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探五代時期中原藩鎮之演變

【中圖分類號】K24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5）09—046—04

中原地區在中國古代一直是腹心之地?！渡袝び碡暋分凶钤缬涊d了九州的劃分，其中豫州所處中間位置，故豫州也被稱為中州，以豫州為核心的地域逐漸被稱之為中原地區。對于古代中原地區，學者主要認為是今天的河南省一帶。廣義上講，中原便是指黃河中下游地區。①唐朝安史之亂后，中原藩鎮始建。唐末，中央無力管控中原地區的藩鎮勢力。宣武鎮、忠武鎮、義成鎮、武寧鎮等均自治其地，藩鎮之間唯武力是問，爭相攻伐。在藩鎮角逐中，最終屬于中原藩鎮的宣武軍節度使朱溫奪位，以汴州為核心建立了新的政權，標志著五代時期的到來。

一、后梁藩鎮的新建置

唐末以降，唐廷再也無力翦除藩鎮割據問題，地方藩鎮失去了中央的控制。最終“鼎沒于梁”，歷史進入到五代時期。五代多是方鎮為國。中央政權的建構也多由一藩鎮發展而來，因此，國家建設必然受到藩鎮體制的影響。五代開國首腦基本上以其鎮節度使擔任，再聯合歸附自己的他鎮勢力，形成本鎮為核心，直轄鎮、屬鎮、附鎮為僚屬的軍事集團。②藩鎮得位與否，最重要的便是該鎮節度使的軍事實力，所以藩鎮使職得以延續。

宣武軍節度使而建國的后梁政權，開啟了中原藩鎮演變的新局面。朱溫以汴梁發跡，深處中原腹心之地，故后梁極為重視對中原藩鎮勢力的再次整合。后梁開國，宣武鎮使府汴州成為了都城，是為東京開封府。其鎮地位從后梁開始居高不下，五代除后唐都洛陽外，其余均都于此，乃至北宋王朝也以開封為都。開平三年，原宣武軍治所徙到宋州，領宋、毫、穎、單四州。貞明六年，將新治所宋州升為大都督府，但此時的后梁亦逼近滅亡的邊緣。

忠武軍自德宗建置后，表現極為英勇。在王仙芝大擾河南時，其節度使崔安潛“募人增陴繕械，不以力費仰朝廷。首請會兵討捕，號令嚴明，賊畏之，不犯陳許境”，③這種行為自然引來了同為群盜出身朱溫的忌憚。黃巢之亂后，忠武軍與叛軍戰爭慘烈，殘存的忠武軍不得已依附朱溫。開平二年，朱溫將許州忠武軍改為匡國軍，治所仍是許州。以親信馮行襲為首任節度使，馮行襲到任許州后，誅殺大吏張澄，時人莫不惴慢。凸顯了后梁建立之初的政權威信。忠武鎮的區劃變化集中于開平三年，這年朱溫將潁州隸宋州宣武軍，并把蔡州劃為自己的轄區。

義成鎮毗鄰宣武鎮，朱溫在唐末就將其納入自己的勢力范圍。終梁一朝，義成鎮共有9任節度使，其鎮守時間均不超過三年，使職更換非常頻繁，甚至義成鎮在五個月內換任三次，貞明二年二月，羅周敬鎮許州；三月已巳，劉尋就成為了新任義成軍節度使；其年五月，霍彥威轉滑州節度使，可見移鎮頻繁。其治所與管轄區域并未發生改易，與舊唐基本一致，領滑、鄭、濮三州。

同為河南道的武寧鎮情況較之他鎮有所不同。唐末之時，武寧鎮節度使時溥割據稱雄，并逐漸與宣武軍節度使朱溫交惡，雙方爆發了激烈的戰爭。朱溫甚至親自督戰，在宣武軍全力進攻下，徐州被攻陷，時溥不堪失敗，自焚而死。天復二年，唐廷在朱溫授意下，廢武寧鎮。但五代時期政局不穩，徐州又是重要的交通、漕運要地，其軍事、經濟地位不會允許此地無人鎮守。后梁乾化二年，朱友珪趁篡立之機，任命蔣殷為徐州節度使”，武寧節度使再次被恢復。此鎮更五代都沒有改易建置與管轄領域。

河陽鎮在唐末大亂后，經常更換藩帥，王敬武乃逐安師儒，自為留后。在與朱溫交戰失敗后，投降于后梁，朱溫對王敬武以禮相待，并表為河陽節度使。河陽鎮依附后梁后，歷任10位節度使，任期三年以上者有二人，他們均有政績。

