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中的規訓主題研究

中圖分類號：I312.60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4225（2025）02-0047-06

引言

韓江是首位獲得諾貝爾獎的韓國作家。《素食者》講述了女主人公英惠在經歷噩夢后拒絕吃肉，逐漸拒絕人類身份，幻想成為植物，最終因精神崩潰被送進精神病院的故事。小說通過丈夫、姐夫、姐姐的視角敘事，展現了英惠內心的瘋狂與傷痕，揭示了女性在規訓枷鎖下的痛苦與反抗。

對于規訓，福柯認為，“不相應地建構一種知識領域就不可能產生權力關系，不同時預設和建構一種權力關系就不會有任何知識”。[129他的理論觀點是，公開酷刑轉向規訓，體現的是一種知識的建構，是一種新的知識型的產生，這種知識是為了更好、更有效地執行懲罰。權力與知識是直接聯系在一起的，是權力產生的知識。現代社會，由全景暴露監獄變成了一種深層次意識上的牢籠，由外界物質層面轉換成了精神上的壓迫，更加促使了規訓社會的形成。在《素食者》中，男權的規訓便滲透到女性的靈魂里，這也體現了“知識

權力”的連帶關系。在長期形成的社會“規訓”和“被規訓”中，權力和欲望是一個重要誘因。

《素食者》獲獎后，《素食者》一度成為韓江作品的標簽，人的“植物性”是韓江小說創作的重要精神內核。國內外學術界對韓江作品的解讀大多集中在植物意象、夢境解讀、暴力因素研究、女性主義等角度，但韓江的作品卻并不局限于這些關鍵詞，而是圍繞著韓國社會的各個方面展開，可以說韓江的小說將現代社會女性所面臨的生存與精神困境，從多個側面展現了出來。

然而，國內外研究人員對這一題材的重視程度不夠，對女性困境背后的原因也缺乏足夠的探究。如于欣悅的《認知語言學視角下的“樹”意象植物隱喻研究》，該文通過“概念隱喻\"理論來分析“樹”這一意象，文章內容乏善可陳，僅僅圍繞著“樹”與人之間的關系敘述，并未探究人物的深層內涵和文章表達的意蘊。侯新然的《lt;素食者》夢境敘事錄解讀》3]一文從夢境敘事錄說起，認為夢境為女性建構話語權提供了傾訴的平臺，但文章多為簡明扼要的故事性情節，女權內涵的引出顯得過于生硬。早期的研究大多圍繞夢境、\"樹”的意象和女性主義展開，深入分析小說的作品較少，其中內涵深刻的研究還是少數，如何佳容的《韓江小說暴力主題研究》圍繞暴力的主題，她認為在暴力之下，更重要的是人性的善，是弱者的武器，當她面對暴力機器時，她舉起的是人性的善，她認為在暴力之下，人性中光芒四射的善。文章語言精練，見解深刻，題材與文字的貼合度高，是韓江研究論文在國內的優秀之作。

所以本文試圖從規訓這一理論角度出發，將理論和文本相結合，探究逼瘋女主人公的真正外界原因。通過分析小說中的女性“英惠”在不同社會關系中受到的規訓和壓迫，揭露英惠和仁惠在男權社會下的生活困境；其次，探究英惠對于規訓是如何反抗的；最后，挖掘作品中仁惠和英惠分別在思想上和行動上的覺醒，呼呼女性主義和兩性平等。

一、社會的規訓

這些使微妙的控制肉體的運作成為可能，使各種肉體的力量永久地服從于它，并使肉體主人成為我們所謂的規訓的一種溫良的、有益關系的方法。規訓者在日常的相處中對他人使用權力，而被規訓者對權力深信不疑，且永遠服從。《素食者》中出現的女性，英惠、仁惠以及母親在男權社會下成為被規訓者。當權力和欲望投射到她們身上的時候，她們只會以上位者的角度審視自己和受壓迫的同類，這體現了規訓的作用和影響。

