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ltural Reflections on Ku Hungming's English Translation of Lunyu
ZHANG Xiaoman, ZHU Siling(SchoolofForeignStudies,Hefei UniversityofTechnology,Hefei23o6o1,China)
Abstract: The translator’s cultural identity is the translator’s firm belief in his orher mother tongue culture and is constructed based on one’s values.In translation practice,it isreflected in the translator’ s understanding of culture, internalized as one's afiliation with culture, and manifested as transmission of culture.At the intersection of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s,Ku Hungming regards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Lunyu as his mission and responsibility to disseminate and promote Chinese culture. His cultural identity is embodied in the folowing three aspects. Firstly,he guides English readers through his understanding of Chinese culture to correctly understand Confucianism. Secondly, given the needs of the English readers,Ku helps them to have a spiritual resonance and a sense of identification with Chinese culture by means of domestication. Finaly,by expanding the meaning of the text, adding annotations, and introducing Western classic quotations,he leads readers to experience the essence and spirit of Confucianism in the integration of traditional and modern culture, and in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local culture and foreign culture, thus spreading Chinese culture to the Western world in a special manner.
Keywords: Ku Hungming; English translation of Lunyu; cultural identity; cultural understanding;
cultural affiliation; cultural heritage
《論語》作為儒家經典,至今已有40余種語言的譯本,僅英譯本就有110種不同版本,其中包括辜鴻銘所譯的版本——TheDiscoursesand Say-ingsofConfuciusll。不拘泥于對字面的忠實,辜氏開拓性的儒經英譯呈現出一種再現原著精神和文化風姿的面貌。目前,有關辜鴻銘《論語》英譯本的研究較為豐富,卻未能全面反映其歷史價值。辜鴻銘在翻譯時對中華文化的處理有自己縝密的思考與獨到的見解,體現了譯者的文化認同和自覺意識,其翻譯促進了西方世界對儒家思想的理解,推動了中國文化在西方世界的傳播。本文從文化理解、文化歸屬和文化傳承三方面分析辜鴻銘《論語》譯本,揭示其在中國文化對外傳播中的時代意義。
