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J6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5)15-0091-05
一、埃爾加與《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
愛德華·埃爾加(EdwardElgar,1857—1934)是英國音樂史上最具代表性的浪漫主義作曲家之一,其創作跨越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見證了歐洲音樂從晚期浪漫主義向現代主義的過渡。他被譽為“英國音樂復興”的關鍵人物,以恢宏深情的旋律、豐富的管弦樂色彩和鮮明的民族氣質聞名,使英國古典音樂在沉寂近兩百年后重新獲得國際聲譽,有力地推動了“英國音樂復興”的發展。
埃爾加出生于英國伍斯特郡的一個普通家庭,父親是樂器店老板兼教堂管風琴師,母親則熱愛文學和音樂。“當我決心成為一名作曲家,卻發現生活的緊迫性使我無法負擔任何學費時,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學。[2”雖然家境不富裕,但埃爾加的家庭充滿了音樂氛圍,父親調鋼琴、教音樂,小埃爾加從小耳濡目染,父親開的樂器店也為埃爾加提供了較好的音樂學習環境,在那里埃爾加自學了和聲、對位法、復調、配器、作曲等所有能讀到的內容,同時也自學了小提琴、管風琴等多種樂器。在15歲時,埃爾加有機會去萊比錫求學,卻因為經費問題無奈放棄,從而回到父親的樂器店工作。雖然在之后的十幾年里埃爾加感受了多種與音樂有關的工作,為自己的音樂創作積累了不少經驗,但他始終沒接受過正統音樂學院的訓練,這也讓他變得敏感和自卑,也正是因為這些經歷,讓埃爾加的音樂語言更自由、更個性化。
埃爾加是一個大器晚成的音樂家。他的成功之路充滿坎坷,直到其中年才獲得音樂界和社會廣泛的認可。他平凡的出身和工作經歷打破了“音樂神童”的常規設定,向世界證明藝術成就并非僅依賴天賦與早慧,更需要堅持、閱歷與時代的機遇。1899年,《謎語變奏曲》的首演成為埃爾加職業生涯的轉折點和藝術成熟的標志。在此之前,這位自學成才的作曲家長期徘徊于英國樂壇邊緣,而《謎語變奏曲》以其精妙的構思、豐富的管弦樂色彩和深厚的情感表達,向世人證明了埃爾加非凡的創作才華。這部作品的成功讓他首次獲得國際聲譽,也標志著英國音樂在沉寂近兩個世紀后重新崛起。隨后,他進入創作的黃金期,相繼完成《杰隆修斯之夢》(1900)、《威風凜凜進行曲》(1901)、《第一交響曲》(1908)等代表作。這些作品融合英國傳統與德奧派技法,確立了“埃爾加式”的恢宏抒情風格。
1914年,英國正式卷人第一次世界大戰。這場全球性沖突結束后,英國經濟遭受重創,社會結構發生巨大變革,整個國家沉浸在戰爭帶來的精神創傷與經濟蕭條中。這樣的社會劇變,也深刻影響了正處于創作巔峰期的作曲家埃爾加。戰爭期間,埃爾加的創作幾乎陷人停滯。他的好友與眾多音樂界同仁在戰火中不幸喪生,這無疑給埃爾加帶來了沉重打擊。而戰后,英國的文化氛圍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曾經盛行的浪漫主義,無論是細膩溫柔的抒情,還是英雄主義的宏大敘事,都逐漸被現實主義的冷峻與實驗精神所取代。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埃爾加的音樂風格在戰爭期間及戰后發生了顯著轉變。戰爭帶來的精神創傷、文化斷裂,以及彌漫的時代哀愁,讓他的作品從戰前充滿輝煌的帝國頌歌,轉向更為內省、憂郁的基調。