（一）父親的規訓一父權的控制

英惠被置于以父權為主導的社會體系中，父權規訓則形成了對女性牢獄的全景式的效果。“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制造出受規訓的個人。這種處于中心位置的并被統一起來的人性是復雜的權力關系的效果和工具，是受制于多種‘監禁'機制的肉體和力量，是本身就包含著這種戰略的諸種因素的話語的對象。\"[1J354在全景暴露的監獄里，中心瞭望塔里的監視器可以隨時看到被關在獨立小房間里的犯人，而犯人看不到監視器，同時監視器還可以在監視器和被監視器之間繼續發揮作用[5。很長時間后，被監視者就會轉為監視者，開始自我規訓。就像英惠、仁惠和母親一樣，在擁有絕對權威的父親面前，她們成為權力的服從者，甚至是父權的捍衛者。

英惠的爸爸是一個在家族地位上擁有絕對發言權的大男人。在英惠小的時候，喜怒無常的爸爸就會把憤怒發泄到她的身上，暴力充斥著她的整個成長過程。暴戾的核心家族的結構、家族結構、社會結構，把英惠摧殘得體無完膚。英惠的母親曾說過“你現在不吃肉，全世界的人就會把你吃掉的\"[6]70，仿佛所有人都在救她，其實是所有人都在吞噬她。在這里，人與肉食之間的消費與被消費關系，就如同家人的命令與反抗之間的矛盾關系。在\"吃與被吃”的宿命閉環中，英惠如同他人的盤中餐肉中食一般，無法真正主宰自己的命運。英惠長大成人后的命運就像被父親虐殺的狗一樣，毫無反抗余地地生活在社會的規訓之下。

除英惠之外，母親和仁惠也受到了父權的控制。然而，他們既是父權的服從者，也是父權的捍衛者。在父親逼英惠吃肉的時候，母親和姐姐選擇了站在父親的立場，認為不吃肉便是觸犯父權的行為，她們在精神上同情英惠，卻在行為上自覺捍衛規訓者。母親幾次煲肉湯企圖混淆嗅覺讓英惠吃肉，姐姐三番兩次勸英惠吃肉。她們試圖維持規訓者與被規訓者之間的平衡關系，不愿擺脫“舒適圈”。仁惠作為一個事業有成的女性，她漂亮聰明，與完全相反的妹妹比起來有著天壤之別，盡管她的功勞都被丈夫搶了去，她也沒有任何抱怨，甚至覺得理所當然。同是被壓迫的女性，仁惠和母親卻始終以父權的眼光來評判自身，檢討同類的錯誤，并且期望同類改正錯誤來讓規訓者開心。她們既是受到父權機制下被洗腦的可憐人，也是推波助瀾的兇手。

《素食者》中，父權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所有人的行為，女人作為被規訓的對象，麻木地活著，承載著社會對她們的要求，被各種規則和評判標準所束縛，毫無反抗之力。長期以后，女性開始成為自我監禁者，嚴格把控自我的一言一行。

（二）丈夫的規訓- 一夫權的壓迫

社會對英惠施加的權力不僅通過直接的規訓行為，還通過話語結構來實施。“話語是權力的表現形式，它不僅是施展權力的工具，也是掌握權力的關鍵。權力作為一種支配的力量，它影響著話語的運動。\"8這些話語正是夫權社會為了維持男尊女卑的權力關系所創造和傳遞的。這種權力關系借助話語的形式，時刻壓抑著英惠的欲望與自由，影響著她的自我認知。英惠的丈夫小鄭便是話語權力的施行者，他將自己的妻子物化，于他而言，妻子只是一個可以照顧他起居、幫他樹立體面人設的工具。

英惠是丈夫小鄭眼中的普通女子。這樣的妻子讓他感到舒坦和踏實，因為她不需要多耀眼，只需要順從聽話，扮演好妻子的角色。他原本期望妻子能夠繼續扮演好傳統妻子的角色，但英惠的拒絕吃肉以及后來的極端行為，都讓他感到困擾和憤怒。妻子的內心世界他不能理解，她的改變他也不能接受。在丈夫的眼中，英惠只是一個可以照顧他起居、幫他樹立體面人設的工具，他從未真正關心過妻子的內心需求和感受。英惠默默承擔著社會對她的規訓，然而，當英惠無法像以前那樣周到地服侍他時，他就更加冷漠，最終拋棄了妻子。

