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應對美國特朗普政府發起的全球貿易戰對各國發展造成的不確定性風險已經成為世界各國決策層和學術界共同關注的緊迫課題,大國摩擦和對抗促進中國持續推進金融強國建設和新國際貨幣體系構建,通過增強自身的經濟發展韌性和確定性對沖全球貿易戰給世界發展帶來的不確定性風險。自特朗普第二次就任美國總統以來,其發動的面向主要貿易伙伴的全球貿易戰已經成為阻礙世界自由貿易和經濟發展的主要制約因素,也是國際金融市場動蕩及國際貨幣體系不穩定性的主要沖擊變量,逆全球化和民粹主義政治思潮泛濫已經成為破壞世界經濟秩序和全球治理體系的主要不確定性因素。中國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第一貨物貿易大國和第一制造業大國,不僅是美國全球貿易戰的主要遏制對象,也是唯一具備與美國政府對等博弈的新興大國,承擔著維護全球自由貿易和世界經濟穩定增長的大國責任,已經成為遏制貿易保護主義、維護國際秩序并推動全球治理體系變革的引領性國家。中國需要而且能夠承擔起推動全球自由貿易及全球化進程、維護國際金融市場穩定、推動國際貨幣體系改革和全球治理體系變革的大國責任,為世界政治經濟穩定和可持續發展提供中國方案,貢獻中國智慧和中國力量。因此,從全球治理科學(GlobalGovernanceScience)角度研究如何遏制超級貿易戰(SuperTradeWar)、通過央行數字貨幣聯盟(Central Bank Digital Currency Alliance,CBDCA)推動國際貨幣體系變革及新國際貨幣體系的構建兼具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本文中的全球治理科學是指從全球視角研究人類社會發展、公共事務治理、公共政策制定及實施規律的科學,超級貿易戰則是指超大規模國家及經濟體之間的大規模貿易摩擦和沖突的統稱,央行數字貨幣聯盟則是多國央行基于現代數字技術特別是區塊鏈技術形成的數字貨市發行與流通的合作機制及體系。
超級貿易戰及對國際貨幣體系的價值錨定沖擊效應
貿易摩擦與沖突是推動國際貨幣體系演化和變革的重要因素,產生價值錨定沖擊效應(thevalueanchoring shock effect of the internationalmonetarysystem)。特朗普第二任期發起的貿易戰與其第一任期發起的以中國為主要遏制對象的貿易戰存在顯著區別,具有顯著的超級貿易戰特征。事實上,超級貿易戰與普通貿易戰相比,具有六個顯著特征:一是參與貿易戰的國家或者經濟體數量更多,二是參與貿易戰的國家或者經濟體的類型更為多樣,三是貿易戰的規模更大,四是貿易戰涉及的商品與服務類型更多,五是影響的范圍更廣,六是貿易戰博弈更為復雜。2025年1月20日特朗普第二次就任美國總統后發起的貿易戰具有五個方面的突出特征:一是關稅政策目標從保護關稅向財政關稅轉型;二是針對所有貿易伙伴進行貿易霸凌和貿易訛詐;三是以主要貿易伙伴特別是中國為主要打擊對象;四是采取的貿易限制措施更復雜,關稅征收幅度更大;五是波及范圍更廣,影響更為深遠。本文中貨幣體系包括國內貨幣體系和國際貨幣體系。國內貨幣體系是指一個國家或一個社會實體發行和流通貨幣的規則及制度安排的體系。貨幣制度的核心包括:一是幣材和貨幣單位的選擇,二是貨幣發行和流通的渠道,如何發行,如何流通;三是儲備制度,當貨幣進行兌換時,用什么作為儲備。在國際社會中,世界由多個國家組成,不同的國家要進行商品交易,用什么貨幣進行交易,貨幣交換的比例如何確定?如果支付出現順差或逆差,如何平衡?在此背景下,由多國共同推動的跨國貨幣體系就是國際貨幣體系。國際貨幣體系的核心內容包括三個方面:一是國際貨幣選擇,國家之間選擇什么樣的貨幣進行交易結算,也就是儲備貨幣的選擇或者國際貨幣的選擇;二是匯率制度,不同貨幣交換的比例及制度安排;三是國際收支平衡工具及機制。1880年,金本位國際貨幣體系形成,中國當時實施的是歷史上長期實施的銀本位貨幣制度。超級貿易戰對國際貨幣體系的沖擊效應突出表現在三個方面。

