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恩強 胡天佑
隨著我國研究生招生數量的大幅增加,高等學校出現了一名導師同時指導十幾名甚至幾十名研究生的情形。一些導師行政和科研事務纏身,很多時候并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對每個研究生都進行深入細致的指導。而我國當前的社會環境又對研究生的綜合素質提出了更高要求,除了擁有基本的知識貯備和研究素養外,還要求研究生具備良好的人際溝通與團隊協作能力。現實之中傳統的導師與研究生關系形象并不能很好的解決師生關系應然功能發揮的阻滯問題。為了更好地保證研究生教育質量,構建新的師生關系形象顯得尤為重要。
1.人與人之間的普通交往關系
導師和研究生在教育過程中首先是作為 “人”而相遇在一起并產生關系的。既然如此,那么導師與研究生之間的交往就要遵循一般社會交往中人與人相處的基本準則——民主、平等、尊重和合作。這是人與人交往這層關系下的顯性要求。交往總是在一定的社會關系中進行的,并反映社會關系的基本特征和水平。[1]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市場經濟的開放性、公平性和競爭性特征對人際關系產生了重要影響,人們社會生活的諸多領域也迅速實現了商品化,從而導致了人們之間的疏離。市場經濟的建立不僅僅是一場經濟體制的改革,同樣也是一場人際關系的變革。在整個社會人際關系發生變化之時,導師與研究生的關系也難免會受到影響,這是我們考察兩者關系時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
2.學位與研究生教育制度安排下的工作關系
導師與研究生交往的第二個層次是學位與研究生教育制度安排下的工作關系。這種工作關系是為完成一定教育任務而產生的關系,它具有工具性目的。這種關系一般來說不為教師和學生的主觀態度而轉移,它是由客觀條件所決定的。[2]在現實制度安排下,導師與研究生才能有機會走到一起。他們兩者之間的關系是基于教師從事教學指導工作,學生從事學習研究活動的制度安排。導師是教師這一職業下的具體職務,如果我們可以將學生也視作一種職業的話,那么它與教師的交往就是兩種職業的從業人員之間的工作交往。但學生并不是一項職業,它只是一種社會身份,而教師既是一種社會身份也是一種職業。在研究生教育制度的安排下,這兩種社會身份也就被賦予了一種規范。這種制度安排隱含著各自分工的職責與義務,它是制度安排下工作關系的潛在要求,要求導師切實履行其職能并滿足工作崗位要求,研究生履行其天職并滿足學習和研究的要求。
3.以教育性為核心的特殊師生交往關系
在現實的教育背景下,人們對研究生和導師之間的關系有一些認識上的偏差。最重要的是,沒有認識到他們是一種特殊的人際關系。[3]與本專科階段師生關系不同,導師與研究生之間的關系是一種更為特殊的師生交往關系。這種特殊性體現在:(1)導師與研究生的身份的特殊性。導師不是普通的教師,作為一種社會代表者身份,他們承擔著培養研究生的重任。研究生與本專科生不一樣,兩者的學習任務和方法存在顯著差別。(2)課外交往的程度和內容加深。首先,與普通高等教育階段師生課外交往的頻率和深度相比,研究生階段的師生課外交往所要求的頻率和深度更進一步。其次,從內容來看,一般采取“導師為主,集體指導”的方式,體現在學術與人格的雙重引領,既要引領學生逐步走入學術之門,又要成為研究生人生道路上的重要驛站。(3)溝通范圍相對縮小。導師所帶研究生數量總體來看還是要遠遠低于本科階段所要面對的學生數量,因此溝通的范圍相對較小。(4)教師責任更進一步。在研究生教育的導師負責制下,導師的責任顯著增加。正是這種關系的特殊性要求我們在強調“民主、平等”等傳統價值訴求的同時,應該注意師生關系的“平等與不平等性”。毋庸置疑,導師與研究生在人格上是平等的,但在專業知識的掌握、社會和學術閱歷等方面,以及在履行工作關系之時,又是不可能完全平等的,不能一概而論。我們應當把教育性作為師生關系的核心追求,在導師與研究生關系中確立以教育性為主軸,追求師生雙方專業與價值的發展和成長。