丈夫的視角里看到的是一個奇怪、行為癲狂的女人。在英惠把所有的肉丟進垃圾桶時，丈夫的話語體現了夫權的壓迫。“你瘋了嗎？為什么要把這些東西都扔掉？\"[]造成英惠拒絕食肉的一個重要因素是丈夫的言語暴力和不被理解。在英惠“生病”時，他不關心英惠的身心健康，反而去凱觸別人的妻子；在英惠受到各個路人的指責和圍觀時，小鄭的第一反應是置身事外、冷漠旁觀，直到英惠看到他時，他才上前，怕被人發現自己冷眼旁觀是他的行為動機。英惠的丈夫是一個可以將妻子物化、無視她的人；是一個就算妻子不愿意，也會強迫她進行性行為的人；是一個在發現妻子影響他生活后，能夠隨時拋棄妻子的人。他冷漠地看著被逼瘋的英惠，而一旦英惠的行為動搖了他的話語權，無法再像以前一樣接受他的規訓時，他就立刻帶領其他人，來維護自己的權力。

（三）姐夫的規訓 欲望的投射

姐夫對英惠的規訓，其實是男人的凝視。姐夫對英惠有著強烈而又扭曲的欲望，他將此歸結于藝術，其實這只是他丑惡的性欲罷了。他打著為藝術獻身、追求藝術的幌子，使自己的肉欲得到滿足。他無視英惠的自我意愿，只在意自己的生理欲望需求。“凝視是一種欲望的投射，是一種與想象中獲得欲望滿足的過程。但凝視本身所印證的只是欲望對象的缺席與匱乏。\"英惠臀部上留有胎記的樣子與赤裸的男女滿身畫滿花朵交融的場面都令姐夫的內心激動與扭曲，這就是姐夫內心的丑惡想法。在欲望的投射下，英惠失去了人權和自由，被物化，姐夫的規訓也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英惠的覺醒和反抗。

英惠的姐夫是一個籍籍無名的藝術家，他經常不著家，完全靠著妻子仁惠做生意過日子。他覺得妻子很好，可內心總覺得妻子和英惠有差別，“有時在她眼神里看到的是隱含著激情且又在極力克制那股激情的力量。\"[6]123英惠粗糙直率的聲音和樸素的著裝，這些讓英惠丈夫討厭不已的特征，卻成為另一個男人瘋狂的誘因。盡管姐夫考慮到會失去一切，有猶豫過，他還是不計后果地去做了。這就是韓江寫作的特色所在，她既能表現出人物邪惡的一面，又能反映出他們內在的糾結與矛盾。到最后，姐夫放棄內心那僅剩的一點良知，趁著英惠神志不清之際，強暴了她。

“文明構成了有利于瘋癲發展的環境。\"[10]正是這樣一個文明社會，對人的言行和舉止都有約束，才更可能導致了瘋癲，瘋癲是文明社會的副產物。姐夫的行為便體現了這一特征。在姐夫的視角里，英惠從未拒絕過他的任何要求。沉默是否代表默認？這反映了女人在情欲投射下所受到的傷害。英惠失去的“性”自由，以及姐夫對英惠施暴，也是促使完全放棄人類的身份，最終選擇向植物轉變，與大自然融合在一起的重要誘因。在姐夫決定拋棄妻子兒女的那一刻，他就已經選擇了“欲念”和\"理想中的藝術”。

二、對規訓的反抗

有權力的地方就有反抗。反抗的目的不在于打倒權勢，而在于通過反抗，認清自我。在《素食者》中，盡管英惠長期被規訓和控制，但她的反抗意識逐漸萌發并最終顯現。福柯認為，權力并不是只有壓迫性，在壓迫的同時，它也產生了主體性。個體在權力結構中不是完全被動的，而是通過抵抗權力而產生自我意識。英惠的覺醒是一個漸進的過程：食素前的她并未意識到自己被父權社會的權力關系壓制著，甚至自愿接受這種規訓，但食素后，她開始反抗和打破規訓加之于她的束縛。

