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父》中權力空間下的他者研究

［摘 要］ 喬伊斯·卡羅爾·歐茨是美國當代著名小說家，其作品《鬼父》集中展現了物質空間下的權力關系，故事的主人公羅比正是處于權力空間中的“他者”。運用福柯權力觀中的“他者”理論，通過對主人公羅比在權力空間下的自我成長與心理歷程的探索，關注人類在權力空間下的生存和發展。

引言

喬 伊 斯·卡 羅 爾·歐 茨（Joyce Carol Oates ，1938—）被譽為“出色女文人”和“女福克納”，她曾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法國費米納文學獎及普利策獎提名，是美國當代極具“民族批評精神”的心理現實主義作家。在作品中，歐茨涉及對身體、心理以及性等方面的侵害問題，并聚焦了美國社會的暴力、孤獨、人性、扭曲等問題，因此風格和主題復雜多元。在創作中，歐茨既遵循現實主義的傳統，又融入了后現代主義的元素，并采用了大量“意識流”的手法，因此她的小說在整體上構成了一幅美國社會的全景圖。作品《鬼父》是歐茨創作的一部心理恐怖小說，講述了小男孩羅比在停車場被卡什綁架后，肉體上遭受囚禁、性侵、奴役，精神上被規訓、控制，最后在沉默中奮起反抗最終走向光明的故事。

米歇爾·福柯（ Michel Foucault ）是法國著名的思想家，他的核心思想是權力觀。他認為權力是一種遏制性力量，是統治者以威脅或懲罰的方式強制壓制被統治者的一種自上而下的二元對立。“他者”問題是當代法國哲學的三大主題之一，在福柯看來，“他者”是處于一定關系中的“他者”，而“權力是力量的關系”，所以“他者”就是權力中的“他者”。“他者”問題既是福柯思想的起點，也在福柯的思想理論中占有重要地位。

在《鬼父》中，歐茨運用了福柯的“他者”權力理論。在權力關系中的“他者”羅比既是凝視的主體，又是被凝視的對象。本文對小說主人公羅比在“停車場”“木質少女”“房間”“學校”“墓地”等一系列權力空間下成為權力的“他者”進行研究，闡述了主人公羅比在權力空間下由被規訓、懲罰、鎮壓的他者，逐步變為無聲的、沉默的“他者”，最后揮起鐵鏟蛻變為反抗的“他者”的成長過程，對權力空間下“他者”命運寄予極大的關注和關懷。

一、 規訓下的“他者”

福柯在《規訓與懲罰》一書中認為身體是權力運作的支點，規訓社會即權力遍布和權力控制的社會。“福柯認為，隨著生物權力的出現，肉體成為權力的靶子。”［1］權力的目的就是壓制、遏制被統治者，規訓又是一種權力運作的樣式，通過馴服肉體行使規訓權力。

卡什在綁架羅比之后建構了“木制少女”“汽車”“房間”等多個權力空間，通過暴力手段完成對羅比的規訓，使其淪為權力空間下的“他者”。在羅比所處的權力空間中，這種權力是一種單一的統治與被統治、征服與被征服的關系，權力以暴力和神權來保障權威。在權力空間下統治者處于絕對地位，“他者”只能處于被審判、被監禁、被懲罰、被管理的命運之中。在權力空間下，卡什以暴力手段為基礎通過對羅比的控制和支配，達到對羅比意愿的控制，使不公正、不合理的支配在不同程度上“合法化”，并能夠被羅比所接受。

卡什第一次“他者”權力的實施，是由于羅比沒有服從牽著他的手，因此小拇指被捏得吱吱嘎嘎地響。卡什通過弄斷羅比的小拇指對其身體進行規訓懲罰，使其馴服。“木制少女”是卡什用上好櫻桃木做出的棺材模樣的木箱，使用了鉸鏈、鎖和螺釘，確保被關在里面的人無法逃脫。羅比被卡什綁架后嘴巴里被塞滿布團并用膠帶封住囚禁在“木制少女”中；當羅比拒絕把臉埋進水里時，被懲罰在“木制少女”中過夜直到第二天中午；

“父親”卡什一旦捕捉到羅比一絲一毫的叛逆情緒就會對其拳打腳踢，從背后把羅比拽進臥室，扔在地板上，鎖進“木制少女”中。文本中反復出現的“木制少女”是卡什暴力規訓、統治羅比的重要權力場所。在權力空間中，羅比每一個違抗的行為無論多么渺小，都會立即受到規訓懲罰。在“汽車”“木制少女”“房間”等權力空間下卡什通過對羅比肉體的規訓懲罰“被按到水池里嗆水，被鎖到“木制少女”中悶死在他自己的屎尿里。”［2］使其被暴力馴服，進行“他者”權力的實施。

