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D6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175(2025)03-0100-08
隨著第四次科技革命的推進,以大數據、算法、區塊鏈、云計算及生成式人工智能等為代表的新興數字技術迅猛發展,融入到社會發展的各個領域,從方方面面重塑了各行各業的秩序和生態[1。新興數字技術顛覆了傳統的社會形態,復雜性的數字化社會亦為政府治理帶來了新的挑戰和要求。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國務院高度重視新興數字技術對國家治理現代化的重要作用。2022年4月,習近平在主持召開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二十五次會議時強調,“要全面貫徹網絡強國戰略,把數字技術廣泛應用于政府管理服務,推動政府數字化、智能化運行,為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提供有力支撐\"{2]。國家“十四五\"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提出建設數字中國的要求,強調“以數字化轉型整體驅動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和治理方式變革\"[3]。習近平的重要論斷和相關政策安排指明了政府治理數字化轉型的戰略意義,揭示了新興數字技術賦能與治理能力現代化之間的內在聯系。然而,在實踐層面,政府治理在數字化轉型過程中呈現出理想與現實有明顯張力的雙重圖景:既有以江蘇“蘇服辦”廣東“粵省事”為代表的平臺整合了數千項服務,顯著提升了行政效能;也存在APP泛濫、數字資源浪費等數字形式問題。這種應然邏輯與現實問題之間的張力,凸顯了政府治理數字化轉型亟待解決的核心矛盾。政府治理數字化轉型的理想目標為何?在政府治理數字化轉型進程中存在何種挑戰?如何破解應然自標與現實挑戰之間的矛盾張力?鑒于此,本研究擬從以下三個維度展開分析:一是著眼于理想愿景,系統歸納政府治理數字化轉型的應然邏輯;二是揭示數字化轉型進程中面臨的主要風險與挑戰;三是提出相應完善路徑,以期為推進政府治理數字化轉型提供有效參考。
一、理想愿景:政府治理數字化轉型的應然邏輯
政府治理指以滿足社會公共需要為目的,以政府為治理主體,社會組織、市場主體直至公民個人為參與主體,運用政策工具向社會大眾提供公共產品與公共服務的手段和過程[4]。相應地,政府治理數字化轉型是指在政府治理實踐中通過運用新興數字技術,對政府部門的治理體系、運行模式、治理手段以及政府組織機構進行賦能和革新。理想狀態下的新興數字技術應是對政府治理能力的賦能,助力政府治理價值的實現、政府治理效能的提高以及政府組織結構的優化。
(一)人本價值錨定:激發數字潛能,推動普惠服務與需求響應
隨著數字技術與數字經濟快速發展,傳統社會正向數字化社會轉型。正如習近平指出的,“數字技術正以新理念、新業態、新模式全面融入人類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文明建設各領域和全過程,給人類生產生活帶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5]。數字化社會的轉向要求政府治理的數字化轉型。國家\"十四五\"規劃綱要指出,應廣泛運用數字技術于政府管理與服務中,促進治理流程重塑與模式優化,持續提升決策的科學性與服務的高效性。同時,加強公共數據的開放與共享,推動政務信息化的共建共用,提高數字化政務服務效能[。換言之,政府治理數字化轉型的核心要義是激發數字技術的潛能,助力政府堅持以人為本的價值導向,更好地履行政府職能。
一方面,新興數字技術為政府提供了前所有未有的工具,有助于醫療、教育等公共服務的普惠化。如同濟大學附屬上海市第四人民醫院利用人工智能和大數據技術整合分析海量醫療數據,輔助醫生提升診療效率,使患者等待時間縮短 30% 以上,幫助更多人享受優質醫療資源;安徽亳州市建設智慧教育系統,通過智慧招生的應用,自動匹配學生與學區信息,實現義務教育“一站式\"網絡報名,智慧資助模塊能夠精準識別低保、殘疾學生,資助近百萬人次;江蘇推出“出生一件事\"聯辦,通過“5G隨e簽”電子簽章技術,新生兒家長可以在醫院一次性辦結出生證明、戶口登記、醫保參保等事項,辦理時間從3天壓縮至1小時,實現了高效便民。