東畿鎮與陜虢鎮在唐朝長期以觀察防御區節制，但唐末后，均升為節度區。后梁開國，將曾經東都河南府改為西京河南府，朱玉龍認為五代時東畿雖沒有被賜軍額，但公私文字均以節鎮稱謂，這是延續了唐朝以來的舊鎮傳統?？v觀后梁，雖然經常移鎮，但朱溫及其后任君主令張全義鎮河南府，直至后梁國祚滅亡，張全義一直是該地的實際掌權者，并在任四十年，位極人臣。

二、后唐“正統”下的藩鎮舊制

朱溫建梁政權后，曾被唐朝賜姓的李克用、李存勖父子繼續延用唐朝天祐國號，并以復興唐室為己任。經過苦戰，李存勖滅掉后梁，開始了他“中興唐祚”的愿望?；谶@種理由，后唐政權自視正統，否定后梁的正統性與合法性。莊宗登位不久，便毀掉朱氏的宗廟，將偽梁二主降為庶人。天下官名府號，曾經改易者，并復舊名。后唐政權著手恢復一系列的唐朝舊制。

同光元年十二月，莊宗進行了藩 鎮建置改革。他下詔：改偽梁永平軍 大安府復為西京京兆府，改宋州宣武 軍為歸德軍，汴州開封府復為宣武軍， 華州感化軍復為鎮國軍，許州匡國軍 復為忠武軍，滑州宣義軍復為義成軍， 陜州鎮國軍復為保義軍，這道詔書將 原后梁變動的中原藩鎮基本恢復唐朝 舊節制。

宣武鎮無疑在后唐時期地位下降，后唐不再以開封府為都，而以洛陽為都城，于是唐朝宣武鎮再次恢復唐舊節制。然其名號改易，但管轄區卻沒有變化，仍是領汴、曹、宋毫等州。忠武軍節度使改為原名號后，忠武軍領陳、許、汝、穎等州。陳奕亨考證此時其屬郡應還有陳、蔡二州。④義成鎮恢復唐舊時名號后，昭宗任命親弟李存渥為節度使。義成鎮在這時兼領滑州、濮州，將鄭州劃出。

武寧鎮延續了后梁的建置，治所仍是徐州，屬郡為宿州。此后史書多稱之為徐州節度使。每位節度使在任時長均不超過三年，最多僅在任二年。河陽鎮與武寧鎮情況類似，均保持著唐朝舊制，領孟州，屬郡是懷州。陜虢鎮改易名號后，仍領陜、虢二州，史書多載為陜州節度使，換鎮頻繁，甚至每位節度使擔任均不超過一年任期。這可能與陜州歸附過程有關。當莊宗入汴后，后唐政權基本穩定，后梁將領霍彥威不再觀望，馬上“自陜馳至請罪”，莊宗與其宴飲，曾說：“此席的宴客，都曾是我的勁敵，一旦和我同宴，蓋卿前鋒之效也?！雹垡蚴兹喂澏仁篂楹罅航祵ⅲ鼤鹎f宗警惕之心。同光元年，“張全義請帝遷都洛陽，從之”。東畿鎮的洛陽城在后唐升為都城，地位甚高。后唐政權傾覆之后，則再次降為節度區。

三、后晉以降使職的新趨勢河堤使的兼任

后唐泰清三年，唐末帝李從珂猜忌河東節度使石敬塘，令其移鎮天平軍。石敬瑭拒絕了這個要求，并公然謀反。為了得到皇位寶座，石敬瑭不惜以割地、稱臣等條件請契丹出兵援助。最終石敬瑭在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的扶持下稱帝，后晉是以建立。由于后晉得位特殊，晉主對當時藩鎮又一次改變建置，加之當時中原地區被水患大擾，中原某些藩鎮額外承擔治理水患的任務，這些情況均促使中原藩鎮產生了新趨勢。

石敬瑭即位后，許多藩鎮對其嗤之以鼻。“時晉新得天下，藩鎮多未服從；或雖服從，反仄不安。兵火之余，府庫殫竭，民間困窮，而契丹征求無厭。桑維翰勸帝推誠棄怨以撫藩鎮，卑辭厚禮以奉契丹”。①這就導致了當時地方勢力再次作大，不服中央調動。節度使或抗命不從移鎮，或直接起兵反叛后晉，石敬塘只能一面鎮壓節度使暴亂，一面艱難地推行新的藩鎮建置。