此外，卡什為羅比命名為“基甸”也是一種規訓手段，是一種權力的實施，具有服從、馴化和統治的意味，使權力的影響深入羅比的肉體和心靈中。福柯在《詞與物》一書中指出，人類主體通過命名事物來暴力性地構建自己周圍世界的內里秩序結構。在權力空間下，統治者以命名的形式將自己的意識形態強加在處于弱勢地位的“他者”頭上，涉及權力問題，使權力空間下的“他者”失去了自主話語權。卡什通過這種他者命名的話語剝奪了對羅比進行重新命名并持續不斷地在其身上施加影響，實現對羅比的操控和精神統治，使羅比變得越來越順從。

在權力空間中，卡什有時會真誠友愛地喂羅比吃食物，在羅比正確編織裝飾結時會表揚他，把羅比吊起來時先用紗布把羅比的手腕包好。這些看似是對羅比的一種關愛，實則仍是一種規訓手段，是“他者”權力的實施，因為在這個過程中“他者”依然是被“鎮壓”的對象。在權力空間中，羅比處處受到壓迫與控制，逐漸變得順從，成了規訓下的“他者”——“父親”的“兒子”基甸。

二、沉默的“他者”

福柯認為，“他者”沉默的原因是因為當時的理性作為權力主體，剝奪了他者的話語權，在統治和壓迫下迫使“他者”走向沉默［3］。基甸被卡什囚禁在各種狹窄、骯臟、壓抑的空間中，在精神和肉體的雙重壓迫下，導致他無法表達自己并失去自我意識，從而成為權力空間下無聲的、沉默的“他者”。

在任何公共場所或者有陌生人的地方，盡管同齡的孩子都在嘰嘰喳喳說話，基甸也感到內心興奮、激動，但他仍“極少開口說話，甚至陌生人朝他微笑時他也極少微笑”。［4］在權力空間下為了生存，“他者”的沉默也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基甸在面對“父親”時總是努力讓自己處于一種沒有任何反應的麻痹狀態之中。“基甸非常清楚，不能說‘父親’什么，不能以任何方式批評或質疑他。”［5］基甸在飲食上口味的偏好、對電視節目的選擇，甚至在談話期間眼皮的抽動都會被卡什視為一種造反。在權力空間下基甸的任何一個微小的表情、動作都會被視為反抗，都可能引起“父親”的不悅和憤怒，于是他學會了眼簾下垂、喜怒哀樂不形于色、沉默順從。在權力空間下，統治者的絕對權威導致“他者”無法表達自己的思想，喪失了自己的話語權，失去了自我意識和自身的主體性，始終處于言語的沉默狀態。

基甸也是學校同學和老師的“他者”，他受控在卡什無形又有形的權力空間下，他沒有機會發出聲音改變自己的悲慘生活，只能通過沉默來減少老師和同學對他的關注。“他躲開同學。他似乎不能和任何一個成年人‘對話'。”［6］他極力成為一個隱形人，躲在無人的角落里，被人遺忘。基甸的沉默，是他所處的特殊環境以及禁錮他的權力空間壓迫的結果。當基甸意外得到斯韋爾小姐的表揚和格外關注后，他失去了唯一珍愛的伙伴“米西”并且被“父親”拖進房間，鎖在“木制少女”中繼續接受懲罰，留下滿身的淤青和傷痕，基甸服從了。在權力空間下，任何獨立人格自我意識的表露都將受到權力空間主體的鎮壓規訓和懲罰，基甸在權力的壓迫下失聲，成為一個被剝奪了話語權的沉默的“他者”。

失去“米西”后基甸的沉默也不再是完完全全的臣服，而是一種忍耐和等待。他通過沉默在他者權力實施中保護自己。在權力空間下沉默順從的“他者”開始慢慢成長、不斷思考、提出質疑，進行了自我意識的覺醒。“基甸對‘父親' 說，是的，爸爸。但有他自己的（反抗的）想法。”［7］

三、反抗的“他者”

就福柯的思維邏輯而言，權力和反抗是一體兩面、共生共存的關系。有權力，就有反抗。在權力運作中，個體對規訓權力的斗爭與反抗，存在于日常生活之中。在現代社會中，每個人都在用不同的姿態與方式同規訓權力進行著多元的抵抗。

在權力空間下，基甸表面上深愛、服從、懼怕卡什，實際上總是悄悄地反抗著卡什。失去米西后，“兒子”不再是基甸了。“他不再是那個羞澀靦腆、眼簾下垂的基甸，近幾周來，他眼簾抬起來了，目光逼人。”［8］他燒掉了斯韋爾小姐的車庫，在陌生人的車庫放火，悄悄在學校里交朋友，趁“父親”不在家偷偷使用電腦，策劃實行爆炸事件……“父親”對基甸做的一切一無所知，一想象到“父親”知曉后的震驚、憤怒以及自己策劃的爆炸事件，基甸的內心就激動不已。在權力框架之內，個體反抗的目的不是徹底消除權力的影響，而是在權力的約束和控制之下進行自我生成以及主體的塑造。因此基甸并不想去傷害誰，面對斯韋爾小姐他和珍妮一樣為她感到難過。興奮、難受、愧疚、怨恨、憤怒等一系列復雜的情感匯聚在基甸心中，促使他在精神上不斷成長、自我意識逐步增強。一直以來默默進行著的反抗和斗爭，促使基甸在權力空間下，在統治者的壓迫中逐漸解放自己，并擁有獨立的自我意識。

