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認翻譯學視域下鄉土語言英譯認知解讀

Interpreting English Translation of Folk Languag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mbodied-Cognitive Translatology

-A Case Study of Howard Goldblatt's Frog

CHEN Zhaorui， ALIYA Aini（College ofForeignLanguages，UniversityofhanghaiforScienceandTechnology，Shanghai 2ooo93，China）

Abstract： As the carrier of local literature，folk language and its English translation are of great significance for the global spread of Chinese culture. Sinologists have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dissemination of Chinese culture.This paper，based on the core principles of Embodied-Cognitive Translatology—“reality， cognition， language”， interprets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processof“ti （embodiment）\"and“ren （cognition）” of Chinese “folk language” in Goldblatts Frog， analyzes the translation strategies and their effects， justifiesapplicability of the cognitive tripartite division to the study of folk language translation，and identifies the shortcomings ofthe translation.It is hoped that the research will expand the perspective of folk language translation studies and provide references for the practice of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of Chinese folk literature.

Keywords：Embodied-Cognitive Translatology；Chinese folk language； three levels of translation; Howard Goldblatt

近年來，圍繞中國文化“走出去”開展中國文學作品英譯研究成為重要課題方向。我國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的文學作品的成功譯介給中國當代文學外譯帶來啟示。美國漢學家葛浩文（HowardGoldblatt）致力于中國鄉土文學作品英譯實踐。鄉土文學中包含大量富有地域色彩與民俗風情的鄉土語言。葛浩文曾經指出，莫言作品中真正長久吸引讀者的是其鄉土色彩。因此，研究鄉土語言翻譯是中國鄉土文學走出去的關鍵。體認翻譯學認為語言是基于現實的“體驗互動”和“認知加工”的產物，因此翻譯絕不能止于語言層面，更要分析判斷其背后的認知機制和對應的現實世界。鑒于此，本文以體認翻譯學理論為指導，將體認三層次翻譯觀引人鄉土語言的英譯研究中，選取葛浩文英譯《蛙》中典型的鄉土語言表達進行三層面考察，分析譯者翻譯背后的“體認”過程及翻譯效果，指出翻譯的不足之處，以期拓寬鄉土語言翻譯的研究道路。

一、體認翻譯學及相關研究

翻譯研究繼“文化轉向”后，亦已出現“認知轉向”{I]，自Martin提出“認知翻譯學”[2]（CognitiveTranslatology）以來，國內不少學者如王寅3、盧衛中[4、文旭[5]等開展了翻譯的認知研究。王寅基于認知翻譯學提出了本土化的“體認翻譯學”（Embodied-Cognitive Translatology，ECT）[6]，打通了翻譯學與馬列主義、語言學、語言哲學、后現代哲學（含體驗哲學）、認知科學等理論之間的通道，隨后出版專著《體認翻譯學》[1]。ECT認為翻譯是一種多重互動的體認活動，譯者在透徹理解原文語篇所表達的有關現實世界和認知世界中各類意義的基礎上，采用多種體認方式將這些意義映射進譯人語，基于創造性模仿機制將這些意義建構和轉述出來[I5。ECT的核心原則是“現實一認知一語言”，強調從人類的“體驗”和“認知”角度研究語言結構和意義，認為翻譯不只是語言層面的簡單轉換，更重要的是要探析翻譯背后的體認過程，意在描寫和解釋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所運用的體認方式，如感知覺、意象圖式、范疇化與概念化、隱轉喻、概念整合、識解、像似性、事件域認知模型等[1]24?！绑w認”凸顯了語言研究的體驗性和人本性，是唯物主義和人本主義的有機結合?！绑w”彰顯了哲學中的唯物論，堅持語言的互動體驗觀，可以用來闡釋翻譯中的“同”和“模仿”；“認”強調人的認知加工和主觀能動性的發揮，可以用來說明翻譯中的“異”和“創造”。語言的意義只有在“體”和“認”二者的辯證互動關系中才能獲得，是主客觀相統一的理論典范，這就是ECT所倡導的“意義的體認觀”。

