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社會網絡與農村內部收入差距：促進還是抑制

中圖分類號：F323.8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9699（2025）02-0045-006

收入差距問題是實現共同富裕需要解決的重要問題之一。2023年中國基尼系數為 0.47^[1] 這一數據反映出當前的收入分配形態與橄欖型目標形態有較大距離。農民收入差距已成為我國收人不平等的重要來源。根據2024年統計年鑒，截至2023年末，我國農村人口規模達4.77億人，占總人口的 33.84% 。農村 20% 高收入組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與 20% 低收人組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之比，是城鎮相應比值的1.5倍。較大的農村內部收入差距會帶來一些負面效應：在社會維度上，收人分化會降低農民生活滿意度[2]，不利于整個社會的穩定發展；在經濟維度上，農村收入差距的擴大會影響農村經濟社會的發展，進而可能會成為鄉村振興以及實現現代化的阻礙[3]。因此，深入探究農村收入差距問題，有效遏制收入分配中存在的過大差距現象，是推動共同富裕目標實現的關鍵舉措，也將有力促進社會可持續發展。

社會網絡俗稱關系，是社會資本的重要組成部分，并且具有很強的經濟效應。研究發現，社會網絡不僅能夠促進農村勞動力流動[4，還能緩解農業經營主體需求型約束[5]。社會網絡包括橫向網絡和縱向網絡兩個維度。其中，橫向網絡是指處于同級市場中的家庭之間所構成的網絡，具體包含親朋好友間的親緣關系、鄰居街坊間的地緣關系以及與單位同事間的業緣關系；縱向網絡是與上、下級單元間的關系[。血緣和地緣關系是當代中國農民主導性人際關系[]，因此，在中國農村，橫向網絡影響更加普遍。那么，橫向社會網絡對農村收入差距是否具有影響？不同村內的收入差距水平上橫向社會網絡的作用是否相同？這些問題對于鞏固扶貧成果、實現共同富裕具有重要的意義。本研究采用傳統回歸分析與分位數回歸分析相結合的方法研究橫向社會網絡對于農村內部收入差距的影響。

一、文獻回顧

近年來，學者們對農民收入差距的成因進行了深入探討，取得了一定的研究進展。現有研究主要考察的是土地[8]勞動力[9]、數據[0]等對收入差距的影響，鮮有關于家庭社會網絡對農村內部收入差距影響的研究。

中國農村地區社會網絡的重要性不僅能在實際經驗中感受到，也得到了現有研究的支持和驗證。現有研究表明，社會網絡對村民收入流動性[1]、農民電商創業績效[12I以及精準農業技術采用[3等方面均產生積極影響。然而，關于社會網絡對農村內部收入差距影響的研究較少，且僅有的少許文獻給出的研究結論存在分歧：部分學者認為社會網絡會擴大農村收人差距[14，而另一些學者則指出社會網絡對農村收人差距具有收斂作用[15]。已有研究較少關注社會網絡具體分型對農村內部收入差距的影響。基于此，本研究使用2022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數據，重點考察橫向社會網絡對農村內部收人差距的貢獻。

本研究可能的邊際貢獻在于，首先，有助于從橫向社會網絡的視角為收人差距的形成原因提供新的證據。現有文獻鮮有研究社會網絡分型對農村收入差距的影響，本研究以農村家庭為研究對象，探索橫向社會網絡對村內收入差距的影響，豐富和拓展了收人差距影響因素的相關文獻。其次，從研究方法的角度拓展了社會網絡影響收入差距的相關研究文獻。已有相關研究較多使用傳統回歸分析方法展開研究，本研究采用分位數回歸的研究方法，考察橫向社會網絡對不同分位點農村內部收入差距的差異化影響，從而揭示了橫向社會網絡效應的結構性異質特征。

二、數據來源和變量描述

（一）數據來源與處理

本研究使用的數據來自2022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數據（CFPS），出于研究需要，對初始樣本做了如下篩選：（1）選擇鄉村樣本；（2）剔除財務回答人婚姻、收入等變量缺失的樣本；（3）選擇財務回答人年齡在18-85歲之間的樣本；（4）選擇樣本數大于等于10的村莊，最后確定的樣本為分布在23個省份174個村落的2493份樣本。