隨著時間的流逝，基甸逐漸意識到“父親”不喜歡他的成長也并不是真正地愛他，自己年齡和身高的增長促使“父親”去尋找一個新的弟弟，而自己會像“父親”曾經那些杳無音訊的“兒子們”一樣消失。在“父親”帶回來一個小男孩之后，“父親”讓基甸跟他一起，帶著鐵鏟去挖財寶。基甸拿著鐵鏟一路跟隨著“父親”，他們穿過荒廢的菜園，在樹叢茂密的山間和淺水的河床上徒步前行。直到他們來到一個布滿鵝卵石的沙灘上，站在這片荒涼的河床上基甸才意識到這是“父親”埋葬其他的“兒子”的地方，也是即將要埋葬自己的地方，“父親”在讓他為自己掘墳！在權力的約束控制之下基甸順從、沉默地鏟土，但心臟跳得越來越快以致無法呼吸。終于“基甸身不由己地轉身，揮鏟，重重擊向‘父親’！鐵鏟落到‘父親’頭上，‘父親’身子晃了晃，跪倒下來。鐵鏟從基甸手中震飛出去。”［9］在最后的生死關頭，基甸揮起鐵鏟用力反抗完成了權力的轉換，獲得了自由。在福柯的權力網絡中，那種單向度的權力被復雜的對抗關系所取代，每個人既是權力的主體，又是權力的客體，既不可能只被壓制、排斥，又不可能只享受統治的快意。此時的基甸早已不再是權力空間下被奴役迫害鎮壓的“他者”，而是權力的主體。他不停地跑，在筋疲力盡、搖搖欲墜的時候，被一群徒步旅行者發現并送到了急診室。盡管他的身體嚴重脫水、營養不良、貧血并且驚厥，但是這一刻，他結束了這六年被奴役、性侵、囚禁折磨的噩夢，徹底逃離了地獄般的生活。

在這一過程中，羅比從被完全壓迫的處于沉默地位的“他者”成為自由的主體，在權力關系中擁有了反抗的自由的力量。因此，在權力空間下，“他者”的反抗是“他者”在權力壓制下做出的自我救贖，使統治者的絕對地位被消解，“他者”也不再只是被“埋葬的沉默者”了。

結束語

喬伊斯·卡羅爾·歐茨的《鬼父》將現實主義、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巧妙結合在一起，運用多樣化的表現手法描寫了人性的黑暗丑陋［10］。本文運用福柯權力觀中的“他者”理論揭示了主人公羅比在權力空間下遭受著身體上的摧殘控制和精神上的奴役壓迫，從被規訓、懲罰、鎮壓的、沉默的他者到獨立人格，自我意識的形成，最終成為反抗的“他者”通過反抗完成了權力的轉變，成為權力的主體，蘊含了福柯權力觀中對“他者”在權力關系中被壓迫控制處境的同情，以及對傳統權力觀的一種批判，展現了在權力空間下“他者”的生存困境。通過對《鬼父》中羅比一步一步從被壓制到反抗的研究，展現了處于權力關系下的弱勢群體不再做沉默的“他者”，而是以積極的態度尋求話語權，樹立自我意識、關注自身、撕開權力之網并堅持反抗，最終解除困境、確立自我、實現自我價值。

參考文獻：

［1］艾莉森·利·布朗. 福柯［M］. 聶保平，譯. 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9.

［2］喬伊斯·卡羅爾·歐茨. 鬼父［M］. 楊柳川，譯. 南京：譯林出版社，2018.

［3］易舫，段成. 壓抑空間中的生存困境：從空間理論解讀卡羅爾·歐茨《鬼父》［J］. 外國語文，2017，33（4）：46-50.

［4］楊柳川. 黑暗中的光明：評歐茨2013 年新作《鬼父》［J］. 開封教育學院學報，2013，33（4）：32-33.

［5］米歇爾·福柯. 福柯集［M］. 杜小真，譯. 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2003.

［6］米歇爾·福柯. 規訓與懲罰［M］. 劉北成，楊遠嬰，譯. 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7

［7］李晴余，凝冰. 重壓下的生存美學：歐茨小說《鬼父》的福柯式解讀［J］. 沈陽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4，24（3）：331-338.

［8］王佳妮. 從“他者”到權力：福柯權力觀研究［D］.西安：陜西師范大學，2014.

［9］李曉慧. 規訓與抵制：福柯式解讀《殺死一只知更鳥》［D］. 上海：華東理工大學，2020.

［10］米歇爾·福柯. 詞與物［M］. 莫偉民，譯. 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1.

作者單位：商丘學院應用科技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