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終結論“在中國當代藝術語境下的思考

從黑格爾到丹托的“藝術終結論”思想，是一條貫穿西方藝術哲學發展的重要脈絡。這一思想不僅深刻地影響了藝術理論的發展軌跡，也引發了關于藝術本質、功能及其未來命運的廣泛討論。

一、從黑格爾到丹托的“藝術終結論”思想

1770年，黑格爾出生于斯圖加特，且生活在德國精神生活最輝煌的時期。在早年的歲月里，黑格爾深受古希臘作家們的影響，他逐漸相信，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不僅是哲學的源泉，而且甚至直到現在也是給予哲學以生命的根基[。由于當時處在法國資產階級大革命階段，黑格爾意識到資本主義社會下時代的變化和危機，面對分裂和破碎的生活狀態，黑格爾試圖用理念的力量將其進行精神上的拯救。在這樣一個雙重背景下，成就了德國古典哲學巨擘黑格爾提出第一個“藝術終結論”。

在黑格爾發表“藝術終極論”之前，古希臘的柏拉圖提出了理想國。在理想國中，他認為詩歌是低級的，會敗壞人心，影響人的感情，指出要將抒寫詩歌的詩人驅逐出去。同時在柏拉圖的理念論中，他認為，藝術與真實的世界隔了三成，現實世界模仿理念世界，而藝術世界又模仿現實世界。因此，相對于理念世界，藝術是模仿的模仿。柏拉圖對藝術的攻擊實則是去完成一種本體論，他忽略了詩歌作為藝術所帶來的積極影響。因此，對于藝術是微不足道的以及哲學取代藝術的說法，源頭應追溯到柏拉圖，而黑格爾深受影響。在其看來，藝術最終就是讓位給哲學，哲學取代藝術的地位。在阿瑟·丹托《哲學對藝術權能的剝奪》一書中提到：黑格爾對于歷史那令人驚嘆的哲學視野在杜尚作品中得到了一個驚人的肯定：它從藝術內部提出了藝術的哲學本性的問題，隱含了藝術已經成為形式鮮活的哲學，隱含著如今藝術通過在藝術的內部顯示其哲學本質，從而卸下了它的精神使命之義[2118-19。身為德國古典哲學的集大成者，黑格爾所構建的藝術哲學體系對后世產生了意義深遠的影響。在黑格爾看來，藝術是人類精神自我實現的一種方式，它通過感性的形式表達理性的內容，從而達到主觀與客觀、內容與形式的和諧統一。然而，黑格爾同時也認為，隨著歷史的發展，藝術將逐漸走向衰落，因為它無法再像在古希臘那樣，直接體現人類精神的最高境界。這種觀點被后人稱為“藝術終結論”，即藝術在達到其巔峰之后，將不可避免地走向衰退和終結。也就是說，黑格爾的“藝術終結論”是指，藝術不能被感性認識，而要通過理性分析進入哲學思辨，最后達到終結。1917年，杜尚在一小便器上簽上“R.Mutt”的名字并送進展廳，命名為《泉》，這一藝術品無疑就是黑格爾“藝術終結論”的最好演繹者。

在黑格爾提出“藝術終結論”后的一百年——20世紀80年代，美國分析哲學家丹托的“藝術終結論”重新成為一種影響廣泛的藝術理論，極大地提高了藝術界的理論興趣。其實早在1964年丹托第一次嘗試從哲學角度回答沃霍爾提出的藝術問題而發表了《藝術界》，其藝術理論的核心思想已初見雛形。