天福三年十月，石敬塘以“汴州水陸要衢…是四通八達之郊”為緣由，將汴州升為東京開封府，廢原宣武軍節度使。這樣，汴州又一次成為了中原王朝的都城，地位空前提升。此后幾任中原王朝均沿襲都開封府，宣武軍名號逐漸消失。但由于后晉引外敵入寇中原，契丹國曾一度霸占汴州。后漢天福十二年，遼太宗“以蕭翰為宣武軍節度使，賜將吏爵賞有差”，③導致宣武軍節度使名號短暫復置，但蕭翰聽聞太宗駕崩，便離京北去。至此，宣武鎮徹底升為長時期的王朝都城，其號遂廢。

后晉開國初，石敬塘留任后唐降將趙延壽繼續為忠武軍節度使，對其建置并未改革。天福五年，申州成為忠武軍的屬郡。開運二年十月，為了更好抵御契丹入侵，“升陳州為節鎮，以鎮安軍為軍額”，安審琦為其節度。

義成鎮在后晉時屬于重要節鎮之一，開運元年八月，義成割濮州隸屬鎮寧軍節制，再以衛州成為其新屬郡，治所仍是滑州。但從后晉開始，其節度加領新使職—河堤使。該使職自唐有之，隸屬于都水監，貞觀初改為河堤謁者，“掌完堤堰、利溝瀆、漁捕之事”。@唐代河堤使在大歷后省，不再置。五代時，中原水患逐漸侵擾百姓，后晉尤甚。天福四年七月，“西京大水，伊洛瀍澗皆溢。壞天津橋，八月，河決博平，甘凌大水”。@天災之下，又有人禍。早在后梁與后唐爆發戰爭期間，段凝、杜晏球大舉攻郛州，他們在義成鎮以南決破河堤，使河水注曹、濮二州，水患“至于汶陽，彌漫不絕”。迄于天福七年，大河頻頻決口，朝廷整治河水迫在眉睫。

天福七年四月，后晉君主下詔節度使修繕河堤，這標志著后晉已經將治理水患列為地方節度使臣的重要任務。其后義成鎮多易藩帥，但卻必須兼任此職。然而，晉主旨意沒有取得應有效果。鑒于當時藩鎮征伐的局勢，且契丹外敵也掠擾中原，多數藩鎮無心亦無力整治水患。開運元年六月，黃河之水暴漲，毀壞堤堰，鄭州界河決口，水患為當時百姓帶來了深重的苦難。

武寧鎮在后晉時期建置并未改變，歷任節度使均在鎮時長不過三年。河陽鎮與義成鎮都存在不同程度的水患，故河陽鎮節度使在天福七月后亦需兼任河堤使。河陽鎮仍領孟、懷二州。該鎮屢受契丹劫掠，戰事不斷，節度使更迭極為頻繁。該鎮在后晉末期又成為了抵御外敵的前線。契丹入汴時，遼太宗為制約后漢政權，偽命崔廷勳為河陽節度使，從而控扼要害之地。但河陽鎮不久被武行德奪走，太宗聽聞后悔恨不已，竟卒于欒城。

陜虢鎮仍領陜、虢二州，名號為保義軍，每任節度使在鎮時長也不超過三年。東畿鎮在后晉時再次降為節度區。天福三年十月，東都被升為西京，置西京留守治之，每任留守任期均不長，不過二年。

四、后漢、后周藩鎮的最后整合

后晉統治末期，契丹大舉南下入侵，直抵澶州。天福十二年春，契丹入主東京開封府，時北京留守劉知遠在觀望局勢后，于太原即皇帝位，是為后漢。后漢政權國祚甚短，一些治史者認為該政權沒有過多作為。后漢在改革藩鎮改革方面的確收獲甚微，然其驅逐中原契丹勢力卻具有很重要意義。劉知遠登基后，他繼續以開封府為都城，將契丹授命的節度使職驅逐，從而確立自已的威信。劉知遠以“不忍忘晉”仍使用后晉年號。

天福十二年六月，滑州刺史劉信擔任忠武軍節度使，將申州劃入其屬郡，忠武軍此時領許、申、蔡等州。劉信一直為后漢忠武軍節度使，在鎮三年，后周建國前夕，他“惶惑自殺”。義成鎮在后漢建國初，一度被契丹偽授節度。漢帝受命，契丹還鎮北上。后漢時，義成鎮僅保有滑、衛二州。每任節度使更迭迅速，甚至在鎮時長不過一年。鄭學檬認為，后漢政權之所以政局不穩，很大程度就是因為劉知遠放任手下官僚“率意任情”，導致官員極盡搜刮民脂之能事。③