首先，成為素食者后的英惠開始反抗父親的命令。對于不吃肉的英惠，父親憤怒地扇了她一巴掌，并且趁著英惠嘴巴張開的時候把糖醋肉塞進了她的嘴里。為了打破規矩，英惠選擇大吼一聲，吐掉嘴里的肉，轉身拿起隨身攜帶的水果刀，在手腕上劃出一道口子。英惠不再順從父親，也不再忌憚父親的威嚴。無論父親是循循善誘還是咄咄逼人，英惠都展現了驚人的鎮定和穩重，她不再是：對不起，我不想吃。而是堅定地說出：我不吃肉。這里體現了英惠極強的自我意識，她從一個傳統加之于她的“孝順女兒”變成了把自我放在第一位的人。在母親企圖哄騙她喝下肉湯時，她也是陽奉陰違，對權威說不。對于前半輩子一直活在規訓之下的英惠來說，過去的她，孝順父母，對施暴的父親言聽計從；而現在的她，只想為自己吶喊一次。食素后的英惠不再是夫權的自覺擁護者和遵守者，而是順從內心的想法，追求自我，反抗父權對她的規訓。

其次，食素后的英惠逐漸拒絕履行妻子的“義務”。在因為一個小玻璃片而被丈夫謾罵之后，英惠開始意識到丈夫根本不愛自己。丈夫面對英惠時只有無盡的催促甚至是壓榨，滴血的手指在英惠的腦海中成了惡魔一般的存在，在逐漸的自我意志消磨中，演化成了對所有肉的恐懼。在那一刻，所有的一切：希望、留戀、熱情、愛人…都如潮水般退去。她開始不吃肉，每天都像沒有靈魂的機器一般不是洗衣做飯，就是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發呆。穿衣由一開始的不穿胸罩到后來的直接不穿上衣。在丈夫的宴會上對于不喜歡的肉直言不諱，毫不在意丈夫的面子，對于丈夫小鄭的生理需求也是避而不談。這一切，都是英惠在夫權規訓下對“好妻子\"定義的反抗，她不再是一味地迎合自己的丈夫，而是開始思考社會秩序的混亂以及男女權利的失衡原因。對于丈夫邪惡自私的心理，以及冷漠的態度，她平靜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對于丈夫的不滿，這與丈夫的丑惡的嘴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最后，英惠可以直面姐夫內心的欲望。英惠的內心平靜和姐夫內心的陰暗對比起來，極具諷刺意味。當她洗完澡赤裸著走出浴室，遇到上門拜訪的姐夫，卻絲毫沒有驚慌，反而驚呆了做賊心虛的姐夫。英惠的表情平靜得像個修行的人，淡定得讓人覺得她經歷了種種滄桑與磨難。在對比之下，淡定直視姐夫的英惠和五惡虛偽的姐夫，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在第一次姐夫提出性欲的時候，英惠也是直接拒絕，而不是在意自己的地位和恐懼。英惠直視姐夫的丑態和欲望，她已經不再是男性欲望規訓之下的弱者，而是敢于正面較量的勇士。在與姐夫的“融合\"之中，英惠也在以此作為與大自然親密接觸的手段，她借此逐漸實現自己的理想。她讓男人自以為是的主體性，在過程中慢慢瓦解。英惠直面姐夫內心的丑惡，毫不畏懼男凝，超越了物質層面的虛無，去追求精神世界的豐盈。

終于，英惠想要加強和大自然的聯系，成為一棵植物，她接受了姐夫的無理要求。在這個過程中，她就像是一種最原始的植物，袒胸露背，在這一過程中，她表現出來的不是羞怯和驚慌，而是一種原始的面對未知的自信和不應有的勇氣。在這種情況下，英惠身上的這種原始的力量就像是一種最原始的植物，在英惠的夢境中，包圍住英惠。數不盡的樹木化作樹的海洋，熊熊的火焰包圍著她疲憊的身軀。就連被安排住精神病院時，英惠也開始變得如大樹般，不吃不想，向著陽光的近處走去。本質上，是英惠在自己的主體世界里，主動抓住自己的身體和欲望，進行了一場帶有革命性質的反叛一赤裸的身體，展示了自己最自然的姿態。最終，英惠轉向了對自我進行攻擊，這也是她對于社會規訓的一次最徹底的反抗。她渴望回歸自然，也就是成為一棵樹，一棵不被世俗捆綁、能自由自在地生活的樹，在她看來這也是融人自然的必經之路。