一、翻譯中的文化認同
迄今,國外對辜鴻銘《論語》譯本的研究大多集中于探討《論語》中的孔子思想,如:解讀《論語》教育中的對話精神2;分析《論語》中有關領導力的儒家思想對中國管理人員的影響[3]。國內的研究主要包括以下方面:從轉喻視角探討辜鴻銘對民族文化的傳達4;從闡釋視角出發探討辜鴻銘的跨文化闡釋[5];從功能語言學角度分析辜鴻銘的翻譯方法[;從語料庫角度探討辜鴻銘的翻譯風格或分析其對《論語》中核心概念詞“孝”的理解8;結合例證法和解釋法分析辜鴻銘的翻譯策略[];從文化間性出發探討翻譯主體的對話[10];在“第三空間”視域下探究辜鴻銘的歸化翻譯策略[];等等。上述研究雖然有助于人們認識辜鴻銘《論語》英譯的某些特征,但遠遠不能揭示辜譯本所取得的歷史成就。
翻譯是一種創造性的文化活動。在傳統的翻譯理論里,譯者被視為仆人,其責任是為作者和讀者服務,為二者溝通建構一條便捷的通道[12]。自翻譯研究的文化轉向之后,譯者在翻譯中的地位由邊緣移向核心,推動著翻譯的生成[13],翻譯過程的重要性日益凸顯[14]。譯者應力求使文本的接受效果在源語國家和目的語國家達到一致[15]32,但翻譯與其說是語言問題,不如說是文化問題[1]。
譯者不應僅僅局限在語言的范圍內進行翻譯,而應以文化為單位,實現原文在目標文化中的功能對等。巴斯奈特(SusanBassnett)指出,譯者不能忽視文化的作用,語言只有與文化融為一體,翻譯才能有旺盛的生命力[17]25。因此,譯者對文化的處理在翻譯生成過程中的重要性日益凸顯。文化處理與譯者的文化認同密切關聯。文化認同是指個體對其所屬群體的主觀依賴性,會幫助個體確立對其所屬群體的情感與價值取向[18]25。譯者的文化認同是譯者基于價值觀而構建的對母語文化的堅定信念,在翻譯實踐中表現為譯者對文化的理解,內化為譯者對文化的歸屬,顯化為譯者對文化的傳承。譯者的文化認同來源于譯者的民族情感,在翻譯實踐中幫助譯者確立自己的文化歸屬,厘清自己的文化立場,決定自己的翻譯策略。可見,文化認同與譯者對文化的理解、歸屬和傳承密不可分。鑒于此,下文從文化的理解、歸屬與傳承三個方面探討辜鴻銘的《論語》英譯。
二、文化理解
文化理解指對文化的解讀與認識。施萊爾馬赫認為,理解是在掌握原文語言精神、作者語言特色和作者思維感知方式的基礎上重構原作意圖[19]。狄爾泰認為:“理解是我們通過外在感官所給予的符號而去認識內在思想的過程。”[20]97所謂外在感官所給予的符號,實則描述的是心理狀態的表達過程,通過心理狀態這一中介,與內在思想進行溝通交流,從而達到理解、解釋和表達思想的效果。如若將情景假設在翻譯的過程中,即譯者通過語言這一符號中介,與原文的潛在思想進行溝通后,形成自己對文本的正確認識。對于理解,伽達默爾強調它的歷史性:“一切理解都必然包含某種前見。”[21347前見是人們在進行理解和解釋之前的意識存在狀態,是基于自身以往經驗對某一事物或事件所做出的預判。這種預判的成功與否具有不確定性,但前瞻有助于提前認識事物,成為美好的預見。參考上述觀點,筆者認為,理解是在已有的認知水平上去認識某一事物或事件,從而達成一定的共識或是產生新的看法。故而,文化理解是指在當前文化水平上對某一文化現象、特征以及本質的認識與反思,包括對文化歷史的了解、文化內涵的領悟以及文化價值的領會等。此外,文化理解也會因理解者所處的時代背景、其自身的文化水平和審美能力等因素的不同而產生差異。正所謂“一千個讀者眼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譯者對源語文本的理解既受“譯者的先在知識和期待視野等內在因素”的影響,也受“譯者的翻譯目的、接受語境和贊助商等外在因素”的影響[22]。因此,不同的譯者即使面對同一文本,也會產生不同的理解。而讀者的文化吸收效果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譯者對文本所處時代和區域的文化理解。因此,若譯者不能對文本所蘊含的文化有正確的理解,那么譯文極易使讀者對源語文化產生誤解,這種結果顯然不是譯者所期待的。
中國古籍翻譯是文化傳播的重要載體[23]。文化理解是實現跨語言、跨文化傳播的基本要求。辜鴻銘的中國古籍翻譯之旅深受著名文學家、思想家卡萊爾(ThomasCarlyle)的影響。卡萊爾痛陳西方現代文明中殖民主義、帝國主義等毒素對人類的侵害,鼓勵辜鴻銘學通中西,在中國文化經典中尋找人類文明的出路。卡萊爾身上強烈的批判精神、犀利的詞鋒震撼了辜鴻銘的靈魂,透徹的眼光與深遠的洞見幫助辜鴻銘樹立了人生坐標,使辜鴻銘帶著一份“不畏浮云遮望眼”的清醒,堅定了日后回國求學和探索人類文明的人生走向。辜鴻銘《論語》譯本的與眾不同之處是該譯本熟練引用了西方古典和名家哲言,這種信手拈來的熟練度源于辜鴻銘對西方文明與社會文化的深刻了解。辜鴻銘深知西方世界存在的弊端和中華文化的深厚底蘊,故而把重心投注到中華典籍的翻譯活動中。