另一方面,政府還能夠通過新興數字技術,精準識別和響應大眾需求。新興數字技術特別是大數據與人工智能的應用,使得政府能夠收集和分析大量數據,真正了解不同群體的具體需求,提供個性化服務。例如針對老年人群體,許多地方政府推出了“適老化”改造的數字服務平臺,提供更大字體、語音導航等功能,方便老年人使用。
(二)數字技術驅動:釋放數據價值,賦能高效決策與敏捷治理
舍恩伯格認為,大數據引發了一場重大的時代變革。正如望遠鏡拓展了人類對宇宙的感知,顯微鏡使我們能夠觀察微生物世界,大數據也在深刻地改變著人們的生活方式與認識世界的方式,成為催生新發明和新服務的重要源泉[7]60。大數據時代,數據與技術不斷發揮自身效能,拓展人類能力邊界。若政府在治理過程中把握技術、環境與調控之間的內在規律,先前決策執行中存在的困境和問題便可通過技術本身的效用得到解決,進而滿足國家發展的要求[8]。換言之,需要政府挖掘新興數字技術在政府治理中的內在價值,充分釋放技術潛能。在數字技術與政府治理互嵌過程中,數字技術的信息數據優勢能夠提升政府的科學決策能力、組織動員能力以及社會問題的危機預警能力。
新興數字技術能夠窮盡相關信息的廣度和深度,提升政府科學決策、高效決策的能力。政府決策的邏輯是在盡可能多地搜集信息的基礎上,對信息進行分析和權衡,并依據具體情況、法律和道德要求,作出有利于公共利益的決策。首先,數據挖掘、算法等數字技術能夠從多種渠道和全網平臺搜集相關信息,整合不同來源的數據信息,形成對社會事件和問題的全景信息圖譜,避免傳統政府治理數據缺失造成的決策失誤風險,為政府決策提供更全面、客觀、準確的信息;其次,機器學習與大數據技術能夠對收集到的海量信息數據進行高效處理和實時分析,挖掘數據中的關聯性和潛在規律,發現隱含在數據中的有價值的信息,輔助政府研判工作;最后,各類政務平臺和社交媒體能夠為政府決策的實施情況提供有效反饋。政務平臺為政府和公眾提供了意見交流與反饋的渠道,幫助政府收集和整合公眾意見,通過公眾的實時反饋了解決策成效,確保政策的科學性和有效性。
大數據模型能夠增強政府的敏捷治理能力,提升政府對社會問題的預警能力。深度學習、自然語言處理等新一代數字技術具有強大的實時監測、自動學習和數據分析能力。通過大數據技術實時監測互聯網、傳感器等數據,以此揭示數據模型的模式和發展趨勢,從而得出事件發生、發展的規律,進而幫助政府識別數據中的異常情況,降低治理風險發生的可能性。如,在信息化社會中,人工智能技術能夠實時監測社交媒體中的內容流,全面精準掌握輿情動態及其發展趨勢,及時制定有針對性的治理對策,防止與情危機蔓延。
(三)結構優化協作:治理體系現代化,推動組織重構與跨部門協作
隨著大數據、算法、生成式人工智能等技術的深人發展,數字技術不僅革新了生產力發展要素,也深刻地改變著國家治理體系與制度模式。“數據要素正在成為勞動力、資本、土地、技術、管理等之外最先進、最活躍的新生產要素,驅動實體經濟在生產主體、生產對象、生產工具和生產方式上發生深刻變革\"[9]72。以數據推動的新興數字技術正深刻推動生產力的提升與生產關系結構的重構,并進一步對包括國家治理體系在內的上層建筑提出了新的變革要求[10]。將新興數字技術廣泛應用于政府治理體系,以“技術優化制度”,有助于提升政府公共治理的效能。
宏觀層面,新興數字技術嵌入政府治理是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手段。新興數字技術融入政府治理,成為推動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支撐力量,并已發展為政府管理與服務向數字化、智能化轉型的基本方向[2]。新興數字技術的嵌入使政府能夠更加高效地進行政策實施、資源配置和公共服務管理,是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支點。可見,數字化治理與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具有內在的邏輯一致性。同時,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不僅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重要目標,也是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內在要求。一方面,國家治理體系現代化能夠優化和提升國家治理的結構和功能,實現政務治理的制度化、規范化、程序化,為中國式現代化提供制度保障。另一方面,國家治理能力現代化能夠通過應用新興數字技術不斷優化和提升政策執行力和治理效率,為中國式現代化提供強大動力支持。