當前，翻譯研究的重點轉向了翻譯過程，這就更加需要借助體認翻譯學理論來解釋翻譯現象，揭示各種心智機制在翻譯過程中是如何運作的。王寅以體認語言學核心原則為指導，提出了漢語成語英譯的三層次觀，分析了《紅樓夢》3種譯本中的成語在現實、認知和語言三層面上的翻譯方式，對比分析了其英譯認知過程[。高文成等對《離騷》霍克斯譯本中的文化負載詞的英譯進行了三層面的分析，證實體認語言學三層次在文化負載詞英譯研究中的適用性[8]。胡安江等從ECT視角，對美國詩人PeterStambler的寒山詩英譯進行了體認考察。目前ECT視角下的個案研究涉及成語、文化負載詞和詩詞等，研究的對象領域有待進一步拓展。

二、鄉土語言英譯研究

作為鄉土文學的載體，鄉土語言及其翻譯和傳播研究是中國向世界闡釋語言民族性、拓展語言世界性的關鍵路徑[]，對于中國文化走出去具有重要意義。鄉土文學中的風土人情、風俗習慣是通過鄉土語言加以表現的，是對特定的時代、區域和文化傳統的反映，是一個民族最樸素的文化縮影，研究鄉土文學的翻譯必須研究鄉土語言的翻譯[]。周領順最早提出將“鄉土語言”作為譯學研究中的術語，認為鄉土語言是對熟語、慣用語、諺語、歇后語、俚語、成語、格言、俗語和方言的高度概括，指出開展鄉土語言翻譯研究意義有三：一是鄉土語言是鄉土文學的命脈，研究鄉土文學英譯離不開對鄉土語言英譯的探討；二是彰顯個性的“土”文化值得被推廣；三是作為漢語表達的一部分，鄉土語言符合漢語對外傳播的需要[]。葛浩文認為“最初引起讀者共鳴的不外是民族主義的主題，但是構成其長久吸引力的卻是它們的鄉土色彩?！盵1莫言曾指出，中國文學作品外譯的困難在于“鄉土味”翻譯的準確性[2]。鄉土語言彰顯了鄉土文學的鄉土性，是中國當代鄉土文學譯介的難點。

周領順等基于譯者行為批評視角，討論了鄉土語言英譯的“求真”與“務實”[3]。楊莎莎基于語料庫的方法對《生死疲勞》中鄉土語言的英譯策略進行研究[14]。邵霞等以《到黑夜想你沒辦法》英譯本為例，研究了鄉土語言的英譯策略與中國鄉土小說的接受情況[15]。劉彭愷等基于翻譯批評視角，對賈平凹《浮躁》中的鄉土語言英譯存在的誤讀和誤譯問題進行了分析[]。黃勤指出，鄉土語言以往研究多傾向于考察鄉土語言的文化負載作用，忽視了其“土氣息”和“泥滋味”，且多強調靜態的鄉土語言本體研究，缺乏對動態的鄉土語言外部因素的關注[1]。俗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由于時空的差別，人們形成了不同的認知世界的方式和結果。不同民族對于同一事物的體驗和認知的異同最終會體現在語言上。要窺得翻譯的真諦，必須關聯翻譯背后的體認機制和現實世界，而鄉土語言英譯必定涉及譯者的體驗和認知。上述鄉土語言翻譯研究多探討譯者的翻譯策略或技巧，分析翻譯狀況，缺少系統梳理和定量分析，鮮少學者從體認翻譯學視角對譯者英譯鄉土語言的體認過程進行解讀。

鑒于此，本文以體認翻譯學的“現實一認知一語言”三層次觀為觀照，選取《蛙》中的鄉土語言作為語料，建成雙語語料庫，分析葛浩文在鄉土語言英譯中的翻譯方式及其效果，從譯者對物理世界的“體驗互動”和心智世界的“認知加工”的視角分析英譯過程背后的體認操作，以驗證體認三層次翻譯觀的適用性和解釋力，為鄉土語言的翻譯研究范式提供新視角。

