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祖國東北邊陲,昂昂溪恰似一條被歲月撫過的古老綢帶,在松花江與嫩江交匯的沖積平原上蜿蜒舒展,隨著煦風翻轉騰挪。它承載著7500余年漁獵文明的厚重記憶,將一段段塵封的傳奇,化作歷史長河中永不褪色的漣漪。
踏入,仿若推開了一扇通往遠古的門扉。1928年,中東鐵路修建期間,地質學家偶然在此發現古代漁獵民族墓葬群。經考古學家的發掘與鑒定,確認屬細石器時代(新石器時代中期),早在7500年前,人類便已在此點燃漁獵生活的火種,開啟了一段波瀾壯闊的歷史征程。
彼時的昂昂溪先民,已展現出驚人的生存智慧。他們以精湛的技藝制作復合工具:將黑曜石、瑪瑙精心打制成柳葉狀石鏃,嵌入鹿角或獸骨制成的箭桿;用鋒利的燧石片裝柄,制成便于切割的刮削器;更創造性地將獸骨磨制成魚鏢,前端的倒刺設計極大提升捕魚效率。遺址出土的眾多文物中,一件長約12厘米的骨魚鏢尤為引人注目:其表面雕刻的魚鱗紋與菱形網格,既體現實用功能,更彰顯藝術之美。
在漁獵領域,魚鷹堪稱先民得力的“水上獵手”。訓練有素的魚鷹能在百米外鎖定魚群,漁人只需輕揮竹竿、吹響特制哨子,這些靈性生物便會扎入水中,用彎鉤狀的喙精準捕獲獵物。昂昂溪遺址出土的魚鷹形像陶塑殘片,以簡練線條勾勒出魚鷹展翅捕魚的動態,與現代赫哲族的魚鷹捕獵場景形成時空的呼應。更令人驚嘆的是,先民們還掌握了冰下捕魚的絕技:寒冬時節,他們在冰面鑿出排列有序的孔洞,利用魚類趨光特性,以松明火把誘捕,這種智慧一直延續至今。
昂昂溪先民對自然規律的敬畏令人動容。他們依據季節變化制定嚴格的漁獵節奏:春季,江河解凍,魚群洄游,人們使用小型網具進行選擇性捕撈;秋季,萬物豐饒,獵人們結隊追逐南遷的鹿群;冬季,借助冰面交通之便,開展圍獵與冰釣。而每年夏季,當魚類進入繁殖期,他們主動遵循“休漁\"傳統,這種樸素的生態智慧,不僅保障了資源的可持續利用,更孕育出“取之有時,用之有度”的生存哲學。
在昂昂溪文化體系中,赫哲族文化堪稱璀璨明珠。作為“生女真”部族后裔,他們創造了獨特的“魚皮文化”:將大馬哈魚、鱘鯉魚皮經鞣制、染色,制成防水耐磨的衣物,其上繡制的云紋、魚紋圖騰,既是裝飾藝術,更是對自然的禮贊。流傳于黑龍江流域的“棒打犯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里”的民謠,生動描繪了這片土地的豐饒。值得一提的是,赫哲族堅決抵制“地籠”等破壞性漁具,他們認為“竭澤而漁必遭天遣”,這種生態理念與現代環保思想不謀而合。
從語言密碼中,亦可窺見昂昂溪與漁獵文明的淵源。在我國達斡爾語中,“昂昂”意為“狩獵場”,“溪\"象征奔流不息的水系,二者結合,勾勒出水草豐美、獸類成群的天然漁獵樂園。
墓葬中出土的母系氏族時期部落首領用過的蚌殼項鏈、骨珠手串,以及刻有漁獵場景的彩陶片,都在無聲訴說著文化交融的故事。這種文化基因,至今仍流淌在東北飲食與藝術血脈中:熱氣騰騰的鐵鍋燉魚,將整條嫩江鯉魚與土豆、粉條共烹,鮮香四溢;旋律悠揚的《烏蘇里船歌》,歌詞中“白云飄過大頂子山,金色的陽光照船帆”,描繪的正是漁獵生活的詩意畫卷。
20世紀90年代,洪河遺址的發現為昂昂溪文化注入新內涵。該遺址位于嫩江右岸臺地,出土碳化粟粒、石磨盤等農耕文物,同時保留大量漁獵工具。這種“漁耕復合”模式,既不同于草原民族的游牧生活,也有別于中原地區的單純農耕,展現出中華文明多元一體的獨特魅力??脊艑W家在此發現的環壕式聚落布局,更揭示出先民們在漁獵采集基礎上,已發展出穩定的定居文明。
歲月流轉,昂昂溪依然以其獨特的文化密碼,吸引著世界各地的目光。它既是中華文明多元起源的鮮活例證,更是人類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永恒啟示。這片承載著漁獵文明的土地,如同歷史的活化石,靜靜訴說著“天人合一”的古老智慧,在新時代綻放出更加璀璨的光芒。
責編:小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