微觀層面,新興數字技術賦能政府治理,能夠打破科層壁壘,優化政府業務流程,提升組織動員能力。傳統科層制組織下,政府各部門因組織結構分割嚴重,在政策制定與政策執行時常因信息不對稱和權責不明產生偏差。數字技術建構的網絡空間突破了空間和時間的束縛,各部門組織之間以及公眾與政府部門之間都能夠隨時隨地進行信息交換與反饋。智能技術促進了組織內部以及與其他主體之間的協同治理,構建了無縫、高效且安全的信息通道,提升了多元主體間溝通與協作的能力[。政府業務流程因為數字技術的賦能更加扁平、高效、透明。基層政府和公眾能夠通過電子政務系統和社交媒體等網絡工具獲取信息,上級政府相關政策精神的推廣更迅速,傳達更到位,政府組織動員能力明顯增強。在遭遇自然災害、公共衛生、社會安全等突發事件時,政府的數字化業務流程和彈性的組織體系能夠積極應對外部壓力,協同處理社會問題。
二、問題透視:政府治理數字化轉型面臨的現實挑戰
數字化轉型在理論上為政府治理擘畫了技術賦能普惠服務、數據驅動科學決策、結構優化協同治理的理想圖景,但在轉型進程中,工具理性的無序擴張與制度調適的滯后也引發了一系列治理難題。尼爾·波茲曼曾指出每一種技術都既是包袱又是恩賜,不是非此即彼的結果,而是利弊同在的產物[12]。也就是說,新興數字技術在提升政府治理效率以及決策科學性的同時,也帶來了不確定性和挑戰。
(一)價值背離:價值理性失衡與數字鴻溝
技術強調技術理性,以效率原則為導向,治理強調價值理性,以公平原則為導向[13]。政府治理中若過于崇尚新興數字技術為治理帶來的便捷和效率,過度追求技術理性,易忽略以人為本的價值理性。
其一,過度依賴新興數字技術在政府治理工作中的效用,易侵蝕人的主體性。馬克思恩格斯指出:“只要分工還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然形成的,那么人本身的活動對人來說就成為一種異己的、同他對立的力量,這種力量壓迫著人,而不是人駕馭著這種力量\"[14)65。也就是說,人成為客體,技術成為主體。這一現象根源于人工智能技術在資本主義應用邏輯下不斷突破其存在論邊界,進而引發了因技術濫用而產生的異化問題[15]。當政府治理決策過度依賴和使用數字技術和算法時,技術讓人習慣性等待系統反饋和技術指示,新興數字技術成為治理決策的主體,人被異化為操作機器的客體,以技術思維取代了個體的主觀能動性和判斷力,在面對社會治理問題時變得更加被動,無法主動參與和提出建設性意見,人的主體性被削弱。
其二,新興數字技術難以依據具體情況作出符合社會公眾期待的價值判斷。社會問題具有復雜性,數字技術或許能夠依靠強大的數據收集與分析能力得出最具理性和客觀的決策,但可能無法妥善處理存在爭議性的社會事件。政府的價值判斷往往依賴于以往的經驗和對特定社會情境的分析。然而,由于社會環境無法完全數字化,且決策經驗具有隱性特征,孤立于社會環境的無實體算法往往無法理解和掌握如地域差異中的人文背景、糾紛背后的利益沖突以及解決社會問題的技巧等,這些經驗性知識需要治理主體通過親身經歷、感悟和總結來熟練掌握并有效應用[16]。依賴數字技術化解具有爭議的社會問題,則容易導致價值理性的缺失,激化社會矛盾。
其三,數字鴻溝加大,數字邊緣化群體參與治理困難。“數字鴻溝”來自“知識鴻溝”。美國學者蒂奇納提出的“知識鴻溝\"理論認為,社會中經濟水平和教育水平較高的人因為掌握和應用媒介技術的能力更高,更容易獲取和積累知識。由此推演,數字鴻溝是指由于社會經濟發展和教育水平的不同,不同主體對于數字技術的理解和應用水平不同,即并非所有人都能享受技術紅利,有的人能夠熟練利用數字技術爭取自身權益,有的人則成為“數字窮人”,無法從信息技術中賦權。“這種‘信息技術落差'進一步造成了實踐能力的不均衡直至權益實現的不平等,由此進一步擴大了群體間發展程度的差異”17]。例如,一些數字技術設計忽視適老性,因無法使用智能手機給老年群體生活帶來不便。此外,“從資本邏輯的視角出發,弱勢群體不能創造價值,或者說信息技術適用這部分人群所帶來的利潤空間較小,因此,科技企業及資本集團在普及信息技術的過程中,刻意回避了一部分弱勢人群”18],而這些數字邊緣者又困于技術制約,無法通過現代技術參與治理和表達訴求,從而形成了治理的盲區。