第一,傳統西方儲備貨幣價值錨定弱化效應。徹底動搖以美元為代表的西方國家貨幣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的價值錨定地位。無論是布雷頓森林體系還是牙買加體系,美元和美國國家信用在國際貨幣體系中長期占有價值錨定地位。特朗普政府發動的超級貿易戰動搖世界各國對美國國家信用的信心,美元及美元資產在國際貨幣體系中已經不能承擔起價值穩定及保值增值功能。受到美國貿易保護主義損害的國家,可借鑒俄羅斯盧布結算令應對西方國家貿易及金融制裁的成功經驗,通過調整進出口商品的類型結構和國別結構,降低對美國市場和美元的依賴性。雖然美國仍保持著全球第一大經濟體和海上霸權地位,但隨著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及軍事領域技術的進步,世界海權格局的不斷演化,美元、英鎊、日元乃至歐元等西方國家貨幣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的重要儲備貨幣及交易貨幣地位持續下降是大概率事件。
第二,新興大國貨幣價值錨定賦能效應。以人民幣為代表的新興大國貨幣快速崛起并成為國際貨幣體系中的新興價值錨定貨幣。特朗普政府發起超級貿易戰的一個直接結果便是美國與主要貿易伙伴國家之間的貿易下降,非美國家之間的貿易上升,全球去美元化和非美貿易體系的加速形成。美國在限制中國商品進口時,要求中國增加購買美國農產品與美國國債,中國可以設定明確交易條件:從美國進口的大豆等農產品采購須以人民幣結算,否則針對美國的反制措施維持。貿易戰背景下美國宏觀經濟進入衰退周期很可能成為大概率事件,疊加2025年美國中期選舉的黨派競爭國內政治壓力,特朗普政府必然面臨國內執政壓力。特朗普政府在國際貿易領域做出策略性和階段性妥協的可能性仍然存在,甚至部分領域放寬人民幣結算約束,也不能完全排除。
中國在關鍵礦產和重要防務產品方面的優勢在貿易戰和國際沖突背景下更為顯著。例如,在關鍵戰略資源領域特別是如稀土出口方面,中國可以針對不同貿易貨幣國家采取差異化貨幣結算政策:采取友國貿易政策,放寬對友好國家的貿易限制,對美國及其盟友則采取“非友國”貿易政策,強化監管,對友好國家則可開放稀土貿易,但需要采取人民幣或者友好國家貨幣決算,對非友好國家則采取人民幣或者非美貨幣決算。2025年5月份發生的印巴沖突,使中國防務產品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優勢顯著上升,可以在國際防務市場推進人民幣及非美元貿易決算。
第三,新國際貨幣及金融協調機制構建的價值錨定轉移效應。美國特朗普政府超級貿易戰促進新興國際貨幣及金融協調機制加速形成。超級貿易戰背景下,國際軍事、經濟和政治格局都出現快速變遷,例如,2025年5月的印巴沖突及其雙邊發布停戰聲明、中俄戰略合作聯合聲明和中美日內瓦經貿談判聯合聲明,表明中國在國際防務技術及產品出口市場、大國政治互信與戰略合作、大國貿易競爭與經濟博弈領域都取得了顯著的戰略優勢。受到美國貿易保護主義及貿易戰損害及消極影響的國家或地區,為了規避貿易戰風險必然采取各種組合式對沖政策,推動構建國際政治經濟乃至軍事新秩序,規避美國干擾和破壞的新國際貨幣及金融協調機制及體系便會出現。例如,中國可以推動金磚國家之間的貨幣互換、雙邊及多邊本幣貿易和投資結算機制構建及數字化平臺建設,同時推動中國與共建“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東盟成員國、RCEP成員國、上海合作組織及“全球南方”國家之間的國際貿易自由化與國際非美元貨幣及金融合作,建立新的國際貨幣及金融合作機制、組織及數字技術平臺。