丹托與黑格爾的“藝術終結論”是截然不同的，這多與他的個人經歷相關。丹托熱衷于參與各類展覽的開幕儀式，對于在畫廊與美術館中展出的物件，無論其是否契合某些既定的藝術定義，他一概將其視作“藝術品”。顯然，丹托的藝術理論構建于藝術觀察的基石之上，有別于黑格爾藝術終結論的推演方式，即藝術概念在經由理性表達后便踏入了哲學的范疇。丹托認為，杜尚的《泉》顯現出的藝術品問題是對藝術自身的發問，具有真正哲學的形式。一切皆成藝術。在丹托看來，現代藝術經歷了一系列的令人眼花撩亂的演變和發展之后，已經窮盡了各種可能性，藝術概念已經從內部耗盡了。也就是說，從現代情況看，藝術領域慢慢注入哲學，藝術哲學化了：

藝術品可以被想象，或者實際上被生產，它們可以完全和純物品一樣，純物品是完全無關乎藝術的狀況的，因為后者需要的是你不可用藝術品具有的某種特殊視覺屬性來定義藝術品。對藝術品必須是什么樣子并沒有先驗的禁錮一它們完全可以看起來像任何東西。只這一點就結束了現代主義的動機。[3]196

在《藝術的終結》一文中，丹托對于“藝術終結”，他個人認為這其實應該是“一種剝奪藝術權利的形式”。丹托提出了新的藝術史理論，即藝術史不斷地朝向自我認識的最高目標發展，藝術發展史的最終研究目的，就是藝術最終要從認識中回到自己，并確認自己是“藝術界”的最終產物，是藝術理論解釋的最終結果[4]。

丹托則在黑格爾的基礎上進一步發展了這一思想。他認為，藝術的歷史是一個不斷進步的過程，但同時也是一個不斷自我否定的過程。在丹托看來，現代藝術的出現標志著藝術已經達到了一個新的階段，這個階段的特點是藝術不再追求傳統的美學標準，而是更加注重表達個體的情感和體驗。因此，丹托認為，藝術的終結并不是指藝術本身的消亡，而是指傳統藝術觀念和審美標準的終結。

二、由“藝術終結論”所闡發出的問題

藝術在現代社會隨處可見，日常生活審美化的進程呈加速趨勢，正穩步削減藝術與生活之間的鴻溝。它在將“生活轉化為藝術”的過程中，亦同步實現了“藝術向生活的轉化”。面對當今藝術的生存狀態，聯想到“藝術終結論”，我們不免要提出很多問題，例如，終結是否意味著死亡？藝術何以終結？藝術會終結嗎？在這樣的追問下，藝術發展的命運順勢成為了學界極度專注的焦點。

首先，終結是否就等于死亡？這是把握藝術終結論的核心所在。黑格爾、丹托等人的闡述方式致使其論斷擁有多種解讀的可能性。人們注意到黑格爾一方面說：我們現時代的一般情況是不利于藝術的，藝術對我們現代人已是過去的事了，在浪漫型藝術的發展中卻形成了終結[s]1。另一方面，黑格爾又說：“可以希望藝術還會蒸蒸日上，要完成這個藝術之宮，世界史還要經過成千上萬年的演進。”[5]132類似的丹托一邊說“藝術隨著它本身哲學的出現而終結”[21121，一邊又說“藝術會有未來，只是我們的藝術沒有未來。我們的藝術是已經衰老的生命形式”[21120。“我的聲明絕對不是說藝術將要被停止創作了，藝術終結之后還是有大量的藝術被創作了出來。”[3]27-28

其次，藝術何以終結？隨著現代社會的發展，影像技術、多媒體技術日新越益，不斷充斥著人們的日常生活。科學技術與文化生活開始相互融合、相互滲透。藝術品逐漸變得無足輕重，隨之而來伴隨的是社會必然是以各種藝術狂歡、平面、虛浮、感性個人至上等等為主要特征的現代大眾文化審美生活趣味。當面對屏幕上各種不好的遭遇或災難，我們更多人僅僅限于有悲天憫人的情懷，而且這種情懷又很快會在當下生活中消失殆盡。不僅如此，藝術品作為以一種文化符號，儼然已經成為了買賣的商品，藝術的精神也消弭在了消費邏輯中。這樣看來，藝術的終結更多地是當下現代人對生命、生活的追問，快節奏的生活方式更多的讓我們忘記了傳統與現代、自我與他者之間的聯系。