(二)技術壁壘:數字異化與算法黑箱
人們在數字化社會中不再以容貌、音色等個人表征要素存在,而是以一個個數據代碼存在。個體的偏好、社交圈、行為軌跡等都以數據的方式被收集、呈現和分析,但人們卻對其原理和技術運行機制一無所知,造成所謂“算法黑箱”。一方面,政府在借助數據進行決策分析時,難以識別數據的質量、安全性以及數字異化問題。這里的數字異化指的是政府在應用新興數字技術進行數據收集、處理和使用過程中存在的虛假數據、數據失控、缺乏透明度等威脅治理安全的異化現象。另一方面,“算法黑箱”導致公眾對自身數據安全失去掌控,在數字化處理過程中被邊緣化。這無疑會進一步加劇傳統治理程序失靈的風險,使責任主體難以確定,嚴重威脅治理的安全性。
首先,數據來源復雜,易造成隱私泄露與決策偏頗。對于算法、生成式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而言,“投喂\"數據的質量決定著經由數據分析后得出的決策質量。目前,數字技術的數據來源包括傳感器(例如溫度傳感器、攝像頭、加速度計等)生成的數據、網絡平臺上用戶生成的內容、機器學習數據等,來源相當復雜。一方面,大數據在全網搜集數據,其中不乏未經授權的數據訪問或者數據超出原始授權范圍,因此導致個人隱私信息、商業機密甚至國家機密信息的暴露。另一方面,在收集數據以及機器學習階段,如果有網絡中的不實信息或者帶有偏見的觀點被納入其中,那么其經過數據分析得出的觀點結論亦將帶有隱形偏見,極易固化原有認知,造成決策偏頗。
其次,智能技術的不透明易導致治理主導權的偏移。算法治理逐漸發展為公共管理的一種新興模式。在此過程中,算法不僅逐步獲得了權力屬性,也承擔起了實現公共價值的功能[9]。當前,數字技術的核心仍由商業資本掌握,政府也多采取將治理中涉及數字技術的部分外包給商業公司的形式應用技術。但由于技術后臺的具體程序與數據屬于商業機密、涉及商業利益,技術平臺并不會因政務治理涉及公共利益而公開技術程序與相關數據。商業資本則從較淺的技術層面開始,逐漸深入到治理內核的權力層面,最終侵蝕數字政府的運行全過程[20]。智能技術的不透明導致治理權被私人資本俘獲,治理的主導權容易產生偏移。資本的天性是逐利,在掌握技術治理的主導權后勢必進一步積累自身資本,擴大自主權限,強調自身發展訴求,久而久之必將導致公共利益受損。
最后,技術遮蔽導致治理行為的責任主體認證模糊。傳統治理范式下,政府公務人員是進行治理實踐的唯一主體,相應地,治理過程中產生的問題也能快速定位到行政責任。數字治理條件下,數字技術深度卷人政府治理,治理決策中融合了技術意識,政府部門參考技術提供的指示進行決策。但技術運行具有遮蔽性,全過程責任主體并不太明晰。以算法為例,由于算法技術具有自主學習與預測性,即便最優秀的算法工程師,也只能掌握算法初始設定的部分,對于從數據輸入到決策輸出過程中的具體運行機制,難以做到完全掌控[21]。如若決策失誤,對錯誤決策追責時,追責對象是應用技術的相關工作人員,還是出品技術的商業公司,抑或技術開發者,由此可見,數字技術嵌人政府治理帶來的不良決策后果該由誰來負責、多大程度上負責和如何負責成為治理過程中責任主體認定的難題,至今相關法律法規也缺乏具體認定標準。
(三)結構割裂:治理體系分散與數字失能
新興數字技術嵌人政府治理的初衷是為了提高政府部門管理公共事務的效能,提升公共服務水平,為人民群眾謀福祉。但在政府治理數字化轉型進程中,由于體制依賴以及各地區政府部門的數字能力不同,出現了治理體系分散與數字失能問題。
治理體系分散突出表現為跨部門協作不暢以及信息壁壘嚴重,影響了數字治理的整體效能和服務的集成化發展。數字化本應打破信息孤島,促進政府內部數據共享與業務協作,但在實踐中出于利益機制、規避責任與技術應用能力有限等原因,往往不愿共享數據,導致“條塊分割”的局面。例如,某市智慧醫保平臺上線初期,醫保、社保、衛健等系統之間數據接口不統一,參保人員在進行異地就醫備案、提交報銷材料等流程時需要線上線下跑腿多次,反而增加了群眾負擔;部分醫療機構在影像檢查結果(如CT、核磁、B超等)共享互認方面意愿不強,導致患者需要重復檢查,未能真正減輕市民的醫療負擔[22]。系統間的\"數據壁壘\"明顯影響了服務效率和服務質量。