簡言之,特朗普第二任期發起的貿易戰具有顯著的超級貿易戰特征,對國際貨幣體系產生了破壞性與建構性兩個方面的價值錨定沖擊效應,導致以美元為代表的傳統西方國家貨幣的國際儲備及價值錨鏈地位弱化,促進以人民幣為代表的新興大國貨幣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的地位上升,為全球非美貿易和非美元國際貨幣及金融合作機制的形成及平臺建設提供了方向和推動力量,推動了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的形成和發展。
超級貿易戰對國際貨幣體系缺陷的疊加放大效應
國際貨幣體系經歷了金本位制、布雷頓森林體系和現在的牙買加體系。英國科學家經歷了早期的金本位制。布雷頓森林體系在1971年開始垮臺,1973年正式垮臺。1973—1976年是個過渡階段,從1976年開始進入牙買加體系。英國是最早的金本位制國家,是牛頓在1717年提出的,當時牛頓擔任英國皇家鑄幣廠的廠長,他提出1盎司黃金對應相應的英鎊,這是最早提出的金本位制,但只是一個國內的貨幣體系。1823年,英國通過相應法案,形成完整意義上的國內金本位貨幣體系,但還不是國際貨幣體系金本位制,它只是世界各國國內貨幣體系的一種類型。國內貨幣體系與國際貨幣體系具有相關性。國際貨幣體系離不開國內貨幣體系。1914—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國際貨幣市場出現劣幣驅逐良幣現象,黃金是最重要的貨幣,也是最誠實的貨幣,紙幣信用具有不確定性和波動性,所以戰爭期間各國限制黃金出口,實行黃金管制,使黃金在國際社會中作為流通、交易、計價、投資的工具失去了作用,導致國際金本位制崩潰。1918—1939年間,是金本位制恢復時期。1939—1944年,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國際金本位制又垮臺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的1944年,形成布雷頓森林國際體系。國際金本位制貨幣體系從1880年到1944年,大約運行了64年,如果扣除兩次世界大戰時期,大約運行了54年。1944—1973年,布雷頓森林國際貨幣體系運行了大約29年。超級貿易戰對國際貨幣體系缺陷的疊加放大效應突出表現在如下四個方面。
第一,美元在國際儲備貨幣體系中的地位加速下降。在現行國際儲備貨幣體系中,美元占據絕對主導地位,其信任基礎最初源于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美國占據絕對優勢的黃金儲備,布雷頓森林體系垮臺后美元雖與黃金脫鉤,但卻通過綁定以中東石油為主要代表的大宗商品交易及美國國家信用,重新建立了美元作為國際儲備貨幣的價值錨定基礎。這種特殊地位既源于美國二戰結束后強大的政治經濟實力,也依托其作為全球最大黃金儲備國形成的高度穩定可靠的信用體系。雖然英鎊、歐元、日元等貨幣在國際貨幣體系中仍然具有一定的儲備貨幣功能,但因為英國、歐盟和日本的政治經濟影響及黃金儲備數量的相對有限性,使得其不具有完全替代美元的國際儲備貨幣功能。牙買加國際貨幣體系的本質仍然是“準美元”國際貨幣體系。超級貿易戰動搖了美元的國際儲備貨幣的信用基礎,使以美元作為儲備資產的國家面臨著儲備貨幣價值波動及快速貶值的不確定性風險,加速了這些國家儲備資產的去美元化進程,由此加速了美元國際儲備貨幣地位的下降。