最后，藝術會終結嗎？在黑格爾看來，當物體與自身結合，通過意識到同一實體的意識，歷史就走向了終結。藝術的使命在于促使哲學成為可能，而一旦哲學得以實現，藝術便完成了其自身的使命。用美國哲學家丹托的話說：“并不是說藝術已停止或死亡，而是說藝術通過轉向它物即哲學，而已經趨向終結。”也就是說，藝術在社會功用中，在人類的社會實踐中，藝術的風格不再變得那么重要，藝術的內在化意義卻顯得越來越突出。同時，丹托不斷反復強調，藝術終結并非意味著藝術的消亡，而是象征著特定階段藝術史的結束。藝術史總是圍繞藝術品來講的，也就是說，接下來的藝術故事是與藝術家息息相關。正如貢布里希在《藝術的故事》中所言：“真的沒有藝術那種東西，有的只是藝術家。”[7]15

“藝術終結論”作為藝術哲學領域中的一個關鍵命題，其所闡發出的問題是多維度且具有深遠意義的。從宏觀層面來看，它涉及到藝術在整個人類文化發展進程中的終極定位和價值歸宿，這關乎我們對藝術本質的深刻理解以及對藝術與社會、歷史之間復雜關系的重新審視。在微觀層面，它引發了關于具體藝術形式、藝術流派以及藝術家個體創作行為的一系列思考，例如不同藝術形式的興衰更替規律、特定藝術流派的形成與發展機制，以及藝術家在創作過程中所面臨的內在矛盾與外在挑戰等。這些問題不僅對藝術理論的研究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也為我們更好地欣賞和理解藝術作品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方法。

三、當下應如何看待中國當代藝術的發展

柏拉圖把藝術看成是無關緊要的、無利害的。黑格爾把藝術看作是低級的理性。以及阿瑟丹托提出藝術會轉到觀念領域，藝術變成哲學等等。從黑格爾到丹托的“藝術終結論”思想，雖然存在一定的爭議性，但它無疑為我們理解藝術的本質和發展提供了一種獨特的視角。這一思想提醒我們，藝術是一個不斷變化和發展的過程，我們應該以開放的心態去接納新的藝術形式和觀念，同時也要關注藝術與社會、文化之間的互動關系，以便更好地把握藝術的未來發展方向。

劉悅笛在《藝術終結之后》提到他的”藝術終結”觀點：第一，藝術終結等于一種剝奪藝術權利的形式。第二，永遠以哲學取代藝術。阿瑟丹托明確表明：把某物視為藝術，需要的是某種眼睛無力為之的東西一—某種藝術理論的氛圍、某種藝術史的知識：一種藝術界[。具體的藝術可以終結，它都不是即將到來的上帝，任何事物都可以冒充上帝，但它要把故事講下去。

隨著近年我國進入現代信息社會，信息科學化和信息處理技術得到不斷發展，新型媒介廣泛受到重用，包括在博物館無限復制的攝影品的增加，都對傳統藝術品產生了一定的沖擊。但是，傳統的藝術品，例如范寬的《溪山行旅圖》，畫中巍峨的高山頂力，矗立在畫面正中，占有三分之一的畫面，給予人以鮮明的印象，山頭灌木叢生，結成密林，狀若覃菌，兩側有高山簇擁著。樹林從中有樓觀微露，小丘與巖石建一群駝隊正匆匆趕路，在靜謐的山野中，仿佛使人聽到水聲和驢踢聲[10]。這幅作品不是對環境的簡單模仿，更不是攝影藝術可以相媲美的。《溪山行旅圖》好在是一個時間靜止的空間藝術，畫面總會有一種關于氣韻的流動感，面對這幅中國傳統的空間藝術品，總會讓人體會到令人心醉的意境。又如閻立本的《歷代帝王圖》，他通過不同的帝王形象，為統治者提供借鑒。在這些畫中皇帝都具有王者風度，因而高大，而侍者相對矮小，與皇帝不成比例，這是當時繪畫常用的表現手法，不是按照人物的實際狀況去描繪人物，而是按照人物的身份等級去描繪人物。所有的這些效果是新興媒介所不能及的，繪畫作為傳統藝術更多地添加了個人情感在里邊。它通過塑造形象以反應社會生活比現實更典型的一個社會形態。另外，它在更多追求形似，表達一定的情趣。