英惠的反抗表現了她對規訓的漠視，對權力發出挑戰。英惠的反抗從某種程度上顛覆了傳統的男尊女卑，揭示了當代女性所遭遇的社會困境，代表了女性的覺醒和反抗。

三、規訓下女性的覺醒

在社會規訓下，英惠看似異類的舉動背后隱藏著女性的深層意識覺醒，實際上，小說描寫的是兩個女人的覺醒，這兩個女人的覺醒集中體現

在仁惠與英惠的覺醒上。

（一）思想覺醒：意識到被規訓，發現自我

規訓社會是以各種否定性禁令為主導的社會，這是一個否定性的社會。仁惠是社會中的典型角色，在生活中任勞任怨，兢兢業業。仁惠處處壓抑自己的消極情緒，久而久之，她甚至連一點點憤怒、厭惡的情緒都無法表達出來，只剩下無力和疲憊感，變得麻木，如同過勞的機器一般。就像溫水煮青蛙一樣，在水下用溫開水溫熱，讓青蛙在不知不覺的狀態下，青蛙不會想著要跳下鍋，稍微用點火，就很難體會到它的危險了。仁惠其實就是這樣一點點被馴化的。

仁惠開始只是父權下懦弱和無能的推行者。為了避免父親的毒打，所以她盡力地做好社會對她的定義和安排。而到后面，她也在內心深處開始思考，這看似是正確的一切，是否是可以打破的？仁惠從內心深處開始明白自己的境遇。她發現，她維護和父親的關系，只不過是為了免遭皮肉之苦；她和頹廢的丈夫結婚，也只是為了拯救那個看起來和自己一樣身心疲憊的男人。從頭到尾，仁惠發現，自己想要苦苦拯救的都是那個被規訓的自己。這一切，不過是暴風雨下的平靜。每個女人身心俱疲地接受著社會的規訓，卻沒有一絲反抗的權力。

一直以來，仁惠都在努力扮演著女兒、姐姐、妻子和媽媽的角色。對于仁惠而言，她只是在努力遵守社會對女性的規訓罷了。當她停下來開始思考的時候，突然驚訝地發現，在野蠻生長、不懼權威的妹妹和丈夫面前，她似乎還是個從來沒有真正活過的孩子，她從來沒有真正享受過生活，敢于舍棄一切。于是，姐姐也向往自由，她不斷尋找著現實的真相和自己的內心。到最后，她終于看到了“路旁那一棵棵熊熊燃燒的大樹，那一株株散發著綠色光芒的大樹，就像無數只站立著的猛獸。\"[6]270盡管小說沒有描述仁惠的反抗，但在整個過程中，仁惠展現了女性思想上的覺醒，她已經意識到社會對于女性的規訓，發現了自我內心的真正需求和痛苦的原因，也理解了妹妹英惠的行為動機，這是屬于仁惠的女性覺醒。

（二）行動覺醒：漠視規訓、追求自我

英惠是個有主見、有思想的女人。她經常看書，希望從書中獲得精神價值，這與丈夫碌碌無為的生活狀態形成強烈反差。兩個人都不愿意去琢磨對方的心思，而是以家庭為單位，按照傳統的社會風俗來搭伙過日子。相比之下，英惠有自己的思想，她會從內心去思考社會秩序的混亂以及男女權利的失衡，去思考世俗的意義。

無論是童年還是婚姻，英惠都沒有被愛過。所以英惠開始思考了，向外得不到訴求的人大多就會向內求。噩夢中，英惠仿佛看見自己殺了人。于是，英惠決定不吃肉，或許這樣就不用再繼續探索自我，從而不揭開那些血淋淋的事實。但是，英惠繼續做夢了，她發現自己在被殺或者是她已經殺了人，她感到害怕和恐懼。在英惠的夢里，她不斷地進行自我探索，發現了自我。內心痛苦掙扎的她，也為后文的反抗埋下了伏筆。