不同時期的師生關系形象總是基于當時的時代背景與特征而形成的知識建構。隨著高等教育內外部環境的變化,如果我們不能及時更新關于導師與研究生關系的知識,就會陷于傳統的窠臼而導致導師與研究生群體關系的異化。以下就導師與研究生關系的傳統形象進行一些梳理。
1.師徒關系
最早的大學起源于教師行會或者學生行會,每個教授帶幾名助手和生徒(如同手工業行會中師傅帶幾名幫工和徒弟一樣),作為一個集體發揮其使命。[4]我國現行的研究生教育制度仍然具有這些特點,尤其是在自然科學領域,導師經常需要親自指導研究生開展實驗、撰寫研究報告,具有很明顯的師傅帶徒弟的特點。這種從歷史上延續下來的傳統師生關系形象,在我國以“師嚴然后道尊”為其基本理念,但這種理念在規范幾千年的師生交往活動之后,在當代已經成為師生交往制度努力消除的對象。[5]從技術與學術的傳承來說,師徒關系在一定程度上確實能夠發揮重要的作用。
2.“父子”關系
我國古代即有“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訓導,“師生情同父子”也是傳統社會普遍認同的規范。在現代社會,高校里也存在導師“愛生如子”,研究生“愛師如父”,師生宛若父子關系的情形,成為我國高校師生交往實踐領域讓人動容的特例。 正如陳桂生先生所言“‘師生如父子’、‘愛生如子’雖屬褒義,又很難得,在現代畢竟不合時宜。即使在古代一般地也不提倡”。[6]導師“愛生如子”對于研究生的發展而言是有一定利處的,然而“按照現代人的觀念,教師是公職。每個教師在履行公職時,對學生應一視同仁,而不應夾雜偏私之意”。[7]研究生“愛師如父”理應對導師體現尊重之感并建立深厚的感情,而任務與指導也應具有更高的可接受性。
3.雇傭關系
觀察當下研究生群體對導師的稱謂就能發現,雇傭關系雖然在法律與制度層面上沒有被確立,也沒有被傳統的社會規范與大眾所接受,但在高校校園里“老板”、“boss”滿天飛的情況還是比較常見的。一些自然科學領域的導師確實也存在利用自身學術聲望去爭取項目甚至開辦公司,招攬其名下的研究生參與的情況。在這種關系下,研究生就相當于導師這一“老板”雇來的“職員”,老板布置任務,員工完成任務,按月給付一定的勞動報酬,研究生成為導師的“研究工具”和“打工者”。然而這樣說也不盡然,研究生參與導師的科研項目或者公司項目在一定程度上對研究生的研究能力和閱歷的提升也是有幫助的,它是導師鍛煉研究生的一種手段,至于所謂的“勞動報酬”則應當居其次。只要導師的這種任務安排客觀上有利于研究生的發展,就不應成為人們所普遍指摘的對象。
4.導學關系
導學關系即研究生在導師指導下完成課程學習、參與課題研究、撰寫學位論文,并在此過程中學會做學問、學會做人所形成的一種教學關系。林偉連等人認為這種導學關系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教書——解疑釋惑,傳道授業;二是育人——學高為師,身正為范。[8]這種關系有點類似于導游給游客解說和引路。研究生有什么不了解的,路往哪個方向走都需要導師的指點,而導師則及時考察研究生的生活與學習情況,將研究生導向學術之門。實際上這種導師與研究生關系的形象如果是體現在“教書”和“育人”這兩個方面,那么導師與普通教師的差異便不能體現出來,它與傳統的師生關系形象也并無顯著差別。
5.教學關系
前面提到導師首先是普通教師,因而需要承擔正常的教學任務。在這種情況下,導師與研究生自然就會發生課堂的交往。這種交往以導師的正常課堂教學與討論為主,導師成為知識與內容的傳授者,研究生成為知識與內容的接收者。這是普通研究生與授課導師之間關系的最常見形式,導師與研究生之間的交流僅限于知識與內容的傳授與啟發,課外交往機會與時間并不多見。這種關系與本專科階段的師生關系并無特別明顯的差別。
從上文所述的幾種導師與研究生關系的形象來看,“師徒關系”意味著“教什么、學什么”,問題意識與創新意識難以得到體現,雖然有幸忝列門墻,但師傅領進門學藝還得靠自身。“父子關系”的隱喻則將導師置于重負之下。在父子關系中,父親一般是可以為孩子做一切的,導師顯然很難做到,也沒有義務去這樣做。“雇傭關系”意味著功利性的強化而忽視了師生交往的教育性價值,這種關系也已成為人們普遍指摘的對象。既然傳統的師生關系形象并不能很好地解決導師與研究生交往的問題,那么我們就要審視當下的時代特征與師生交往的現實背景,尋找解困導師與研究生關系的新出路。我們認為在新的時代條件下,導師與研究生之間應該秉持完全開放的態度去尋求新的架構,不能再自我封閉于預先確定的諸如此類的身份形象。
