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婚案件中,因夫妻感情破裂、財產分割等矛盾,未成年子女權益易受侵害。然而,未成年人在現行程序法框架下,其權益保障依賴父母協商或者法院的裁判,難以主動表達訴求。為解決上述困境,雖然部分地區法院正在探索兒童權益代表人制度,但當前實踐中仍存在適用范圍不明確、選任標準不統一、配套機制不健全等情況。因此,本文以各地法院的實踐判例為基礎,探討兒童權益代表人制度在家事糾紛中未成年子女權益保護的效果,并嘗試提出優化路徑。
一我國兒童權益代表人制度的實踐檢視
兒童權益代表人制度是指在涉及未成年人的司法案件中,若未成年人并非案件直接當事人或者未成年人的法定代理人與其利益存在沖突時,由專門的機構或個人擔任未成年人的權益代表人,由其代表未成年人參加訴訟,表達未成年人訴求并維護未成年人合法權益。雖然不同地區法院對兒童權益代表人制度的稱謂表達存在差異,但是從實踐操作來看,其制度運行規則具有共性特征,主要有以下三種實踐模式。
(一)兒童權益代表人模式
2017年,上海市普陀區人民法院在一起離婚案件中創新適用了兒童權益代表人制度。該案中的未成年子女患有先天性遺傳代謝病,離婚雙方均主張解除婚姻關系但推倭撫養責任。由于本案的未成年子女不是案件直接訴訟主體,且受疾病限制無法自主表達意愿,為維護未成年人合法權益,該法院首次引入兒童權益代表人制度。該法院委托婦兒工委辦干部作為兒童權益代表人,并代表未成年人作為獨立的訴訟主體直接參與訴訟。兒童權益代表人在該案中通過履行社會調查、意見陳述及調解協助等職能,最后各方達成調解。即未成年子女與母親共同生活,父親按月支付撫養費,并設立10萬元兒童保障基金,由公證處保管、代表人監督使用。
近年來,上海市普陀區人民法院還將該項制度適用范圍擴展于撫養、監護、繼承等多種糾紛類型。同時,上海市各法院在案件適用范圍和運行程序上不斷升級。例如,上海市閔行區人民法院在一起生父不明、母親多次販毒且遺棄子女的撤銷監護人資格案件中適用了該制度,并隨案發放兒童權益代表人委托函、兒童權益代表人參與訴訟告知書、未成年人隱私保護告知書,促使該項制度高效運用。上海市崇明區人民法院則在某離婚協議約定商鋪歸子女但父親拒不履行的所有權確認案件中,通過代表人介入促成協議履行。
(二)訴訟監護人模式
在兒童權益代表人模式形成之前,江蘇省南京市鼓樓區人民法院就在一起被監護人狀告監護人案件中適用了訴訟監護人制度。該案件中,未成年子女僅有父親一名法定監護人,但父親怠于行使監護職責,且不支付撫養費。由于未成年子女不具備訴訟主體資格和訴訟能力,亦無其他可代理其訴訟的適格主體,該法院委托了律協未成年人保護委員會的律師和未成年保護志愿者作為訴訟監護人,協助未成年子女進行訴訟。經訴訟監護人介入,最后父親答應先行支付撫養費4000元,并每月支付800元生活費。該模式與兒童權益代表人模式的共同點在于通過引人第三方專業主體填補未成年人訴訟能力空白,保障了未成年子女在監護人失職或利益沖突場景下的程序參與權。
(三)未成年人權利代表人模式
其他法院多以未成年權利代表人為名,在家事及涉未成年人權益保護案件中進行相應探索。安徽省合肥市廬陽區人民法院在一起變更撫養關系的案件中,委托婦女聯合會工作人員擔任未成年人權利代表人,通過與未成年子女單獨溝通、心理疏導等方式協助其就撫養權歸屬進行獨立表達。浙江省溫州市龍灣區人民法院、浙江省永嘉縣人民法院、浙江省湖州市南潯區人民法院等亦在家事糾紛中推廣適用該制度。遼寧省大連市甘井子區人民法院還進一步將該項制度引人刑事案件未成年被害人的權利保護領域。
二、我國兒童權益代表人制度的適用難題
目前,各地法院的實踐探索在未成年子女權益保護領域雖取得了良好的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但兒童權益代表人制度在實踐運行中仍存在一些難題。
(一)缺乏統一的規則指引
我國現行法律體系尚未對兒童權益代表人制度作出系統性規定,這一立法空白一直是兒童權益代表人制度全面適用所面臨的障礙。實踐中,部分法院雖嘗試通過發布相關實施意見、工作指引等規范性文件,對兒童權益代表人的法律地位、適用范圍、權利義務等作出細化規定,但此類文件由于沒有上位法依據,往往缺乏普適性并呈現出明顯的地域化特征。同時,由于缺乏統一的理性基礎和規則指引,在制度推行和運用的過程中,往往會遭遇當事人的質疑,無法實現制度的充分運用和效果的廣泛輻射。
(二)代表人角色定位不明
