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在俄羅斯的傳播與接受

【摘要】《紅樓夢》在俄羅斯的傳播歷程大致可分為四個階段：18世紀的流入，19世紀的認知，20世紀蘇聯時期的首次系統譯介，以及俄羅斯聯邦時的再版與新譯。本文旨在通過剖析俄羅斯漢學家在翻譯推廣和學術研究上的貢獻，并考察俄羅斯普通讀者的閱讀體驗，揭示《紅樓夢》在俄羅斯傳播的廣度與深度，進而展現這部經典名著在異域文化語境下的獨特魅力。

【關鍵詞】《紅樓夢》；俄羅斯；傳播；接受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20-0101-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20.031

基金項目：2022年江蘇省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立項項目“《紅樓夢》在俄羅斯的傳播與接受”（項目編號：202210320127Y）；“獨聯體國家研究中心”“俄語語言與法律翻譯研究中心”研究成果。

《紅樓夢》在俄羅斯不同歷史時期和不同文化背景下，都受到了廣泛的關注和解讀。1936年，《蘇聯大百科全書》將《紅樓夢》定義為一部深入展現貴族家庭生活、巧妙融合民間文學與古典傳統，人物心理刻畫入木三分，口語化表達生動的小說。這種評價不僅突出了小說內容的豐富性，也肯定了其藝術手法的卓越之處。1965年出版的《世界歷史百科全書》大辭典，將《紅樓夢》譽為代表封建中國文學最高成就的小說之一，足見其在世界文學領域的巨大影響。1978年，《蘇聯大百科詞典》指出《紅樓夢》描寫了清朝貴族家庭的生活，并深刻地揭示了自由思想與封建道德禮制之間的激烈沖突。這些權威百科全書的評價不僅體現了《紅樓夢》在不同文化語境下的多元解讀，更印證了其作為經典文學作品所具有的強大生命力和深刻思想內涵。

一、俄羅斯漢學家眼中的《紅樓夢》

《紅樓夢》在俄羅斯漢學界的研究可謂成果斐然，學者們的深入研究不僅有力地推動了《紅樓夢》在俄羅斯的廣泛傳播和接受，更以其獨特的學術視角豐富了世界“紅學”的研究內涵，為全球范圍內的“紅學”研究者和愛好者提供了寶貴的借鑒意義。俄羅斯漢學家對《紅樓夢》的研究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翻譯研究

1830年，俄國第十一屆駐北京傳教團中的成員，礦業工程師科萬科為了迅速掌握漢語口語，選擇了《紅樓夢》作為學習教材。在學習過程中，科萬科發現，《紅樓夢》不僅是學習漢語口語的絕佳材料，更是一部深入了解中國社會生活的百科全書，通過書中細膩的描寫，他得以窺見當時中國的風俗習慣、礦業發展、農業生產以及手工業技藝等多個領域的風貌，尤其是作品中生動鮮活的口語表達，讓他對漢語的實際運用有了更為直觀的認識。這種獨特的學習體驗激發了他將《紅樓夢》翻譯成俄語的強烈愿望。回國后，科萬科在自己的隨筆集《中國旅行記》中，首次嘗試將《紅樓夢》第一回的引子部分翻譯成俄語，使他成為世界上首位將《紅樓夢》翻譯成外文的譯者。然而，令人遺憾的是，當時的俄國社會尚未充分認識到《紅樓夢》的深刻思想內涵和文學價值，使得作品未能在俄羅斯讀者中引起廣泛的關注與共鳴。盡管如此，科萬科的努力無疑為中俄文化交流播下了珍貴的種子。

1958年，在帕納休克和孟列夫的共同努力下，《紅樓夢》首個俄語全譯本問世，這也是歐洲語言中第一個完整的譯本。此譯本不僅忠實原文，更加入了大量的腳注和附注，對作品中涉及的中國文化習俗、歷史背景等進行了細致的注釋和說明。這一里程碑式的譯本，在俄羅斯翻譯文學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它的出版讓更多的學者和普通讀者開始認識到《紅樓夢》的卓越藝術價值，紛紛投入到對這部經典著作的研究中，極大地推動了“紅學”在海外的發展和繁榮。