三、研究設計

（一）研究對象

本研究以莫言作品《蛙》為研究對象。該小說以新中國近60年的農村生育史背景為參照，講述了在山東高密一位從事婦產科工作50多年的鄉村醫生姑姑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地域特色鮮明，鄉土氣息濃厚，曾獲第八屆茅盾文學獎?！锻堋愤@一題目頗有深意，一語雙關，“蛙”與“娃”和女媧的“媧”同音。女媧造人，青蛙寓意多子，“蛙”這一物象是對“高密東北鄉人民”的隱喻，以“蛙”喻“娃”，象征高密人民在這塊鄉土上繁衍生息?！锻堋分邪罅康泥l土語言，隱喻修辭無處不在，反映出中國傳統文化背景下某些約定俗成的認知。美國漢學家、翻譯家葛浩文漢學功底深厚，對于中國鄉土文學外譯的貢獻可見一斑，他于2014年翻譯出版了莫言作品《蛙》（Frog），在國外頗受推崇。

（二）研究問題

（1）葛浩文在鄉土語言英譯過程中基于哪個翻譯層面的操作較多？每個層面所占比例如何？（2）譯者認知操作背后的動因是什么？

（三）研究步驟

首先，根據尤金·奈達關于文化詞的分類[17]91，鄉土語言可歸納為生態文化詞、物質文化詞、社會文化詞、宗教文化詞和語言文化詞五大類。然后，筆者對《蛙》中的鄉土語言進行了細致梳理，共得到166項。生態鄉土語言囊括動植物、地理環境、氣候等具有生態特征的詞匯，如河心水、泰山頂上一青松等；物質鄉土語言表現為飲食服飾、交通工具、生產工具等，如石碌磷、煎餅子、悖悖等；社會鄉土語言指向政治制度、社會風俗習慣、歷史背景和社會思想等，如車把式、牛鬼蛇神、苗紅根正等；宗教鄉土語言涵括宗教信仰、神話傳說等，如活閻王、娘娘廟、長命鎖等；語言文化鄉土語言則表現為方言、慣用語、歇后語、俚語、諺語、習語、格言等，如抬杠、小兔崽子、落時的鳳凰不如雞等。最后，文章從體認翻譯學的視角分析葛浩文翻譯背后的體認操作及其動因。

四、葛譯《蛙》鄉土語言翻譯三層面的體認解讀

語言必然像似于認知，且在認知作用下在一定程度上像似于現實[1]307。鄉土語言作為語言的一種表現形式，深深扎根于人們的生活環境之中，其形成涉及“現實、認知、語言”三要素。人們通過感知覺，接觸到自然或社會中的若干現象，從中獲取各種信息，形成意象圖式，繼而范疇化和概念化，建構體認模型，同時獲得了意義[1]330，并通過“體認”將獲得的概念固定于詞語表達之中，這一過程叫“詞匯化”。ECT認為原文和譯文都是基于體驗互動和認知加工的活動。當譯者讀到鄉土語言時，需要透過字面意義，根據語境獲取與之對應的認知意義（原型意義），從而再現作者筆下的現實情境，這一過程也涉及“語言一認知一現實”三要素[1]333。因此，譯者可以從“語言層面”“認知層面”“現實層面”中選擇一或兩個層面作為翻譯實踐的主要依據，即在語言層面直接譯出鄉土語言的字面意義，或在認知層面還原其原型意義，或在現實層面再現其語境或語用含義[1。當然，除了“單一范疇”的翻譯處理外，亦可從“融合范疇”出發，即選擇某兩個層面的有機結合8。這就是鄉土語言翻譯的三層次觀，見圖1（引自王寅[1]333，略有改動）。

