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研究背景
擺脫貧困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重要內容,也是人民群眾的共同期盼[1]。2020年完成脫貧攻堅的偉大勝利后,中國貧困治理的重心轉向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增強脫貧地區和脫貧群眾內生發展動力,建立解決相對貧困的長效機制,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在城鄉發展不平衡、農村發展不充分的背景下,相對貧困人口主要集中在農村地區,緩解農戶相對貧困是實現共同富裕的重中之重[2]。根據阿瑪蒂亞·森的可行能力理論,緩解相對貧困的關鍵在于通過建立有效的制度體系,促進機會公平,確保貧困者能夠在公平公正的環境中,享有獲取個人進步和追求美好生活的基本權利,從而擁有擺脫貧困的基本能力。發展壯大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是鞏固脫貧攻堅成果、緩解農戶相對貧困的重要制度安排。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在深入剖析農業農村的深層次矛盾、繼承和發展馬克思主義集體經濟理論和鄧小平“兩個飛躍”理論的基礎上,系統提出了新時代發展壯大農村集體經濟的思想,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進一步明確提出要“鞏固和完善農村基本經營制度,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構建產權明晰、分配合理的運行機制,賦予農民更加充分的財產權益”,“因地制宜探索資源發包、物業出租、居間服務、經營性財產參股等多樣化途徑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提高集體經濟收入,帶動農民增收”。新型農村集體經濟作為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在農村的主要實現形式,由于其本身所具有的產權清晰、利益共享、主體多元等特征[3],具備能夠將農民有效組織起來,提升小農戶的發展能力,與防止兩極分化、緩解農戶相對貧困、實現農民共同富裕的自標具有顯著的契合性。根據農業農村部的統計,自實行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以來,全國各級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分紅金額累計已超4000億元,其中,分給集體成員的是3352億元,占 82.1%① 。農村集體成員不僅可以從集體經濟發展中獲得分紅,集體的經營性收入還廣泛用于村莊基礎設施建設、公益事業發展與公共服務投入,提升了成員的福利。由此可見,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能夠有效遏制農村的兩極分化,為促進農民增收、緩解農戶相對貧困做出新的貢獻。為此,準確評估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對于農戶相對貧困的影響及內在機制,有助于更好地發揮新型農村集體經濟聯農帶農作用,提升農村農民的內生發展動力。
近年來,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被給予高度重視,學界也對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與農民收入、共同富裕的互動關系進行了探討,但尚未得到一致觀點。一些研究認為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是適度規模經營、發展現代農業、提高農業綜合效率與效益的有效途徑,有助于通過推動鄉村產業融合發展、激活集體發展內生動力等途徑實現農民收入增長、縮小收入差距[3-5],促進農戶物質富裕和精神富裕等[6。然而,也有一些研究認為農村集體的發展對農民帶動作用甚微,在很大程度上是地方財政幫扶和短期政績考核壓力的結果,其自身資源要素匱乏、外部依賴性強,不利于農戶相對貧困的緩解和共同富裕的實現[7]。已有文獻具有豐富的借鑒意義和參考價值,但仍存在拓展空間。一是現有研究多從農民收人這一視角出發考察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所發揮的經濟效應,對于多維相對貧困視角下農村集體經濟能否促進農戶機會公平、增強農戶內生發展能力關注不夠。二是現有直接關注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減貧效應的研究,大多數是基于理論分析和案例研究,缺乏相關實證研究。三是已有研究對農民增收的機制分析大都集中于鄉村產業發展等宏觀層面,而這些功能的發揮未必能由全體農民獲得,有待進一步從微觀層面厘清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對農戶多維相對貧困緩解的影響機制。