在挑選翻譯對象時,辜鴻銘將目光集中在《論語》上。《論語》是民族文化典籍的高峰,盡顯孔子的智慧之光,其儒學思想可劃分為仁、義、禮、智、信、恕、忠、孝、悌九個方面。其中,“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一切德行的總和。在翻譯《論語》的過程中,辜鴻銘將他所處時代的視野與孔子及其后繼者的過去的視野進行“融合”,對《論語》的儒學思想進行深刻的研討和領悟。《論語》英譯標題“TheDiscoursesandSay-ingsofConfucius”象征了辜鴻銘解釋儒家思想的獨特方式,也凸顯了他的主觀能動性。辜譯本的標題通俗易懂,直接點明譯作與孔子語錄相關,使西方讀者一眼就能抓取文章的核心內容。辜鴻銘的翻譯直截了當,開篇不僅簡要介紹了文本內容,而且為翻譯方法進行鋪墊,指明其翻譯通過引用歌德、莎士比亞等名言語錄與孔子及其后繼者的話語和行為進行類比。顯然,辜鴻銘最終證明了他的翻譯方法確實實現了讓西方讀者理解和接受《論語》的目標。辜鴻銘徜徉在中西方的文化海洋里,將西方名人典故與中國圣人典故相結合,使得西方讀者更好地理解并汲取孔子的道德和教育思想。
除了標題的選取,章節間的重新排列也體現了辜鴻銘對儒家思想的深刻理解。在行文的邏輯結構方面,辜鴻銘將話題相同或人物對話關系緊密的部分安排在同一章節,在保證內容忠實于原文的基礎上,使譯文前后邏輯連貫,為目的語讀者打造一種舒適的閱讀方式。在辜譯本中,公冶長和南容等孔子弟子,都以“disciple”的身份出現在與孔子的對話中。這樣的處理,一方面是因為西方讀者對中國古人的歷史背景并不熟知,從而以簡單的師徒關系來展開敘事,重點突出其中的哲學道理,另一方面是因為這些弟子只是用來闡明道理的特殊角色[4]0
例1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論語·泰伯》)
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論語·憲問》)
譯文Confucius remarked,“A man who is not in office in the government of a country should not give advice as to its policy.” [24]175
Adisciple ofConfuciusremarked,“A wise man should never occupy his thoughts with anything outside of his position.”[24]309
例1兩句描述的是孔子和其弟子曾子對從政行為的看法。前一句出自《泰伯》篇,講述的是孔子的觀點,即不去謀劃不屬于自己職位的政事;后一句則出自《憲問》篇,描述的是曾子的看法,即君子思考問題,從來不超出自己的職務范圍。前者著重體現不為官者不得對國家政策提出建議,后者則強調智者只做自己分內的事。盡管上述兩章的主題有些許相似,但對于西方讀者來說,拆分為兩章更利于理解。“譯者都是文化的產物,他們對原作的選擇和翻譯過程對翻譯策略的選擇都具有文化意義。”[25]辜鴻銘通過自已對《論語》的理解來引導目的語讀者,讓他們在閱讀譯文的過程中,形成對中國文化的正確認識和理解。
三、文化歸屬
文化歸屬是指對某一文化的認同、親近和依賴。在翻譯過程中,譯者難免會受自身文化觀的影響,通常會帶有一定的文化偏向,這在一定程度上等同于翻譯活動中譯者與作者、讀者之間的動態距離調整[26]。譯者的文化偏好主要體現在譯作的文化傾向中,或使用譯入語文化來取代源語文化,或直接描述源語文化,或在源語文化和譯人語文化之間建立一個鏈接,在考慮目標讀者文化水平的基礎上,彰顯文化特色,傳達文化內涵。
