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知道我爺爺?shù)臉屧谀闶掷铩!卑5险f道。
坐在他旁邊的是湯姆·多蘭,此刻他們正共乘一輛馬車。不過就算心情再好,多蘭也不怎么講話,更何況今天——至少在他們離開小鎮(zhèn)后的這10分鐘里——他看上去心事重重。
埃迪注視著多蘭,看著他用右手把帽子往后一推,揉了揉額頭,左手牢牢攥著韁繩。
“我看到爺爺把槍給你,你把它塞到駕駛座下面了。”埃迪又說。這次多蘭終于轉(zhuǎn)過頭來注視著埃迪,他那頂破舊的棕色帽子就這么歪戴在腦袋上。每當多蘭看向埃迪·麥卡特爾,他的面色就不再凝重,眼神也變得柔和。為埃迪的父親打工的兩個月里,多蘭和這個12歲的孩子建立起了非同一般的情誼,他們都很喜歡和對方待在一起。埃迪的父親說,多蘭應該30歲出頭,但他看上去要更老成些。
多蘭轉(zhuǎn)頭看著前面的路。“如果你看到你爺爺把槍給我,那你肯定也看到我說不用了。是他硬要給我的。”
埃迪對這話深信不疑。實際上,對埃迪來說,這是多蘭身上唯一未解的謎。埃迪認識的每個男性,不管是男人還是男孩,都對槍支著迷,只有多蘭例外。他對刀槍之類的兇器沒興趣,也毫不掩飾自己對暴力的厭惡。
“我只是個廚子,”多蘭說,“和鍋碗瓢盆打交道的人懂什么槍呢?”
聽了這話,埃迪想說點什么,卻又作罷。兩人盯著坑坑洼洼的路面,一時無言。此時二人已行至半途,道路兩旁開始出現(xiàn)樺樹和松樹,枝葉密密匝匝,簇擁著道路。
“我知道爺爺為什么把槍給你了,”埃迪說,“他擔心我們在回家的路上可能用到它。”
“你在鎮(zhèn)上到底聽到了什么?”多蘭皺了皺眉,“你又偷偷溜進酒館了嗎?”
“我是在糧鋪聽杰克·蘭斯頓說的。”埃迪猛地咽了下口水,總算能親口講出這刺激的傳聞了,他興奮得很,“聽說平托·畢肖普就在附近。有人說不久前在錫馬隆看到過他,正朝我們這兒來呢。”
多蘭點點頭,說:“我聽到的也差不多,但‘不久前’這說法也太含糊了。我猜他可能只是路過,這會兒已經(jīng)走了吧。”
埃迪搖搖頭說:“杰克說畢肖普前天才在布盧梅薩外搶劫了一輛驛車。”
多蘭眉頭緊皺,說:“你怎么知道是平托·畢肖普干的?”
埃迪正思考著怎么回答,這時路邊的草叢里忽然飛起一群鵪鶉。多蘭注視著喧鬧的鳥群,開口道:“孩子,我想說的是,當人們感到害怕時會看到奇怪的東西。有時他們看到的其實是自己想看到的。如果平托·畢肖普真的做了人們說的那些事,那他就得同時在100個地方出現(xiàn)。可為什么根本沒人知道他到底長什么樣子——”
“他又高又瘦,留著濃密的胡子,”埃迪說,“他抽雪茄,常穿一身黑,而且一旦開槍從不失手。”
“這樣啊。”多蘭忍不住笑了,“那你親眼見過他了,是嗎?”