基于此,本文使用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CLDS)數據測算農戶多維相對貧困指數,在微觀層面實證檢驗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對農戶相對貧困的影響,并探討其影響機制及在資源稟賦不同的農戶和村莊間是否存在異質性。與以往研究相比,本文的邊際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是從體現農戶發展機會的多維相對貧困的視角評估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所發揮的經濟影響。二是從農戶財產性收入、本地非農就業和農業社會化服務可得性的視角分析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緩解農戶多維相對貧困的微觀作用機制,打通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緩解農戶相對貧困的邏輯鏈條。三是基于不同農戶和村莊稟賦差異特征,檢驗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在不同稟賦的農戶和村莊之間是否存在顯著的異質性,并進一步識別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對農戶相對貧困緩解的作用對象,為深入理解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制度優勢提供新的觀察視角。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一)新型農村集體經濟與農戶相對貧困
農村經濟發展、農民共享發展成果是防止兩極分化、緩解農戶相對貧困的重要前提。新型農村集體經濟作為勞動、資本、技術等生產要素聯合的公有制為主體的基本經濟制度在農村的主要實現形式,是銜接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發展的重要紐帶、承接各類資源下鄉的重要平臺[8]。其依托自身的組織基礎和治理優勢,把農戶納入集體經濟的發展軌道,能夠有效兼顧效率和公平的問題,促進農戶收人增長,提高農村集體經濟成員的生活質量[9]。一方面,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通過有效整合村莊資產資源,引入科技及機械化,依托集體經營管理降低生產經營成本,提高生產經營規模化和專業化水平,增強農戶市場競爭力和風險抵御能力[10]。新型農村集體經濟通過與涉農企業、農民專業合作社等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合作,形成生產服務型、聯企共建型、農文旅融合型、電商引領型等多種發展模式,促進鄉村產業發展,延長農村產業鏈,為農村勞動力提供就近就業機會,提高農戶收入,實現收益共享[11]。另一方面,資源共享、收益共擔的新型農村集體經濟通過與村民、村干部形成均衡性共享的利益聯結機制,在本質上賦予成員平等的權利,能有效保障農戶生存發展,避免兩極分化。通過將集體積累和發展成果主要用于農村公共基礎設施建設、農業社會化服務和教育、醫療等公共服務的供給,提升村民的生活質量,有利于緩解農戶相對貧困[12]。據此,本文提出假說 H1
H1 :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對農戶相對貧困緩解有促進作用。
(二)新型農村集體經濟對農戶相對貧困影響的作用機制
基于經濟邏輯和現有文獻研究基礎,本文從財產性收人、本地非農就業機會、農業社會化服務三個維度探討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對農戶相對貧困的影響機制。
1.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對農戶財產性收入的影響
農民財產性收人的增加對激發農民積極性、縮小收入差距具有重要意義。一方面,新型農村集體經濟強調明晰的產權關系和清晰的成員邊界,通過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建立以股份合作制為基礎的新型集體經濟組織,有助于確保農民在集體經濟中的權益得到保障,為農民提供穩定的財產性收人來源[13]。2024年6月審議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中規定,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是戶籍在或者曾經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并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形成穩定的權利義務關系,以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集體所有的土地等財產為基本生活保障的居民,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享有參與分配集體收益的權利。因此,成員資格的界定使具有財產性身份的集體經濟成員平等地參與分配,共享發展成果[14]。另一方面,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經營性資產折股量化工作的完成,為農民將合法擁有的土地、林地、住房等資源通過出租、人股、合作等方式盤活利用,憑借其股東的身份參與集體經濟項目效益分紅,分享集體經濟發展的成果,獲得土地增值收益等財產性收人提供了保障[15]。
2.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對本地非農就業的影響
