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是儒家的核心思想,也是古代統治者的最高境界。《禮記·大學》云:“為人君,止于仁。”古代皇帝去世后,繼任者和大臣們會為其選擇一個廟號。廟號的種類很多,有褒有貶。在眾多廟號中,仁宗無疑屬于褒揚類別中的上等。在中國歷史上,第一位獲得仁宗廟號的是宋仁宗趙禎(1010—1063),他將仁的理念貫徹始終,趙宋王朝也正是在他執政時期走向頂峰。在《宋史·孝宗本紀》篇尾,史家用了三百余字的篇幅對宋仁宗趙禎四十二年的帝王生涯作了高度贊譽,得出的結論是,仁宗之廟號,“帝誠無愧焉”。不僅如此,在《宋史·孝宗本紀》篇尾,史官再次發出“宋之廟號,若仁宗之為‘仁’孝宗之為‘孝’,其無愧焉,其無愧焉”的感嘆,堪稱“二十四史”之奇觀。總結《宋史·仁宗本紀》對宋仁宗之評價,可用“律己慎刑”四字概括之,足為后世明法者鑒。
同歷史上那些家喻戶曉的帝王相比,宋仁宗趙禎的名字往往令一般人感到陌生。十分有趣的是,相較于仁宗皇帝趙禎本人,人們卻非常熟悉他手下的大臣,從小便熟知他們的故事戲劇,背誦他們的詩詞名篇。蘇東坡曾言:“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搜攬天下豪杰,不可勝數……又留以為三世子孫百年之用,至于今賴之。”這些“天下豪杰”都有誰呢?在政治方面,有包拯、范仲淹和司馬光;在文學方面,“唐宋八大家”中的“宋六家”,即歐陽修、蘇洵、蘇軾、蘇轍、王安石和曾鞏,全部在宋仁宗時期登上歷史舞臺;在理學方面,則有周敦頤、張載、程顥和程頤……此外還有一大批不為普羅大眾熟知,卻在政治、軍事、經濟、學術等方面成就非凡的人物,這也就不難理解宋朝為何在仁宗時期走向頂峰。

歷史上名臣的出現,當然離不開明君作為伯樂。宋仁宗趙禎是宋真宗趙恒的第六子,他同時也是家喻戶曉的民間故事“貍貓換太子”中的那位“太子”。宋仁宗登基時年僅十二歲,國家大權完全掌控在太后劉氏手中。劉氏在宋朝的表現,與唐朝的武則天高度相似,在政治上為國家的發展作出了貢獻,卻在禮儀方面屢屢突破當時制度,比如她曾打算穿著天子袞冕拜謁太廟。只是在群臣的強烈反對下,才最終沒有突破底線,成為第二位女皇。
后人在批評宋仁宗時,往往指責他性格懦弱,并且認為這和他從小的經歷密切相關。其實從另外一個角度看,這恰恰反映出少年趙禎具有高超的政治智慧。在歷史上,年幼登基、大權旁落的天子并不罕見。這一角色的處境非常尷尬,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憂,在順從與反抗之間,很難做到平衡。面對劉太后的種種逾制,甚至在冊立皇后時的霸道干預,趙禎巧妙地隱忍了下來,并未引起劉太后的懷疑。在大權旁落時,趙禎沒有虛度光陰,努力熟悉朝政,并與大臣建立良好的關系,這些舉措為他在太后去世后順利接過最高權力奠定了基礎。
宋仁宗趙禎治國,首在嚴于律己。宋代商品經濟繁榮,朝廷府庫充盈,官員待遇優厚,然而宋仁宗趙禎卻過著簡樸的生活。《宋史·仁宗本紀》云:“仁宗恭儉仁恕,出于天性……有司請以玉清舊地為御苑,帝曰:‘吾奉先帝苑囿,猶以為廣,何以是為?’燕私常服浣濯,帷帟衾裯,多用繒。”歐陽修在《歸田錄》中曾記載過這樣一件事,至和二年春,宋仁宗得了重病,兩府大臣得以進入皇帝的內廷寢宮問安。進去之后,“見上器服簡質,用素漆唾壺盂子,素瓷盞進藥,御榻上衾褥皆黃,色已故暗,宮人遽取新衾覆其上,亦黃也”。
在宋代的史料筆記中,有關宋仁宗節儉的故事非常多。《宋史·仁宗本紀》云:“中夜饑,思膳燒羊,戒勿宣索,恐膳夫自此戕賊物命,以備不時之須。”據《二程外書》記載,“又一日,思生荔枝,有司言已供盡。近侍曰:‘市有鬻者,請買之。’上曰:‘不可令買之,來歲必增上供之數,流禍百姓無窮。’”宋代筆記《后山談叢》記載了這樣一則故事。某日,有大臣向皇帝進獻了蛤蜊。就當時的交通狀況而言,居于內陸的東京汴梁能吃到如此海鮮,是非常不易的。仁宗立刻問道:“安得已有此耶?其價幾何?”旁人回答道:“每枚千錢,一獻凡二十八枚。”仁宗聽罷極為不悅,說道:“我常戒爾輩勿為侈靡,今一下箸費二十八千,吾不堪也。”說罷命人撤掉了這盤蛤蜊。宋仁宗平日節儉,卻對百姓非常大方。據《宋史·仁宗本紀》所載,他在位期間曾八十余次下詔減免百姓的各種租稅徭役,減輕百姓的生活負擔。
