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好一場戲

我自幼便跟著奶奶聽過不少戲曲唱段，奶奶鐘愛才子佳人的愛恨離合，聽得津津有味，非常入戲，時而嘆息，時而微笑。不過，難懂的唱詞、緩慢的節奏，讓年少的我難以入“坑”。家里有了電視機后，奶奶想看戲曲節目，我想看動畫片，兩人總要搶奪電視機的控制權。

父親也是戲曲迷，最愛聽京劇。為了緩解矛盾，我們省吃儉用，買了一臺電唱機，又一張張地買唱片。從此，每天晚餐過后，父親便打開電唱機，放入一張唱片，開始沉浸于戲曲中。奶奶和父親搖頭晃腦地跟著唱，那陶醉的模樣讓我難忘，而且他們還會討論，屬于“內行看門道”。潛移默化中，我在心底給戲曲留了一個位置，期待有朝一日能愛上它。而且奶奶和父親對熱愛的東西認真投入與學習鉆研的態度，也給了我很深的影響。

機緣巧合，前些日子朋友約我去北京旅行，順帶陪他聽京劇，我出于本能地問了一句：“有字幕嗎？”朋友好像看穿了我的顧慮，笑說：“當然有了，舞臺兩端的電子屏幕上會顯示，保證你能看得懂劇情。而且，名角唱名段，保證你說‘值得’。”于是，我開啟了人生第一次現場觀賞京劇之旅。一瞬間，我的心神有些恍惚。奶奶離開我已經30年了，父親也離世10多年，這些年我未曾聽過一次戲曲。

演出現場的觀眾大部分為年輕人，個個興致勃勃，也有不少我們這種來看戲的外地游客，這打破了我對戲曲觀眾的刻板印象。網上說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喜歡上戲曲，甚至為看一場好戲奔赴一座城，有些戲曲名角有眾多年輕粉絲之前我不以為意，可現在看來這些并非虛言。這應該得益于傳統藝術的魅力與普及。

那天晚上演出的劇目我事先已經做過功課，大概了解了一下演員、劇情等，來時朋友還為我普及了一些京劇常識。落座后，身旁是3位20多歲的大男孩，從他們聽戲的狀態來看，絕不是我這樣的“小白”。他們默契地輕打著節拍，聽到精彩處，叫好聲都在“點兒”上，琴師的精彩伴奏也同樣令他們興奮叫好。

表演很精彩，我看呆了，想起“視聽盛宴”一詞。精湛的唱功、華美的服飾、絕美的扮相、虛實相間的表現手法，令我目不暇接。花旦，回眸一笑百媚生；武生，舉手投足皆是戲。這“臺上一分鐘”的戲，演員顯然用了“臺下十年功”去打磨。婉轉悠揚的唱腔，富于音樂性與節奏性，京劇將詩、樂、舞三者完美結合，呈現于觀眾面前，難怪當年奶奶和父親如此深愛。我少時塵封于心的戲曲種子突然就發芽、開花，有一種“相知恨晚”的感覺。

此后，我開始鉆研戲曲，不止京劇，其他劇種也會去聽，去品鑒，去比較。令我驚喜的是，現在很多劇目的唱詞也在與時俱進，舞美越發精美，戲曲可以很藝術，也可以很生活。少時心浮氣躁，我嫌曲兒唱得慢慢吞吞，急得坐立不安；如今心平氣和，聽起來是恰恰好的節奏。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多聽、多看、多學、多思后，我積攢了不少戲曲知識，再去聽戲，越發愛上這種傳統藝術。

聽一場戲與聽好一場戲，有著天壤之別。人生其他事何嘗不是如此？做一件事，也許不難，但做好一件事，這背后就需要深厚的積淀，亦需要長久的熱愛。

（摘自《江蘇科技報》2025年5月14日，從容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