不同區域之間數字資源的迥異,加劇了欠發達地區的數字失能現象,不利于協同治理。數字技術助力國家治理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既涵蓋治理理念、治理資源、治理制度與治理方式等多方面要素,也涉及多元主體的協同參與,需要統籌謀劃、整體推進[13]。當前,我國正處于經濟發展轉型期,不同區域經濟發展水平和數字化水平差異較大。經濟發達地區通常擁有更先進的數字基礎設施,能夠獲得更廣泛的網絡覆蓋以及技術支持;政務工作人員的數字素養更高,能夠熟練應用數字技術進行政府治理工作;數字服務的可及性更高,管理區域內有足夠的數字技術平臺提供服務。而欠發達地區,特別是鄉鎮、街道層面的數字化治理能力通常較弱,存在數字基礎設施陳舊、政府工作人員的數字技能欠缺、轄區內缺乏大型數字技術提供商等問題,由此導致數字失能現象嚴重,區域間公共服務水平不均衡。兩相比較,由于不同區域和層級的政府在數字應用能力、治理效率以及公共服務水平之間的差距,政府治理體系難以按同一水平統籌,治理流程和政策無法統一步調,不利于國家整體的協同治理。
三、應對路徑:政府治理數字化轉型善治治理框架的構建
技術賦能不等于技術萬能,推進數字治理不能只靠技術的單向度賦能,還需要價值、理念、制度、組織、法律、倫理等多個維度的協同支撐與規范制約。面對政府治理數字化轉型中理想目標與現實問題的張力,亟需探索有效路徑,實現應然邏輯與實踐經驗的有效銜接,構建比較完整的數字善治治理框架。
(一)價值校準:實現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平衡
堅持人的主體性和自治性是發展人工智能和自動化決策的基本原則[23],為此,在新興數字技術賦能政府治理進程中,要堅持價值理性與工具理性的耦合,過度依賴工具理性無法真正實現善治,也非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本質要求。只有實現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有機統一,確保工具理性在價值理性的指引下運作,才能構建健康的社會[24]
一是要堅持以人為本的價值基準,規范數字技術應用場景。一方面,在數字技術應用于政府治理的過程中,要始終堅持以人為本的治理理念和價值判斷,把公共利益置于首位。正如馬克思所言,必須變革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技術運用方式,揚棄并超越抽象化的勞動形式,回歸人類實踐的本質,使技術的研發和應用遵循“實踐的人的活動”的根本原則,這是“感性活動”的技術不應逾越的最后界限,也即技術的發展不能出現毀滅人類文明的可能性,使人類實踐或人工智能技術回歸“合乎人的本質”的狀態,合理促成“社會的合人性的\"社會形態,從而順利過渡到新技術人類生活共同體,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15]。工具理性與人本價值并非必然要有矛盾對立,兩者可以協同發展。數字技術能夠提升政府治理的效率,使得政府決策更加客觀、科學,但數字技術若缺乏社會文化背景知識,就無法對復雜的社會問題作出具有人文關懷的決策。行政事件和政務服務事項與大眾日常生活和切身利益息息相關,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數字技術嵌入政府治理的根本價值取向是能夠更好的為人民服務。因此,公共利益與最廣大人民群眾的訴求是決策時最優先考慮的因素。同時,妥善利用數字技術的優勢,構建人機協同治理的機制,實現治理效能的最大化。另一方面,數字技術不是萬能的,也并非適用于所有治理場景。應當規范數字技術應用場景,建立應用清單。在涉及到廣大人民利益和國家安全的重大決策時,為避免決策的偏移,應當以人的理性決策為主;在具體工作中,例如優化政府工作流程、提供便民公共服務,應當進行數字化改革,將其列入數字應用清單,提升治理效率和治理效能。規范數字技術應用場景并建立應用清單有助于最大化發揮技術嵌入政府治理的優勢,既提高管理效率、保障數據安全,又能夠有效約束和規制數字技術的應用。