（一）語言層面

體認翻譯學[認為直譯和意譯之別受制于“體認”方式的不同，而這兩種譯法都涉及“體”和“認”。語言層面的翻譯主要是依據原文的字面意義照直譯出，譯文形式與原文對應程度較高，更加強調直覺性的“體驗”。魯迅主張直譯，譯文應盡量保存原作的洋氣，有異國情調。鄉土語言中蘊含許多意象，“土味”的再現是鄉土語言翻譯的更高層次[12]。直譯法可以最大程度地保留鄉土語言的“土味”和“俗氣”。中國鄉土文學“走出去”并不是非要“削足適履”以迎合目的語讀者的審美習慣和價值觀。隨著中外文化交流的深入，譯者在翻譯時適當選擇語言層面的處理以保留原作的語義和語法特征，可以讓外國讀者了解東方語言文字的情調韻味，有利于加深其對中國文學作品的理解。

意象是“意”和“象”的融合，分別對應于主觀概念和客觀物象，象顯而意隱。移植式翻譯類似于異化翻譯，把原文中的隱喻形象直接移入目的語中，保留原表達的意象結構圖式。新的體認模式被移植到自的語中，有利于新文化元素的滲透[18]，再現原文的思維方式。譯文之“同”出于“體”[]。不同民族基本相同的體驗性決定了思維的共通性，使語言的可譯性成為可能。而對于鄉土語言等文化專有項，翻譯也應遵循減少譯語讀者認知努力的原則，建立較好的關聯。王斌指出，同一隱喻表達如果在目的語文化中不產生語用交際沖突，移植式隱喻是難得的翻譯手段，是對語言個性化和意象完整性的忠實[18]。

例1早就聽說你們回來了…正是，狐死首乓，落葉歸根嘛[19]185。

譯文Iheard you were back... That’s right， I said.A fox diesin the den where itwasborn，a leaf falls to the ground right below[20]217.

譯者翻譯時考慮了隱喻自帶的認知屬性，即譯文是否可以為讀者提供足夠的心理可及性。此處，“狐死首丘，落葉歸根”是對《蛙》中的“蝌蚪”（小說敘述人“我”）的隱喻，“狐死首丘，落葉歸根”是源域，小說敘述人“我”是目標域。人們在與現實世界互動的過程中看到了三種現象：狐貍死后頭部朝向其洞穴；樹葉落在樹下滋養樹根；客居他鄉的游子最終回到故土。由于這三種情形的相似性，人們自然將它們聯系在一起，形成約定俗成的表達。譯者在解構原文概念后，發現源域與目標域在漢英兩個民族之間有著相似的體驗和認知，可以激活同樣的隱喻場景且映射方式相似[21]，故采取直譯策略保留意象，從而使目的語讀者激活的文化、認知形象與原語讀者相似。

據統計，葛浩文英譯鄉土語言時，基于語言層面翻譯的考量較多，其目的是在不造成理解障礙的情況下，盡可能地保留鄉土文學的靈魂—一“土味”，如：“強扭的瓜不甜”譯作“Amelonwon’tbesweetif you yank itoff thevine”；“瞎子點燈——白費蠟”譯作“Ablindman lightingacandle，justwastingwax”。這些譯文凝聚了漢民族的認知和智慧，打上了文化烙印，可看作是向世界闡釋其民族性的重要途徑，以此促進不同民族之間思維的碰撞，豐富了譯語表達。這種異化譯法忠實于原文，可以增加譯語的陌生化效果，同時不至于讓自的語讀者難以理解。

（二）認知層面

“認知”強調客觀世界需要經過人的大腦才可能被認識。體認翻譯學強調“體”和“認”的辯證互動統一，“人之認知”是“現實世界”與“語言表達”的必由之路[]。鄉土語言是特定時代、特定區域和特定文化的產物，其形成過程離不開人的“認知加工”，所以譯者翻譯時可以從認知層面進行翻譯以規避不同民族間的認知差異。譯文之“異”歸因于“認”，其中也有“體”的因素。由于有些鄉土語言帶有明顯的民族特征，譯語民族存在“經驗空缺”，譯文不一定符合讀者的閱讀期待。譯者采用意譯，旨在挖掘文字表征下的內涵，并用適切的語言表達出來。此時，“認知”機制會起主導作用，譯者采取隱轉喻的認知策略，使得讀者所付出的認知加工努力會比較多。例如，“香火”譯為“maleheir”，顯化了傳宗接代之意?？梢?，通過更換意象來反映認知意義，能夠產生更貼近目的語讀者的譯文，但可能給譯者帶來較大的認知心理運算壓力。

