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一名整形外科醫生。別人聽到我的職業,問得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我應該如何變得更美?”
20年來,我一直在探索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剛入行的時候,整形美容專業還沒有像現在這么火爆。我之所以選擇這個專業,是因為我覺得幫別人變得更美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而且在當時的我看來,這也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記得我在外科輪轉的時候,曾經遇到一位30歲出頭的女士,淋巴癌復發,來醫院做淋巴結活檢。手術采取的是局部麻醉,手術時我跟這位女士聊天,她聽說我是整形外科醫生,就開始不斷地問我:“手術以后我是不是就不能吃海鮮了啊?傷口會不會留疤啊?”她老公就在一旁坐著,一句話也不說。
我就跟她說:“不會留疤的,我們整形外科醫生會先把你的淺筋膜層及真皮層游離減張出來,在淺筋膜層的反折處進行縫合,然后縫合真皮層,這時候,你的表皮其實已經嚴絲合縫了。我只需要再拿最細的線——比頭發絲還要細,將你的表皮輕輕一帶,就完事了。如果你術后恢復得好,不仔細看的話都看不出來有疤。”這位女士聽完以后特別開心,她坐在一旁的老公卻哭了。我沒有問原因,也沒有再說話。
那天我縫得真的很棒,她也真的很配合,按照這種情況,術后她的傷口會愈合得非常好。但是那時,這位女士的淋巴癌已經全身轉移了,她可能根本就等不到瘢痕消失的那一天。這個情況她老公知道,其實她自己也知道。
剛入行的我,沒有自己的風格,經常是有人拿著一張明星的照片對我說,“我想整成這樣”,我評估一下自己的能力,只要可以,便決定做。10年前,我遇到一個來自南方的姑娘,她坐飛機飛了1000多公里,到大連找我做眼部整形手術。那時,正好是流行“韓式雙眼皮”的年代,姑娘的手術效果非常好。回去以后,她天天給我發照片,和我分享她煥然一新的喜悅。那時的我空前膨脹。
3年之后,我再次見到了這個姑娘。這時候已經開始流行“網紅”風,她跟我說,她想把雙眼皮改得寬一點兒。我覺得有點兒問題,但沒多說什么,便答應了她的請求。此時風險出現了,無論一個人的眼睛有多大,眼瞼的結構都是相對固定的,只要是手術就會造成創傷,留下瘢痕。反復多次手術會不斷放大這些問題,讓眼睛變得越來越不自然。這次手術之后,她后悔了,并且對自然感的執念也達到了頂峰。的確,她變得和照片上的“網紅”一模一樣,但是從此她的美貌只停留在鏡頭下和美顏相機里。愛美之心吞噬了她,也吞噬了我。
從那以后,我轉變了自己對美容外科手術的理念。是的,我還有機會彌補那些被審美風潮快速變換“劃傷”的男孩和女孩。以前的我總是嫌手術不夠多,現在的我,卻開始不斷地拒絕求美者的請求。我對他們說:“你已經很美了,稍微改變一下心態和生活習慣,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何必非得借助我手里的這把手術刀呢?”
誠然,每個人都有追求美的權利。15年前那個明知自己時日無多、卻依然要求體面地活著的女士,20年前那個一心想要飛得更高更遠的我,又何嘗不是走在各自的求美之路上呢?
對于什么是美,可能每個年代的人都有不同的答案,整形外科醫生說了也不算。但是對于什么是健康,怎樣維護和保護健康,是每一名醫務人員都應當回答且勇于回答的問題。
20年的時間不長,還不足以讓一個醫學學科從誕生走向成熟;20年的時間也不短,足以讓一名整形外科醫生從手中有刀走向心中無刀。
(百諾摘自《健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