譯者的文化歸屬的形成可歸因于三點。一是“文化轉向”風潮促使文化歸屬提前出現。“文化轉向”要求翻譯研究不應再局限于語言層面,而應轉向文化層面,在文化語境下去理解、闡釋和再創造文本。在這一浪潮的推動下,譯者文化觀的形成和發展使其在翻譯思維上表現出某一文化取向,即文化歸屬。二是不同國家和民族文化地位的差異使文化歸屬這一“萌芽”不斷生長。翻譯的實質是兩種不同文化之間的碰撞與融合,在翻譯活動中,若有一方更為強勢,那么它就極有可能成為最終的文化傾向。例如在20世紀初,英美文化一直是西方翻譯的主導力量,譯者往往進行直接而透明的翻譯,傳達英美主流文化[]。三是翻譯文本類型和受眾需求迫使文化歸屬存在。前者主要體現為:譯文需要尋找與目的語類似的表達形式,以目的語文化的標準進行翻譯,從而達到良好的傳播效果。比如譯文的“誘導”功能,當原文內容難以發揮時,譯者可對原文信息進行刪減[28]。后者主要體現為:任何譯本都有受眾對象,譯本的意義與讀者為何選讀該譯本息息相關。譯者把讀者的目的納入考慮范圍,就是以讀者的文化喜好為導向來進行翻譯。因而,文化歸屬在翻譯中是必然存在的。
文化歸屬體現為人們對文化的認同和接納。當人們發現文化與自身存在共同之處時,就會產生一種親密感,更進一步便是從靈魂的共鳴與欣喜中產生的皈依感。中國讀者在閱讀《圣經》時難以為圣城耶路撒冷的劫難嘆息,但在誦讀屈原的詩句“鳥飛返故鄉兮,狐死必首丘”時卻因感受哀傷而潸然淚下。對這種現象的合理解釋是:使讀者產生認同感的文化會潛移默化地影響并塑造讀者的價值觀和個人性格。這些令人親近的文化深藏于每個人的文化基因中,當再次觸碰時,它就從朦朧的潛意識化為自覺清醒的自我認知。
在辜鴻銘的年代,西方文化處于強勢地位,對諸多國家產生了重大影響。西方世界的許多書籍、科技、文化與宗教都被翻譯并傳播到中國乃至其他地方,日常生活里不乏看到有人推崇西方文化和思想。縱觀中國文化的傳播史,中國文化大都由傳教士和使臣傳到西方國家。但文化傳播效果有時并不盡如人意,一些西方群眾對中國文化產生誤解甚至偏見,以至于中國文化在西方社會中處于邊緣地位。從某種程度上說,傳播者未做到對文化精髓的精準把握,文化在傳播過程中就會丟失其原本寶貴的價值。一戰之后,西方社會顯露出各種弊端,懷有救世情懷的辜鴻銘投入到東方文化的研究中,試圖通過翻譯儒家經典著作來傳播儒家思想,盼望目的語讀者能重新審視東方文化并尊重中華文明。翻譯目的決定翻譯手段[29]27。辜鴻銘采用歸化翻譯策略,以目的語讀者的接受水平為基準和導向,融合東西方文化,以符合讀者閱讀習慣和審美風格的方式開展文化傳播。在翻譯“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時,他并沒有將“師”直譯為“老師”,而是用men代替teachers來傳達該句的深層意義:除了從傳道、授業、解惑的老師身上學習道理、規律或經驗外,也可以從術業有專攻的各方人物身上汲取知識以增長學識。
雖然辜鴻銘運用的翻譯策略是歸化翻譯策略,即以目的語讀者的需求為根本,添加西方文明中的象征物及名家語錄,但這并不意味著辜鴻銘在心理上產生了對西方文化的極度認同感并以其為心靈的歸屬。文化歸屬對翻譯策略起決定性作用,但單從翻譯策略方面無法完全斷定譯者的文化歸屬。譯者對某一翻譯策略的傾向并不絕對地等同于對某一文化的傾向。辜鴻銘是根據自身生活的社會、政治、文化及意識形態,有目的地進行翻譯。他努力把控譯文忠實度“劑量”[30],在源語文化和譯入語文化之間尋求平衡,在帶給讀者舒適的閱讀體驗的同時,保留了原文的文化特征與內涵。
例2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論語·學而》)
譯文A disciple of Confucius remarked,“ In the practice of art,what is valuable is natural spontaneity.Accordingtotherulesofart heldbytheancientkingsitwasthisqualityin aworkofartwhich constituted its excellence; in great aswell as in small things they were guided by this principle.”[24]4
從例2可知,有子認為“禮”的推行實踐應注重“以和為貴”,無論大小事,都應順其自然,在“禮”的節制范圍內追求和諧。古代帝王治國之道的秘訣就在于此。有子所言的“禮”不僅指風俗禮儀,更指民族的道德規范。對于“禮”,理雅各將其翻譯為“propriety”[3197,意味著對行為的規范,而辜鴻銘則將其翻譯為“art”[24]14。“禮”的內涵不應局限在禮節的規矩這一層面,更多的應體現為辜鴻銘所說的“naturalsponta-neity”[24]14中的價值,也就是達到孔子所言的“從心所欲而不逾矩”的人生藝術之境。禮制所求,便是美感生活之求。當人們言行舉止符合禮節時,言語之美、舉止之美、道德之美等就會顯現出來,這不就是令人賞心悅目的“藝術”嗎?辜鴻銘的翻譯不僅在忠實于原文的基礎上以最大能力讓西方讀者讀懂文本,更彰顯了中國傳統文化豐富的意蘊,供目的語讀者細細品味。這一行為充分體現了譯者自身的文化歸屬。
