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臺北讀初二的那年,學校其他班級有不少同學羨慕我們班,因為我們班有兩位全校最年輕最漂亮的老師。
一位教英文,一位教理化。一個畢業了四五年吧,一個剛從大學出來就被分配到我們學校。兩人教的都是主科,剛畢業的還是我們班導,跟我們相處的時間多得很。
英文老師很漂亮,但打人打得很兇。她上課時總是歪靠在講桌邊,一只手拿課本,一只手吊晃著藤條,臉上的表情讓我們很清楚她有多么不耐煩教我們。老實說,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她。
班導兼理化老師很漂亮,而且心很軟。她拼命裝出兇巴巴的樣子,可是打人打一打,會自己忍不住哭起來。照理說我應該喜歡她,因為她還對我特別好。她曾經把我叫到教師休息室,勸我體察生命的珍貴,別再浪費生命跟一些“壞學生”亂混。
她那么努力想幫我,但我也從來沒有喜歡過她。她心目中的那些“壞學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明顯看不起他們,也就等于看不起我。她想把我跟他們隔離開的做法,讓我痛苦不堪。我寧可做一個有朋友講義氣的“壞學生”,也絕對不要當孤孤單單的“乖學生”。
在我們班,最受歡迎也最受尊重的,不是這兩位漂亮老師,反而是兩位外貌平庸不起眼的女老師。一位是地理老師,她的課永遠有講不完的內容。那時候,教的是我們誰也沒去過、也沒機會去的中國大陸地理,華南、華中、華北,可是這位也沒去過大陸的老師,自己找了各式各樣的回憶數據,告訴我們各省名勝、風俗、民間故事。講課時她眼睛發亮,恨不得把所知道的一切都倒給我們。在她身上,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作熱忱,以及熱忱放散時有多迷人。
另一位是園藝老師,她永遠有耐心地、笑瞇瞇地應付我們的胡鬧。她從來不生氣,從來不吼叫,只會用閩南語說:“別這樣,這樣不好?!彼膽B度里,有一種真正的包容。她一點都不討厭我們鬧她,但要我們學習如何在課堂上表現出一定的自制與體諒。
很快地,我們也真的懂得了怎么體貼老師的為難,學到了胡鬧要有胡鬧的分寸。只要她說:“別這樣”,就乖乖停止。老師對我們有義氣,我們怎能對老師沒有義氣呢?
我是這樣學懂了怎樣的人會被人喜歡的。
(李金鋒摘自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我想遇見你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