例2那時候，我是活菩薩，我是送子娘娘[19]22

譯文I was a living Buddha back then， the local Stork[20]26

認知語言學認為，翻譯可以從認知結構的角度被納入概念整合網絡[1]。翻譯過程并非源語直接轉換為譯入語，而是譯者在原文和譯文認知框架制約下的主觀選擇過程。非對等映射是指在兩種文化中，目標域和源域之間的映射關系所形成的層創結構，以及所激活的文化、認知形象存在一定差異[21]?！八妥幽锬铩笔侵袊耖g宗教信仰中掌管生子的神，譯者沒有囿于原文，而是更換意象，借用譯語中已有的“stork”（送子鶴）表達源語的隱喻意義。雖形象不同，但喻義相似，“貌離而神合”，譯文和原文在文體價值和美學效果上實現了較高的體認像似性和審美連貫性。又如，“一箭雙雕”譯為“twobirdswithonestone”，將源語文化里的修辭認知轉換為譯語讀者容易接受的修辭認知，此類處理保留了原文的文學性。

各民族“認知加工”方式的不完全相同致使在語言表達上有所差異，出現了部分難以翻譯或不可譯的現象[]22。如“才高八斗”“名登金榜”“紫袍玉帶”，這些成語源于現實，與中國古代的社會制度、社會思想息息相關，是中國古人體驗和認知的結果。鑒于原文表達具有較強的文化個性，這些成語抗譯性較強，譯語讀者未必能在記憶里激活類似的認知和語義聯想，譯者拋去物象，跳出語言桎梏，將以上三詞譯為：“accomp-lish great deeds”“ rise to unprecedented heights”“ be invested with all the trappings of authority”。讀者閱讀后雖能理解，但“土味”蕩然無存，導致了一定的審美磨損。鄉土文學中文化元素的譯介，可以讓譯語讀者在閱讀中邂逅中國文化，了解中國人民的生活狀態，實現人類文明互鑒。因此筆者認為，可以采用厚譯法，添加注釋，保留原文的修辭認知。

（三）現實層面

翻譯既是認知活動，也是交際活動。體認翻譯學沿襲了認知語言學的理論，認為范疇和概念的形成離不開人在現實世界的體驗和認知，強調語言源于實踐，堅持了馬克思主義唯物論。人們在翻譯時需要分析形成認知機制的現實環境。鄉土語言來自人的生活經驗和客觀現實，其表達形式被最終固定下來用以表示現實場景。譯者在獲取語言字面意義后，進而在大腦中顯化其概念意義或原型意義。原型意義能與特定的上下文語境相結合，譯者可根據語境中的具體事件，進行現實層面的語境化翻譯。例如，“活閻王”形象原為男性，小說中譯為“LivingQueenofHell”，最大限度地激活了姑姑在西方讀者心中雷厲風行、心狠手辣的形象。

例3 否則，她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19]43 。

譯文Without it， she could not have recaptured her good name even if she'd jumped into the cleansing waters of the Yellow River[20]50.

“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是一句家喻戶曉的中國俗語。根據漢民族的體驗認知，黃河水極為渾濁，即便跳下去也難以洗清污垢。此語后來指難以逃脫干系，避免嫌疑。葛浩文譯文中保留了中國人的“母親河”黃河的意象，并著眼于美好，預設黃河之水是清澈的（thecleansingwaters），以暗喻姑姑冤枉之深；又將其與當下的現實場景結合起來，用“could nothaverecapturedhergoodname”來表示“洗不清”的含義。如此翻譯更為準確地傳遞了原文要旨，較好地保留了原文的語用效果。又如“別賣關子了”，葛浩文關聯了語境現實（聆聽者的不耐煩）和俗語的意義，譯為“The suspense is killingme”。譯文直指具體的現實層面，但失去了鄉土語言的含蓄性，留給讀者思考的空間變小了。