非農就業是消除農村貧困的重要手段,但戶籍制度在較大程度上影響著進城農民[16]。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是實現產業振興的有效形式,通過創新組織形式,實現土地、勞動、投資聯合,增強了農業農村主體的力量,為延長農業產業鏈、開發農村多種產業和服務提供機遇,通過發展現代物流、休閑旅游等新產業、新業態可吸納村民實現就地就近就業,增強村集體經濟對貧困個體和社區發展能力的帶動作用,培育激發貧困人口和貧困社區的內生脫貧動力和可持續發展能力[17]。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吸引新型農業經營主體的進入,不僅其自身需要勞動力,還通過帶動相關產業鏈發展創造更多就業機會,增加對本地勞動力的需求「18]。此外,新型農村集體經濟與地方經濟深度融合,通過參與地方經濟建設,承接各級政府基礎設施建設項目,為農民提供本地非農就業機會。
3.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對農業社會化服務的影響
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小農戶仍是我國農業生產經營的基本面,家庭經營在極大調動農戶生產積極性、解放和發展農村社會生產力的同時,也面臨經營規模過小、組織化程度低、與大市場銜接難等現實挑戰。因此,需要在小農生產基礎上健全便捷高效的農業社會化服務體系,促進生產規模化、經營現代化,將小農戶引入現代農業發展軌道。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公有制性質使其承擔著維護農村公共利益的責任,其發揮著維持公共品供給和保障農民基本福利的功能。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在實現鄉村資源整合、承接農業社會化服務等方面具有天然優勢[19],可以有效克服市場機制不能兼顧公平的問題,同時相較于政府能更好地了解區域內農業社會化服務的需求,能夠提供更具針對性的服務[20]。通過為農戶提供代耕代種、機械收割等服務,實現農業適度規模經營和小農戶與現代農業發展有機銜接,有效幫助小農戶降本增效,提高農業綜合效率和效益,對于提升農民福利、防止兩極分化發揮著關鍵作用。此外,農業社會化服務為農戶提供全產業鏈服務,有利于優化農戶家庭勞動力資源配置,為家庭勞動力提供了更多從事非農就業的時間和機會,進而實現農戶家庭增收、緩解相對貧困[21]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如下研究假說:
H2a :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通過增加財產性收入緩解農戶相對貧困。
H2b :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通過增加本地非農就業機會緩解農戶相對貧困。
H2c :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通過提供農業社會化服務緩解農戶相對貧困。
三、研究設計
(一)數據來源
本文研究數據來自于中山大學社會科學調查中心2014年、2016年和2018年在全國范圍內開展的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ChinaLabor一forceDynamicsSurvey,CLDS)。該調查采用多階段、多層次抽樣方法,搜集了個體人口特征及就業信息、家庭特征以及村莊特征,樣本覆蓋中國28個省(直轄市、自治區)(不包括港澳臺、西藏、海南、新疆),具有全國代表性。考慮到本文主要關注農村集體經濟實力與農戶相對貧困狀況,篩選出戶口為農村的樣本,將村莊與家庭和個體調查數據進行匹配,剔除了集體經濟發展變量和相對貧困等關鍵變量缺失和存在異常值的樣本,得到12836戶家庭的非平衡面板數據。
(二)變量選取及說明
1.被解釋變量:農戶相對貧困
相對于絕對貧困所指的基本生存需求難以滿足而言,相對貧困在深度和廣度上都有所拓展[22],不僅包括經濟層面收入相對不足的“貧”,還包括非經濟層面住房、教育、醫療等機會和能力相對缺失的“困”[23]。因此,現階段我國的相對貧困標準應該是多維的,本文基于相對貧困理論,參考吉星等[24]、劉格格等[25]等的相關研究,在《人類發展報告(2010)》提出的全球多維貧困指數中涵蓋的教育、健康、生活水平3個維度的基礎上,加入收入、資產、社會保障、主觀態度4個維度,最終構建7個維度共10個二級指標構成的多維相對貧困體系,各二級指標的貧困界限如表1所示。各指標權重采用等權重法予以度量,計算出多維相對貧困指數。
2.核心解釋變量: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水平
參照向楠和樂章的做法,采用CLDS村莊問卷中的村組統一經營收入作為判斷村級集體經濟發展水平的主要標志[26],并在具體分析中進行對數處理。
3.控制變量
分別從個體、農戶家庭與村莊三個層面選取控制變量。在個體和家庭層面,選擇戶主的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家庭規模作為控制變量。在村莊層面,選擇村莊人口男性比例、鄉鎮政府距離、村莊面積、財務信息公開頻率、村主任年齡、村主任戶籍是否在本社區作為控制變量。
4.中介變量
從家庭財產性收入、本地非農就業機會、農業社會化服務供給三個方面分析農村集體經濟對農戶相對貧困緩解的影響機制。在本地非農就業機會方面,參考張衡和穆月英[27的做法,從家庭工資性收入以及是否常年外出務工兩個角度來衡量。在農業社會化服務供給方面,選取機耕服務、統一灌溉排水服務、防蟲服務、統一購置生產資料服務、種植規劃服務、生產技術培訓服務通過熵值法計算出的農業社會化服務綜合得分代表村莊農業社會化服務的供給情況。變量的具體說明與描述性統計如表2所示。
