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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開業2周年的時候,1996川菜·主廚餐廳悄然更換了LOGO,換成了一朵自由搖曳的小花。梁棣說,這朵小花的原型來自棣棠花,在春夏之際,這種金黃色的小花生長在路邊,或者原野,嬌小玲瓏,是薔薇科棣棠花屬植物。“棣”這個字,把一朵花和一個人聯系在一起,似乎是冥冥之中的約定。
1996年川菜主廚餐廳開業于2023年初夏,位置就在眉州東坡總部辦公室的樓下,并不屬于繁華的商業區,“1996”是一個年份,在那一年,王剛和梁棣夫婦攜手創業,開了一家餐廳,起名叫“眉州東坡酒樓”。
1996川菜·主廚餐廳,最開始的初心是一家紀念店,1996,是夢開始的地方。在餐廳內部,許多點點滴滴的品牌歷史陳列在墻上,老照片,當年的老菜單,一本一本的,串聯起許多回憶。梁棣是這一家門店的主理人,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就到門店服務,無縫連接。
做大店與做小店,需要完全不同的手感。
做直營連鎖餐廳,100多家門店,每更新一道菜品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要考慮供應鏈,培訓,標準,客單價,全部流程。每天研究的都是如何保證品質,保持品牌競爭力,數字化轉型,大數據分析,供應鏈管理,人才梯隊建設,不同門店模型的差異,財務報表,績效考核……
而做一家小店,可以更性情,不用面對著那么多冷冰冰的數據,她可以切換到另外一個頻道:服務的溫度,插花的細節,如何選擇一款餐具,如何將一把椅子放在舒適的位置,美是如何從菜品的呈現中溢出,菜單的設計,食材的選擇,相隔幾天的兩種筍子的細微口感,相鄰的兩個山頭的青花椒不同的香氣,是否用茉莉花熏制一款豬肝,是否換一種辣椒烹飪牛肉,搭配前菜時用四川的霞多麗還是云南的雷司令……諸如此類,梁棣從一個“女老板”還原到一個“女主人”,如同一朵花,遇到了水,忽然就水靈靈的綻放開來。

某種意義上,1996川菜·主廚餐廳更符合梁棣的“超我”設定(Superego),在這個餐廳的運營過程中,她收獲了自如的手感,更重要的是:艱難的蛻變與成長。
02
1996兩周年的菜單主題是“仲夏炊香”。在今年,餐廳的主題都是依照節氣推演,從“春芽欲上”到“暮春絮語”,再到“薄夏聽柳”“小滿遞語”,卷軸猶如信物,掛在墻壁之上,如同戲院的節目單,生旦凈末丑,準備著輪番登場。這一餐飯是從席前茶開始的。
冷萃蒙頂甘露、冷萃依蘿紫光紅,兩種茶,一綠一紅,蒙頂甘露來自四川,當年有一句名詩:“揚子江中水,蒙頂山上茶”,在宋元之時,蒙頂甘露就廣為流傳,紫光紅則來自于云南鳳慶,也是滇紅之中的上品。兩款冷萃茶搭配上水果、甘味、點心、干果,應季的枇杷,西紅柿,小巧的涼糕,蛋糕,現剝的花生仁,每一樣都簡單干凈,在吃飯之前幾個人閑聊,這屬于前前戲。
開宴后,移步廳堂,分別落座,先聲奪人的是四味冷碟:燈影牦牛肉絲,煙筍小龍蝦,涼粉丹棱雞,核桃油拌鮮核桃仁。有葷有素,有濃有淡,都是脫胎于傳統川味,有使之小巧化,小菜不小,其中有一個“化字訣”,如何把地方菜系中的名菜大菜前菜化,妙手點化,成就了別具一格的開場。如果有所謂的手段,這算是“主菜前置”。不同地域的招牌菜都可以嘗試使用這種手法,把隆重變輕盈。


下面還有兩味冷菜:茉莉花熏豬肝,酸辣黃瓜皮。這兩道小菜也有頗多講究,熏豬肝是常見菜,熏醬類下貨,各地都有,巧在用了茉莉花,原本不上廳堂的豬下水,就忽然優雅了一些,一花一世界,豬肝亦菩提。兩種食材因為對沖,而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張力,重要的是,豬肝吃起來的確會有茉莉花的清香感。