此外,辜鴻銘對中華文化的極度癡迷以及由此產生的欣喜感,歸因于他對儒家思想文化的認同和對孔子思想的尊崇。他評價《論語》是一本給予中國人智識和道德裝備的書,并希望通過翻譯此本小書引起西方群眾對中國固有成見的反思及對中國古代文明的認同[242。在翻譯時,辜鴻銘在注釋中用西方人熟知的圣經人物類比《論語》中出現的人名,例如,將顏回比作《圣經》中的圣·約翰,將子路比作圣·彼得,將堯比作亞伯拉罕等。此外,在部分章節中,辜鴻銘用聞名歐洲的名家語錄或作品內容類比《論語》中的故事情節,例如,將孔子對詩歌的看法與華茲華斯對詩歌的態度進行相互照應,在《論語·子罕》第30節里將孔子吟誦的詩歌與歌德的詩歌進行相互照應,等等。類比這一翻譯技巧有效避免了讀者因摸不著頭腦的人名或難以領悟的文本內涵而選擇省讀的這類情況出現,不但降低了讀者對文本及中華文化的疏離感,而且拉近了作者與讀者的距離[2,達到了吸引讀者和傳播文化的目的。
辜鴻銘的文化歸屬,還可從語言層面和文化層面來理解。在語言層面,辜鴻銘以歸化翻譯策略為主,“盡量不去打擾讀者,而讓作者向讀者靠攏”[32]42。例如,《論語》中出現的“子”在他的筆下均以孔子的弟子身份出場,原本復雜的人物關系因此變得清晰,讀者即便不熟知中華文化,也依然能夠輕松理解。通過歸化翻譯,譯文的語言表達方式更符合西方表達習慣,但原文的韻味并未丟失,仍能從每段對話中感受到孔子弟子們的性格特點,可謂“無形勝有形”。在文化層面,辜鴻銘在源語文化與目的語文化之間建立了微妙的平衡:他既不過度推崇西方文化,也不過度推崇東方文化,而是將二者有機融合,創造性地呈現新的文化風貌。辜鴻銘擅長使用類比方法,將中國古代人物比作圣經人物,將孔子思想或看法與西方著名人物的思想或觀點進行對照。他在保留原著文化特征的基礎上,盡最大可能將原著的人物情節和思想內涵翻譯出來,在冷靜和清醒中積極傳播儒家思想,讓蘊藏無限智慧的中華文化持續搏動,以此表現自身的文化歸屬。
四、文化傳承
文化內蘊于一粥一飯,流淌于一人一心。中華文化,源遠流長,生生不息。文化不是空中樓閣,它依靠傳承的土壤滋養自身,并以口傳、書籍、文物等方式在世間流傳。文化傳承是一個國家或民族在發展過程中,將包括價值觀念、思維模式、道德品格、行為方式和民族精神等在內的各種文化因素組成的文明成果加以積淀和繼承[33]39。文化傳承分為繼承、傳播和弘揚三步,體現在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本土文化與外來文化的融合互動中。
翻譯不僅是語言之間的轉換,更是文化之間的交流。安托瓦納·貝爾曼(AntoineBerman)認為,翻譯的重點在于通過引人差異來豐富譯入語國家的語言和文化[34]141。翻譯不僅要傳達差異,更要承擔“開拓語言空間、再現原作文學性和豐富文化的使命”[35]。兩種文化的交流前提是譯者在繼承文化過程中,要做到精神的領悟、思想的領會以及美的欣賞。譯者在繼承文化的基礎上,將文化以書本、口頭語等形式傳播出去,進一步在自標群體中弘揚文化精髓。要精通兩種文化的思維習慣和情感表達方式,對譯者的翻譯水平提出了高要求。譯者不僅要“認識自身文化”,將本國的優秀文化傳播出去,還要“理解所接觸的文化”,促進文化之間的交流融合[3。進行翻譯活動前,譯者應事先對源語文化或目的語文化進行深刻的探究和思考。在譯文的處理過程中,譯者需分析社會、歷史和文化因素對翻譯策略和方法的制約,在衡量文化差異和讀者接受水平的基礎上,選擇最佳的翻譯策略和方法。事后,譯者應實時關注譯著對目的語文化產生的影響以及文化在目標群體中的吸收情況。沒有翻譯的作用,國家或民族間的思想文化借鑒只能憑空想象[37。因此,譯者在文化的傳承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論語》是孔子思想的載體,是孔子的文化苦旅,是給予后人的文化盛宴。它于生活語言中見空靈,于古老文字中見生機,于淵博學識中見智慧,于誨人不倦中見仁、義、禮、智、信、恕、忠、孝、悌。《論語》不僅是孔子思想的載體,更是中華古典文明的載體,象征著一種儒雅的風度、崇仁尚德的心靈高度。身為華夏兒女,我們應勇于成為這一載體的繼承者、捍衛者和發揚者,在提升自我精神境界的同時,讓民族文化在世界文化的土壤里深深扎根。