武寧鎮與和河陽鎮在后漢時依舊保持原屬郡和治所，沒有新的變動。河陽軍節度使主要鎮守者是李暉，在鎮三年，他性貪鄙，好施小惠，百姓并不愛戴。陜虢鎮在劉知遠得位起到了關鍵作用，劉知遠正是由陜入中原而建立。后漢隨即將陜虢鎮的契丹勢力驅逐，保衛了陜州到中原的交通線路。東畿鎮同樣受到了契丹侵擾，契丹偽授劉晞為西京留守，不久又遣成德節度使方太巡檢洛陽，后被武行德誘殺，東畿鎮再次回入中原王朝手中，后漢沿襲前朝建制，仍為西京，沒有擅加改易。后漢政權雖然存在時間不長，但卻在各方藩鎮的努力下將中原地區的契丹外部勢力驅逐，為日后新政權對中原藩鎮整合做出了貢獻。

劉知遠稱帝不久便因病去世。是時，外有契丹寇邊，內有季守貞等節度使相次造反，后漢隱帝命郭威北征契丹，軍至澶州，突發兵變，士卒為郭威“黃袍加身”，隨即郭威稱帝，后周建立。后周時期，中原藩鎮使職迎來了最后的整合。郭威即位于崇元殿，仍以東京開封府為都。開封至此奠定了五代后期的都城地位，也直接影響了北宋王朝。對于忠武、義成、武寧、河陽等中原重要藩鎮，后周沒有增加其屬郡，也沒有改易名號，而是保留前朝建置，不令其再領新郡。陜虢與東畿二鎮也是如此，其建置一并如故。后周政權沒有對中原藩鎮重新劃分、名號改易上大動干戈，后周進行了新的做法來穩固政權。

太祖郭威與世宗柴榮任用自己心腹人員分赴各地藩鎮，并發揚了移鎮和加授軍職方式等進行集權。李昌憲指出，五代方鎮常帶軍職、任政事、從征伐、不蒞鎮，后周時尤甚。正是這種手段，宋初沿用不改，更進一步促進官、職、差遣的分別。歷經五代十國的藩鎮演變，最終在北宋時逐步走到了盡頭。

五、結語

中唐以降，中原藩鎮逐步建置。在唐朝末年，中原藩鎮以宣武鎮、忠武鎮、義成鎮、武寧鎮等爭相割據，唐廷的號令已經成為一直空文，無法控制局勢。五代之后，朱溫始建后梁王朝，將唐朝的原有的藩鎮名號、轄區、治所等進行大規模的變革，從而維護自己的統治。李存勖即位后，為了宣揚李唐王朝的正統性，將后梁以來的藩鎮等再次改變，大部分恢復曾經唐朝時期的藩鎮格局。后晉時期，契丹入侵中原，加劇了中原藩鎮的不穩定性和復雜性。后晉初，中原水患嚴重，藩鎮節度使又兼任了河堤使這一使職。后漢、后周建立，將契丹勢力趕出中原，逐漸穩定中原藩鎮，在后周君主的努力下，將中原藩鎮節度使的權力逐步減少，中央集權再次確立，為北宋王朝模式奠定了基礎。

注釋：

① 鄭天挺，譚其驤.中國歷史大辭典（上卷）[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0.

② 閆建飛.方鎮為國：后梁建國史研究[J].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6).

③ 《新唐書》卷114《崔安潛傳》，第4199頁.

④ 見陳奕亨《唐五代河南道藩鎮與中央關系之研究》第188頁.

⑤ 《舊五代史》卷64《霍彥威傳》，第852頁.

⑥ 《資治通鑒》卷272《同光元年》，第8905頁．

⑦ 《資治通鑒》卷281《天福二年》，第9168頁．

⑧ 佚名.《遼史》卷4《太宗紀》[M].北京：中華書局，1974.

⑨ 《舊五代史》卷84《少帝紀》，第1111頁.

⑩ 《新唐書》卷48《百官志三》，第1277頁.

① 王溥，編撰.《五代會要》卷11《水溢》[M].北京：中華書局，1998.

? 《冊府元龜》卷126《帝王部》，第1379頁.

? 鄭學檬.五代十國史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

? 李昌憲.五代削藩制置初探[J].中國史研究，19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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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鄭學檬.五代十國史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

[10]嚴耕望.唐代交通圖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作者簡介：谷晨（2000—），吉林舒蘭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隋唐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