1919年夏天,埃爾加在薩塞克斯的鄉間完成了一部在多年后享譽世界的佳作,《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誕生。作為埃爾加晚期代表作,《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被視作“英國的安魂曲”。這部作品與他戰前如《威風凜凜進行曲》那般的豪邁氣勢截然不同,它充滿了破碎的旋律、不協和的和聲,以及無盡的哀傷。特別是第一樂章的哀婉主題,既是對戰爭中逝去亡魂的深切悼念,也是對已然消逝時代的深情告別。與此同時,埃爾加與妻子愛麗絲的健康狀況每況愈下。在這個新舊交替的關鍵時期,多重因素交織,使得埃爾加的音樂語言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濃重的時代憂郁色彩。同年10月,《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由倫敦交響樂團首演,由費利克斯·薩爾蒙德擔任大提琴獨奏。然而,這場具有歷史意義的演出因排練時間不足而黯然收場,現場反響平平,評論界的反應也頗為平淡。直到20世紀中葉,杰奎琳·杜普蕾的傳奇演繹像“一場生命在燃燒”,真正讓這部作品廣為人知,并確立其在大提琴作品中的核心地位。
作為英國浪漫主義音樂的集大成者,愛德華·埃爾加在其創作中完美詮釋了后浪漫主義音樂藝術的精髓。他扎根于西方古典音樂傳統,同時以獨特的藝術視角融入濃郁的英國民族音樂元素,形成了極具個人特色的“埃爾加風格”。《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正是這一風格的典范之作,作品既延續了浪漫主義音樂的情感深度,又通過個性化的和聲語言與配器手法,展現了作曲家成熟時期的藝術追求。在這部充滿內省氣質的作品中,埃爾加將精湛的作曲技法與真摯的情感表達完美融合,打造出了一部兼具英國民族氣質和個人藝術印記的音樂杰作。
二、作品的藝術特點與演奏技巧
《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是英國音樂史上最具情感深度與時代意義的作品之一,它展現了埃爾加晚期風格的高度濃縮與革新。彼時的埃爾加已62歲,健康狀況不佳,且目睹了傳統歐洲文明在戰火中的崩塌,作品中的憂郁基調與內省氣質可視為他對逝去時代的挽歌。值得注意的是,這部作品專門獻給逝世的妻子愛麗絲,私人情感的悲痛與對文明衰落的宏觀哀悼在音樂中形成了雙重敘事。
這種個人與時代的雙重哀傷,恰恰結合了“英國元素”得以傳遞。但埃爾加并未直接引用英國民謠或歷史題材,而是以更隱晦的方式,將英國的自然意象、文學傳統與民族性格融入旋律、和聲與結構的每一個細胞,使其成為一首“無詞的英國詩”。埃爾加的音樂始終根植于英國民間音樂傳統。在這部協奏曲中,主旋律雖充滿悲劇色彩,卻依然保留著英國民謠特有的抒情性與線條感。樂曲中頻繁的轉調暗示著英國天氣的變幻莫測和陰晴不定,也暗示著戰后希望與幻滅的交織。更耐人尋味的是,埃爾加在總譜上標注的表情術語“nobilmente”(高貴地),這不僅是演奏提示,更折射出英國文化中“哀而不傷”的審美準則,即便在深淵邊緣,仍要保持英倫紳士般的克制。《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的英國性,不在于旗幟鮮明的民族符號,而在于每一個音符中滲透的“潮濕空氣”,那是島國的氣候、歷史的沉淀與集體的創傷共同發酵的產物。埃爾加用大提琴的琴弦,丈量了從維多利亞時代的篤定到“一戰”后的迷惘之間的精神距離。當同為英國人的杰奎琳·杜普雷在1965年以近乎極致的感情詮釋這部作品時,她不僅復活了埃爾加的哀愁,更讓世界聽見了整個英國文化的陣痛與重生。
