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桂軍”鄉土小說中“家園”的破界危機與重構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25-0052-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25.016

基金項目：2024年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自治區級一般項目\"文化自信與廣西作家‘重返故鄉’現象研究”（項目編號：S202410593336）階段性成果。

“文學桂軍”以“廣西三劍客”為代表，集成了一支人員眾多的作家群隊伍，包括桂柳作家群、環北部灣作家群等。其隊伍龐大，作品成就形式多樣，尤以小說創作成就最為突出[1]53-54。新世紀以來，“文學桂軍”在國家“社會主義文化強國”戰略決策與廣西文藝界號召“重返故鄉”的時代背景下，自覺增強民族責任感，以現代視野審視腳下的鄉土，創作出一系列“鄉土小說”文學成就。他們在當代鄉土書寫中思考民族的延續之道，并以民族文化自信確定了自己在當代文壇的獨特地位。

一、“文學桂軍”書寫“家園”的破界危機

鄉土“家園”以血緣和地緣為紐帶，“血緣是穩定的力量。在穩定的社會中，地緣不過是血緣的投影，兩者是不分離的。‘生于斯、死于斯’把人和地的因緣固定了”[2]69。鄉土是人民生存的根基與根本，然而，現代都市的繁榮將鄉土邊緣化，鄉土“家園”的地理空間萎縮，沖擊著鄉土“家園”的“邊界”。

（一）鄉土“家園”邊界破除

鄉土“家園”面臨的“破界”危機最先表現在地理空間的萎縮減小中，故土“家園”受到現代化大都市繁榮的沖擊而不斷縮小“邊界”。黃佩華筆下的鄉土“家園”—馱娘江和紅水河成為他的鄉土小說創作源泉，他的一系列紅水河題材小說如《紅河灣上的孤屋》《涉過紅水》《生生長流》等筆下的主人公就在母親河的養育中長大，奔騰不息的紅水河見證了“家園”的繁衍與時代的更替。《涉過紅水》敘寫了現代水利工程的涌進造成村子的淹沒。在經濟社會發展的強烈需要下，鄉土“家園”被迫將自身的地域空間轉移給大都市，自身難逃“邊緣化”的命運，鄉土“家園”的邊界受到破損而不斷萎縮。又如李約熱小說《李壯回家》中的當地居民搬遷至經濟更為發達的廣東，故鄉“千張鎮”每一處角落都失去了人煙氣息。守望家園的人變得少之又少，鄉土家園在現代社會發展背景下，逐漸從現代人的視野中淡去。

（二）鄉土文化衰落

現代觀念與價值傾向的涌入急劇地加速著鄉土“家園”邊界的破除。鄉土文化長久地支撐著人民的精神世界，但當現代價值觀念逐漸傳播，鄉土人民對土地的精神崇拜也逐漸消逝。黃佩華小說《殺牛坪》中的主人公忽視村子對牛的信仰文化，冒險偷賣自家養的牛王換取錢財，主人公賣牛的舉動無疑是對鄉土“家園”的信仰的淡漠。隨著現代化社會的發展，人們的觀念意識與價值取向也在不斷流動更替，當傳統鄉土“家園”難以滿足現代人物質精神需要之時，人們不再將鄉土文化作為至高無上的精神崇拜，開始更多地接受現代經濟社會主導的價值思想。“桂軍”在鄉土書寫時，開掘更深層次的民族精神信仰，警惕地關注到了鄉土“家園”的破界造成的影響，并對“家園”破界之后面臨的重新劃分邊界進行深刻思考。

二、“家園”邊界的重新構寫

“文學桂軍”也經歷了“家園”流動的過程，他們在文學創作中“逃離”鄉土又“重返”鄉土。“‘文學桂軍’逃離作為廣西文學和廣西作家的‘身份確認’的地域文化書寫，轉向另一個更廣闊的世界開拓自己的空間”[3]74，然而在文化覺醒的時代背景中，他們又重返鄉土：“‘文學桂軍’逐漸表現出對廣西地域文化的再認同，并有意識地重建廣西的地域文化”[3]23。他們已然意識到“家園”的邊界在不斷擴展，“文學桂軍”的文學創作矛盾與“家園”面臨的危機形成了吻合的邏輯。他們同樣處在“家園”邊界流動的困境中，并在文學創作實踐里展現了重構“家園”邊界的思考。

（一）敘寫“家園”意義的代際流動

1.鄉土家園的“守護者”