(三)模型設定
1.基準模型設定
基于前文的分析,本文利用2014一2018年12836戶家庭的非平衡面板數據進行檢驗,采用雙向固定效應模型考察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水平對農戶相對貧困的影響,模型的設定如下:
Yit=β1+β2Collectiveit+β3Xit+μi+ωt+εi,t
(1)式中 Yit 表示 i 農戶在 t 時期的相對貧困指數;Collectiue表示農戶所在村莊 t 時期集體經濟發展水平, Xit 為控制變量。此外本文控制了農戶所在省份固定效應 μi 、時間固定效應 ωt , εi,? ,為隨機誤差項。村集體經營性收人、村莊到最近鄉鎮的距離、村莊面積等變量在回歸中取對數。
2.中介模型設定
為進一步檢驗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水平對農戶相對貧困緩解的作用機理,參考江艇對因果推斷研究中中介效應的建議[28],設置如下模型:
Mit=α1+α2Collectiveit+α3Xit+μi+ωt+εi,t
(2)式中 Mit 代表中介變量,包括家庭財產性收入、本地非農就業機會、農業社會化服務供給等變量,其他變量與(1)式一致。
四、回歸結果與分析
(一)基本回歸結果
本文使用雙向固定效應模型考察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水平對農戶相對貧困的影響。表3第(1)列僅控制了省份固定效應和年份固定效應,結果顯示,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水平對農戶相對貧困的緩解具有顯著作用。第(2)列、第(3)列進一步加人了個體和家庭層面及村莊層面的控制變量,在控制了個體和家庭及村莊層面變量后,核心解釋變量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水平的系數依然在 1% 的水平下顯著。村莊財務信息的公開有利于增強民主監督與透明度、促進村民信任與參與、優化資源配置與提高經濟效益,對農戶相對貧困的緩解具有顯著影響。這一系列回歸結果表明,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水平對農戶相對貧困緩解存在顯著的影響,假說 H1 得到初步驗證。
(二)內生性處理
在評估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水平對農戶相對貧困的影響時可能受到內生性的影響。第一,現實情況中影響農戶相對貧困的因素復雜多樣,可能存在遺漏不可觀測的變量的問題,導致回歸結果出現偏差。第二,與發達地區相比,中西部的大多數村莊集體經濟收入十分微薄,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總體呈現“東高西低,梯次下降”的分布特征[29],因此集體經濟發展水平與當地經濟發展可能有著互為因果的聯系,村集體經濟發展水平有可能成為一個內生的解釋變量。第三,為促進農村地區經濟發展、提高農民收人,發展相對滯后的落后偏遠地區更可能得到政府的政策和資金支持來激活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內生動力[30],即是否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可能是政府的政策等因素產生的非隨機自選擇行為。對于可能存在的這三個問題,本文使用工具變量法和傾向得分匹配的方法進行處理。
1.工具變量討論
首先,為解決模型中可能存在的遺漏變量和反向因果問題,本文使用村主任企業管理經驗和村主任受教育程度作為工具變量進行兩階段最小二乘估計(2SLS)。一方面,高學歷和具備企業管理經驗的村主任更有可能具備將現代企業經營的運作模式和規律引入當地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中,推動農村經濟的轉型升級,為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注入新的活力,因此村主任的管理經驗和受教育水平與當地集體經濟發展情況存在相關關系。另一方面,村主任是否具備企業管理經驗和村主任受教育程度不會直接影響微觀層面當地農戶的相對貧困狀況,表明本文所選工具變量滿足外生性要求。表4估計結果顯示,Kleibergen—PaaprkLMstatistic 統計量在 1% 水平上顯著,表明所選工具變量可以識別,一階段F值為18.237,Cragg—DonaldWald-F統計量的值為26.548,均大于常規的臨界值10,表明本文選取的工具變量不存在弱工具變量問題。過度識別檢驗的p值為0.855,接受了“所有工具變量均外生”的原假設,即所選工具變量與擾動項不相關。表4(2)列顯示,在解決內生性問題后,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水平在 1% 水平上顯著,估計系數的絕對值較基準模型的結果變大,可能是由于存在不可觀測的因素同時與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水平正相關、與農戶相對貧困負相關,導致使用線性概率模型估計的系數偏小。
2.傾向得分匹配(PSM)