（二）變量描述

農村內部收入差距是本研究的被解釋變量。已有文獻介紹了多種測量農村收入差距的方法，考慮到中國傳統社會中收入多以家庭為單位，本研究以家庭為單位測量收入差距。同時，考慮到每個村莊環境條件與風俗習慣的不同會對村莊間收入有較大的影響，本研究采用梁海兵（2021）研究中使用的測量方法，即使用受訪者家庭年收入與該家庭所在村莊的平均年收入之間的比值的對數的絕對值來表示[]。具體計算公式如下：

村內收入差距：丨ln 家庭收入i村家庭平均收入i

上式中，i表示村莊 ，j 表示該村莊的第 j 個家庭。依據此計算公式，如果村民的家庭收入與所在村莊的平均收入之間的差距越大，那么農村內部的收入差距也會相應增大。

橫向社會網絡是本研究的核心解釋變量。根據橫向社會網絡的概念，家庭贈送給親友的禮品或金錢可以被看作是對于家庭橫向社會網絡的投資和維持。因此，參考已有研究的方法[7，本研究使用家庭人情禮支出占家庭支出比重來衡量橫向社會網絡的大小。

本研究借鑒既有文獻[18]的做法，選擇影響收入差距的關鍵變量作為控制變量，包括年齡、教育、健康、婚姻狀況、學歷、家庭成員數量、工作狀況等。本研究實證分析采用的所有變量名稱及其定義如表1所示。

本研究實證分析模型涉及主要變量的統計特征如表2所示，樣本中農村內部收入差距的均值為0.765，標準差為0.691，極值差異顯著（ Min=0.008 ， Max=3.299 ），反映出家庭間收入不平等程度較高。橫向社會網絡的標準差（0.092）大于均值（0.078），且最大值為0.5，最小值為1，說明在樣本中家庭間橫向社會網絡差異較大。

注：上表中：性別 ）；工作（失業 ⁼¹ ，退出勞動力市場 =2 ，在業 ⁼³ ）;教育（文盲/半文盲 =0 ，小學 ⁼⁶ ，初中 ^-9 ，高中/中專/技校/職高 =12 ，大專 =15 ，本科 =16 碩 ±=19 ，博 ±=22 ）；健康（不健康 ^-1 ，一般 ⁼² ，比較健康 ⁼³ ，很健康 ⁼⁴ ，非常健康 ⁼⁵ ；婚姻狀態（未婚 ^?=1 ，同居 ^-2 ，在婚（有配偶） 1=3 ，離婚 ⁼⁴ ，喪偶 ⁼⁵ ）

三、模型設定與實證分析

（一）模型設定

為探究家庭橫向社會網絡對農村內部收入差距的影響，本研究構建基本模型如公式（1）所示。同時，為進一步剖析在不同收人差距水平下家庭橫向社會網絡的影響是否存在顯著結構性差異，特構建分位數回歸模型如公式（2）所示。

IND_ij=β₀+β₁SN_ij+β_mControls+μ_ij

Q_q（IND_ij|SN_ij）=β_0，q+β_1，qSN_ij+β_m，qControls+ε_ij

公式（1）和（2）分別是基本模型和分位數回歸模型，其中， i 表示村莊 ，j 代表家庭， IND 表示收入差距， SN 表示橫向社會網絡， β 為待估計參數，Controls為控制變量，包括家庭人口數、年齡、性別、教育狀況、身體健康狀況、財務回答人婚姻狀況虛擬變量， μ 和 ε 均表示殘差， q 表示收入差距的第 q 分位，包括 和90th 。

（二）實證分析結果

1.基本回歸結果

基于表3第（1）列的實證結果，本研究發現家庭橫向社會網絡對村內收入差距平均水平具有顯著的縮小作用，即當家庭橫向社會網絡每提高1個單位時，村內收入差距平均水平降低0.748個單位（ plt;0.01 ），這一發現與趙劍治等（2009）的研究結果不一致[14]。我們推測這種結論的分歧，可能有以下兩個原因：

一是社會網絡的異質性。本研究聚焦的橫向社會網絡特指依托于親緣、地緣關系建立的同村/鄰村互助網絡，其作用機制顯著區別于泛化的社會網絡整體效應。這種橫向社會網絡可能通過三重渠道縮小收人差距：（1）信息共享渠道：通過村民間頻繁的日常交往，就業信息、技術經驗等在低技能群體中擴散，提高了低收入農戶的就業機會和生產能力；（2）資源互惠渠道：通過鄰里間的勞動協作、生產工具共享等方式，降低了小農戶生產經營成本；（3）就業支持渠道：依托老鄉間非正式的信息渠道，提高了低收入農戶獲取非農就業機會。已有研究發現，既有親戚關系又有老鄉信息網絡的新農民工的平均收入比其他新農民工高 50% 以上[19]。