1995年，帕納秀克攜手戈魯別夫，完成了《紅樓夢》的修訂重譯本。為了增強讀者的閱讀體驗，新譯本在出版前言中簡單介紹了小說情節及其深刻的社會影響，并對小說中的插圖進行了詳盡的解讀。同時，該譯本還特別收錄了由著名漢學家沃斯克列辛斯基撰寫的長篇后記，全面而深入地闡述了《紅樓夢》的思想內涵和歷史價值，充分體現了俄羅斯漢學界對《紅樓夢》的全新認知和深刻理解。

除知名漢學家的經典譯本，《紅樓夢》的翻譯亦引發了當代學者的廣泛關注。他們深入探討小說中傳統生活方式、器物名稱、人物稱謂、章節標題，乃至中醫術語，以及專有名詞翻譯等難題，力求更精準地傳達作品的文化內涵。

（二）文學研究

瓦西里耶夫認為《紅樓夢》是最好的長篇小說，他對《紅樓夢》的藝術表現力做出了極高的評價，認為“這部小說情節優美，敘述引人入勝。說真的，就是在歐洲也難以找到一部作品可以與之媲美”。他認為，通過閱讀《紅樓夢》可以了解當時中國上流社會的生活和普通的日常生活，“《紅樓夢》的語言抑或不如《聊齋》語言那么典雅，但也像其他長篇小說一樣，是獨具一格的：這是一種純凈到極為文雅的口語”。

波茲德涅耶娃認為《紅樓夢》是一部現實主義小說，她對作者的身世、小說的情節、人物、主題思想、藝術手段、佛教思想、結局的悲劇原因等方面進行了分析，提出了許多問題和新鮮的觀點，并試圖用馬克思主義觀點予以闡釋。通過剖析人物性格特征和行為動機，指出小說的悲劇結局體現在一個風光家族的衰敗，體現在被破壞的寶黛之間的美好愛情和眾多小人物的悲劇情節。此外，波茲德涅娃還考察了這部作品對中國文學發展和社會進步產生的影響，著重研究了該作品對讀者世界觀形成的引導作用，以及其在傳播中華文化價值理念方面所發揮的重要功能。

沃斯克列辛斯基曾對《紅樓夢》頗有研究，提出了諸多獨到而深刻的見解。不同于以往的學者對《紅樓夢》應屬于愛情小說、歷史小說、社會小說的爭論，他認為《紅樓夢》“無論思想性，還是藝術性都極其豐富，作者描繪他所處的社會時期的道德風貌，展示時代精神氛圍以及他所看到的生活。因此，可以將《紅樓夢》稱作道德小說”。在分析小說的情節結構時，將其劃分為若干單元，繼而區分出作品的現實主義敘事層面和哲學敘事層面。他特別強調后者的重要性，認為正是這種哲學維度使《紅樓夢》超越了單純的風俗描寫，成為世界文學中的瑰寶。在人物刻畫方面，他認為，《紅樓夢》開創了文學先河，首次真正實現了對廣闊社會群體及其生活狀態與內在需求的深刻描繪，其藝術表現手法也呈現出豐富多彩的特點。除此以外，他還對小說中栩栩如生的女性世界給予了高度關注，并敏銳地覺察到曹雪芹作品中蘊含的強烈女權主義思想傾向。

尼科里斯卡婭從文化象征、敘事結構、人物塑造及主題思想等多維度展開對《紅樓夢》的研究，揭示了小說在儒家傳統與佛教哲學交織下的深層矛盾與悲劇內核。她首先強調作品名稱的象征意義：“紅”隱喻女性，“樓”指向女性生活場域，既是物質富裕象征也是精神禁錮空間，“夢”融合佛教虛幻認知與愛情理想化，奠定虛實基調。在敘事層面，她指出小說中的事件以賈府為中心，時間通過自然或家族活動呈現。“閨房生活”的刻畫更是突破了傳統文學，在展現女性脆弱性的同時，又顯現出諸多超越性。在人物刻畫方面，尼科里斯卡婭認為，小說中的賈母象征家族權威，賈敬沉迷煉丹、賈赦墮落，賈政勉強維系外部聯系。王熙鳳精明冷酷執掌經濟，是貪欲與才智矛盾體。尼科里斯卡婭把寶黛釵三角關系置于自由情感與封建婚姻沖突框架解讀。寶玉崇拜女性、同情女性、尊重個性，黛玉敏感孤傲代表理想主義，寶釵代表婦德踐行者，三人構成倫理下命運張力，把小說悲劇歸結為儒家倫理與佛教宿命論雙重作用。