這種對民族文化的深層解構,最終也在作品的結構中得以體現。與古典主義時期和浪漫主義前期的大提琴協奏曲三個樂章的結構不同,這首作品全曲由“慢一快一慢一快”四個樂章構成,同時也與傳統協奏曲將重心放在快樂章不同[,埃爾加將內心的情感和思考悉數傾注于慢板樂章中。當深刻的內省取代外在的炫技成為音樂發展的驅動力時,這是一種更具有真實性的情感流露方式,慢樂章不再僅僅是快板樂章之間的過渡,而升華為承載作曲家靈魂獨白的核心場域。這種結構思維的革新,使得整部協奏曲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精神深度與敘事張力。
(一)第一樂章:主題的歌唱性與敘事性
在埃爾加《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中,主題動機與情感表達呈現出高度共生的關系,其核心動機不僅是音樂發展的邏輯支點、形式的需要,更是抒發情感的載體。樂曲開篇以悲愴、沉重、有力的二分音符和弦作為動機拉開序幕,如譜例1所示,開頭8小節以大提琴獨奏的宣敘格式開展,奠定了全曲的情感基調一一一種無法排遣的憂郁與宿命感。值得一提的是,第4小節至第5小節在主音E上的連接,這種“嘆息式”的設計加強了作曲家對戰后世界的無奈惋惜。埃爾加在第一樂章的主題呈現中(如譜例2),賦予大提琴一種近乎人聲的傾訴感。尤其在主題的重復段落,通過漸強與漸弱的細膩控制,旋律線條如泣如訴,仿佛在講述一個充滿矛盾的故事。每一個分句都帶有強烈的呼吸感,甚至在長音中也能聽到情緒的微妙起伏。
埃爾加深知大提琴音色低沉很容易被樂隊淹沒這一特征,但也同樣遵循根據不同的情感內容選擇不同的音色與力度這一配器要點[3]。在第一樂章中,埃爾加常使用單簧管、大管、中提琴這些中低音樂器在獨奏大提琴長音或弱奏時以碎片化動機給予回應,這些樂器非常適合突出主奏大提琴的旋律,尤其是單簧管的中低音區虛幻且渾厚有力[4,在與獨奏大提琴銜接時能保持自然的流動。這首作品中樂隊齊奏的段落雖然不多,但每次出現都帶來無盡的戲劇張力,不僅將樂曲推向高潮,整體形成的低沉悲壯的音響效果也時時牽動著聽眾的心。
埃爾加的和聲語言在此樂章中充滿浪漫主義的色彩,演奏者需要敏銳地捕捉到和聲轉換時的張力。當音樂從e小調轉向更陰暗的調性時,需要通過音色的明暗對比,強化和聲的戲劇性沖突。同時,獨奏大提琴與樂隊和聲的呼應需極為精準,尤其在華彩段落中,大提琴的獨奏線條與樂隊的和聲背景形成強烈對話,將孤獨個體與命運抗爭的復雜情感展現得淋漓盡致。
在演奏第一樂章時,演奏者的左手必須保持極高的清晰度,即使在快速經過句中,也要確保每個音符干凈利落、毫不含糊。另外,右手運弓也需具備極強的控制力,既能精準呈現極弱的延長音,又能駕馭飽滿的強奏。在演奏和弦時,要特別注重聲部平衡,確保低音線條始終保持堅實的支撐感。

譜例2
(二)第二樂章:技術表達與靈動性
第一樂章強調的主題動機在第二樂章以極具張力的撥弦形式呈現(如譜例3)。埃爾加在此處精心設計的力度變化(p一f—ff—sf)絕非簡單的強弱對比,而是通過這種極具沖擊性的音響效果,構建出一個充滿抗爭精神的音樂空間。這些力度標記如同一個個情感爆點,柔弱、克制的低語瞬間轉化為激烈的爆發,既具戲劇性又合乎邏輯,仿佛壓抑已久的情緒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第二樂章開頭大提琴和低音提琴聲部pp—f—sf的力度變化以及低音拉奏到快速的三度級進讓這個樂章開頭就充滿戲劇張力,木管聲部和弦樂聲部輕巧的跳音穿梭在獨奏大提琴快速的小音符和高把位泛音之間,在獨奏大提琴快速成篇的十六分音符下,單簧管的四分音符也給予其一定的支撐性,讓這首作品緊張哀傷的氛圍得到了緩解和釋放。