二是農村收入結構的轉型。 2004-2022 年間，農民工資性收入占比從 32.38% 躍升至 41.97% ，而經營性收入占比則從 60.13% 降至 34.63% （國家統計局，2023）。這種結構性轉變使得橫向網絡的就業中介功能尤為重要：由于非農就業崗位多通過非正式渠道招聘（尤其是低技能崗位），低生產力農戶在“農轉非”過程中更依賴親友和鄰里網絡獲取就業信息和就業機會，最終促進低收入群體工資性收入增長。這種普惠性的提升顯著壓縮了農村內部的收人分布離散度。

在控制變量方面，研究發現財務回答人的教育程度、健康狀況和家庭人口數對農村內部收入差距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同時，財務回答人的年齡在 1% 的統計水平下對村內收人差距具有顯著的擴大作用。在財務回答人婚姻狀況對村內收入差距影響方面，相較于未婚狀態，喪偶狀態在 10% 的統計水平上對村內收入差距具有正向促進作用，而其他婚姻狀態均對農村內部收入差距呈現顯著的負向影響。

2.分位數回歸結果與分析

表3第（2）列數據和圖1顯示，在不同的農村收入差距水平下，家庭橫向社會網絡對農村內部收入差距的影響具有異質性。具體而言，在收入差距較大的群體中，家庭橫向社會網絡對農t statistics in parentheses 村內部收入差距的抑制作用更為明顯，而在收入差距較小的群體（q10）中，家庭橫向社會網絡對農村內部收入差距的影響并不顯著。這可能是因為在收人差距較大的群體中，經濟資源和信息往往分布更為不均，而基于親緣關系和鄰里關系建立的橫向社會網絡可以通過互助和信息共享，幫助低收入群體獲得更多的信息等資源和就業機會，從而提高收入，縮小收入差距。因此，收入差距較大的群體通過拓展橫向社會網絡可以顯著地縮小收入差距。此外，家庭人口數、教育程度和年齡對不同水平的農村內部收入差距的影響也存在差異。相較于收入差距較小的群體，家庭人口數和教育程度對收入差距水平較高群體的影響更大；財務回答人的年齡對農村內部收入差距的影響隨著收入差距的擴大而逐漸增加。

（三）穩健性檢驗

本研究采用BSQR（Bootstrapped SimultaneousQuantileRegression）方法進行穩健性檢驗，結果如表4所示。對比表4和表3第（2）列的數據，我們發現兩種方法提供了一致的結果，表明本文的研究結論基本穩健。

四、結論與啟示

本研究基于CFPS2022年數據，綜合采用傳統回歸和分位數回歸方法，分析了農村家庭橫向社會網絡對農村內部收入差距的影響。研究發現，農村家庭橫向網絡對農村內部收人差距平均水平具有顯著的縮小作用，且該影響具有結構異質性。具體表現為：在收入差距處于較低分位水平（q10）時，橫向社會網絡的影響不顯著，而收入差距處于較高分位水平時其抑制作用顯著，且隨著收入差距鴻溝的擴大，橫向社會網絡發揮的抑制作用逐步增強。

根據以上研究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探索縮小農村收入差距的路徑：第一，建立規范化社區互助體系，激活鄉村橫向社會網絡在資源配置中的作用。可以通過搭建以互助合作為目標的社區資源共享平臺，鼓勵農戶在勞動力、生產工具及技術經驗方面互幫互助，促進生產要素的流動，使低收入農戶更便捷地獲得所需資源。第二，優化數字化信息資源共享體系，降低農村信息不對稱。借助數字技術建立專業的信息交互平臺，提升橫向社會網絡的信息傳遞效率，保障低收入農戶能夠及時獲取市場信息、技術信息和就業機會等關鍵信息。第三，提供有針對性的幫扶政策，實現可持續增收。根據困難家庭的具體需求，提供精準扶持措施，如低息貸款和現代技能培訓，以提升低收入農戶的自主發展能力。

參考文獻：

[1]馬海濤.深化收入分配制度改革充分釋放居民消費潛力[N/OL].中國經濟時報，2024-04-08（A01）[2024-05-09].https：//lib.cet.com.cn/paper/szb_idx.aspx？dd=2024-04-08.