導師與研究生之間的合作伙伴關系一般而言是基于某項共同完成的任務而形成的,在明確雙方權利、義務與行為模式的基礎上,履行和分擔各自相應義務與責任,人格上平等,以合作為紐帶,追求師生雙方專業與價值共同發展和成長的一種新型師生關系。它首先涉及到選擇合作伙伴,其次則要建立共同的愿景,確定雙方的職責、權限與義務,并以一種協商的姿態,坦誠合作,共同應對未來的挑戰,共同分擔學術研究的責任。雙方形成的是一種息息相關、榮辱與共的利益共同體。既然是合作伙伴關系,那么雙方均要切實拿出實實在在的誠意與行動,否則合作的基礎不穩,合作也就無以為繼,因此也就意味著現有的研究生教育制度需要允許雙方自由地選擇新的合作伙伴,具備合作伙伴的選擇與退出機制。在這種合作伙伴關系下,正如我國學者王坤慶所言“教師和學生之間不再是現代傳授式和控制式邏輯衍生的教學關系,而是一種共同學習,相互影響的互惠式關系”。[9]這種關系將更少地體現為有知識的教師教導無知識的學生,而更多地體現為一群個體在共同探究有關課題的過程中的相互影響。[10]在合作伙伴關系中,由于導師身份的特殊性,這種合作關系也就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合作關系,它要完成導師身份的應然職能。同樣,這也是基于研究生身份下的伙伴關系。而且導師與研究生一旦建立起相對應的關系,就會成為榮辱與共的學術責任共同體。在相對完善的評價機制之下,任何一方的懈怠與疏忽均會導致學術共同體整體績效的損失,甚至是損害性的懲罰。
從師生互選開始,這種形式意義上的契約關系就應該已經建立起來了,它以書面文字材料的形式賦予雙方關系確立的依據,從而讓師生雙方體悟到所締結關系的重要意義以及關系締結后蘊含的深刻含義。綜合以上分析,我們認為在建構合作伙伴關系過程中需要從以下幾個方面加以把握。
要建立合作伙伴關系,對“導師”身份進行重新認識是很有必要的。前文所述導師與研究生關系的傳統形象中,“父親”、“師傅”、“老板”、“普通教師” 等導師形象,要么將導師形象拔高,賦予其厚重的文化使命;要么將導師形象異化,賦予其過多的功利性價值,貶低導師的目的性價值;要么視導師與普通教師無異,忽視了其特殊的使命與職責。因此,我們現有的關于導師身份的知識構建并不能很好的體現導師職務的地位、價值與功能。導師首先是教師職業下的一種職務,它是教師的謀生之所依。既然是職業,那么就意味著具備一種職業規范和倫理。導師的一項重要使命就在于將研究生導入學術之門,成為具有“從事本專業實際工作和科學研究工作的能力”的高級專門人才。從職業倫理角度來看,導師是研究生人生旅途中的引導者,并發揮對其的影響作用,但是這種職業倫理所體現出來的價值并不是任何時候都能奏效。所以,追求職業規范下的目標達成就自然成為導師相對理想的狀態。由于雙方的特殊身份及其任務的特殊性,所以我們提出以合作為基礎構建伙伴關系。導師完成職業與職務的要求,需要研究生的參與并按時保質完成目標任務。研究生要順利完成學業并獲得學位,也需要導師的指導與合作。缺少了這種合作伙伴關系,任何一方身份內在規范的使命均無法達成。
在合作伙伴關系之下,導師的職責主要集中在學術指導、學業監督與人生引航這三個方面。“學術指導、學業監督”主要是確定雙方認同并達成共識的研究問題,指明研究工作所要求的學術背景與準備,幫助研究生參與到學術領域,并確保研究生最終成果符合學術性原則。在這一過程中導師要扮演三種角色:作為“編輯”要盡量保證研究生的學術成果表達準確、清晰與流暢;作為“專家”要持續追蹤和促進研究生學術成果表達的獨創性與專業化,并確保這項工作作出了貢獻;作為“經紀人”要擴展研究生的學術人脈,拓展其學術視野,將所帶研究生推介給學術圈內的同行。“人生引航”主要是針對研究生個人的學術背景、性格特征等并結合自身閱歷,承擔“咨詢師”的角色,為研究生人生方向與道德養成及其發展提供參考性的意見和建議。研究生群體從整體上來說是有閑階級,不光如此他們還是“待業人員”,現有的社會規范對研究生的定位依然是個體追求與社會需求相吻合的統一體,其主要職能是在進入社會之前的社會素質的規訓和資格的養成。在這一階段其職責主要是以積極的態度按時保質完成事先商定的階段性目標及最終的學術成果。
