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以傳統文化IP為創作藍本的藝術作品如過江之鯽,頻頻亮相于大眾視野。其中,由江蘇大劇院出品,黎星、李超攜手編導的民族舞劇《紅樓夢》,巧妙融合舞蹈、音樂、舞臺、美術等藝術形式,以現象級的影響力持續引發業界與學界的廣泛關注。本文從符號學視角解讀民族舞劇《紅樓夢》,以皮爾斯符號分類理論為切入點,解析劇中圖像、指示、象征符號的建構邏輯,探討其在符號轉譯、敘事疊加及文化傳播維度的創新成就,闡釋該劇通過符號系統實現傳統美學現代轉譯與文化傳播的范式意義。
一、民族舞劇《紅樓夢》的符號系統建構
舞蹈是區別于其他藝術敘事方式的非語言藝術,探究民族舞劇《紅樓夢》如何通過符號系統實現對文學敘事的視覺呈現頗具現實意義。本文以皮爾斯對于符號的三種分類為切入視角,聚焦劇中人物、動作、服飾、道具等符號元素,嘗試解析符號系統在舞劇中的構建邏輯。
(一)圖像符號:舞臺設計的直觀映射
在皮爾斯的理論中,圖像符號的特征在于“形似”,在舞劇中表現為通過視覺元素具象化呈現《紅樓夢》的場景特點、人物性格、時代背景等。例如瀟湘館的舞臺設計堪稱圖像符號建構的典范:在清冷的藍綠色帷幕背景上投射水墨竹影,表明故事發生于瀟湘館。當黛玉獨舞時,以帷幕律動配合燈光,呈現出“竹影搖曳”的動態視覺效果。這種設計并非簡單復制“鳳尾森森,龍吟細細”的文本描寫,而是通過鏤空帷幕與光影轉換的符號疊加,將文字中的感官體驗以視覺可感的方式呈現,實現“形似”之上的“神似”。再如《幻境》這一章回中,帷幕為白色,配合干冰產生的煙霧,將“太虛幻境”的意境轉化為具體可視的場景畫面,使得圖像符號具備了超越場景的表意功能。
由此可見,民族舞劇《紅樓夢》的圖像符號使用并非對原著的機械復刻,而是通過“選擇性相似”構建認知框架,使觀眾在視覺暗示中完成場景認知。舞劇的圖像符號系統以“相似性”為基底,通過空間、燈光、道具等媒介轉譯,構建起兼具還原度與象征性的視覺表達。這些符號既完成了“讓觀眾看懂場景”的基礎功能,又通過光影的隱喻設計,為深層的指示符號與象征符號建構鋪設了視覺認知的路徑,當觀眾被場景吸引時,已然無意中進入舞劇的符號闡釋框架之內。
(二)指示符號:舞蹈語言的表意邏輯
在民族舞劇《紅樓夢》的符號系統中,指示符號以舞蹈語言為載體,通過肢體動作的程式化表達、角色舞段的差異化設計及群舞場景的動態敘事,構建起與劇情、人物情感直接關聯的表意邏輯。例如在“寶黛初遇”的舞段中,賈寶玉的云手動作配合快速的滑步,手掌翻轉間指尖始終指向林黛玉,這一程式化動作并非單純的技巧展示,而是通過肢體軌跡的指向性,直接指示人物初見時的“一眼萬年”。當黛玉掖腿轉身避開寶玉的目光,手腕內扣的挽花動作則如同一組否定性指示符號,以含蓄的肢體閃避暗示其敏感自尊的性格。
舞者舞蹈動作的細節將情感可視化,使動態與情緒形成因果關聯。觀眾通過賞析舞者肢體動作便可解讀劇中人物的情感表意,這種將邏輯轉化為舞蹈語法的處理,使每個動作單元都成為指向特定情感的指示符號。這種符號邏輯既根植于中國古典舞的程式化傳統,又通過戲劇化的表意創新,使舞蹈成為跨越文化壁壘的“敘事語言”,為《紅樓夢》的現代演繹提供了獨特的符號學注腳。
(三)象征符號:從物象到意象的隱喻敘事
象征符號高度依賴社會文化共識與約定俗成,民族舞劇《紅樓夢》中的象征符號遵循這一原則,結合文化語境與哲學觀念,實現從具體到抽象的語義升華。在其中,“花”作為核心象征符號,承載著多重語義。在舞劇正式開始前的插花“人夢”中,“十二釵”依次持花登臺,故事伊始便埋下了伏筆,指明不同人物各自的身份、性格和命運。而與“十二釵”對應的芙蓉、牡丹、曼陀羅等十二種花,其表意邏輯根植于文化共識和約定俗成的傳統符號。如黛玉與芙蓉的聯系,源自《楚辭》中“采芙蓉兮遺所思”的相思隱喻,舞劇通過《葬花》章回中湘妃竹籃與水榭舞姿,將文本符號與江南“芙蓉祭水”民俗呼應,使“潔身”意象獲得集體記憶支撐;寶釵的牡丹意象承接唐代《唐會要》將牡丹定為皇家儀仗的禮制傳統,劇中為寶釵設計的牡丹云肩讓視覺符號成為封建倫理的顯性載體。
舞劇中的象征符號不僅是藝術創新的產物,更是傳統文化的現代轉譯載體,通過對“花”符號的解構再重構,使觀眾能更充分地理解原著的精神內核。從符號學視角來看,民族舞劇《紅樓夢》的各種符號元素相互關聯、相互作用,共同搭建起一套完善的符號系統,在演繹故事情節的同時,利用舞蹈藝術的特性,可視化地傳達出作品的思想內涵。
二、符號學維度下的藝術成就