二是要提升公務人員的數字素養,提升人對技術客體的掌控力。過度依賴數字技術,導致技術主體化、人客體化的主要原因是沒有樹立正確的數字思維,無法實現對數字技術的“善用”,反而被數字技術“控制”。為此,要提升政府公務人員的數字素養和技術應用能力。在人員招錄環節,應多設置人工智能、計算機等相關專業崗位,引進數字素養較高的年輕人,使人員招聘真正與數字化社會環境以及政府治理工作接軌。在人員培養環節,要緊跟社會變革,創新人才培養模式,增強對政府工作人員數字技能的實踐培訓,增設相關課程,加強其對數字技術的知識儲備和運用能力。在實際工作中,要積極鼓勵公務人員應用數字技術提升治理效率、優化工作流程,制定相關激勵措施,注重在實踐中培養和加強公務人員的數字思維,提升數字素養。總而言之,數字技術只是治理的工具,人永遠都是治理的主體。政府治理過程中要始終警惕將人客體化的風險,確保技術服務于人的主體地位,通過人機協作模式保障技術應用的合理性和人性化,切實實現政府“善治”。
三是要提升數字服務可及性,減少數字鴻溝,增強現代化治理成果的公共普惠性。發展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滿足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需求,數字政府建設與政府治理數字化同樣是為了滿足廣大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要推進數字技術教育的普及化以及數字公共服務的普惠化供給。數字技術的應用必須確保對所有社會成員公平可及,面向不同學歷水平、年齡層次和工作崗位的群體開展數字技術科普活動,在義務教育以及社會教育中加強數字技能的培養和鍛煉,提高各類人群的數字素養,提升全民數字技術的受教育水平,讓數字治理的陽光普照每一個人。對于老年人、殘疾人等社會特殊群體,在多舉措幫助其提高自身數字化應用能力的同時,政府還應提高數字公共服務的供給能力,設立專崗專人幫扶特殊人群,手把手幫助他們解決參與政府治理過程中的數字難題。
(二)數字革新:構建開放安全的數據治理體系
網絡安全是政府治理信息化和現代化的基礎,將數字技術應用于政府治理的前提是要構建安全的數字智能技術嵌人機制。
首先,建立全鏈條的數據安全保障機制。數據是數智技術的基礎資源,數據的真實性和質量決定了后續應用數字技術的效率和安全。在數據來源上,確保數據來自可靠的數據提供方,并定期評估和審核數據源的可靠性、隱私保護情況、安全性;數據收集階段,要對數據進行有效的質量評估、數據清洗和預處理,利用人工智能技術去除異常數據、完善缺失數據、糾正可能的錯誤數據,提高數據的可用性和準確性;數據應用之前,要對數據進行全面的模型審查和驗證,確保數據的真實性以及安全性,利用數據挖掘技術檢測數據中的異常模式,識別潛在的數據質量安全問題。總之,要對數據的來源-采集-應用全流程進行監督和審查,建立全鏈條的數據安全保障機制,利用最新數字技術成果為數據的安全性與可靠性提供保障。
其次,完善相關法律法規,確保政府治理的主導權,警惕資本權力的侵蝕。目前,我國已相繼出臺《網絡安全法》《數據安全法》《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等多項法律法規,有效填補了數字技術領域法律監管的空白。但是,數字技術發展迅速,法律則具有一定滯后性,面對層出不窮的數字技術新風險還要不斷完善相關法律法規,真正做到有法可依、有規可循。一是要從法律層面確認政府在治理中的主體地位,通過法律賦予政府主導治理的合法性和正當性,明確政府的職能與職責,確保政府能夠依法行使治理職能。二是強化法治建設,運用法律法規規制資本權力,要求商業技術平臺公布技術運行邏輯、數據收集和應用情況、算法模型等,警惕資本和技術對政府主導權的侵蝕。同時,政府也應摒除“技術拿來主義”思維,擺脫對商業公司的過度依賴,進行全面深入的數字化轉型,積極培養技術專門人才,建立起自己的技術支撐機構。
