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爭之地的爭與不爭

貴州位于我國西南部，山地和丘陵占據了全省面積的 90% 以上，是我國唯一沒有平原支撐的省份。這片遍布喀斯特峰林、溶洞和峽谷的土地，在古代文人筆下是“瘴之鄉”，在中原王朝眼中更是“化外之地”，也有很多人戲稱，“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人無三分銀”的貴州，在古代是妥妥的“兵家不爭之地”。

但若翻開史書細看，貴州的軍事價值真就只配得到一句“不爭之地”的評價嗎？

千年困局

貴州地處云貴高原，地勢崎嶇，是巖溶化高原山地，且地形被河流切割得極為破碎，正如旅行家徐霞客在《黔游日記》中所寫：“山勢如犬牙交錯，馬不能行，人須攀藤附葛。”

在冷兵器時代，軍隊的機動性和后勤補給能力深受地形限制。所以像貴州這種地無三里平的地形，對大規模軍隊而言，行軍和補給都極為困難，幾乎可視為古代軍隊的噩夢。三國時期，諸葛亮南征時，主力部隊從四川進入云南，卻刻意繞開了貴州的中心地帶，原因在于“牂牁道險，糧運不繼”。《平播全書》中也有記載，明代平定播州之役時，24萬明軍翻越婁山關，所有的糧草都依賴民夫肩挑背扛，運輸成本極高，以至于“運糧一石，費銀十兩”，大部分軍費消耗在了糧草運輸上。

貴州地處亞熱帶季風氣候區，氣候復雜，多陰雨天氣。加之森林密布，導致瘴氣（瘧疾、霍亂從春秋戰國時期處于相對邊緣的位置，到明清時期逐漸發展為連接中原和西南地區的重要通道，貴州的戰略地位經歷了從邊緣到樞紐的轉變。

等傳染病）橫行。民國《貴州通志》記載：“黔處萬山叢谷中，地窮而氣大抵黔地氣候不齊，一日之間，乍寒乍暖，百里之內，此燠彼涼，稍一不慎，易生疾疹。”

外來軍隊難以適應這種“謎一樣\"的氣候，疫病肆虐也會嚴重影響軍隊的戰斗力。在明朝平定西南的過程中，駐扎貴州的明軍常因水土不服和疫病困擾而進展緩慢。林則徐途經貴州時，也曾感嘆：“士卒病亡者十之三四，非戰之罪，實天亡之。”

眾所周知，古代戰爭的主要目標是掌握人口稠密、資源富饒的經濟要地。當時的貴州經濟相對落后，加之氣候和地形條件的限制，農業生產受限，糧食供應緊張，這不僅難以維持大規模軍隊的長期作戰，即便征服了該地，也難以保障軍隊的糧食需求。這對于依賴龐大后勤補給的中央軍隊來說，是極其不利的。直到明代，即便中原王朝控制了這一地區，仍需從湖廣地區運輸糧食以供養駐軍，這導致了高昂的成本。鑒于貴州土地貧瘠、民眾貧困，自洪武年間起，朝廷便頻繁地對其實施稅收減免。

自明朝永樂十一年（1413）設立省級行政區以后，貴州的財政實力一直位居全國末位，甚至在某些時期無法自給自足，需要依賴鄰省的援助。《責成川湖協濟疏》中提到，“貴州漢少夷多，不得不鎮以兵威之重；田少山多，不得不望于鄰省之濟”。換言之，當時控制貴州在經濟上是一項虧本買賣。

另外，貴州自古是多民族聚居地，少數民族勢力與中原王朝之間的關系錯綜復雜。歷代王朝在貴州的治理天多依靠土司制度，即由當地少數民族首領世襲統治，向朝廷進貢并接受冊封，以換取自治權。這種模式有效降低了中原王朝的治理成本，但也導致中央政權對貴州的直接控制較弱。貴州的多民族聚居特性，也使其成為地方勢力與中央政權博弈的焦點。這種情況下，貴州這個地區，也確實不是非爭不可。

從屏障到支點

貴州的地形氣候是障礙不假，但利用好了也可以成為一道很好的防御屏障。南宋末年文天祥在南方抗擊元軍時，就曾考慮利用西南山地作為抵抗蒙古鐵騎的屏障；明朝平定西南時，貴州的山地同樣成為防守與游擊戰的有利地形。因此，貴州雖難以成為大規模進攻的前線，但在防御戰中卻不失為一塊天然的軍事要塞。貴州很少被爭，但始終被守。

貴州既不是邊陲防線，又不屬中原腹地，但作為云貴高原的一部分，貴州稱得上西南地區的鎖鑰，不僅連接中原與西南邊陲，更是通向滇緬的重要通道。正所謂得貴州者控云南，中原王朝對貴州的態度，始終與云南綁定。元代為控制云南，曾強行在貴州設立八番順元宣慰司，駐扎軍隊，還修筑了多條驛道。明代朱元璋派傅友德征伐云南，30萬大軍過貴州，留下調北填南的移民軍團。貴州從此成為滇之咽喉，被納入衛所體系，朝廷通過在貴州設立都指揮使司，修建湘黔、滇黔驛道和軍事駐防點，使貴州成為控制西南的支點。

可以這樣說，在古代中國，經營中原之關鍵在關中，經營江南之關鍵在荊益，而經營西南之關鍵則在貴州。在經營西南邊疆的軍事行動中，貴州是沖要之地，具有戰略通道的地位，占據貴州，就等于控制了西南。這樣看來，貴州還是挺重要的。

從歷史長河來看，貴州的戰略地位經歷了從邊緣到樞紐的演變。在春秋戰國時期，貴州遠離中原戰亂，的確并非兵家必爭之地。但到了明清時期，隨著中央政權對西南邊疆的重視、改土歸流的推進，貴州成為西南防御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尤其是在防范緬甸、苗疆和滇藏地區的軍事沖突時，貴州地理位置的重要性越發凸顯。

到了近現代，貴州的戰略地位更是顯著提升。1935年，紅軍在貴州境內進行戰略轉移，利用地形四次突破“圍剿”。遵義會議的選址，正是看中貴州易守難攻的特點。眾所周知，遵義會議的召開不僅改變了紅軍的命運，奠定了中國共產黨在長征中的方向，也使貴州成為中國革命歷史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中國近現代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由此可見，貴州雖非傳統軍事核心地帶，卻因特殊的地理與歷史條件，在不同時期承擔了重要的戰略作用。如今站在海龍屯廢墟上，還可以看到當年楊應龍刻在石壁上的楹聯：“養馬城中，百萬雄兵擎日月；海龍屯上，半朝天子鎮乾坤”。這份狂傲，印證了貴州絕非無足輕重一一它只是在等待屬于它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