在建立合作伙伴關系之前,導師與研究生要在現有制度規范的基礎之上商討各自職責、權限和義務,并達成明確的共識,以文書的形式記錄在案。若無明晰的職責、權限與義務,合作便無以為繼,雙方的博弈也將產生,最優的策略即是雙方都選擇如期保質的完成階段性目標。這正如陳桂生先生所說“師生雙方如能成為自覺的和規定型的社會角色,按照通行的或約定的規則運作,不僅不致傷害師生之間的自然的感情,而且是高等學校教學與研究規范管理的題中應有之義”。[11]
人類早期的群體生活方式是一種簡單協作、互為支持與幫助的關系,互利是交往得以形成和不斷發展的基石與動因,并且作為基本原則,影響和規范著后繼的人類交往行為。[1]超越傳統的合作伙伴關系的建立也是以導師與研究生雙方教育利益的契合為基石的。導師主要基于三種教育利益:一是作為謀生手段,獲得勞動報酬以維系個人與家庭之生活水準;二是作為符號資本,獲得他人尊重與認可及自我價值的實現;三是作為職務要求,完成人才培養任務。研究生主要基于三種教育利益:一是現實的利益即完成學業,獲得學位;二是隱含的利益即實現個體的社會化以適應社會的發展;三是深層利益即作為促進個體發展的手段。從兩者教育利益的契合來看,雙方有一個共同的基礎:于導師而言,是依據職務要求按時保質完成研究生培養的目標任務;于研究生而言,即是按時保質完成學業同時實現個人發展與成長。導師與研究生交往是在這種互利基礎上的兩種制度身份的交往,師生教育過程的互利是導師與研究生形成合作伙伴關系的基礎,缺失了共同的利益,這種合作也是無以為繼的。
形成合作伙伴關系的目的在于突破以往師生關系形象的局限,構建導師與研究生雙方均能獲益的交往模式,其核心是以合作伙伴關系為依托,實現師生雙方專業與價值的共同發展和成長。如果這種關系不能創造有利于研究生學術成長的廣闊平臺與寬松氛圍,不能提升導師與研究生關系的水平,那么建構這樣一種合作伙伴關系沒有任何意義。導師與研究生的交往本身不是目的,按時保質完成雙方的階段性目標是這種交往的工具性價值。在此基礎上追求雙方專業與價值的共同發展和成長才是這種合作伙伴關系的目的性價值。
行文至此,筆者聯想到我國著名教育學者陳桂生先生在總結自己教學生涯時所說的話:“就本人直接指導的研究生而言,挽二三子,共度學海,仰睎太虛,俯眇書縫,泛不系之舟,拂積塵之染,辯老生常談,話‘家’長‘里’短,大抵是我同研究生結伴成長的寫照。”[12]導師與研究生之間的交往如能建基于合作并締結合作伙伴關系,從而超越傳統的師生關系形象,定能有助于實現導師與研究生的“結伴成長”。
[1]張德祥.周潤智.高等教育社會學[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151.
[2]南京師范大學教育系.教育學[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141.
[3]郭韶明.導師:應以寬容之心平等交流 學生:展示特長避免期待過高[N].中國青年報,2007-01-28(3).
[4]周洪宇.學位與研究生教育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15.
[5]余清臣.師生豈能至于平等——我國當代師生交往制度的價值分析[J].教育理論與實踐,2010,(2).
[6][7][11]陳桂生.導師與研究生關系的事態評述[J].江蘇大學學報(高教研究版),2004,(3).
[8]林偉連,吳克象.研究生教育中師生關系建設要突出“導學關系”[J].學位與研究生教育,2003,(5).
[9]王坤慶.教育哲學——一種哲學價值論視角的研究[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412.
[10](美)小威廉姆 E·多爾.后現代課程觀[M].王紅宇譯.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0.5.
[12]陳桂生.教育學的構建(增訂版)[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