這一樂章雖以技巧性為主,但作曲家也賦予其歌唱性的藝術表達。密集的十六分音符在這里并非如練習曲固定節奏般的機械式前進,而是通過力度起伏和音色變化,讓每個音符以明確的方向來呈現出如人聲般自然的流動感,音符之間既有精確的時值控制,又保持著自然的呼吸感,將這些技術性段落轉化為充滿生命力的音樂語言。
第二樂章為快節奏樂章,連續成篇的十六分音符不僅對右手運弓的靈活性要求極高,對左手連續的快速換把也有很高的要求。杜普蕾在呈現這一樂章時,其左手的快速換把幾乎沒有痕跡,音符之間的銜接也極其平滑。即使在難度較高的高把位段落,她的音準依然無可挑剔,展現出驚人的控制力。同時,在這樣快節奏的樂章中,她仍然能保持優美的線條和完整的歌唱性,使每個樂句都是清晰可辨的。

(三)第三樂章:“悲劇性”基調與和聲張力
第三樂章的音樂風格與第二樂章產生鮮明對比,這是一個慢板樂章,音樂始終以柔和抒情的旋律進行,但優美的旋律中卻隱匿著一絲憂傷,體現出埃爾加對妻子身體狀況每況愈下的擔憂與沉痛3。這個樂章的音色尤為內斂,甚至帶有一種“壓抑的哭泣感”,其中很多“嘆息式”的旋律材料,制造出悲劇性的情感基調,如譜例4所示。在這段3/8拍的音樂中,旋律以八分音符和四分音符為基礎,其中加入了休止符,制造出“嘆息”效果,使悲傷通過音符與靜默的交替得到了最深刻的表達,強化了此樂章的悲劇性基調。
埃爾加對于配器的選擇原則一定是凸顯獨奏大提琴的旋律,在這一樂章中,大提琴始終以柔和哀傷的情緒流動,所以在配器上,埃爾加只采用了單簧管、大管、圓號和弦樂聲部來烘托獨奏大提琴憂郁低沉的情感基調,像是與獨奏大提琴形成“過去與現在”的對話。弦樂聲部克制的揉弦讓獨奏大提琴每一個飽含情感的音符都包圍在冷靜內斂的音響背景中,這種音色上的冷暖對比也使悲劇性情感得以充分體現。
這一樂章的和聲進行充滿了懸而未決的張力和緊張感,通過極慢的揉弦和刻意延長的休止,放大了和聲的苦澀意味。在樂隊強奏時,大提琴與樂隊并非對抗,而是融入和聲的洪流中,使大提琴的聲音如同在命運中掙扎的靈魂,時而浮現,時而隱沒,在樂隊極具張力的音響中執著地訴說著自己的故事。
在第三樂章中,雖然沒有所謂的技術片段,但這一樂章對左手揉弦和右手的穩定性有很高的要求。

(四)第四樂章:總結整合與情感回望第四樂章作為整部協奏曲的終樂章,不僅綜合了技巧性,更是情感的最終歸宿。終樂章將前三個樂章的動機碎片重新編織,形成了完整的音樂敘事。樂章開篇由樂隊奏出力度變化為p一f—ff的引子部分,接著獨奏大提琴充滿爆發力地奏出主部主題。在終樂章中也出現了第三樂章的材料,但這時如哀歌般的第三樂章升華為了寧靜的接受。在終樂章的尾聲部分,第一樂章的主題動機得到了完整的回歸,如譜例5所示。主題動機的完整回歸實現了結構的統一和情感高潮,暗示了作曲家對于生命意義的肯定,強化了浪漫主義的情感敘事。
譜例4

終樂章的樂隊齊奏相比其他樂章來說更多一些,但這種齊奏并非突如其來,而是使用獨特的配器法讓各種樂器一步步地附加在主奏大提琴上[4]。以再現部為例,再現部首先是由獨奏大提琴和弦樂大提琴聲部齊奏主部主題,隨后低音提琴、大管等低音聲部一起加人齊奏的行列,直到連接部tuti(61號)的出現,音響雄壯低沉,動力再現,是埃爾加專門為樂隊而作,色彩的變化將音樂的情緒準確地表現出來5。樂隊與獨奏大提琴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形成了奇妙的對抗與交融。