為解決可能存在的樣本自選擇偏差而導致的內生性問題,使用傾向得分匹配PSM構建反事實框架加以糾正。參考向楠和樂章等已有文獻的做法[25],采用農業農村部的統計口徑,將集體經濟組織沒有收益或收益在5萬元以下的村莊視為“空殼村”,以此為依據將樣本分為處理組和對照組并從村支書個人特征、村莊特征等方面選取匹配變量進行半徑匹配與核匹配,檢驗結果如表5所示。結果表明,匹配后偏差均在 10% 以內,匹配后的結果滿足平衡性假定。匹配后處理效應結果表明,半徑匹配與核匹配的平均處理效應均在1% 水平上顯著,表明在克服可能存在的樣本自選擇偏差問題后,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水平對農戶相對貧困的緩解依然有顯著影響。
(三)穩健性檢驗
1.更換回歸模型
鑒于相對貧困指數是處于[0,1]的值,本文使用Tobit模型對樣本重新進行回歸,進行穩健性檢驗,表6(1)列回歸結果顯示核心解釋變量的系數顯著為負并與基準回歸結果基本一致。
2.更換被解釋變量
一是計算出多維相對貧困指數后,依據聯合國開發署(UNDP)發布的全球多維貧困指數,將多維貧困指數大于等于1/3的農戶認定為年度多維相對貧困戶,賦值為1,否則賦值為0,二是通過家庭問卷中“您的家庭是貧困戶嗎?”這一問題對回答是貧困戶的賦值為1,不是貧困戶的賦值為O,采用Logit模型進行穩健性檢驗。表6(2)列和(3)列估計結果顯示,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水平在 1% 水平上顯著且系數為負。
3.更換解釋變量
由于不同地區的農戶規模存在差異,集體經濟的人均收入能夠更加客觀地反映不同區域集體經濟發展的真實水平,因此將核心解釋變量用人均集體經濟收入來表征,繼續考察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水平對緩解農戶相對貧困的影響。表6(4)列顯示,人均集體經營收入在 1% 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水平對農戶相對貧困緩解作用穩健性良好。
(四)作用機制分析
為更好地理解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水平對緩解農戶相對貧困的原因,本文基于理論分析,從農戶財產性收入、非農就業和農業社會化服務可及性的角度分析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水平對緩解農戶相對貧困的影響,并對理論分析部分提出的假說加以檢驗。
1.農戶財產性收入
表7第(1)列回歸結果顯示,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對農戶財產性收人有顯著的正向影響,且在 1% 的水平上顯著,這表明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可以促進農戶財產性收入的增加。2016年開始逐步推行的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使農村集體經濟發展迎來了新局面,歸屬清晰、權能完整、流轉順暢的農村集體產權制度為農戶參與集體經濟和獲取財產性收入提供了保障,賦予了農民更完整和更加清晰的占有權、收益權等權益,可以有效防止農村兩極分化,緩解農戶相對貧困。假說 H2a 得到驗證。
2.農戶非農就業機會
表7第(2)列回歸結果顯示,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對農戶工資性收入存在顯著的正向影響。本文根據個人調查問卷中“是否有外出務工(跨縣流動半年以上)經歷?”這一問題設定外出務工變量,若被調查者的回答為“是”,變量賦值為1,否則賦值為0。由第(3)列回歸結果可知,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對受訪者外出務工選擇有顯著負向影響,這一系列結果表明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可以創造本地非農就業機會,增加農戶工資性收入,并減少勞動力外流,即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促進了“離土不離鄉”型非農就業,為本地經濟社會發展和鄉村振興的實現產生支撐作用。假說 H2b 得到驗證。
3.農業社會化服務可及性
表7第(4)列~第(5)列回歸結果表明,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對農戶農業社會化服務可及性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但對農戶的農業經營收入卻有顯著的負向影響。這可能的原因是盡管村集體經濟通過集體積累資金承接和提供了農業社會化服務,可以有效促進適度規模經營、現代農業的發展及農業綜合效率與效益的提高,但相比于農業收人,非農收人越來越成為農戶家庭收入的主要渠道。本地非農就業機會的增加促使有些小農戶選擇將土地流轉出去,將更多的時間用于非農勞動上,通過非農收人實現收入增長。假說 H2c 得到驗證。
(五)異質性分析
1.個體層面異質性