相對于傳統藝術，當代藝術在20世紀初出現后，便進入了一個日新月異、充滿變數的時代，萬物皆在自我意識中尋找新的定義，杜尚的《泉》也成為了家喻戶曉的藝術品。如貢布里希所言：整個藝術發展史不是技術熟練程度的發展史，而是觀念和要求的變化史[744。也就是說，藝術觀念成為了標榜藝術的重要尺度。中國當代藝術觀念在建構上，不免會受到西方主義和商業經濟的影響。在20世紀80年代，中國一度流行西方藝術哲學熱。對西方的學習一方面繁榮了中國的文化陣營，另一方面也給中國藝術帶來了不可避免的麻煩，即在定義中國藝術上往往需要進入西方文化語境，將中國視為西方的對立面，以西方的視角看待中國，使中國的藝術觀念成了西方的依附對象[1。我們務必認識到，所有藝術皆需以民族根基為依托，任何藝術都是文化精神的積淀，并在逐步發展中走向成熟與巔峰。急功近利之舉難以達成藝術的學術高度。中國藝術觀念不需要與西方對立，而是要以兼容并包及創新的姿態進入全球性國際視野，逐漸形成自己的話語建構。不僅如此，大眾文化的迅猛發展以及社會的極度開放，還帶來了道德倫理方面的不確定性。社會競爭愈演愈烈，也使社會處處充滿著誘惑。中國當代藝術在現代化進程中滋生了很多藝術商業化問題。藝術家不在追求崇高的藝術理想，而是迷失在消費社會中，以投其所好的方式進行創作。究其根源，我們要創造一種更為純粹的藝術環境，立足自身，依賴于傳統文化積淀，激發中國當代藝術的活力。

四、結語

一件物品能否成為藝術品，并不完全取決于物品本身，而是在于它所引發的理論和哲學[12]。藝術理論借由多種形式的語言予以表達，而繪畫語言屬于非語言活動的范疇，故而其難以將自身的全部價值與意義全然表達出來。現在看來，我們似乎理解了丹托的話語，“藝術發展到提出自己的哲學問題時，它就終結了，因為它無法用圖像回答語言才能回答的問題”[2126。在紛繁復雜的現代社會，作為一名藝術家，顯現在面前的作品更多是自己所追求的一種藝術理想。作為一名觀者，藝術作品在我心中所激起的體驗，或許已不再是“高貴的單純，靜穆的偉大”，而是更多地傾向于直接感官“無功利”的審美享受。然而，這并不能據此論斷藝術已然終結，亦不能斷言其不復存在，實則是它邁入了下一階段，開啟了新的歷程。

“藝術終結論”在中國當代藝術語境下的思考，為我們揭示了藝術發展的復雜性與多樣性。中國當代藝術在時代的浪潮中不斷前行，既面臨著挑戰，也孕育著無限的機遇。我們應摒棄對“藝術終結論”的片面理解，以開放的思維和積極的態度去擁抱藝術的創新與變革。未來，中國當代藝術將繼續在探索中發展，在傳承中創新，為人類文化的繁榮與發展貢獻獨特的力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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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彭峰.藝術的終結與禪[J].文藝研究，2019（3）：5-14.

作者簡介：周鵬，保山學院藝術設計與珠寶學院教師，主要從事版畫創作和中國美術理論研究。

編輯：宋國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