[2]彭代彥，吳寶新.農村內部的收入差距與農民的生活滿意度[J].世界經濟，2008（04）：79-85.

[3]朱秋博，朱晨，彭超，等.信息化能促進農戶增收、縮小收入差距嗎？[J].經濟學（季刊），2022（01）：237-256.

[4]湯新云，黃啟成.社會資本、文化認同與勞動力流動[J]山東財經大學學報，2023（01）：39-52.

[5]莊騰躍，李顧杰，羅劍朝.社會資本緩解新型農業經營主體融資約束了嗎：以農業信用擔保融資為例[J].財經問題研究，2024（02）：105-119.

[6]王書華，胡中立.社會網絡、家庭負債對收入差距影響的實證研究[J].經濟經緯，2020，37（05）：19-25.

[7]趙泉民，李怡.關系網絡與中國鄉村社會的合作經濟：基于社會資本視角[J].農業經濟問題，2007（08）：40-46.

[8]高帆，趙祥慧.我國農地確權如何影響農戶收入及其差距變動：基于CHFS數據的實證研究[J].學術研究，2021（03）：86-91.

[9]高夢濤，姚洋.農戶收入差距的微觀基礎：物質資本還是人力資本？[J].經濟研究，2006（12）：71-80.

[10]李怡，柯杰升.三級數字鴻溝：農村數字經濟的收入增長和收入分配效應[J].農業技術經濟，2021（08）：119-132

[11]吳煒聰，趙昕東.社會資本提高了農戶收入流動性嗎：來自三期中國家庭追蹤調查數據的經驗證據[J].上海金融，2024（04）：3-13.

[12]張倩倩，郭紅東，楊小山.社會網絡、創業學習與農民電商創業績效[J].農林經濟管理學報，2024，23（02）：179-186.

[13]李家輝，程雯，欣陸遷.數字金融與社會網絡對農戶精準農業技術采用的影響：以水肥一體化技術為例[J]自然資源學報，2024，39（12）：2980-3004.

[14]趙劍治，陸銘.關系對農村收入差距的貢獻及其地區差異：一項基于回歸的分解分析[J].經濟學，2009（04）：363-390.

[15]朱桂麗，洪名勇.社會資本對農牧戶共同富裕的影響：基于西藏農牧區1861戶調研的分析[J].干旱區資源與環境，2024，38（08）：13-20.

[16]梁海兵，張華.村莊內部收入差距與農村人情信任：基于雙Probit模型的非線性檢驗[J].農業技術經濟，2021（1O）：22-41.

[17]易行健，張波，楊汝岱，等.家庭社會網絡與農戶儲蓄行為：基

于中國農村的實證研究[J].管理世界，2012（05）：43-52.

[18]闕大學，呂連菊.中部地區農村教育水平及其不同層次對農民收入差距的影響[J].中國農業資源與區劃，2020（08）：220-227.

[19]陸文聰，謝昌財.社會關系、信息網絡對新農民工收入的影響：基于熵均衡法的實證分析[J].中國人口，2017（04）：54-66.

責任編輯：羅怪欖

The Impact of Family Social Networks on the Rural income Gap： Promotive or InhibitiveA Stud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orizontal Social Networks

YANGLi，FENGXiaowei

（School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Anhui Scienceand Technology University，Fengyang 23310O，Anhui， China）

Abstract： Based on data from the 2022 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CFPS），this study examines the impact of social networkson income disparities inruralareas at the micro level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orizontal social networks.Usingquantileregresion，itfurther analyzesthediferential fects of horizontal social networksacross various quantiles of the rural income disparity.Theempirical analysis reveals that：（1）Family horizontal social networks significantlycurb the widening of income disparities in rural areas；（2）The impact of horizontal social networks exhibits structural heterogeneity acrossthe income distribution;specifically，the effect is statistically insignificant at lower quantiles of the incomegap spectrum，while demonstrating significant mitigation ffects at higher quantiles，and furthermore，this alleviating effect intensifiesas the incomegap widens.Therefore，this study provides valuable insights for understanding and addressing income disparities in rural areas.

Keywords： social capital; intra-rural income gap;horizontal social networ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