇等更能帶來觀影動機。在文化出海上，國產片同樣需要多一點包裝上的小心思，而不是太過“耿直”地輸出，錯過原本有可能感興趣的觀眾。

在神話熱之后，下一個國漫熱門選題也許是三國。目前在追光動畫已確定《新三國：爭洛陽》將于2025年上映；而易中天編劇的三國題材動畫電影《三國的星空》日前也已經官宣，將于2025年上映。除了本土票房發掘外，日本市場是這兩部影片未來都可以努力的方向。目前出海排名前十的國產電影里，排在第四、第五名的分別是《赤壁（下）》和《赤壁（上）》。根據貓眼專業版顯示，《赤壁（下）》全球1.1億美元票房中，日本占5637.4萬美元，甚至高于內地的3585.5萬美元。1.18億美元的《赤壁（上）》同樣有5241.8萬美元來自日本市場。

從這兩部電影的票房足以見日本觀眾對三國題材的熱愛。此前日本導演竹內亮拍攝紀錄片《再會長江》時，也特地去武漢黃鶴樓和赤壁“打卡”，因為這是《三國志》提到過的地方，當鏡頭略過瞿塘峽的白帝城時，他還想到蜀漢開國皇帝劉備托孤之事，而不是中國人耳熟能詳的《早發白帝城》。前不久，日本也有惡搞版的三國題材電影和電視劇、動漫上映，相信如果能在翻譯和配音上準備足夠充分，自帶IP熱度的三國動畫電影可以在日本占有一定的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