第二,國際交易商品與貨幣分離擴大化導致國際金融風險遞增及危機發生概率疊加上升。在布雷頓森林體系垮臺后形成的牙買加國際貨幣體系背景下,隨著全球化進程的加快,出現了國際交易商品與貨幣流通相互分離的現象,當前全球金融交易規模已遠超國際貿易規模及全球經濟總產出規模,年度貨幣交易量遠遠超過全球國內生產總值的增加。全球貨幣流通與國際貿易及經濟增長出現嚴重分離現象,必然導致國際金融危機發生的概率持續上升,出現國際金融市場信用體系動蕩等系統性與非系統性風險。國際社會幣貨分離的一個重要結果是,美國可以利用美元霸權下的國際貨幣體系缺陷對其他國家進行貿易制裁、金融霸凌、經濟收割等行為。超級貿易戰本質上是特朗普政府利用美國市場規模和美元霸權地位對全球貿易伙伴的貿易霸凌和金融敲詐,必然導致世界各國的對沖性反制,由此加劇國際金融市場動蕩乃至誘發國際金融危機,放大現存國際貨幣體系的缺陷。
第三,國際貨幣匯率波動加劇,動搖現存國際匯率體系的穩定性。牙買加國際貨幣體系存在諸多缺陷和不足,突出表現為匯率波動和國際貨幣幣值的高度不穩定性。匯率劇烈波動帶來系統性風險,金融資產風險加劇,加之金融霸權等問題,破壞了國際貨幣體系及金融市場的穩定性。要維護國際貨幣體系穩定,需妥善處理國際社會中的貨幣與貨物分離引發的金融動蕩和不確定性。牙買加國際貨幣體系不確定性有利于大國貨幣特別是美元霸權的全球價值的薅羊毛性收割,但對世界各國人民的財富及福利造成系統性損害。超級貿易戰加速了國際貨幣及金融市場動蕩,放大了匯率波動效應,破壞了國際匯率體系的穩定性。
第四,國際收支平衡機制失能、失效及去功能化加速。學術界對現存國際貨幣體系改革的探討已持續多年,主要阻力在于美國作為現存國際貨幣體系的主導國家及既得利益者,在涉及國際貨幣儲備選擇、匯率機制等核心利益方面不愿意放棄壟斷性利益?,F行國際儲備貨幣表現出多元化特點,但美元仍然是壟斷性主導貨幣,美元指數波動反映了國際金融市場的不穩定?,F存國際儲備貨幣制度、匯率調節機制及國際收支平衡體系均存在制度性缺陷,根本原因在于美國的龔斷性控制。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已基本喪失對國際收支的調節功能,難以有效約束美國的美元武器化行為,作為國際收支重要平衡機構的世界銀行與IMF都由美歐主導和控制,導致國際貨幣體系變革困難及國際金融危機頻發,但依托現有國際貨幣體系內部理論進行內生性改革不具有可行性。因此,筆者認為,從構建“世界貨幣體系(WorldMonetarySystem)”視角而非傳統的“國際貨幣體系(InternationalMonetarySystem)”視角推動國際貨幣體系改革成為必然選擇,需要超越傳統的少數大國本位、立足國際社會及人類共同體角度推動新國際貨幣體系改革。超級貿易戰徹底破壞了國際收支平衡機制,使得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在平衡國際收支方面不僅失效,而且失能,加速國際貨幣體系改革已經成為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大國及“全球南方”國家共同面臨的緊迫課題。
簡言之,超級貿易戰對現存國際貨幣體系的缺陷具有顯著的疊加放大效應,美元在國際儲備貨幣體系中的地位加速下降,國際社會幣貨分離加劇并誘發系統性和非系統性疊加的國際金融風險乃至國際金融危機,美元指數波動頻繁化和極化動搖了國際匯率體系的穩定性,同時使得國際收支調節與平衡機制加速失能和失效。
數字黃金、數字金本位制與央行數字貨幣合作
