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門峽地區周秦墓葬研究綜述

三門峽地區是中原通往關中和三晉地區的重要門戶，地理位置重要。這一區域自西周以降，先后經歷了多個不同的國家。春秋早中期屬于虢國，春秋晚期屬于普國，戰國至秦代分屬于韓、魏、秦，社會變動較大。自考古工作開展以來，此區域相繼發現了虢國墓地、后川墓地和印染廠墓地等多處大型墓地，墓葬數量不僅豐富，而且年代跨度較大，基本涵蓋了東周至秦代的各個時期，為深入研究三門峽地區周秦社會變遷積累了豐富材料。

三門峽地區周秦墓葬的發現與研究始于1956年，至今已有將近70年的歷史，總結前輩學人的研究成果，深入了解學界研究動態，更有益于當前研究的進一步開展。依據研究體現的差異性，可將三門峽地區周秦墓葬的發現與研究分為兩個階段。

20世紀50一90年代三門峽地區周秦墓葬研究

1955年至1959年，黃河水庫考古工作隊河南分隊在三門峽地區調查和發掘了大量的遺址和墓葬。本階段發掘的重要墓地有上村嶺虢國墓地和陜縣后川墓地，但是由于該時期公布的墓葬資料有限，研究處于肇始期。

已有研究主要圍繞虢國墓地、后川墓地及秦人墓葬的年代展開討論，具體如下。

虢國墓地

虢國墓地分期與年代。李豐《虢國墓地銅器群的分期及其相關問題》（《考古》1988年第11期）一文以銅禮器器型演變為線索，將虢國銅器墓分為三期：第一期年代為西周晚期，第二期年代為春秋早期偏早，第三期年代為春秋中期偏早。關于虢國墓地的年代上限，學術界存在不同看法，有“西周晚期”與“春秋早期”兩種觀點。林壽晉（《上村嶺虢國墓地（補記）》，《考古》1961年第9期）將部分墓葬年代定在周宣王前后，認為虢國墓地的年代上限應在西周晚期。李豐論證角度雖與林壽晉不同，但觀點與其接近。郭寶鈞（《商周銅器群綜合研究》，1981年）依據《漢書·地理志》與《水經·渭水注》的記載，認為虢國墓地的年代上限為春秋早期。

虢國墓地分區。張永康（《略論周代的族葬制度》，1982年）依據墓葬等級將墓地分為南、中、北3組。

后川墓地

關于后川墓葬的年代，王世民（《陜縣后川2040號墓的年代問題》，《考古》1959年第5期）認為，發掘簡報將M2040年代定為春秋晚期不合適。通過與長治分水嶺M12、M14、輝縣趙固M1、汲縣山彪鎮M1銅器的紋飾特征比對，王世民認為M2040的年代屬于戰國中期。

秦人墓葬

秦人墓葬年代。劉曙光（《三門峽上村嶺秦人墓的初步研究》，《中原文物》1985年第4期）對簡報將這批墓葬的年代范圍確定在公元前325年至西漢初年，有不同意見。劉曙光認為，根據墓地出土陶器和銅容器的形制分析，兩期之間的差距是小的，時代是統一的，年代應在西漢初期。

秦人墓葬屈肢葬來源問題，研究者有不同觀點。林壽晉（《上村嶺的屈肢葬及其淵源》，《考古》1961年第11期）認為，可能是受到西北少數民族的影響。但楊錫璋（《上村嶺的屈肢葬及其淵源》，《考古》1962年第2期）以東周時屈肢葬流行的地域與西戎東移所至的地域不符，而且隨葬品未見兩族文物融合的痕跡為由，認為暫時難以定論。

該階段研究處于初始期，因為墓葬信息公布不夠充分，參與討論的人數較少，已有的研究重點關注虢國墓地。此外，對于各時期墓葬的年代，普遍有不同意見。

20世紀90年代以后三門峽地區周秦墓葬研究

1989年，虢國墓地遭受盜掘。為了避免文物再次受到損失，考古工作人員對虢國墓地進行了搶救性發掘。1990年至1999年，由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與三門峽市文物工作隊組成聯合考古隊對虢國墓地進行第二次大規模考古發掘，此次共發掘18座墓葬、4座車馬坑、2座馬坑，M2001、M2009兩座國君墓的發現使得關于虢國墓葬的研究進人火熱階段，研究性文章層出不窮。此外，后川墓地、印染廠墓地、司法局墓地等早年田野發掘資料的公布及陸續發現的大規模秦人墓地，使得學者能夠更加深入研究本地區墓葬。該階段研究主要側重于墓葬的分期與年代、器用制度、人群流動與構成、墓主身份考證4個大的方面。