（四）融合范疇

關于鄉土語言隱喻表達的譯法，主要有三種：保留原文的隱喻；意譯出原文的隱喻意義；套用譯語中的隱喻。有時也可結合其中兩種譯法。在《蛙》中，譯者較少采用融合范疇譯法，即融合“現實”“認知”和“語言”任二層面進行翻譯，這樣可以更好地實現翻譯準確度和文學色彩統一的目的[。語言層面的翻譯有時只能傳達其表層含義，而認知層面的處理雖顯化了概念認知意義，但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原文的文學性，所以需要結合這兩個層面進行翻譯補償。原文中的“好心當成驢肝肺”，譯者處理成了“turngoodwill intodonkey’s guts， pure malice”，“pure malice”強化了“驢肝肺”的修辭含義。此種譯法實則需要譯者付出更多認知加工的努力。以下例4實現了語言和認知層面的結合。

例4那是他剃頭挑子一頭熱，小獅子并沒說要跟他好[19]155 。

譯文His love for her is a one-sided affair， like a barber's carrying pole—only the pail on one end is hot.Little Lion never once expressed any interest in him[20]184

鄉土語言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和模糊性，雖然可應用在許多實際場景，但難免因缺失一些關鍵信息而導致交際失敗。為使其認知意義更為具體直觀，譯者往往會增添一些解釋信息以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原文，此種譯法可稱為“顯化”?！疤觐^挑子一頭熱”是一廂情愿之意。譯者為保留原意象而直譯的同時，在譯語中找到與原文格式塔的形、象、意皆高度相關的意象，最終形成譯語的意象表征[]，套用英語中的“one-sideaffair”明晰化其認知意義，既較大程度地保留了小說的“土味”，又能促進語用效果，一舉兩得。

（五）研究結果及動因分析

基于翻譯的三層次觀，對葛浩文譯本中的166處鄉土語言的英譯進行了層面劃分（表1），結果表明：在《蛙》中，譯者多從單一范疇出發，其中語言層面占比較大，即在異化翻譯策略指導下的直譯較多，高達 47.59% ；認知層面（一般指意譯）和現實層面次之，分別占 33.13% 和 12.65% 。單一范疇的翻譯呈現出“倒三角形”的蘊含等級[8]，符合人的認知心理加工過程，即：基于直譯的語言層面所涉及的認知操作最少，保留了原汁原味的中國鄉土文化；上升到概念意義或原型意義的認知層面，譯者則需進行較多的認知操作以達到理解全文的效果；最后的現實層面因情境而定，適時變通，需付出更多的認知努力來實現語用和語義的兼顧。單一范疇的翻譯表明了從語言到認知再到現實，譯者所付出的認知努力是逐級遞增的，而融合范疇的實踐較少（占 5.42% ）。有時，僅靠一個翻譯層面很難完整地表達鄉土語言的意義，譯者可以結合兩個層面以更好地傳達源語的含義，但這一操作需要譯者付出更多的努力，且譯文往往略顯贅余。在《蛙》中，譯者較少使用刪減或省譯來處理鄉土語言，說明其更為注重原作風格和特色的保留。但筆者注意到，譯者為避免“文化空缺”或上下文重復，將“助紂為虐”“皮笊籬”等省略不譯。此外，葛對《生死疲勞》中文化負載詞的直譯、意譯策略應用分別占比為 48.70% 、 28.70%^[14] 。這些數據有效地佐證了葛浩文在鄉土語言翻譯時的心智運作規律，符合體認翻譯學的“創仿”原則，即以“仿”為本，“創”而有度，能仿則仿，不能仿再考慮“創”。“仿”（模仿）針對源文，以“體”為本，翻譯應緊扣原義和主旨；“創”（創造性）針對譯文，由“認”來保證，允許譯者有一定的創作自由度，從而發揮譯文優勢以做到較好的“映射”[]9 。