當前,兒童權益代表人這一角色在法院裁判文書中的程序地位尚未形成統一的標準,導致其角色功能與法律屬性在司法實踐中存在差異。在以未成年子女為訴訟主體的家事案件中,部分法院會在法律文書中訴訟主體部分列明兒童權益代表人的身份信息,并在相應筆錄或告知書中列明代表人的職責。但是,部分案件中未成年人并非案件當事人,其兒童權益代表人無法在訴訟主體部分明確列明。這會導致兒童權益代表人的訴訟角色不清,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減弱履職人員的工作積極性,影響工作效果。
(三)適用范圍不明確
關于兒童權益代表人制度的適用邊界,各地實踐尚未達成一致意見。從上海市各法院的實踐來看,該項制度最初適用于離婚案件,后逐步擴展至與未成年人利益相關的案件中,包括身份關系和與身份關系有關的財產關系,但主要集中于未成年子女權益與監護人權益發生沖突的家事案件中。遼寧省大連市甘井子區人民法院將該制度引入刑事司法領域,在某教師猥褻兒童案中為未成年被害人提供保護。該適用因與法定代理人職責范圍有一定的重合,是否有適用該項制度的必要性還有待考量。對于兒童權益代表人制度的適用,往往是各地法院根據審判實踐的經驗進行的自主選擇,對于制度適用的可行性和必要性,均依賴于法官的自由考量,這易引發制度難以實行和濫用的兩種極端。
(四)選任機制有待規范
兒童權益代表人的選任程序與救濟機制尚未形成規范化體系。從法院實踐來看,兒童權益代表人選任方式以法院委托與未成年人保護工作相關單位指派工作人員為主。選任對象主要涉及婦聯工作人員、從事青少年事務工作的社會工作者、居委會工作人員及律師等。此類主體雖有豐富的基層工作經驗和未成年人保護工作經驗,但選任程序未設置專業能力評估、利益沖突審查等前置程序。同時,人員選任的救濟機制也處于空白狀態,如在代表人的變更和撤銷條件、再選任的要求等問題上缺乏明確的制度規定。
三、我國兒童權益代表人制度的優化路徑
為實現家事審判中未成年人利益最大化的目的,實現未成年人的周全保護,需通過完善兒童權益代表人的法律依據、優化程序設計和實現協作體系等方式進行完善。
(一)實現立法突破
立足于未成年權益保護的緊迫性,筆者建議,應從立法層面增加制度保障。例如可通過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相關意見進行試行,并在全國法院范圍內普遍適用。同時,借助《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修訂在訴訟代理人一節增加兒童權益代表人條文,將實踐經驗升格為法律制度,并通過最高人民法院發布司法解釋、實施細則進一步細化。此外,法律須明確兒童權益代表人的訴訟地位,在未成年子女并非案件當事人的離婚等案件中,通過兒童權益代表人參與庭審使未成年子女在訴訟中的地位得到提升。在未成年子女本身是訴訟當事人的撫養等案件中,兒童權益代表人可取代法定代理人,協助未成年子女主張權益。
(二)劃定適用范圍
兒童權益代表人制度旨在實現未成年子女的利益最大化,但并非所有涉及未成年人的家事案件或刑事案件均需引入該制度。該制度應當保持一定的補充性,即在家事案件或未成年人遭受侵害的刑事案件中,若法定代理人能充分維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則無需另行安排兒童權益代表人。此外,針對探望監督、心理干預、家庭教育指導等需求,已有相應家事審判特色制度可供運用。但若未成年子女與監護人之間產生利益沖突,或監護人怠于行使監護職責,法院則應積極適用兒童權益代表人制度。且該制度的適用考量不應局限于家事案件,而應在于未成年子女的訴訟權利和實體權益是否可以得到監護人的有效保護。
(三)完善選任機制
從規范兒童權益代表人選任程序的角度出發,相關部門可聯合建立兒童權益代表人白名單制度。在個案審理時,法官可根據未成年人的年齡、性別、地域等因素進行綜合考量選擇。筆者認為,兒童權益代表人制度應當建立完善的考核制度體系,構建評估反饋和撤銷終止的雙保險監督機制,如構建當事人、法院與歸屬部門的三維評估體系,綜合各方評價意見,對兒童權益代表人的工作履行情況進行量化考察。在兒童權益代表人履職過程中,若代表人發生危害未成年子女權益或怠于行使代表人職責等不當行為,法院可以依當事人申請或依職權撤銷該代表人資格,并及時選任新的代表人。
結語
兒童權益代表人制度作為家事審判領域守護未成年子女權益的重要創新制度,雖已在實踐中初顯成效,但前行之路仍充滿挑戰。因此,需要明確兒童權益代表人的訴訟地位、合理劃定適用范圍和完善選任機制,使兒童權益代表人在司法實踐中順利履行職責,選拔出真正具備專業素養和責任心的代表人,保障法院可以依法依規、積極有效地開展工作。期待兒童權益代表人制度能夠在不斷地探索與完善中成為守護未成年人權益的堅固堡壘。
(作者單位:上海市普陀區人民法院)責任編輯/艾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