辜鴻銘英譯《論語》的動機之一是向西方傳播中國優秀的儒家文化,要讓西方人士意識到西方現代文明的虛偽和暴力,并吸收、尊重仁愛平和的中國文明。19世紀末期,中國大部分的知識分子開始追逐西方的意識形態和文化,并在很大程度上反對中國的傳統文化。然而,辜鴻銘對中國的傳統文化,特別是對儒學的倫理思想,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敬意。他宣稱中華文明順應歷史潮流,永遠不會消亡,只有中國文化才能拯救歐洲文明[38]71-73。這種堅定的信念支撐著他,促使他從事《論語》英譯工作,向世界傳播儒家思想。
辜鴻銘的另一動機是希望通過翻譯提升中國的地位,改善中國人在西方世界的形象。雖然早期有傳教士和漢學家將東方文明帶往西方世界,但從文化傳播效果來看,依舊存在不足之處,大部分西方讀者對中國的思想文化和風俗人情等存在偏見與誤解。中國古典著作的英譯質量不佳也被歸因于此。因此,辜鴻銘試圖重譯包括《論語》在內的中國經典,讓西方讀者了解中國,理解中國文化,認識到中華文化的價值,并在閱讀中自發地產生道德責任感,以更文明的精神和態度對待東方民族和中華文明。《論語》語言簡潔,含蓄雋永,普通讀者難以洞曉文意。因此,辜鴻銘采用三種方式補充文意:其一是對原作進行擴充;其二是在譯作中添加注釋;其三是引用西方古典文明和名家語錄。
例3子曰:“君子不器。”(《論語·為政》)
譯文Confucius remarked, “A wise man will notmake himself into a mere machine fit only to do one kind of work.” [24]33
例3原文是一個獨立的四字句,因為沒有上下文語境,讀者難以領悟。辜鴻銘對語意進行擴充與闡釋。首先,他在“machine”一詞后面添加了解釋性的詞語,意在告知讀者這里的“不器”是指君子會讓自己具備做多件事情的能力。其次,辜鴻銘對“器”字做出了詳細說明。所謂的“器”是指現象,通過與象征本質的“道”進行對比,突出了該句的核心思想:小人重現象輕本質,君子重本質輕現象,要想通過現象控制本質,就必須知道本質的規律。辜鴻銘將無形的抽象概念化為有形的哲學道理,既做到了對文化的傳播,又實現了文化在異域的扎根。
例4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論語·述而》)
譯文Confucius in his book, was gracious but serious; he was awe-inspiring but not austere;he was earnest but unaffected.[24]161
例4原文對孔子進行了多方面的描述:外表和藹可親,莊嚴肅穆,令人敬畏但不兇狠嚴厲,誠摯正直但不矯揉造作。辜鴻銘在譯文的注釋中加入席勒的詩歌,形成鮮明的對照關系。前半部分對孔子形象的描述中可以得知孔子是集親切與嚴厲于一身,正好對應儒家道德標準中的中庸,中正平和,不偏不倚;后半部分席勒詩歌中的姑娘也是集清純與高貴于一體,不卑不亢,分寸恰當。顯然,二者都強調對得體適中的追求,合乎“中和”原則。辜鴻銘對西方著名詩歌的靈活運用彰顯了其自身深厚的文化底蘊以及對文明交融互通的認識,如此才能讓讀者輕松地融入語境,加深對文意的理解,從而達到文化傳承的理想效果。
五、結語
千般文化,交流為本,翻譯為介。正是因為譯者自身對母語文化的堅定信念以及對儒家思想的強烈認同,《論語》成為了辜鴻銘的翻譯對象之一。在他看來,中華文明蘊藏的道德力量,對于一戰之后普遍有厭戰情緒的歐洲人民而言,無疑是能夠引起反思和警醒、昭示希望、安撫心靈的智慧之言。從對辜譯本的分析可知,無論是對內容的忠實度的把控,還是對文化的完整性的保留,辜鴻銘都秉持了高度的專業性和原則性。在以讀者為中心的翻譯觀面前,儒家文化在辜氏的理解中實現廣泛傳播和傳承,辜氏自身的文化歸屬也在對儒家文化的高度認同以及對西方文化的靈活處理中得到充分彰顯。因此,從文化理解、文化歸屬和文化傳承三方面分析辜鴻銘的《論語》英譯,具有一定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辜鴻銘的翻譯促進了東西方文化的融合,對中國文化“走出去”具有較好的借鑒意義,也為世界文化交流提供了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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