最后,提升技術透明度,明晰責任關系鏈條,建立責任追蹤機制。數字技術的復雜性或不透明性帶來了治理行為的責任主體認證模糊、各方主體推逶塞責的治理困境。解決這一問題,一方面,要打開黑箱,提升技術透明度。推動技術開發者和運營者對技術的管理、數據信息的獲取和篩選方式、數據處理流程等內容向外界公開,必要時回應政府和公眾對于技術的疑問。要明晰技術運行中技術的開發、部署、維護和使用等各個環節的具體責任主體,搭建起技術使用中的責任鏈條,確保在出現問題時能夠精準確定相關責任主體。另一方面,建立責任追蹤機制,加強相關主體的責任意識。設立專門的技術監管機構,加強對政府部門及其工作人員、數字技術及其背后商業平臺等相關主體的數字監管與審查,在技術系統中實現詳細的操作記錄和日志管理,確保所有操作和過程可追溯。同時,要培養各治理主體的責任意識,責任意識不僅涉及對職責的認知,還包括對行為后果的承擔。每一主體要積極履行自身職責,真正提高擔責意識,實現各責任主體的協同治理,切實提升治理體系的整體效能。
(三)結構優化:完善協同治理與治理資源分配機制
大數據、算法、人工智能等新興數字技術都是重要的現代治理手段,新興數字技術嵌人政府治理的根本目的是提高治理效能,更好地為廣大人民提供公共服務。然而,“一旦作為數字技術成果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借助數字政府的公共權力平臺來為資本力量、資本增值服務,就會從根本上破壞數字政府建設的公共倫理,使得數字政府成為資本‘俘獲'國家權力的橋梁,導致資本的價值取代人的價值\"[25]。因此,政府的數字化治理,應警惕資本力量對治理目標的異化,保障各地區各部門數字資源共享輻射全社會人群的數字公共服務供給
一方面,優化治理結構,構建協同治理機制。政府治理數字化是個系統工程,需要各地方政府、政府各部門、數字平臺、社會組織、人民群眾等多元主體的高度協同和深度參與。政府體系內,要加強跨部門之間的數據共享與協同,打破\"信息孤島”,減少重復辦理與人工對接,真正實現“一網通辦”。例如,北京市在\"互聯網 + 政務服務”中推動部門間數據共享與結構互通,通過政務云和統一身份認證系統,實現了大部分高頻事項一次登錄、一網通辦,部門協作減少了群眾多頭跑、也為基層減了負。社會層面,要打造“政府主導、多方參與、社會監督”的協同治理機制,充分發揮政府的主導優勢、商業資本的技術優勢、科研機構和社會組織的知識與動員優勢、公眾的監督優勢等多元主體優勢,實現資源優化配置和治理效果的最大化。
另一方面,出臺公平合理的治理資源分配方案,增強政府數字能力建設與數字資源共享。首先,要對各地區特別是欠發達地區數字化治理的現狀進行評估,明確其在基礎設施、技術應用、人員技能等方面的需求和面臨的問題。其次,在頂層設計層面規范各地區的治理要求,同時制定統一的數字化治理原則和目標。根據不同地區的實際情況分層、分步、分級制定數字化治理轉向方案,例如,對于欠發達地區要加大財政資金投入,支持技術薄弱地區更新相關基礎設施;積極開展發達地區對接落后地區的幫扶活動,為落后地區提供技術援助;利用最新技術成果,建立線上知識共享平臺,共享數字資源,促進各地區之間的交流和發展。最后,推進數字技術在欠發達地區政府治理實踐中的運用,加強數字治理的跨地區協調與合作,逐步形成全國范圍內的數字化政府治理網絡。
四、結語
新興數字技術的快速發展重塑了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推動著政府治理的數字化轉型。新興數字技術嵌入政府治理能夠優化政府治理的結構與流程,有效提升政府治理的效率和科學水平,增強政府的組織動員能力與危機預警能力,從而更好地提供公共服務。同時,政府治理數字化也是發展新質生產力的必然要求,將有助于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然而,任何事物都具有兩面性,政府治理的數字化也存在價值理性失衡、數字技術壁壘、治理體系割裂等突出問題。有效解決這些問題,需要從價值、技術、結構三個維度著力,堅持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平衡、構建開放與安全的數據治理體系、完善協同治理與治理資源分配機制,實現數字善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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