若從符號學視角審視民族舞劇《紅樓夢》對傳統文學經典的現代轉譯,其藝術成就的脈絡更顯清晰。舞劇不再拘泥于戲曲規范的程式化,而是借助身體語言與舞美設計的符號革新,構建多層級敘事框架,實現了古典美學與當代審美的跨時空對話。其符號系統的協同疊加與年輕化表達,既深化了對原著精神的當代詮釋,更以破竹之勢加大了傳統文化的弘揚力度,為傳統文化的現代轉型提供了極具啟示性的實踐范本。
(一)符號轉譯的革新價值
民族舞劇《紅樓夢》打破傳統戲曲改編的程式化觀念,以符號學視角對傳統文學進行解構,以多重符號元素的疊加實現文化的當代傳承。在身體符號層面,林黛玉的“弱柳扶風”不再局限于戲曲身段的程式化表達,而是通過現代舞的收縮技巧與古典舞的擰轉韻律的結合,將“病如西子”轉化為肢體的失重感。這種處理使文學形象升華為普遍的情感載體,觀眾在舞者脊椎的顫抖中感受到的不僅是黛玉的個體悲劇,更是當代人精神困境的鏡像投射。
在舞美設計層面,舞劇更是將《紅樓夢》改編作品的美學價值進一步拔高,從最早“一桌二椅”的抽象表達,到如今光影、道具、科技加持的寫實舞臺,物象符號的革新最直觀地體現出傳統文化的現代表達。《游園》章回中金陵十二釵的群舞,配合舞臺空間與服飾色彩的精美設計,既呼應原著“千紅一窟”的讖語,又以裝置藝術的極簡美學重構“大觀園”的空間符號。《葬花》章回中帷幕與白花的掩映,營造和諧而富有詩意的氛圍,凸顯青春美好、生命無常及女性命運悲愴等主題,引發觀眾深刻思考。這種符號拼貼使傳統元素不再是“歷史標本”,而是成為當代審美系統的活性因子。
(二)符號敘事的協同疊加
民族舞劇《紅樓夢》通過符號系統的協同疊加構建起多層級的表意機制,在符號的動態運作中實現情感強度與主題深度的強化。具體而言,動作符號與音樂符號形成結構性互文,如《沖喜》章節中以嗩吶鼓點對應舞蹈的動作速率,通過聽覺張力與視覺張力的等比增加,演繹出封建禮教壓迫下個體命運的壓抑情緒與悲劇色彩;《花葬》章節的場景則運用極簡音樂留白,精準把控情感的沖突與克制,使情感的表達富有沖擊力。空間符號與視覺符號的并置同樣具有敘事效力,《游園》章節通過服飾與舞臺背景營造意境,使團圓意象獲得具象化呈現。
此外,編導在舞蹈本體層面大膽協同創新,通過古典舞程式與現代舞動作的融合,創作出具有現代辨識度的舞蹈語言,再借助蒙太奇式敘事、身物互喻策略、情舞交融表達等手段,傳遞出原著中頗具象征性的深邃哲思,拓寬了舞蹈藝術的表現邊界,為觀眾帶來耳目一新的藝術體驗,引導觀眾在審美感知中展開對權力、政治與存在命題的批判性反思,最終實現藝術創新與文化闡釋的雙重目的。
(三)文化傳播的“破圈”效應
舞劇在符號設計中巧妙融合傳統與現代元素,實現符號系統的年輕化表達,打破傳統文化傳播的壁壘。自2021年9月23日民族舞劇《紅樓夢》首演以來,該劇在全國各地展開巡演,吸引了大量觀眾,其中年輕人作為觀眾主體,形成現象級的觀演熱潮。互聯網時代,文藝作品的傳播與網絡密切相關,而年輕人作為時代的弄潮兒,更是文化數字化傳播的主力軍。因此,舞劇的大熱很大程度上歸功于其與年輕觀眾的審美相契合。黎星、李超兩位導演作為90后,更了解年輕人心中的“紅樓”,通過具有現代審美和格調的演繹,完成了傳統文化符號的現代釋義,成功地吸引了大量年輕觀眾,讓他們能夠在欣賞舞蹈的同時,感受到中國傳統文化的魅力,也為舞劇《紅樓夢》在網絡上爆火提供了重要基礎。
民族舞劇《紅樓夢》的符號學創新實踐產生了雙重文化增值效應,在藝術層面實現審美突破的同時,更觸發了連鎖性文化傳播。通過劇場的美學與文本闡釋,激活了當代受眾對《紅樓夢》原著的再解讀熱潮。在文化傳播領域中,該作品將“紅樓美學”解構重組,將屏風、水袖等傳統文化符號推向世界,在保留中式文化內核的基礎上,成功建構起具有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的敘事框架。這種創造性轉化不僅驗證了傳統文化現代化表達的可行性,更為中式藝術的文化傳播提供了可復制的范式。
三、結語
民族舞劇《紅樓夢》的符號學實踐,不僅是對古典文學的視覺轉譯,更是傳統文化在當代藝術場域中的創造性突圍。從圖像符號的視覺隱喻到象征符號的文化編碼,從舞臺技術的現代革新到年輕受眾的審美激活,其探索印證了傳統文化現代化要根植于民族精神內核,借由跨學科符號重構的可行性路徑。這種實踐不僅為舞劇創作提供了典范,更對未來的傳統文化IP的開發提供啟示。
[作者簡介]汪子焓,男,漢族,浙江衢州人,揚州大學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聲樂演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