家庭人力資本水平是影響家庭收人和相對貧困狀態的重要因素,人力資本水平較高的農戶,其獲得收人、改善生活水平的能力相對更強,本文使用戶主是否具備互聯網技能和戶主的受教育年度來衡量家庭人力資本水平,考察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對農戶相對貧困的影響是否存在個體層面使用互聯網獲取信息和受教育程度的異質性,估計結果如表8所示。由表8(1)~(2)列可知,對于戶主使用互聯網和戶主不使用互聯網的家庭來說,核心解釋變量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水平對農戶相對貧困的影響都顯著為負,且系數基本相等,說明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對農戶相對貧困的影響不受戶主是否具備互聯網技能的影響。由表8(3) ~ (4)列可知,對于戶主受教育水平為小學及以下和小學以上的家庭來說,核心解釋變量對農戶相對貧困的影響都顯著為負,對于戶主受教育水平為小學及以下的家庭來說核心解釋變量的估計系數的絕對值更大,且通過計算發現貧困指數對戶主受教育水平為小學及以下和小學以上的組間系數差異在 10% 水平上顯著。因此,可以認為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是以“涓滴”方式惠及所有農戶,對于農戶相對貧困的緩解和防止兩極分化具有重要作用。
2.村莊層面異質性
村莊的地勢和人口規模是影響當地經濟發展水平及農業生產力的重要因素,本文考察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水平對農戶相對貧困的影響在不同地形區域之間和不同人口規模的村莊之間是否存在顯著差異,估計結果如表9所示。
表9 (1)~ (3)列結果表明,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水平的估計系數在平原地區和丘陵地區均顯著為負,但對平原和丘陵地區農戶相對貧困的緩解效應存在差異。其中,對平原地區農戶相對貧困的緩解作用為0.016,丘陵地區為0.011。同時,通過計算發現平原和丘陵地區的組間系數差異檢驗結果在 1% 水平上顯著,因此可以認為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水平對平原地區農戶相對貧困緩解的作用大于對丘陵地區農戶相對貧困緩解的作用,而對山區農戶相對貧困的緩解作用不顯著,說明地形的復雜度會削弱新型農村集體經濟對農戶相對貧困緩解的作用。可能的原因是:第一,地形起伏度高的山區農業生產條件受限、資源開發難度大,影響農產品的產量和質量,限制了農業的發展。第二,復雜地形可能導致農戶居住分散,組織化程度低,參與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意愿和能力受限,影響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凝聚力和發展動力,削弱其對緩解農戶相對貧困的作用。第三,地形復雜的山區交通條件相對較差,基礎設施建設較為滯后,這不僅影響農戶的生產生活,也不利于要素在區域內流動,制約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規模化、產業化發展,使得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對農戶相對貧困緩解的潛力較小。表9(4) ~ (6)列結果表明,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水平對小型村莊和中型村莊農戶的相對貧困影響不顯著,對大型村莊農戶相對貧困的緩解具有顯著影響。其可能的原因是相比于中小型村莊而言,大型村莊擁有更多的土地、人口和資源,具備更好的資源配置和整合能力,有利于組織起更大規模的農業生產、農產品加工或鄉村旅游等產業,從而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和經濟收人,有效緩解農戶的相對貧困狀況。
3.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對農戶相對貧困緩解的作用對象識別
為了更加深人分析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緩解農戶相對貧困的作用對象,本文進一步采用面板分位數回歸模型進行分析。參考魏濱輝和羅明忠的做法[31],選擇 10% 、 50% 、 90% 三個分位點進行估計,以覆蓋從貧困指數最低到最高的廣泛范圍。根據表10(1)~(3)列回歸結果,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對農戶相對貧困緩解在不同分位點上均在 1% 水平上顯著,從系數值來看,在 10% 分位點上估計系數的絕對值最小, 50% 分位點次之, 90% 分位點估計系數的絕對值最大。這一結果表明,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有助于縮小農村內部的不平等程度,為那些相對貧困指數較高的農戶提供了一種有效的貧困緩解機會。
五、結論與政策啟示
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壯大為緩解農戶相對貧困提供了契機。本文在理論分析的基礎上,基于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CLDS)微觀調查數據,采用雙向固定效應、工具變量、傾向得分匹配和分位數回歸等量化分析手段進行了實證研究,得出以下結論:第一,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能夠緩解農戶相對貧困,這表明農戶能夠共享集體經濟發展成果、獲得創造收入的機會和能力,對防止兩極分化、緩解農戶相對貧困具有重要作用。第二,探究了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對農戶相對貧困緩解的作用機制。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通過增加農戶財產性收入、本地非農就業機會及農業社會化服務的可得性三個途徑促進農戶相對貧困緩解。第三,通過異質性分析和分位數回歸識別了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對農戶相對貧困緩解的作用對象,發現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對農戶相對貧困緩解的效果具有普惠性,對人力資本水平較低和相對貧困指數較高的農戶緩解作用更強。村莊較低的人口規模和地形的復雜度會削弱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對農戶相對貧困緩解的作用。