墓葬的分期與年代

虢國墓地分期除了原有的“三期說”觀點外，也新出現“兩期說”觀點。持“三期說”觀點的學者，墓葬分期大體接近，局部略有調整。賈洪波（《關于虢國墓地的年代和M2001、M2009的墓主問題》，《中原文物》2014年第6期）以虢國墓地所出的青銅立耳鼎為主將墓葬分為三期，并對李豐的分期進行微調。張應橋（《河南地區西周墓葬研究》，鄭州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6年）比照李家窯遺址陶器分期和晉候墓地分期將虢國墓地墓葬分為兩期。虢國墓地的年代上限，此時仍存在較大爭議“西周晚期”與“春秋早期”兩種觀點仍有延續，同時各觀點內部對于具體年代也有不同看法。王龍正等人（《季贏銅鬲與虢石父及虢國墓地年代》《虢國墓地的發現與研究》，2000年）以“幽王七年，虢人滅焦”的史料為依據，認為虢國墓地的年代上限不應早于周幽王七年（公元前775年）。李久昌（《虢國墓地墓葬制度述論》，《考古與文物》2003年第6期）將年代上限確定在厲王晚期。李學勤（《三門峽虢墓新發現與虢國史》，《中國文物報》1991年2月3日第3版）認為號國墓地應是西虢隨平王東遷而來，年代上限為春秋早期；而王恩田（《“二王并立”與虢國墓地年代上限——兼論一號、九號大墓即虢公忌墓與號仲林父墓》，《華夏考古》2012年第4期）認為，周幽王死后，存在平、攜二王并立時期，虢國東遷應在普文侯殺攜王之后，虢國墓地的年代上限不超過周平王十一年，即公元前760年。

后川墓地，墓葬分期存在爭議。楊建軍（《三晉東周銅器墓初論》，《中原文物》2005年第3期）以年代明確的墓葬為標準，將后川墓地銅器墓葬細分為三期，對原報告的分期進行了微調。同時，楊建軍對于部分發掘者認為屬于戰國早期的墓葬的年代，也有不同的看法，認為應屬春秋晚期。柯萍萍（《晉南地區魏國墓葬研究》，吉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4年）認為后川M2040出土的銅器與戰國早期早段銅器有明顯的承繼性，M2040年代應為戰國早期晚段。

秦人洞室墓的年代，暫無爭議。胡永慶（《三門峽秦人墓洞室墓的年代》，《中原文物》2001年第3期）認為三門峽秦人墓中的洞室墓最早出現于戰國晚期，并一直延續到西漢中期。

墓主身份考證

多集中于虢國墓地M2001、M2009和M2012，學者對于每座墓葬的身份都有不同的看法，分歧較大。

關于M2001的墓主，主要存在3種看法。一是號文公。蔡運章（《虢文公墓考一三門峽虢國墓地研究之二》，《中原文物》1994年第3期）以M2009為參照，依據銅鼎形制的差異，將M2001的時代定為周宣王晚年。從M1631出土的虢季氏子段鬲的形制、紋飾、銘文書體及銘文內容出發，推測M2001與M1631是父子關系。然后，將虢季氏子段鬲與虢文公子段鼎、鬲進行比較，認為器主相同。結合M2001銅器規格，推測墓主為虢文公。二是虢公忌父。王恩田在虢國墓地年代上限為周平王十一年（公元前760年）的基礎上，結合該墓出土的小子吉父嬴銅器銘文與文獻記載該時期在位的虢公進行對照，推斷墓主是虢公忌父。三是虢公翰。賈洪波在郭沫若的虢季氏子段隔器主為虢文公、陳世輝的虢季子白盤器主為虢宣公的基礎上，將文獻記載虢文公事跡與虢季子白盤銘文進行對比，認為虢季氏子段鬲銘文中關于虢文公稱謂的變化與其身份的改變有關。據此認為M2001墓主生前已經去國君和王朝卿士，結合墓地年代與相關文獻，符合身份的是虢公翰。

關于M2009的墓主，主要存在4種看法。一是虢公長父。蔡運章（《論虢仲其人一三門峽虢國墓地研究之一》，《中原文物》1994年第2期）在墓葬時代為西周晚期的基礎上，結合傳世文獻中記載的虢仲、虢仲鬲及相關銅器銘文與《后漢書·東夷傳》、今本《竹書紀年》所載史實進行對照，推斷M2009是號公長父。二是虢仲林父。王恩田仍是以周平王十一年（公元前760年）作為參照，將銅器銘文與在位虢公進行對照，推斷墓主是虢仲林父。三是虢公鼓。賈洪波在推斷M2001的墓主是虢公翰的基礎上，比較M2009和M2001的墓葬規模，認為M2009墓葬規模更大，應是另一位虢君即虢公鼓（虢石父）。四是虢公翰。唐英杰和李發（《三門峽虢國墓M2009墓主虢仲考》，《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9年第10期）通過對比器物的形制、紋飾，聯系銅器銘文，結合相關文獻記載，認為墓主是虢公翰。

