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琪
摘 要:劉勰的《文心雕龍》與英美新批評代表著中西文學理論與批評史上的兩個重要時期,它們對文學理論的貢獻也是比較文學研究理應重視的問題之一,嘗試從比較文學平行研究的視野來重新觀照劉勰《文心雕龍》的“隱秀”說與英美新批評的“張力”論,在重新梳理二者的內涵及契合點的基礎上探討他們的不同點及產生的深層原因。
關鍵詞:隱秀;張力;內涵;比較
中圖分類號:I207.7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4)30-0115-02
在中西詩歌的比較研究中,我們不難發現,中西文論雖然由于文化背景、思想傳統等不同從而在理論體系、概念術語及其批評方式上呈現出明顯的差異性,但是他們在探尋共同的文學規律上不能不說存在著相同或近似之處。以劉勰《文心雕龍》的“隱秀”說和英美新批評的“張力”論為例,二者在對文學語言及文學深層結構認識上就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文心雕龍》和英美新批評分別出現于中西文學理論與批評史上的兩個重要時期,在中西文論史上也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它們對文學理論的貢獻也是比較文學研究理應重視的問題之一。本文在梳理了“隱秀”和“張力”兩個概念之后,采用比較文學平行研究的方法,探討“隱秀”與“張力”之間的相似性,在這個基礎上,對二者的相異性也作出辨析并探尋了它們之間差異性產生的深層原因。
一、“隱秀”說與“張力”論概說
在《文心雕龍·隱秀》的開篇,劉勰寫道:“文之英蕤,有秀有隱。隱也者,文外之重旨也;秀也者,篇中之獨拔者也。隱以復意為工,秀以卓絕為巧,斯乃舊章之懿績,才情之嘉會也……偌揮之則有余,而攬之則不足矣。”[1]在文中,劉勰第一次把“隱秀”引入文學理論中。“隱”、“秀”兩字看起來很矛盾,一個貌似含蓄蘊藉,一個又似清雅秀出,卻是融合統一的,劉勰提出“隱秀”這一文學范疇旨在要求詩文思想感情要含蓄蘊藉,語言要秀美清新,“隱”與“秀”并稱才能更好描繪文章之美,傳達文章深層次內涵。
艾倫·退特1937年在《論詩的張力》中提出“張力”概念,他在著作中如此闡釋“我提出張力這個名詞,我不是把它當作一般比喻來使用這個名詞的,而是作為一個特定的名詞,是把邏輯術語‘外延(extension)和‘內涵(intension)去掉前綴而形成的,我所說的詩的意義就是指的它的張力,即我們在詩中發現的全部外延和內涵的有機整體……而每一步的含意都是貫通一氣的。”[2]就退特此文來看,他認為每一個詞都同時具有兩種語義,即稱為“外延”的詞典意義,字面意;稱為“內涵”的暗指意義,或附屬于文辭上的感情色彩,比喻意,兩者相互約束、相互依托,這樣也會使得詩內涵豐富而又耐人尋味。
梳理了“隱秀”和“張力”兩個概念之后,我們發現二者的相同點:即均重視“文本語言層”和“文本深層意義。首先,對文本語言層面的重視。《隱秀》提到“秀”的特點是“秀也者,篇中之獨拔者也”、“秀以卓絕為巧”。劉勰用這些詞來描述“秀”,是有特殊含義的,意在指出“秀”是全篇的“主腦”、是“立意之所在”,表明了劉勰重視對文本語言的構建。退特同樣重視文本語言層的建構,在文中,他把“外延”理解為詞語的“詞典意義”或指稱意義,他說一首好詩首先必須有清晰的“外延”做支撐,“外延”其實也就是用語邏輯的準確、明白。只有在此基礎上才能進一步邁向“內涵”。綜上,“隱秀”之“秀”和“張力”之“外延”作為文本層面的表達是有著及其相似之處的。第二,對文本深層意義的建構。熟讀《隱秀》篇可知,“隱秀”不僅注重語言外在層面的“秀”,更加重視內在的“隱”。劉勰把它歸結為“隱之為體,義生文外,秘響旁通,伏采潛發”[1],這是說“隱體”具有“情外有情”、“義外有義”等特點。當然,退特的“張力”論也有此特點,退特把內涵理解為感情色彩或暗示意義,并認為這是能激發讀者從外延到內涵深入探究詩歌語言潛在意味的審美興趣,繼而能產生豐富的聯想意義,也就是詩語的多義性,從他對麥考利《贊歌:獻給光明》的評論中可以看到他對此觀點的論證。
二、“隱秀”說與“張力”論之相異
東西方詩學是建立在不同的文化土壤之上的,因此我們還要在研究二者相似性的前提下探求對象的“異質性”,即二者的不同。