“我是聽丹尼·霍布斯說的,他也是聽另外四個人說的。”
“要我說,你還是別太擔心平托·畢肖普了。”多蘭道,“如果真要擔心點兒什么的話,那林子里頭的狗熊可比這更危險。”
就在這時,前方突然爆出一聲槍響。
多蘭向后一仰,勒住了馬隊。他和埃迪一動不動,緊盯著前方。這時,一個高個子男人騎著一匹棗紅馬出現(xiàn)在左側(cè)的樹林中。男人頭戴一頂黑帽,身著黑馬甲和黑褲子,腳穿長筒皮靴。他蓄著絡腮胡,眼睛像蜥蜴一樣冷酷而狹長,右手上拿著一把冒著煙的手槍。
“喂,小子們!”陌生人喊道,他在距離他們不到十米時勒住了馬,停在他們左側(cè),“不許亂動!”這個警告有些多余:埃迪和多蘭都早已僵成了兩尊雕像。“你想要什么?”多蘭問道。
那人放聲大笑,笑聲尖銳刺耳,“你不知道我是誰嗎?我想要錢,現(xiàn)在就要。”
多蘭只是盯著他,“這不是驛站的馬車,先生。我們沒錢。我們剛在鎮(zhèn)上買完東西。”
陌生人端詳了他們一會兒,捋了捋胡子,“我認得這些馬身上的烙印。”他看著埃迪說,“你是威爾·麥卡特爾的兒子,對不對?到我這兒來。”在此之前,陌生人的槍一直對準多蘭,現(xiàn)在卻對準了埃迪。
多蘭伸手捏了捏埃迪的手,“去吧,埃迪,照他說的做。”
埃迪的心臟狂跳,他爬下馬車,站在那個強盜面前。多蘭眼睜睜看著那人伸手抓住埃迪工裝褲的背帶,把他拽到了馬鞍前面,另一只手則將槍管抵住他的太陽穴。
多蘭半個身子都離開了座位,說:“先生,求求您別傷害他。”
男人笑著搖搖頭:“這可說不準。但我覺得,那位大名鼎鼎的麥卡特爾先生為了要回他的兒子,應該會出大價錢吧。你告訴他,”他頓了頓,“明天太陽升起時帶5000美元到野馬峽谷。只許他一個人來,否則我就殺了這孩子。”
“等等!”多蘭脫口而出,“我撒謊了。我們還剩了一些錢。如果你肯放過這個孩子,我就把錢給你——”
“哎喲,那可真是太感謝啦。不過我要把孩子和錢都帶走。”說這話時,他的槍還頂在埃迪的腦袋上,“把錢交出來!”
“錢在座位下面。”多蘭說,同時瞥了一眼埃迪。就在一瞬間,他們的目光相遇了,“我得把它翻出來。”
“動作快點。還有你,小子,別亂動,這槍的扳機可是靈得很。”
多蘭俯身向前,伸手探進座位下的儲物箱,埃迪屏住了呼吸。
“我要確認一下,”多蘭喊道,他全神貫注地翻找著,“你是說,明天中午?”
“明天日出。”
“哦,對。還有——是黑馬峽谷嗎?”
“野馬峽谷!”強盜瞪了他一眼。
“對不起,”多蘭喃喃地說,仍在座位下摸索,“我剛來這兒。那地方具體是在哪兒?”
“在那邊,”那人說。他氣急敗壞地舉起手槍,指向東邊,“八公里左右的地方——”
這句話他再沒機會說完了。槍剛離開埃迪的頭,湯姆·多蘭的手就從座位下抽了出來。三聲槍響打破了寂靜,快如閃電,如同只射了一發(fā)子彈。埃迪還沒回過神來,就已經(jīng)擺脫束縛,雙腳落地,向著馬車狂奔過去。他跑到馬車那兒,氣喘吁吁、汗流浹背地轉(zhuǎn)過身來,直到這時,他才看清發(fā)生了什么。
那馬背上的男子像石頭一樣一動不動,他嘴巴大張,面色驚惶,他的槍口仍然指向東方,仿佛被凍住了一般。只有三個地方變了:他的帽子掉了,落在身后三米處的路面上;他的兩只耳垂不見了;鮮紅的血從耳朵下面滴落,滴在了他那件黑背心上,染紅了肩頭。
埃迪如夢初醒,抬頭望向湯姆·多蘭。多蘭單膝跪在車座旁,一只手勒著受驚的馬匹的韁繩,另一只手則握著埃迪爺爺?shù)臉尅尶谥敝钡貙柿藯椉t馬上那人的腦袋。
“把槍扔掉。”多蘭開口道。那個陌生人仿佛從睡夢中驚醒——他真的眨了幾下眼。隨即,他松開了右手,手槍掉落在地。
“要是再見到你,我肯定能立馬把你認出來,”多蘭說道,埃迪意識到他是在說那個人的耳朵,“我要是你,我這輩子都沒那膽量。懂了嗎?”