林林對林黛玉和薛寶釵的形象進行了研究，她認為，學術界對兩位女主人公的形象有著最為激烈的爭論，甚至形成了兩大陣營。事實上，黛玉并非缺乏樂觀精神、性格軟弱、消極被動。雖然她最終香消玉殞，但這一死亡本身構成了對舊世界的抗議和對嚴苛儒家禮法的反抗。而寶釵雖然端莊賢淑，但卻被封建社會磨去了個性鋒芒，盡管小說中的沖突以寶釵戰勝黛玉告終，但這種勝利卻轉化為自身的失敗。對新生事物的無限同情，正是曹雪芹作為藝術家的核心特質，構成了其人文主義精神的主要特征。

（三）傳統文化研究

思切夫深入剖析了《紅樓夢》中服裝的象征意義。他認為，曹雪芹對服飾的精妙描寫不僅是重要的藝術手法，更揭示了服飾與人物性格之間深刻的哲學關聯。思切夫認為曹雪芹之所以重視服裝描寫，一是因為曹雪芹出身于江寧織造世家，自幼對服裝面料有著深入的了解。二是因為服裝最能直觀地體現潛藏于人內心的本質，象征著人生變幻莫測與豐富多彩。思切夫的研究視角引起了俄國文學界的廣泛關注，為《紅樓夢》的研究開辟了新的藝術維度。

漢學家阿拉波娃把《紅樓夢》視為研究中國瓷器的歷史文化材料，這些內容散見于作品中關于室內陳設、宴飲場景、節慶活動等的描寫之中。在阿拉波娃的研究中系統呈現了作品中涉及器物的類型劃分、功能屬性及數量分布比例，例如將作品中出現的所有瓷器劃分為三大類：實用器皿、裝飾實用器皿與建筑陶瓷，揭示小說中器物描寫與實物瓷器的互文關系，從而為物質文化史提供文學佐證，證明了《紅樓夢》作為“封建社會生活百科全書”的史料價值。

葉爾紹夫重點關注了《紅樓夢》中所有有關玉石的描寫，并按語境對玉石進行了分類。包括通靈寶玉的神異敘事語境：該類別占據全部玉石提及頻次的半數以上，集中展現賈寶玉所佩靈石的超自然屬性；類比修辭語境：將人物外貌特征（如“面如美玉”）與內在品質（“溫潤如玉”）與玉石進行類比，構建“君子比德于玉”的儒家倫理映射；詩性意象語境：多見于小說中穿插的詩詞曲賦，玉石與“潔白、堅硬、神圣、帝王”等概念形成的意象群；物質實體描述語境：具體包括首飾類，器皿類，禮器類，雜項類等。

扎維多夫斯卡婭和馬亞茨基在論文《圣彼得堡收藏中的中國古典小說〈紅樓夢〉插圖木刻版和民間木刻畫》中，詳細描述了不同版本《紅樓夢》插圖的特點、插圖的藝術水平和細節刻畫的差異，這項研究讓海外的《紅樓夢》版畫得以為自己的故鄉所知，為新時代的“紅學”研究和中國文化海外傳播研究做出了貢獻。

（四）對比研究

菲什曼將《紅樓夢》譽為東方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她盛贊這部巨著不僅結構宏大完整，更難能可貴的是對細節的描繪入木三分，這些精妙之處共同提升了《紅樓夢》的藝術價值，使其臻于“藝術品”的崇高境界。

費德林將《紅樓夢》與《儒林外史》置于同一學術視野下進行比較研究。他認為，盡管兩部作品在敘事手法和題材內容上差異顯著，但曹雪芹與吳敬梓這兩位文學巨匠卻有著內在的可比性。費德林敏銳地指出，兩位作家在揭露封建社會黑暗面和批判封建思想方面，其作品的精神內核高度一致。通過與《儒林外史》的對比，《紅樓夢》所蘊含的深刻社會歷史價值得以更加有力地彰顯。

沃斯克列辛斯基將《紅樓夢》和《水滸傳》《西游記》進行對比。他指出，《紅樓夢》堪稱道德小說的典范。《水滸傳》體現英雄主義，《西游記》充滿奇幻色彩，雖然它們也展現了特定時代的社會生活圖景，但由于題材的局限性，未能如《紅樓夢》一般，全面而深刻地揭示那個時代的道德風貌。