超級貿易戰不僅激化了美國與包括中國在內的全球大多數國家之間的貿易摩擦與沖突,充分暴露了現存貨幣體系存在的根本缺陷,也為國際社會確定新的價值錨定機制和新國際貨幣體系的構建創造了條件和機會。傳統的國際貨幣體系,無論是英國主導下的金本位國際貨幣體系,還是美國主導的布雷頓森林體系,本質都是霸權大國控制與影響下的以霸權貨幣及國家信用為基礎的大國主導型國際貨幣體系。在數字革命背景下,需要世界各國共同推動建立具有公平性、高效性、普惠性和包容性的國際貨幣體系,世界各國都能平等參與和從中共享貨幣權益。新國際貨幣體系中的價值錨定貨幣,需要同時具備在數字技術背景下充當跨國交易衡量、交易媒介、支付工具、價值儲藏及投資增值功能,徹底擺脫以美國為代表的少數西方國家利用霸權貨幣地位壘斷國際貨幣事務的不合理狀態。本文認為,基于數字技術特別是區塊鏈技術創造的全球價值錨定物——數字黃金(DigitalGold),可以作為新國際貨幣體系的儲備貨幣。通過世界各國貨幣與數字黃金掛鉤形成的數字智能國際匯率體系,各國央行通過央行數字貨幣聯盟推動建立新的國際收支平衡與調節機構一一世界數字銀行(WorldDigitalBank,WDB),由此建立新的國際貨幣體系——數字金本位國際貨幣體系(DigitalGoldStandard International Monetary System)。本文中的數字黃金是指以黃金為基準價值符號的實物黃金與非黃金通用商品組合的數字化標準價值工具。數字金本位制國際貨幣體系構建包括如下四方面內容。
第一,數字金本位國際儲備貨幣體系。以數字黃金為國際儲備貨幣,據此構建數字金本位國際儲備貨幣體系(DigitalGoldStandard InternationalReserveCurrencySystem)。新國際貨幣體系的關鍵在于構建既不能完全照搬傳統的金本位制和布雷頓森林體系,也不能完全放棄黃金在國際交易中的價值錨定功能。本文提出的金本位國際貨幣體系的儲備貨幣基礎是數字黃金,該體系以黃金為價值基石,但突破實物黃金局限,除傳統黃金儲備外,將非黃金通用商品,包括石油、稀土、鋰礦等戰略資源納入價值錨定范疇,這些非黃金通用商品通過數字化技術轉化為“非實物黃金”形態,結合大數據、人工智能、云計算、區塊鏈及量子計算等金融科技工具,構建新型數字化價值基準。具體實施路徑為:創建數字化通用商品籃子(DigitalUniversalCommodityBasket,DUCB),整合實物黃金、能源礦產、戰略金屬等多元要素。運用智能合約和分布式賬本技術,將實體資源價值轉化為可量化、可分割的數字化資產。這種復合型價值錨定機制既能保持黃金價值的穩定性,又可吸納數字經濟時代的核心資源價值,最終形成適應數字經濟時代的全球儲備貨幣體系。
第二,數字金本位國際匯率體系。以標準數字黃金的價值為基準,各國貨幣價值與數字黃金價值掛鉤,進而確定各國貨幣匯率,形成數字化及智能化的動態穩定的國際匯率形成機制。新國際貨幣體系構建需要借鑒成功的歷史經驗:一是黃金作為終極價值錨的不可替代性,二是大宗商品價值錨定機制的歷史進步性和現實可行性。布雷頓森林體系和牙買加體系中的美元通過“黃金 + 石油”的錨機制確定國際匯率基準,目前,數字技術和新能源革命正重塑大宗商品格局——鋰、稀土等戰略資源的價值錨定功能逐漸為國際社會所接受。數字金本位制的創新路徑在于:應用現代區塊鏈等技術,將實物黃金與數字化表征的戰略資源(包括能源礦產、關鍵原材料等)組合成動態價值籃子,形成“數字黃金”復合動態錨定機制。此設計既繼承金本位制的價值穩定性,又通過數字化手段突破了實物黃金的流動性限制。
第三,數字金本位國際收支平衡機制。各國共同參與建立跨國數字貨幣協同與平衡機制,確保其成為國際貿易投資的價值標尺與結算基礎。事實上,數字金本位是金本位的歷史延續與數字化發展,可作為新國際貨幣體系的儲備貨幣體系的價值錨定基礎,既繼承了人類傳統金融工具選擇的歷史基礎,又具有數字時代特征。構建新貨幣體系的關鍵在于設計者與執行者的選擇標準。理想的設計團隊需兼具道德品性、專業素養與實踐能力:既要避免由德性缺失、金融知識匱乏者主導,又需建立動態優化機制,通過定期輪換與錯誤淘汰制度,確保始終由各時期最優秀的復合型人才參與體系設計與維護,強調分布式協作與擇優機制的國際金融治理理念。