酸辣黃瓜皮是一道回憶菜,梁棣早年間做涼菜廚師,這是她當年的拿手菜,食材是尋常的黃瓜,用高超的刀工將其片成薄如蟬翼的黃瓜片,一片拉開,令人驚嘆。在川菜之中,有不少這種展示刀工的菜品,另外一道還有李莊白肉,也是講究一個“片”。簡單食材,可以復雜調味,其中加入了香葉、茴香、小黃姜、干紅二荊條辣椒,酸爽微甜微辣。這道菜里有刀工,也有主理人的人生回憶,在精致料理之中,也是一種拆解之道:如何把人生際遇與菜品做出合理性呼應。

為了這場活動,侍酒師大師呂楊專程而至,他為晚宴搭配上了幾款產自于西南片區的葡萄酒,分別來自四川、云南、西藏。在這里,首先登場的是朵木酒莊的雷司令,產自云南德欽,這可能是全球最高海拔的雷司令,那種清爽的風味可以打開一個別致的局面。下面幾道菜都是重頭戲:雙珍煨土雞,二荊條蒸牛肉,藿香仔姜趴老頭。

土雞來自鹽源,香味十足,從鍋里就可以聞到香氣,其中加入了一點當歸,所謂雙珍,是雅江的鮮松茸與理塘的鮮蟲草,人們都知道云南香格里拉的松茸,青海果洛玉樹的蟲草,在1996,他們深入研究四川境內的食材,其實許多食材四川都有廣泛的分布,比如黑松露,攀枝花產的黑松露品質絲毫不差。

二荊條蒸牛肉,已經成為1996餐廳的招牌菜,選擇5A雪花牛肉,切薄片,現場烹飪,蒸籠蒸熟,過上二荊條辣椒與藤椒混合的醬料,既有一點日料的影子,還是妥妥的川味,這道菜已經成為餐廳的招牌菜。
藿香仔姜趴老頭,四川善用藿香,藿香與河鮮乃是絕配,每年春夏,我都會在四川的村村鎮鎮的魚館里,吃藿香鯽魚,藿香黃辣丁,藿香一切。四川河流眾多,也有眾多品質優異的魚類,許多魚類都有本地的渾名,土鳳、三角峰、船釘子、老頭兒……各有不同,都是四川人心中的上等之選,一般來說都不大,肉質細嫩,與藿香仔姜在一起,渾然天成,可以下兩碗米飯。

幾道主菜之后,則是“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節奏。樟木酥皮樟茶鴨,其實是四川傳統風格的樟茶鴨與北京烤鴨的組合,烤鴨皮酥肉嫩,淡淡的煙熏感,搭配上的醬汁是不知火橘果醬,不知火就是丑橘,四川盛產,做成橘醬,搭配鴨皮,也是一妙。這時沒有配酒,而是配了一款具有煙熏風味的茶:來自桐木關的正山小種,這種獨特的煙熏感的茶與煙熏感的鴨子,巧妙相連。
川菜之中最代表的烹飪手法是小煎小炒,一鍋成菜。接下來的是涼山的斗雞菇炒鹽煎肉,鍋氣頓出;下面一道菜緩和一下口感,來一個甜口菜:甜燒白,也是濃墨重彩,一口入魂的好吃。一路高歌猛進,終于來一點緩和的,一鍋米湯耙耙菜,時令的種種蔬菜,放在米湯之中煮過,清新雅致,很家常,也很質樸。

主食也是親切可人,酸菜與綿陽米粉,現場烹飪。這時候大家主客皆歡,一餐飯就此抵達了高潮。
03
這是一餐完整且高妙的川菜宴席。感受到了誠懇,卻沒有絲毫炫耀,一席菜單上的菜品,每一道都很挺拔,沒有刻意討好,也沒有曲意逢迎,沒有加所謂的燕鮑翅肚唬人,也沒魚子醬一坨一坨的貼金,坦然自信,沒有濃妝艷抹,只是素顏相見也是體面。
我認識眾多川菜名店的主理人,之前聊過一個話題“川味困境”。
川人做川菜,盡管得心應手,卻也往往陷入“川味困境”一一就是太熟悉了,模式化固定化,被川菜文化包裹的過緊,這些文化在滋養之余,也成為禁錮。人在屋內,要想破墻而出,反而更需要打破經驗,提升格局,在這個角度上,“文化即包袱”。
與之對應的,可以參照另外一家北京的川菜餐廳:新榮記旗下的榮袍,用不同的風格跨界打量川菜,反而有不一樣的質感。榮袍沒有選擇傳統的川西風味做風格主線,也沒有以重慶的江湖菜作為主線,而是選擇了宜賓菜,川南線的味覺主線。宜賓菜在北京也有零星存在,最火的是宜賓駐京辦。宜賓是三江交匯,金沙江與長江在此融合,川南風格更為熱烈,濃郁,重油重辣,包括自責,內江,宜賓,瀘州,都具備相似的特征。而且這里有江鮮,有時令,有五糧液,這些都是新榮記擅長的味覺拼圖。川菜,作為一種邊緣模糊,內涵渾沌的廣譜地域口味,川南因為其鮮辣與濃郁,而成為一種具有高度辨識度的鋒芒銳利的味型,無論是自貢,樂山,內江,或者宜賓,瀘州,都具有豐富的風格內涵,值得深入挖掘。