關于M2012的墓主，主要有2種觀點。一是認為墓主可能是梁姬的女兒。劉社剛（《梁姬罐相關問題的思考》，《中原文物》2002年第6期）從文獻記載出發考證虢國與梁國關系密切，并結合對梁姬罐銘文中女性稱謂的分析，認為梁姬是姬姓女子嫁與梁國，是梁國的國君夫人或貴族夫人，M2012墓主可能是梁姬的女兒。二是認為不是梁姬。李建生（《“梁姬”、“楊姑”及其相關問題》，《中國歷史文物》2009年第5期）從梁姬罐的行文格式與西周同姓不婚的角度認為梁姬不是M2012的墓主。

器用制度

主要是對虢國墓地的研究，集中于用鼎、車馬器、用玉制度方面的研究。

用鼎制度方面，姜濤、王龍正等人（《虢國墓地高級貴族墓隨葬青銅禮樂的組合特征》，《故宮文物月刊》2000年第213期）關注用鼎數量與墓主等級的關系。程曉丹（《虢國墓地喪葬制度研究》，河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年）通過梳理隨葬銅禮器的墓葬材料，認為隔具有等級性，與鼎、簋一樣組成列鼎列簋制度。

車馬器制度方面，吳曉筠（《商周時期車馬埋葬研究》，科學出版社，2011年）詳細指出車馬器組合與墓主身份的關系，并且將鑾一類器物，視為周制的一種象征。此外，還提出了銜、鑣及鑾鈴與墓主性別具有關聯性。

用玉制度方面，姜濤和李秀萍（《虢國墓地出王玉器的認識與研究》《虢國墓地的發現與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年）通過對虢國墓地所出葬玉的觀察，認為專門的葬玉具有等級、貧富之分。程曉丹也從葬玉和裝飾用玉兩個方面來探討虢國墓地的用玉制度。

此外，還有不少學者對虢國墓地的隨葬品進行研究，但大多側重于器物本身，鮑怡、朱勤文等人（《三門峽虢國墓地M2012墓玉器材質研究》，《中原文物》2015年第1期）采用寶玉石學和巖石學的研究思路和無損鑒定方法，對M2012出土的玉器材質進行了詳細研究。

人群的流動與構成

涉及虢國墓地的研究，張亮（《東周社會結構演變的考古學觀察一以三晉兩周地區墓葬為視角》，吉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4年）在墓葬等級的基礎上，分析虢國墓地的人群構成與流動。

涉及后川墓地的研究，柯萍萍依據器物形制、組合及裝飾風格的差異將后川墓地的墓葬分為“安邑群”與“新田群”，認為“安邑群”屬于魏國的魏氏人群，“新田群”屬于晉遺民，并討論了兩群墓葬各自的發展及消減的歷史背景。

涉及秦人墓葬的研究，趙丹（《河南地區秦墓研究》，鄭州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8年）在墓葬等級的基礎上，對三門峽地區秦墓的人群構成進行了系統分析。

本階段與前一階段相比，墓葬研究取得深人進展，研究角度呈現出多樣化的特點，但是仍舊存在一些問題。一是研究的重點仍舊是虢國墓葬，對其他時期墓葬的研究較少。二是缺乏長時段的觀察本區域不同地點墓葬的變化。三是關于虢國墓地的分期，依據青銅禮器建立的虢國墓地“三期說”與依靠陶器建立的虢國墓地“二期說”產生矛盾，對于部分墓葬的歸屬存在爭議。即便是三期的劃分方案，對于每期年代的認識也有不同。由于虢國墓地年代上限一直存在爭議，時間基點的不確定使在此基礎上討論的墓主身份具有更大的不確定性。四是關于后川墓地的分期及部分墓葬的年代也存在爭議。

三門峽地區周秦墓葬的發現與研究雖然已有將近70年的歷史，但虢國墓地的分期與年代問題始終未能取得一致的意見。一方面是由于隨葬陶器的墓葬數量較少，依據虢國墓地出土的陶器進行分期難度較大。另一方面是因為材料公布時沒有以墓葬為單位進行發表，導致對于墓葬中出土陶器的器物組合及形態的整體認識有所欠缺。目前，對于該問題的解決，除了認真、謹慎地整理分析虢國墓地已有資料外，還需要聯系遺址一并考慮。希望虢國都城李家窯遺址資料的公布，能夠推進問題的解決，增進我們對虢國文化的深入認識。

（作者單位吉林大學考古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