黑衣人坐在那里,嘴巴大張著,眼睛瞪得像雞蛋。
“滾開吧。”多蘭說道,看著那人掉轉(zhuǎn)馬頭,疾馳而去。
多蘭嘆了口氣,放下槍,看著埃迪,說:“你沒事吧,孩子?”
埃迪一言不發(fā)地爬上座位,把腦袋埋在湯姆·多蘭的胸前。多蘭緊緊抱住埃迪,仔細打量著他,說:“我說,你沒事吧?”
“應該沒事。”埃迪深吸了一口氣。“你知道剛才出了什么事嗎?”他脫口而出,“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你剛才在一場槍戰(zhàn)中打贏了平托·畢肖普。你打掉了他的帽子和耳朵!我簡直不敢相信——”
一個念頭閃過,埃迪忽然愣住了。他注意到多蘭臉上那平靜了然的神情,同時又清楚地回想起多蘭在生死攸關之際的舉動。他那雙手是如何敏捷,射擊是如何精準……
埃迪眨眨眼,大腦轉(zhuǎn)得飛快。他突然想起自己曾在多蘭的床鋪下看到的那盒雪茄,想起多蘭鋪蓋卷里那件深色襯衫和長褲,還有多蘭剛到牧場找工作那天,他鼻子和上唇之間那塊未曬黑的蒼白皮膚,就好像——就好像他剛剛剃掉了胡子。
他們默然相望。最后,埃迪轉(zhuǎn)過身,望向那個強盜消失的所在,說:“那根本就不是平托·畢肖普,對吧?”
多蘭搖搖頭說:“不是。”
埃迪的心頭涌起一陣恐懼。他不是害怕多蘭——他害怕的是多蘭接下來要面對的境況。千頭萬緒,讓人無從理會。
“埃迪,不管怎樣,平托·畢肖普已經(jīng)消失了,永遠消失了。”多蘭停頓了許久,“我現(xiàn)在是湯姆·多蘭。我在你爸爸這兒打工,給他的牛仔們攤煎餅,我現(xiàn)在很快樂。雖然有時也會為過去的事情苦惱,但我已經(jīng)改過自新了。”
“你知道怎么證明我說的是真的嗎?”多蘭凝望向遠方,“以前的平托·畢肖普絕不會讓那家伙就這樣騎著馬逃走的。”他直視埃迪的眼睛,“明白我的意思嗎?”
埃迪反復琢磨著這句話,最后,他點點頭,說:“是的,我明白。”
“那我們怎么跟你爸爸解釋這一切?”多蘭問道。
埃迪想了想,堅定地說:“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會說的。也許我們可以……找個合適的時機告訴他。”
多蘭點點頭。他正要再次拿起韁繩,卻注意到埃迪爺熱讀心跳劇場爺?shù)臉屵€躺在旁邊的座位上。“那這個呢?到家后我得把它交給你爸爸。他可能好奇,為什么槍里少了三發(fā)子彈。”
埃迪想了一會兒,說:“就說我們看到了那頭一直在偷我們小牛犢的美洲獅。你朝它開槍了,但沒打中。”
多蘭被逗樂了,說:“沒打中?”
“你不是廚師嗎?”埃迪露出了笑容,“和鍋碗瓢盆打交道的人懂什么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