國際金融是指資源的跨國與跨時配置優化,需要研究開放經濟條件下帕累托最優改進路徑及評價標準,這也是開放經濟的宏觀經濟學的理論基礎?,F存國際貨幣體系的根本缺陷在于:美元主導下的幣值不穩定加劇跨境交易風險,國際金融機構治理失能和失效,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對金融規則的壟斷性控制。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與世行體系難以有效制衡少數西方大國對國際金融市場及貨幣體系的壟斷性控制,改革國際貨幣體系面臨短期內不可克服的系統性和制度性阻力。因此,充分利用數字技術,構建超越傳統“國際貨幣”概念的新型“數字化世界貨幣體系”成為必然選擇。新國際貨幣體系需要克服以單一霸權國家或者霸權國家集團的貨幣作為國際儲備貨幣的舊機制,在數字經濟時代實現普惠性、穩定性和包容性。
第四,組建央行數字貨幣聯盟,推動新國際貨幣體系的構建。中國作為全球制造業和貿易大國,同時也是主要的國際貨幣及金融大國,需要而且能夠承擔推動新國際貨幣體系構建的大國責任,為新國際貨幣體系構建貢獻中國方案和中國力量。新國際貨幣體系構建的關鍵在于新的國際儲備貨幣制度和國際收支平衡機制的構建,不僅需要引領性大國引導和推動,還需要世界各國共同商量、共同參與、共同推動。因此,由中國牽頭,由世界主要國家特別是新興大國和“全球南方”國家共同參與組建數字化國際貨幣組織成為必然選擇,作為推動數字黃金價值錨定機制和新型國際貨幣體系構建的制度化推動力量和組織保障。本文把由世界各國貨幣當局共同參與組建的國際貨幣組織稱為央行數字貨幣聯盟,是一個主要由各國中央銀行基于數字貨幣跨國發行與流通的協調、監管和治理而成立的新興數字化國際金融機構。
簡言之,在超級貿易戰和數字革命背景下,基于數字黃金的數字金本位國際貨幣體系的構建是一個持續不斷的歷史過程,是數字化國際儲備貨幣體系、國際匯率體系和國際收支平衡機制構建的主要內容。當然,數字金本位國際貨幣體系構建需要在三個方面取得突破:一是建立超越主權國家范疇的全球治理框架,推動金磚國家、上合組織等多邊機制協同;二是開發基于分布式賬本技術的跨境結算基礎設施,實現價值錨定機制的制度化運行;三是組建具有高素質的專業化數字金本位國際貨幣及金融治理的跨國管理制度化團隊,通過動態篩選機制確保體系設計的前瞻性與公正性。由此推動資源跨國配置的帕累托改進,最終形成兼具歷史延續性與數字時代適應性的新的世界貨幣及金融新秩序。
政策選擇建議
超級貿易戰背景下,如何充分利用中國與相關國家的政府間貨幣及金融合作機制,組建央行數字貨幣聯盟,推動數字黃金的價值錨定化和人民幣化,促進新國際貨幣體系即新金本位國際貨幣體系的構建,已經成為中國學術界和決策層共同面臨的重要課題。央行數字貨幣聯盟的主要職能是推動構建數字化國際儲備貨幣體系、國際數字貨幣匯率體系和數字化國際收支平衡機制構建。數字黃金及價值錨定機制設計成為新國際貨幣體系構建的基礎。中國可以通過已經建立的多邊央行數字貨幣橋(mBridge):將數字貨幣橋內流通的各國央行數字貨幣整體錨定數字黃金,以此為基礎,推動數字黃金人民幣化和人民幣數字化,通過多重價值錨定既維護黃金信用,又通過數字貨幣技術升級,構建去霸權貨幣的新型國際貨幣秩序基礎框架。以中國央行數字貨幣(數字人民幣)為核心,與其他國家央行數字貨幣相互協調合作,共同錨定數字黃金構建區域性數字金本位貨幣體系。雖然數字貨幣匯率體系仍然不能排除波動性風險,但可通過將央行數字貨幣籃子與數字黃金商品籃子掛鉤形成穩定機制。事實上,數字金本位國際貨幣體系能夠借鑒金本位、布雷頓森林體系對黃金的價值錨定機制,通過mBridge項目,運用區塊鏈技術實現跨境實時結算,在交易效率、成本控制和技術自主性方面形成對SWIFT系統的局部替代,逐漸消除美元結算體系對新國際貨幣體系構建的制約和限制。盡管當前mBridge仍處于MVP(最小可行產品)階段且規模有限①,但已開辟數字人民幣國際化的新途徑,需要吸引新興大國特別是巴西、印度、俄羅斯等新興經濟體加入該項目,形成與美元、歐元體系存在差異化的央行數字貨幣同盟,而數字人民幣能夠依托中國的綜合國力和強大的國家信用成為與數字黃金掛鉤的主要國際儲備貨幣。在推動數字黃金價值錨定、數字黃金人民幣化和數字金本位新國際貨幣體系構建過程中,中國的政策選擇包括如下四個方面。