統計數據表明，在翻譯過程中，葛浩文認知努力的多少與鄉土語言的翻譯效果并非成正相關。翻譯層面的確定從根本上取決于譯者對“三要素”之于鄉土語言的影響的判斷與衡量8，從而實現其一系列認知操作背后的翻譯目的，即更好地向譯語讀者呈現文字的“土味”和“俗味”，盡力保留中國文化元素。研究發現，譯者對不同翻譯層面的選擇會影響翻譯效果。首先，漢學家葛浩文重視還原鄉土文學的“民族味道”，因此基于語言層面的翻譯占比較大，即通過異化策略指導下的直譯起到文化輸出的作用，保留原文化中的“異質”。這說明英漢民族中的許多意象或形象是共享的，兩個民族的思維具有相通性。從某種程度上講，譯文越忠實于原文，說明外國讀者越想了解真實的中國。其次，譯者注重譯文的可接受性。由于鄉土語言承載著豐富的民族文化，有些抗譯性很強的修辭認知，很難移植到譯語文化中，故譯者退而求其次，通過意譯再現原語的概念認知意義，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原作的文學性。此外，譯者結合語言層面和認知層面，生成既符合讀者的認知理解需求，又準確地傳遞中國文化元素的譯文。總之，譯者對鄉土語言的翻譯方法，直譯與意譯并舉，對翻譯策略的選擇是異化多于歸化，力求保留原作的文學性，忠實于原文。

葛浩文譯文也有不足之處，如“悖?！弊g成“cornmuffin”實有不妥，“muffin”指小蛋糕，顯然不符合“悖?！彼浮Ｓ行┱Z意偏離或大膽“改寫”實為譯者出于讀者接受的考慮對原文做出的創造性重構，例如，“麒麟”譯為“unicom”，

“煎餅鏊子”譯為“fryanegg”。成功的譯介應該是對原作特色和精華的保留。鄉土語言翻譯要踐行“人本觀”和“體驗性”，以中國社會的鄉土本色為觀照，選擇合適的翻譯層面。翻譯的最終歸宿是將中國文化充分傳譯出去（“通事”），同時滿足譯語讀者的認知需求（“通心”）。總之，譯者在鄉土語言翻譯過程中要經歷從“歸化合理”到“異化有理”的轉變過程[10]。隨著世界各國文化交流的日益密切，讀者渴望獲得更多的外來文化，譯者應提升鄉土語言翻譯和研究的水平，助力中國優秀文化走向世界舞臺。

五、結語

鄉土語言相似于認知，承載著地方性思維記憶，是鄉土小說的特征之一。本文基于鄉王語言的形成過程，依據體認翻譯學“體”和“認”兩原則，剖析了鄉土語言英譯過程中的體認機制，借助實例分析了各層面的翻譯操作及效果。鄉土語言將基于語言層面的翻譯作為最基本的翻譯方法，是異化或直譯的主要途徑；認知層面的翻譯活動要求譯者揭開文字表象并挖掘其深層意義，這一操作意味著放棄利用意象進行隱喻認知加工的策略，直接顯化其修辭的語用含義，其目的是減少譯語讀者對語言推導做出更多的認知努力，屬于意譯法；現實層面的翻譯要求譯者付出更多的認知加工努力，這一策略兼顧源語的認知意義和小說具體場景的語用意義。數據分析表明，譯者在翻譯中力求采用直譯的方法最大限度地保留鄉土語言中的文化元素，以求真于原文。而當直譯不能激活譯語讀者與原文讀者相似的認知時，適時變通，通過意譯再現原文內容，以忠實于讀者。

鄉土語言的“土味”的傳達要求譯者在通曉中華文化的同時，還要具備深厚的英語語言功力。中國現當代鄉土文學外譯既要“借帆出?！?，也需自揚其聲”。西方漢學家雖有語言優勢，若不熟稔中國傳統文化，不免對原文語言理解有些許差池。未來鄉土文學外譯可以引入本土翻譯家，取長補短以避免類似問題。無論是漢學家還是國內譯者，翻譯時都應該做到三個方面：必須準確理解鄉土文學作品中語言的含義；必須設法呈現原作文字的味道；必須盡力保留作品中的中國文化元素[。上述要求對“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具有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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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朱渭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