二、俄羅斯讀者眼中的《紅樓夢》

隨著俄羅斯漢學界對《紅樓夢》研究的不斷深入，以及多媒體技術的飛速發展，《紅樓夢》的影視改編作品和豐富的網絡資源為俄羅斯讀者提供了更多接觸這部文學巨著的機會。這些多元化的媒介形式不僅降低了閱讀門檻，還通過多元化的方式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小說中復雜的人物關系、精妙的情節設計以及深厚的文化內涵。俄羅斯讀者普遍對《紅樓夢》的文學價值和深刻文化內涵給予高度評價，同時也坦誠指出了閱讀這部經典作品可能遇到的挑戰。

在對其文學價值與影響力的評價中，許多讀者認為《紅樓夢》堪稱中國文學的巔峰之作，不僅在中國文化中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其深遠影響還廣泛滲透至藝術、文學、電影等多個領域。小說中對于園林建筑、服飾妝容、禮儀制度等方面的細膩描繪，生動地展現了清代社會的繁華盛景與深厚的文化底蘊。讀者不僅能夠在字里行間領略到中國古典詩歌的美妙，更能通過書中人物所作詩詞歌賦，窺探作者非凡的藝術才華與當時文人墨客的心靈境界。此外，《紅樓夢》中對飲食文化的刻畫同樣令人稱絕，從日常的家常菜肴到盛大的宴席，每一道菜品都彰顯著中國美食文化的博大精深與紛繁多樣。這些細致入微的描寫，仿佛為讀者打開了一扇穿越時空的窗口，使人如臨其境，悠然沉浸于那個古韻悠長的時代，深切體味到中華文化的獨到魅力與恒久價值。

關于主題、情節和人物塑造，有讀者指出，《紅樓夢》中的角色刻畫極為生動，情感描繪細膩而復雜。無論是賈寶玉的成長軌跡，還是王熙鳳的悲劇命運，每個人物的選擇與結局都深刻地揭示了人性的多面性以及社會結構的復雜性。小說不僅通過這些鮮活的人物形象展現了個體在命運面前的掙扎，還通過對封建家族由盛轉衰的細致描寫，探討了傳統家族價值觀的瓦解、愛情的無奈與悲劇性，以及隱藏在人際關系背后的嫉妒與陰謀。這些宏大而深刻的命題被巧妙地編織進扣人心弦的情節之中，使整個故事既充滿吸引力，又富有思想深度。

從閱讀體驗的角度來看，部分讀者認為，《紅樓夢》雖然人物眾多、情節錯綜復雜，書中對中國古代禮儀、習俗及生活方式的詳盡描述也可能讓外國讀者感到陌生甚至難以理解，但對于那些愿意投入時間、對中國傳統文化抱有興趣的讀者而言，這部作品卻能以豐富的日常生活細節和深邃的人生哲理吸引著讀者逐步融入其中，幫助他們逐漸適應并欣賞這一獨特文化背景下的藝術魅力。這種沉浸式的閱讀過程，不僅讓人感受到文學之美，更促使人們反思自身所處的社會環境與人性本質。

三、結語

《紅樓夢》在俄羅斯的傳播與接受，不僅是一部中國古典文學作品的海外之旅，更是中俄文化交流的重要篇章。從最初的譯介到深入的學術研究，《紅樓夢》在俄羅斯煥發出新的生命力，吸引著一代又一代的學者和讀者。

俄羅斯漢學家們的獨特研究視角和讀者的普遍接受，為《紅樓夢》的傳播和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他們細致的分析和跨文化的解讀，使得這部偉大的作品在俄羅斯文化語境中得到了豐富的闡釋。隨著中俄兩國文化交流的日益頻繁，《紅樓夢》在俄羅斯的傳播必將迎來更加廣闊的前景。

注釋：

①關于俄羅斯讀者對曹雪芹小說《紅樓夢》的閱讀體驗研究，參考了俄羅斯搜索引擎Yandex的圖書評論數據（https：//books.yandex.ru/books/pscAjmjg/impressi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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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小彤，女，漢族，河南鄭州人，江蘇師范大學俄語系本科生。

王陽，通訊作者，女，漢族，黑龍江綏棱人，江蘇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俄語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