反觀川人川菜,在嘗試做精致創新的時候,總有一種掙扎感。
與其他地方菜系不同,川菜具有“非常自足的民間性”。
京魯菜,潮粵菜,淮揚菜,向上追究其來源,往往來自達官貴人,官府商賈,文人世家,而并非街頭與底層日常。川菜味道的豐沛來源是源于街頭與民間,扎根于市井與庶民,這種飽滿熱氣騰騰的民間性造就了川菜的變化。川菜最擅長就地取材,尋常食材,通過多變的味道調和成為令人滿足的一餐。
當許多廚師,為了顯示“高級”,“國際化”,“FineDinning”的時候,往往在川菜的家常感里加入一些貴價食材,燕鮑翅肚不必多說,魚子醬和牛黑松露也不少見。這種生硬的拔高感,目的過于明顯,反而令食客無所適從。而在擺盤與造型中,也追求潮流。我并非川菜原教旨主義者,也提倡具有審美的出品,具有現代感的造型,但是擺盤應該與味道和溫度對應。川菜那種獨特的燙嘴,鍋氣往往喪失在做作的雕琢中。
其實實話實說,在1996川菜主廚餐廳剛剛開業的菜單里,以上我所提到的窠臼全都有。從某種意義上,這是一種“川菜不自信”。結果就是需要做加法,來展示自己的“視野開闊,手法新潮”。
在兩年的時間中,梁棣與1996餐廳一起成長,越來越自信,小煎小炒,街頭家常,極致美味,不要造型,吃到過癮,一口入魂,鮮香麻辣,都回來了。
在冬天的時候,我在這里吃到叫人驚喜的“臘肉席”。吃臘味到山巔,也不過如此。一餐四川風味的集合,臘肉主角,搭配著陳皮花膠甲魚,慢慢燉煮6小時,30 年的陳皮入湯,換來一鍋清澈的濃香;臘肉熏制選擇7種木頭,分門別類,雜糅成為一種獨特的馥郁。對于不同部位的臘肉,無人可以抵抗,而且不同風味要搭配不同配料,臘牛舌搭配奶酪,風吹肉搭配蜂蜜,老臘肉組合蒜片,風味各自呈現,如老友紛至沓來。

臘味,作為冬季時令的典型滋味,深入民間,質樸又溫柔,有家的親切,也有遠方的想念,可以獨立成為篇章。1996到臘肉局,找到了一種獨特且自在的組合,臘肉開花,其他的種種食材作為輔佐,大蝦泡菜,螃蟹黃棘丁,都是一些體面菜,但是都以配角出場,大花旦演小角色,氣場足,又懂進退。
那是難得的一餐,過癮又細微,我做了一個比喻:張飛繡花,魯達切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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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各有命,品牌何嘗不是。29年之久的眉州東坡,已經全然擁有了自己的生命路徑,而在1996川菜主廚餐廳,換了一個LOGO的一刻起,它也開始了一條獨立的征程,它不再是眉州東坡的初心與紀念之店,不再是眉州東坡的研發廚房與老板請客吃飯的會所,而是需要背負著自己的使命獨自上路,接受市場與食客的嚴苛挑戰。食客必然是嚴苛的,因為這里的客單價比眉州東坡貴多了。
我也理解眾多餐廳被迫加入“食材內卷”的無奈,因為更多的食客愿意為食材買單,而不愿意為創意與審美買單,哪怕全世界米其林星星最多的主廚喬爾·侯布雄(JoelRobuchon)端出他最著名的土豆泥,口感再好,人們也覺得:這不過是一個土豆。
但是時代的確在變化了。“悅己消費”已經成為當下消費的主潮流,在新消費領域,人們熱捧的是蜜雪冰城,labubu,老鋪黃金,在吃喝領域,商務大包房,客套的燕鮑翅,灌蛋與茅臺,似乎在漸漸退場。
真誠的,克制的,少即是多,有技法有傳承的,更具辨識度的食物,開始上揚。
至少在1996今年一系列的菜單里,我看到一幅希望的田野。眾多不知所措的餐飲品牌也可以從中尋找到一些解脫之法。許多秘密都隱藏在菜單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