第四樂章最動人的地方在于,它既是終結,又是回望。它并非簡單的終曲,而是帶著我們重新回顧前三個樂章不同的情感,也是作曲家內心情感的寫照。當最后一個音符慢慢消失時,音樂其實沒有真正結束一它就像鐘聲的回響,雖然聲音漸漸遠去,卻一直在我們心里回蕩。
這就是偉大音樂的神奇之處:音樂結束了,但它帶給我們的感動永遠不會消失,反而會在我們心里繼續“生長”,變成屬于個人的音樂記憶。
三、作品的情感維度
埃爾加《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的偉大之處,在于其將高難度的技巧要求與深刻的音樂表達完美融合,形成不可分割的藝術整體。這些技術挑戰從不是為了炫技而存在。當技術完全服務于音樂時,大跳的音準不再只是手指的精準落位,快速音群不再僅是手指的敏捷,揉弦的變化也不再單純是手腕的動作,它們是情感的跨越、神經的震顫、靈魂的顫抖。這種技巧與表達的完美統一,讓演奏者能更好地去理解音樂的深層含義,使這些優美的旋律成為自己精神世界的重要組成部分。
(一)多層次的情感維度
從作品的整體風格來看,《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充滿了憂郁、懷舊和對過去的眷戀之情。大提琴那深沉而富有表現力、幾乎接近人聲的音色,使得這些情感得以充分傳達。在第一樂章中,大提琴以一種近乎宣敘調的方式開場,這種獨特的開頭方式賦予了整個作品一種沉思和內省的氛圍。埃爾加通過大提琴的獨奏,仿佛在訴說著自己的心事,每一個音符都充滿了對過去的回憶和對未來的不確定感。然而,作品并非一味的悲傷。在第二樂章中,旋律變得輕快而富有活力,展現出一種短暫的歡樂與希望。這或許可以看作埃爾加對生活中美好瞬間的捕捉,是對生命中那些溫暖時刻的留戀。但這種歡樂并未持續太久,第三樂章、第四樂章又將聽眾帶回了深沉的情感中。大提琴的旋律變得更加激昂和強烈,仿佛是作曲家內心情感的爆發,是對命運的抗爭,也是對人生無常的感慨。
整部協奏曲的情感維度是多層次的,既有對個人經歷的深刻反思,也有對時代變遷的感慨。埃爾加通過大提琴與管弦樂的完美配合,將內心的憂郁、懷舊、歡樂、抗爭等復雜情感交織在一起,使得這部作品不僅是一部音樂作品,更是一部充滿情感深度的心靈史詩。
(二)與作曲家其他作品在情感表達上的異同點
埃爾加的《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是他晚年的作品,帶有一種沉甸甸的、近乎嘆息的氣質,而相比之下,他早期的《謎語變奏曲》(1899)就活潑多了。埃爾加設計了14個變奏,像是14個性格迥異的朋友輪番亮相,有的幽默,有的深情,甚至還有那么點惡作劇的味道。那時候的埃爾加正處于創作力旺盛、對生活充滿熱情的階段,反映出埃爾加在創作早期的積極心態。除此之外,《威風凜凜進行曲》這部作品洋溢著濃烈的愛國主義情感,生動地展現了英國在“一戰”之前的輝煌與榮耀,與《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的憂郁和內斂也形成了鮮明對比。
《愛的禮贊》也是埃爾加非常廣為流傳的作品,是其早年間寫給妻子愛麗絲的甜蜜小品,而《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則是他晚年深沉厚重的代表作,這兩部作品“骨子”里流淌著相似的“埃爾加式憂郁”。它們都帶著那種典型的英式克制一—即便在《愛的禮贊》最浪漫的旋律里,也藏著若隱若現的惆帳;而大提琴協奏曲的悲傷,又始終保持著優雅的體面。