基于上述結論,本文得到如下政策啟示:第一,繼續鼓勵并引導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壯大,深化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對增強農戶內生發展動力、緩解相對貧困的帶動作用。通過落實農村土地確權、宅基地確權等政策,進一步完善農村產權制度,通過加速農村資源要素合理有序的流動,提高資源配置效率,為農民獲得穩定的財產性收入提供支撐。第二,鑒于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對大型村莊農戶相對貧困緩解具有顯著的積極影響,通過鼓勵打破行政村邊界限制,整合中小型村莊的資本、土地等資源,實現集體經濟的抱團發展,實現資源集聚和互補共享,形成規模效應和集聚效應,充分發揮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對農戶的帶動作用。第三,重視發揮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在地形較為復雜的地區特別是山區農戶相對貧困緩解的作用,對于地形復雜的地區,應制定更為精準的支持政策,如通過改善交通、加強基礎設施建設、推廣適應復雜地形的農業技術和生產方式等措施來降低地形復雜度對經濟發展的制約,從而增強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在緩解農戶相對貧困中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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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Ruralcolectiveeconomy,asaconcreterealizationformofsocialistpublicwnershipeconomyinuralareas,isof greatsignificanceinpreventingpolarizationandalleviatingtherelativepovertyoffarmhouseholds.BasedonthedataofChinaLa bor Dynamics Survey(CLDS),this paperanalyzes the impact and mechanismof thedevelopmentofnewruralcollctive econo myontherelative povertyoffarmhouseholds withthehelpofIV-2SLS,propensityscore matching,quantileregresionandother models.Itisfoundthatthedevelopmentofnewruralcollectiveeconomyisconducivetothealleviationofrelativepovertyof farmhouseholds,anditismainlyrealizedthroughincreasing thepropertyincomeoffarmhouseholds,localnon-farmemployment opportunitiesandtheavailabilityofagriculturalsocializationservices.Furtheranalysisrevealsthattheeffectofthedevelopment ofnewruralcollctiveeconomyontherelativepovertyalleviationoffarmhouseholdsisuniversal,andtheallviatioffectis stronger forfarmhouseholdswithlowerhumancapital levelsand higherrelativepovertyindexes;however,thesmalerpopulationsizeandcomplexityoftheterrinwillweakentheeffctofthedevelopmentofnewruralcollctiveeconomyontherelative poverty alleviationoffarm households.
Keywords:Newruralcolectiveeconomy;Relativepovertyoffarmhouseholds;Propertyincome;Non-farmemployment; Agricultural socialization services
(編輯:程俐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