對于身邊的嬪妃,宋仁宗也時常約束她們要節儉戒奢。據《曲洧舊聞》記載,“仁宗儉德,殆本于天性,尤好服浣濯之衣。當未明求衣之時,嬪御私易新衣以進,聞其聲輒推去之。遇浣濯,隨破隨補,將遍猶不肯易。左右指以相告,或以為笑,不恤也。當時不唯化行六宮,凡命婦入見,皆以盛飾為恥,風動四方,民日以富。比之崇儉之詔屢掛墻壁,而汰侈不少衰,蓋有間也。”據《宋朝事實》記載,當時社會上流行佩戴鹿胎冠,于是“諸處采捕,殺害生牲”。有命婦佩戴此冠出入宮廷被宋仁宗看到,他了解情況后,下詔禁止采殺鹿胎以及制作和佩戴鹿胎冠。為了更好地實施這一法令,宋仁宗專門要求“如有違犯,許人陳告,犯人嚴行斷遣,告事人如告獲捕鹿胎人,賞錢二十貫;告戴鹿胎冠子并制造人,賞錢五十貫,以犯人家財充”。史載“自是鹿胎無用,而采捕者亦絕”。
宋仁宗趙禎治國,極為重視司法,并且慎刑一生。他認為選人得當是司法工作成功的關鍵,而他選用的法官,便以仁作為第一標準。吏部選拔官員時,一旦有人曾誤判他人死罪,則終身不予升遷。在司法工作中,宋仁宗尤為重視死刑案件,“大辟疑者,皆令上讞,歲常活千余”。他時常告誡身邊的大臣:“朕未嘗詈人以死,況敢濫用辟乎?”《宋史·仁宗本紀》評價宋仁宗選人用法,“吏治若偷惰,而任事蔑殘刻之人;刑法似縱弛,而決獄多平允之士”,是十分中肯的。
據《宋史·刑法志》記載,有一天刑部推薦法官,沒想到仁宗居然對此人有深刻印象,說道:“是嘗失入人罪不得遷官者,烏可任法吏?”同時,他還對舉薦者處以罰金。大臣師仲說退休時,根據當時的規定,他可以推薦一個兒子出仕做官。宋仁宗認為,師仲說在金州任職時,曾誤判他人死罪,于是拒絕了他的請求。隴安縣有人污蔑五人為劫盜,一人被官府拷打至死,另四人無奈認罪論死。家屬到州里申冤,遭到州官拒絕。不久,秦州捕獲真兇,枉法官吏本當判刑,卻遇到大赦。宋仁宗對此十分生氣,“特貶知州孫濟為雷州參軍,余皆除名流嶺南。賜錢粟五家,復其役三年。因下詔戒敕州縣”。
重視法律程序,是宋仁宗慎刑的另一特點。根據宋朝制度,日常政務由宰相率領政府機構處理,皇帝并不隨便干涉。皇帝不經國家機關審議而直接發出的旨意被稱為“內降”。皇帝發布的內降,大臣有不同意見可以駁回,稱之為“執奏”。宋仁宗就曾親自下詔要求大臣們認真履行執奏職責,“近以女謁縱橫,無由禁止。今后應內降批出事,主司未得擅行,次日執奏定可否”。據《清波別志》記載,至和、嘉祐年間,宋仁宗的幾位嬪妃長期未曾升遷,她們多次向皇帝發出請求,仁宗都以不合典故禮制為由拒絕了。嬪妃們非常不理解,抱怨道“圣人出口為敕,批出誰敢違”?仁宗笑著說:“汝不信,試為汝降旨。”果然內降第二天被大臣駁回。“諸嬪群訴,且對上毀所得御筆,曰:‘元來使不得。’上但笑遣之。”
據《湘山野錄》記載,嘉祐年間有個老侍衛拿著一個竹簍從宮門走出,被門吏盤查時,發現里面竟裝著一件昂貴寶物。門吏立即依照法律將此人送到開封府。開封府正要審問時,一位小太監飛馬從宮內趕來,傳旨要求開封府立即放人。府尹魏瓘并未依照法律進行執奏,便釋放了此人。諫臣唐介對此非常不滿,連上三道奏疏要求皇帝處罰開封府失職,甚至提出“今執奏之敕既為無用,乞下詔收之,免惑天下”。最終,宋仁宗還是接受了勸諫,魏瓘被貶越州。當時自然災害時有發生,朝廷賑災往往難以周全,一些饑民便搶糧傷人。宋仁宗認為“饑劫米可哀,盜傷主可疾。雖然,無知迫于食不足耳”,于是下詔減免這些人的罪行。大臣司馬光、楊安國等人認為此舉不妥,多次提出異議,宋仁宗都未采納,表示“天下皆吾赤子也。一遇饑饉,州縣不能振恤,饑莩所迫,遂至為盜,又捕而殺之,不亦甚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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