第一,以多邊央行數字貨幣橋為基礎,推動組建全球性央行數字貨幣合作伙伴網絡體系,并據此組建世界銀行數字貨幣合作聯盟。因為現存多邊央行數字橋規模較小,可以把其擴展為“多邊央行數字貨幣籃子”(Multi-CBDCBasket)。通過數字化架構擴展突破數字貨幣橋的規模局限性,同時通過構建全球央行數字貨幣池 (Global Central Bank Digital CurrencyPool,GCBDCP)實現系統整合??紤]到全球大多數國家的現實需求,特別是非洲、歐洲等地區的小國可能放棄主權貨幣直接采用數字人民幣的可能性,全球央行數字貨幣池模式可有效避免惡性競爭,實現資源優化配置。隨著更多國家貨幣(特別是巴西雷亞爾、越南盾、馬來西亞林吉特)的加入,區域性央行數字貨幣合作便逐漸形成。中國通過推動與周邊國家、東盟、金磚國家、“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之間的數字貨幣合作,建立全球性央行數字貨幣協調機制,最終形成全球性央行數字化合作組織,統籌推動各國央行構建全球性央行數字貨幣合作體系。因此,建議在現有數字貨幣橋架構基礎上進行三方面拓展與創新:一是將雙邊擴展為多邊貨幣籃子,二是建立配套的監管平臺和組織體系,三是正式成立“世界數字銀行”這一全球性金融治理機構。
第二,通過全球性多邊央行數字貨幣機制構建以數字黃金為基準國際儲備貨幣的全球性數字儲備貨幣體系。在超級貿易戰背景下,中國已經成為維護全球自由貿易秩序,推動國際貨幣體系改革特別是新國際貨幣體系構建的引領性大國。數字黃金價值錨定機制是國際數字貨幣儲備體系的基礎。事實上,數字金本位國際貨幣體系以各國央行數字儲備貨幣為基礎,構建一個介于浮動匯率與完全固定匯率之間的新型可監管數字化匯率機制。中國作為央行數字貨幣發行和流通大國,可以通過數字人民幣與數字黃金的價值掛鉤乃至價值雙向錨定,以中國的強大制造業和貿易能力作為數字黃金價值錨定的實體經濟支持。中國作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第一制造業大國、第一貨物貿易大國和主要數字經濟大國,能夠從產業、貿易、數字經濟及技術等多個方面成為全球數字黃金的價值錨定的領導型大國。
第三,推動世界各國貨幣與數字人民幣的價值錨定及數字化動態調整機制構建。當前以美元為主要儲備貨幣的國際貨幣體系存在兩個顯著缺陷:一是該體系本質上是一種無錨的信用貨幣制度,缺乏實體價值支撐;二是浮動匯率導致交易風險上升及美國通過操縱匯率對全球各國進行財富收割,嚴重制約了國際貨幣及金融市場的公平性和效率。通過數字黃金與通用大宗商品價值錨定和數字貨幣創新等途徑重構儲備貨幣體系,是維護國際金融秩序的關鍵。通過推動數字黃金人民幣化和數字人民幣國際化,可有效彌補美元體系的制度性缺陷。通過“以中國美元制衡美國美元”的方式能夠遏制美元霸權的無序擴張。當前美國聯邦政府債務規模的無限擴張本質上是無錨國際貨幣體系的產物,這種基于國際貨幣制度缺陷產生的國際債務困境,成為阻礙國際貨幣體系變革的阻礙因素。人民幣同時與數字黃金和其他國家貨幣的匯率掛鉤和價值雙向錨定,有利于穩定全球匯率體系。