“文學桂軍”已意識到鄉土“家園”是不斷流動著的，“重返”與“出走”鄉土不斷交替著，并非是一成不變的，只有在不同代際群體對“家園”的不同理解中才能找出“家園”適應社會發展的可能。在“文學桂軍”鄉土小說中，老一代的父輩多以身居鄉土、鄉村的“家園”守護者的形象出現，固守著傳統鄉土“家園”邊界。他們長期扎根腳下的鄉土，對傳統鄉土家園有著深厚的感情。田耳小說《衣缽》中的父親，執守著鄉村傳統職業——道士，一生奔走在鄉村與村民的各種祭祀儀式中。黃佩華小說《涉過紅水》中的主人公都是紅水河岸邊的守望者，守護著鄉土“家園”的文明之源—“紅水河”。老一代父輩堅守在鄉土“家園”中，將“家園”視為人生命的開始、經過、終結之根本。

2.鄉土家園的“出走者”

“文學桂軍”也在文學創作中呈現年輕一代的生存發展狀況，他們以鄉土“家園”的“出走者”形象出現。對他們來說，“家園”不再只是那片兒時記憶中的鄉土，他們以現代城市“家園”取代傳統鄉土“家園”。東西注意到了不同代際群體對待鄉土“家園”的不同看法，老一代的鄉土“守護者”與年輕一代的鄉土“出走者”的矛盾沖突在他的小說《目光愈拉愈長》里得到呈現，兒子嫌棄鄉村的落后生活與固守落后觀念的母親，終于有一天逃離了鄉土“家園”，母親始終等不到兒子的回歸。相比于老一代的父輩，更為年輕的子輩、孫輩更多地受到現代經濟社會的影響，他們是在傳統鄉土“家園”與“現代大都市”的差異中確定“家園”的意義的，逐漸認識到傳統鄉土“家園”在文化、經濟上的邊緣化，因此，在子輩、孫輩身上體現了與父輩的“家園”意識的代際差異，他們更加重視“出走”，而不是老一輩人的“扎根”與“堅守”。

3.鄉土家園的“重返者”

值得注意的是，“文學桂軍”的鄉土小說中部分年輕一代的農村子女在離開故土“家園”后又重返“家園”，他們以鄉土家園的“重返者”形象出現。他們重拾“家園”，更多地意識到了“家園”的破界危機，試圖通過自己的重返去改變“家園”邊緣化的命運。黃佩華在他的《涉過紅水》《生生長流》等小說中塑造的“歸鄉”人物，《生生長流》中的農玉秀大學畢業之后，選擇回到她的故土紅水河奉獻一生，她在地域上又重歸故鄉，在精神上重尋“家園”信念。由此可見，不同代際群體對“家園”的理解產生了差異，“家園”邊界的流動已經成為必然趨勢。

（二）敘寫“家園”邊界的流動

在“文學桂軍”筆下，“家園”的邊界不斷流動著，它隨著現代人的“出走”“進城”逐漸擴展到現代化大都市，現代城市“家園”逐漸取代傳統鄉土“家園”。

現代生活方式、思想觀念涌入鄉土“家園”后，人們的現代“家園”意識開始逐步覺醒，現代觀念越來越影響著人們的行為選擇。田耳小說《衣缽》中的李可，逐漸意識到傳統鄉土邊界的局促狹窄，產生了強烈的“擴界”意識與“出走”愿望。在傳統鄉土“家園”逐漸被大都市邊緣化的影響下，人們開始重新界定家園的概念、重新劃分家園的邊界，現代“家園”的尋找顯得尤為重要。李約熱小說《一團金子》中的主人公前往“海南割橡膠”“廣東當老板\"[4]113，并且在謀生的同時在城市建立起了新的關系網絡，擴展了自己的發展空間。走出鄉土“家園”的現代人在城市中尋求現代“家園”，并在謀生的同時結識到更多相互扶持幫助的“家人”，共同在大都市“家園”中努力扎根，“家園”與“家人”的概念也更加現代化、開放化。由此，“處處皆是家”，“人人皆是家人”，現代人在新的關系群體圍構起范圍更大的“家園”邊界。

作為有著強大青年作者力量的“文學桂軍”，對年輕一代的子輩、孫輩現代化生存發展有著更深切的關懷與理解，因為他們同樣經歷了“出走”又“重返”廣西鄉土的過程。在廣西文學邊緣化的焦慮下與地域自卑的心理下，“文學桂軍”也曾回避故鄉這個“牢”，溜去更大的世界，向中國文壇中心”靠攏，在文學創作中也減少了傳統故鄉書寫的創作模式。然而，在國家“文化自信”“文化強國”的宏觀號召與廣西文藝界對民族傳統文化的弘揚的文化語境下，“文學桂軍”又重返“家園”，思考傳統鄉土“家園”面臨的危機，自覺擔當民族使命，書寫鄉土。