小說里后來多處地方體現了英惠行為上的覺醒。首先是英惠不穿胸罩，由于社會規訓，女性在發育后通常被要求穿戴胸罩，而英惠打破了這一傳統的規訓；后來英惠開始不吃肉，社會就逼迫她吃肉，這也體現了社會對女性的規訓；英惠家的門沒有鎖，聽起來很荒誕，可是誰又規定門一定要鎖？穿衣的自由度受到更大的限制，到底是人的思想解放了，還是被過去封建思想所逐漸侵蝕了呢？英惠曾說過，世上所有的樹都在倒立，其實每個人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樣，大多數人總把樹葉當成形而上，樹木當成形而下，這就已經是困在自己的思維禁錮中了，或許這個世界也是顛倒的。而社會只將一個定義作為標準，這體現了社會對女性的規訓。

弗洛伊德提到，“自我本能和繁殖本能之間的對立，變成了自我本能和對象欲望之間的對立，并被力比多欲望和另一種欲望的對立所取代。它在自我之中存在，表現為破壞欲望。\"他認為，人會受到追求快樂和減少焦慮動機的驅使，這種驅動力就是本能。而死的本就具有攻擊性和破壞性。當死的本能性沖動指向內部時，就會極端毀滅自身，使人回歸到原始狀態。在瀕臨過死亡后的英惠，選擇向死而生，掙脫一切世俗的束縛，走向掙脫世俗的一個過程。她轉向了對自我進行攻擊，也就是成為一棵樹，一棵不被世俗捆綁、能自由自在生活的樹。即使英惠被這個社會摧殘到絕望的情況下，也只是選擇了傷害自己的身體來發泄自己的情緒。可就是這么一個小小的訴求，都不被允許，社會甚至不允許她有任何反抗規訓的權利，這才是英惠苦苦追尋的反抗。然而，這種反抗并未能帶來真正的解放。相反，英慧逐漸陷入了精神崩潰的深淵，這一過程不僅反映了她內心的痛苦，也揭示了現代社會對個體自由的壓制性。女性在男權社會中被塑造成“他者”，她們的形體和行為都受到社會規范的規訓，而反抗者最后往往以失敗而告終，淪為麻木的行尸走肉。英惠的素食選擇正是這種對女性壓迫的拒絕，但她的反抗并未獲得解放，反而走向了毀滅。

一直以來，英惠在扮演著女兒、妹妹和妻子的角色，沉默而順從。后來英惠的夢里多次出現“樹火\"這一形象，樹火既代表著英惠想要變成的植物，也代表著每個女性想要反抗社會對女性的規訓、打破世俗的心。英惠的不吃肉是對父權的反抗，不做家務是對夫權的反抗，而到最后英惠能直視姐夫赤裸裸的欲望，這是對男性欲望和男性凝視的反抗。英惠以自己的方式，對抗這個殘酷社會加之于女性的規訓，打破了以往社會對女性的刻板印象。雖然英惠的結局是自我毀滅，但她的反抗過程仍值得敬佩。這是屬于英惠的覺醒，她用自已小小的身軀對社會的暴力發出吶喊。英惠和仁惠的反抗，讓我們看到了兩個在規訓之下敢于打破規訓、敢于挑戰規訓的女性形象。

結語

韓江的《素食者》打破了以往文學華而不實的定義，真正做到了關注文本和精神內核。過去的女性所處的生存環境是被規訓的社會，她們被各種外界的言語和權勢捆綁著，隨時會成為社會的犧牲品。而在新社會中，女性主義逐漸深入人心。韓江獲得諾貝爾獎也可以看出現在女性地位的不斷上升和女性思想的崛起。韓江的可貴之處在于，當她看到社會男女矛盾的時候，韓江并沒有因為自己處于弱勢地位就放棄反抗，而是像英惠一樣，舉起筆的武器，呼吁女性的思想覺醒，韓江又何嘗不是英惠的化身？而英惠以自己的反抗方式，對暴戾的世界進行了譴責。只有社會開始以弱者的邊界為自由時，社會才能真正地變好。女性覺醒的意識不該停留在思想上，更應該深人每個女性的行動上。女同胞們要團結一致、互相幫助。只有更新舊有社會觀念，破除對女性的規訓，傳播真正有效的女性主義思想，女性的困境才能得以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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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徐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