第四,通過中國發展和貨幣金融政策的穩定性對沖美國貿易保護主義及美元的不確定性風險。當前國際社會中發行和流通的美元,可以分為兩部分,即美國發行和主導的“美國美元”,其他國家主導和流通的“非美國美元”。以中國為代表的世界其他國家主導和流通的“非美國美元”本質上不同于美聯儲掌控的“美國美元”,“中國美元”則是“非美國美元”的主要代表??梢酝ㄟ^中國美元制衡美國美元,這涉及國際貨幣競爭與合作方式的調整。實際上,傳統格雷欣法則描述的“劣幣驅逐良幣”現象已不適用于數字時代。在數字經濟背景下,依托國家信用背書的優質貨幣資產將實現“良幣驅逐劣幣”。中國擁有的美元的戰略價值體現在其雙重信用疊加:既保有美元傳統信用,更注入中國穩定的政策信譽。中國可以通過創新金融合作模式推進貨幣置換,例如,在與阿根廷米萊政府的合作中,使用中國持有的美元貨幣協助其償還美債,實現中國美元進入流通與美國美元退出流通的置換效應。針對債務國人民幣儲備不足的困境,中國可以設計多元化解決方案,例如,通過亞投行提供優惠人民幣貸款,或建立資源一人民幣互換機制(如礦產出口結算),同時保持遠低于美元利率的融資成本,由此推動國際貨幣與金融新秩序重構。
簡言之,在超級貿易戰背景下,中國可以通過設定數字黃金的國際化價值錨定機制、推動人民幣與數字黃金和各國貨幣的匯率掛鉤及雙向價值錨定促進新的國際儲備貨幣體系和數字化匯率體系構建,通過與世界各國央行之間的數字貨幣合作構建數字金本位國際收支平衡機制,推動數字金本位國際貨幣體系的構建。中國經濟發展與人民幣政策的穩定性能夠對沖美國貿易保護主義及美元貨幣政策的不確定性風險,維護國際金融市場和國際貨幣秩序的穩定性。
研究結論
推動國際貨幣體系改革是大國博弈背景下增強中國經濟持續發展韌性的戰略選擇。特朗普第二任期發起的全球超級貿易戰破壞了國際金融市場及國際貨幣體系的穩定性,突出表現為美元國際儲備貨幣地位的價值錨定功能弱化,使得現存國際貨幣體系的缺陷疊加放大,為中國主導推動國際貨幣體系改革及新國際貨幣體系構建創造了難得的歷史機遇?;跀底贮S金的數字金本位國際貨幣體系構建包括數字化國際儲備貨幣體系、國際匯率體系和國際收支平衡機制三方面內容。人民幣與數字黃金和世界各國貨幣的價值錨定和雙向匯率掛鉤是數字金本位國際貨幣體系構建和穩定運行的關鍵。本文提出的數字黃金的全球價值錨定機制,建立在對黃金、各國貨幣與商品貿易之間的互動影響關系的正確認知基礎之上,黃金作為人類文明中最誠實的貨幣形態,其地位歷經人類數千年歷史演變而確立,從最初的貝殼到貴金屬黃金,跨越不同文明階段被國際社會所接受。黃金因其獨特的物理屬性、價值共識和信用承載,已然成為可交易、可分配且具備穩定性的價值符號,以數字黃金為價值錨定物的數字人民幣還有中國的大國信用背書,這種國際貨幣信用體系建立在制度保障、政策穩定性和可預期性等核心要素之上。新國際貨幣體系的構建應致力于構建公平普惠、高效友好的全球性新體系,堅決遏制西方大國的金融霸權主義。數字黃金和數字金本位國際貨幣體系能夠為世界各國人民提供公平的金融服務工具、建立普惠型金融基礎設施。中國需要而且能夠從全球公共治理科學視角,以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和文明新形態為最終目標,推動構建開放型世界經濟體系特別是全球數字黃金價值錨定機制及數字金本位國際貨幣體系。
(本文是作者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全球人工智能治理及中國應對戰略研究”[24AGJ004]、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課題攻關項目“亞太自貿區建設與中國國際戰略研究”[15JZD037]的階段性成果。本部分內容曾經在中國人民大學的分布學派讀書會[2025年]上進行了報告。)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二級教授、吳玉章特聘教授、世界經濟專業與國際政治經濟學專業博士生導師、國際政治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