三、以鄉土書寫擔當民族使命

如何讓鄉土“家園”在現代社會更好地存續發展，成為“文學桂軍”思考的重要問題，“文化自覺是一個艱巨的過程，首先要認識自己的文化，理解所接觸到的多種文化，才有條件在多元文化的世界里確立自己的位置，和其他文化一起和平共處、各舒所長、聯手發展”[5]8，“文學桂軍”正是在文化自覺的指引下，重新挖掘本民族的文化優勢，并自主適應現代社會發展下“家園”邊界的必然趨勢，思考“家園”在現代世界的立足之處。

（一）文學地理“家園”的藝術呈現

“文學桂軍”首先在認識自己本民族文化的基礎上鞏固“家園”的根基。桂地有著豐富的地域風俗文化寶庫，桂地“家園”成為“桂軍”小說中頻繁出現的文學地理景觀，豐富了“桂軍”的文學敘事空間。

“文學桂軍”通過文學地理空間的搭建，連接起重返家園的橋梁，重拾“家園”的根基。如東西故鄉“谷里”頻繁地出現在他的小說《斷崖》《幻想村莊》中，除獨特的地理空間外，東西還將“巫術、堪輿、唱山歌和魔芋豆腐”等極具桂西北獨特氣息的民俗產物寫入小說中。林白的故鄉北流“鬼門關”“勾漏洞”“沙街”，在其小說《安魂沙街》《沙街的花與影》中多有呈現，故鄉碎片散落小說的字里行間中，北流獨特的暗黃色的木樓和土灰色的磚房，都是她小說創作的重要源泉。作家鬼子的小說中常出現桂西北山區的“山嶤”，其小說《山村》《古筭》《血谷》中都帶有桂西北山區的文學地理特質。凡一平有意識地重建廣西地域文化家園，推出一系列文學地理作品：上嶺村系列，并將獨特的壯族傳統精神文化融入創作中，有廣西壯族的師公文化，以及民間土話俚語“圩日”“壯古佬”。桂地雖然地處偏僻，經濟落后，但那里純凈自然的獨特民族氣息打動著“文學桂軍”內心深處的“鄉土情結”，他們在文學地理的構建中回歸家園，找到根基與命脈。

“文學桂軍”通過搭建獨特的文學地理空間的方式，回歸精神原鄉，在精神層面守護“家園”。唯有認識我們本民族的文化，心存“精神原鄉”，“家園”根基才得以牢固。

（二）從“家天下”走向大同“家園”

在鄉土書寫中，“文學桂軍”嘗試打通“鄉土”文明與現代文明的界限，他們脫下歷史因襲的沉重包袱，并“反思從前狹隘的民族文化心態，在創作上向現代文化邁進”[3]94。繼而創作出一系列具有現代性反思的鄉土小說成就。在“家園”存續問題中，“文學桂軍”也將鄉土的“家天下”與包容整個世界的大同“家園”的界限打通，正如現代共同體的倡議中指出：“人類生活在同一個地球村里，越來越成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6]272。以血緣、地緣為根基的傳統“家天下”已經無法滿足“家園”的現代發展，“文學桂軍”在文學創作中以鄉土“家園”為出發點，走向包容整個中國、整個世界的大同“家園”。

大同“家園”給傳統“家園”的“破界”危機以出路。“文學桂軍”筆下的老一代的父輩多堅守“家天下”觀念，然而年輕一代的現代人對“家園”邊界的流動與擴展提出要求，在“出走”鄉土“家園”、邁向大都市的同時，他們產生了“人人皆是家人”“處處皆是家”的大同“家園”的命運共同體觀念。“文學桂軍”也注意到現代人生存的困境與需求，從“家天下”出發，思考“大同天下”的現代觀念對構建現代“家園”邊界的意義。“家天下”解釋了我們從何處而來，是我們生存發展的“根基”。黃佩華的小說《百年老人》中的主人公農田寶以紅水河為生存依傍，他死后子孫將他的遺骸撒入紅水河中，將紅水河為死后靈魂安居之所。鄉土“家園”不僅是地理家園，更是精神家園，對鄉土“家園”的保護在現代化發展下也尤為重要，它是解釋我們從何處而來的“根基”。但是為了更好地適應現代人生存發展的需要，“家天下”的傳統觀念在“文學桂軍”鄉土小說中出現了松動。現代人“出走”鄉土進而扎根大城市，朝著“人人皆是家人”“處處皆是家”的“大同天下”的理想趨近。“文學桂軍”意識到年輕一代一子輩、孫輩的生存與發展的更高追求，對他們給予了更多的人文關懷，在作家鬼子的一系列城鄉小說書寫中，就可以體現“家天下”傳統的傳統“家園”觀念的松動，老一代的父親對培育孩子到經濟文明更為進步的大都市中有著強烈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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