所以,聽埃爾加的音樂,就像在翻他不同時期的心情日記,有時是意氣風發的社交達人,有時是憂國憂民的愛國者,有時又是對生命意義苦苦思索的哲人。他的作品中沒有千篇一律的情緒,只有真實的人生起伏。
(三)不同演奏家的不同情感表達
在埃爾加《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的演奏歷程中,不同演奏家的詮釋賦予了這部作品獨特的藝術魅力和情感深度。
杜普蕾的演繹如同一場情感的風暴,將作品中的憂郁與激情表現得淋漓盡致。她的音色常被形容為“帶著痛感的美麗”,尤其在高音區和強奏段落中,她通過大幅度的揉弦和壓弓力度,制造出一種近乎撕裂的張力。她的揉弦速度與幅度變化極大,在第一樂章中,快速而密集的揉弦讓長音充滿焦慮,第三樂章中,揉弦時而放緩至近乎靜止,時而又突然加劇,模仿啜泣的節奏。這種處理直接打破了古典演奏的平衡美學,卻更貼近人類真實的情感波動。盡管杜普蕾把音處理得較為飽滿,但更加痛徹心扉,時間的凝結,幾乎停止的氣息,帶著哭腔的顫抖著的哀求,音與音之間的空氣中連接著牽掛的心,每個音符都使人落淚。杜普蕾對于速度的處理是她情感的及時反映,她的樂句更像是人類語言的抑揚頓挫,而非機械式的律動。而她的力度變化又常與樂句的“呼吸節奏”同步,讓音樂具有人聲般的傾訴感。杜普蕾在力度上的變化不僅遵循樂譜指示,更融入了強烈的個人情感和戲劇性張力,使得每一個強弱對比都成為心理狀態的投射。她的強奏并非單純的響亮,而是帶有弓弦的摩擦聲和壓迫感,弱奏又能讓音色變得清澈透明。杜普蕾對埃爾加《e小調大提琴奏鳴曲》的詮釋,融合了技術、情感與生命體驗的極致表達,至今仍是經典中的經典
而馬友友則以精準的技巧和深邃的音樂理解,讓聽眾感受到作品的內斂與深沉,他的演奏首先令聽眾嘆服的就是琴聲中具有一種自然、和諧、清新的美。即使在高音區,他的音色也依舊保持柔韌通透,相比杜普蕾的痛徹心扉,馬友友的音色中多了一絲理性內斂和東方美學的“余韻”。他通過均衡的速度控制和細膩的力度層次,避免了極端化的情感表達,轉而以“理性的深情”構建出獨特的音樂敘事。這種“生命值得沉思”的哲學式詮釋,不僅深化了對埃爾加作品的理解,更賦予音樂超越時空的普世詩意。正是這種兼具學術嚴謹性與藝術感染力的特質,使馬友友的版本成為當今最具研究價值的教學范本之一。
這部協奏曲不僅在大提琴作品中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更在世界音樂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它不僅是埃爾加晚期創作的巔峰之作,更是英國音樂的瑰寶。其深沉的情感表達和精湛的藝術技巧,使其成為大提琴家爭相演繹的經典,也深受世界各地聽眾的喜愛。《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的影響力超越了時間和空間的限制,成為連接不同時代和文化的音樂橋梁。它不僅展現了埃爾加作為作曲家的卓越才華,更通過不同演奏家的詮釋,不斷激發著新的靈感和情感共鳴,使其在音樂的長河中永遠閃耀著獨特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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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趙靜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