追求主張不同:求美與求真。先來說“隱秀”之“秀”,我們知道它有三方面的創作要求:首先,注意語言的措辭表達,不僅要吸引人更要傳達出一種哲理內涵。其次,“秀”句是能點明詩意的精煉句子,即陸機《文賦》所云的“一篇之警策”。其三,善于情景的描摹,進而寫出一種境界,達到“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的效果。“隱秀”之“隱”,它對作品也有三方面的創作準則,第一,即周振甫先生所說的“婉曲格”,用事物來烘托本意,用隱約閃爍的話來暗示本意;第二,文學創作中的思想感情要有多重含義,作品中的感情有值得不斷挖掘、回味的地方;第三,文中思想旨意不能直接地說出,要委婉、含蓄地表達出來。綜上,無論是在語言上還是文意情感中劉勰都在強調一種美。
由于受到西方傳統詩學理論的影響,退特的“張力”重在求真。他曾寫道“用概括的話來說,一首詩突出的性質就是詩的整體效果,而這整體就是意義構造的產物……”[2],可以看出,退特尤其強調“張力”是“意義”構造的產物。具體分析“外延”與“內涵”這兩個范疇,我們也可看出“理性”,也即“真”對其影響。他的“張力”提出:“我所說的詩的意義就是指它的張力,即我們在詩中所發現的全部外延和內包的有機整體。”[2]但是無論是“內涵”還是“外延”都是意義的衍生物,擺脫不了“真”的影子。正因為“隱秀”與“張力”在文學性上追求的不一致,才有了對它們把握方式的不同。
創作目的不同:自然與修飾。劉勰的“隱秀”說追求文學創作的一種審美性,但這種美是建立在“自然”之上的。可以從兩方面來論述:首先,就創作動機而言,《隱秀》篇講道:“并思合而自逢,非研慮之所課也”[1],意思是說:(優美的句子)是情思和文辭自然結合而成的,文章的構思、布局、謀篇、文辭、整體風格等要求有“自然英旨”的特點。退特的“張力”論對文學內涵的把握是通過分析綜合完成的,所以它就需要以語言為中心來完成表達的目的,表現在外在風格上就是注重“語言修飾”。我們知道,新批評很多人是從語義學角度來分析文學的,重要的理論范疇如:比喻、象征、反諷、復義等是他們集中討論的問題。所以,退特的“張力”論也是在這種基礎上產生的,在一個個矛盾對立統一體中使語言產生意義的膨脹,使有限的語言傳遞出豐富的語義信息和審美信息,呈現出張力結構。
《文心雕龍》與新批評之間的差異何止千萬,我們可以從大到文學觀念小到語詞風格等方面做大量富有成效的研究,而且這些對至今仍芳菲猶存的兩種文論的討論勢將卷帙浩繁。在此談論的兩點只是選擇視角的不同。
三、“隱秀”說與“張力”論相異原因探析
《文心雕龍》和英美新批評在文學規律的探討上各有特色,挖掘它們之間的相似點固然是研究意義之所在,但在異質文化背景下探求中西文論的不同及其原因同樣意蘊深遠。
理論背景的不同。“隱秀”說和“張力”輪差異產生的根源之一在于二者的理論淵源。劉勰提出“隱秀”之說,與魏晉玄學的發展和文壇風行的“言意之辯”有關,關于語言和意義的討論自先秦就有之,魏晉文學理論的繁榮、文學觀念的更新,或多或少都受益于它,《文心雕龍·隱秀》篇便是受益者之一。劉勰看到直接的語言描述是有局限性的,難以表達盡意,所以嘗試各種創作手法以使創造的意象露于文外,這樣才能使文學語言盡可能達意。西方詩學是建立在亞里士多德詩學基礎上的,而亞里士多德是以戲劇為基點來探討文學理論的,他要求文藝不僅要模仿現實,更要還原生活本質,新批評受其傳統影響,難免打上了深厚的理性印記,此外,退特“張力”論受西方邏各斯中心主義的影響,因而強調理性、語言的分析。由此可見,不同詩學觀念均受各自的理論背景的影響,正是由于中西不同的文化理論模式才有了“隱秀”與“張”既同又異的特點。
文化思維的不同。中國這個詩歌大國,自古詩學話語就具有豐富性、朦朧性和不確定性等特點,常常通過“言”、“意”、“象”等范疇,追求得意妄言。植根于中國詩學話語土壤中的“隱秀”,從文辭到情感,再到對自然和心境的描寫和對詩意的把握,都凝聚著中國古代詩學話語的直覺、感悟、混沌的思維特色和追求意境、意象、意韻的深邃的文化特質。與中國文化傳統話語相對,西方詩學是理性的話語,“張力”這個概念源于物理學,是建立在科學實證基礎上的,因此,它追求實證、客觀、細致和精確,是一種靜態的審美。另外,還要說的是非文學因素的影響,中國作家,關心“外部”世界,要符合儒家理論注重對政治、社會、倫理道德等內涵的深層挖掘的要求,“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這種詩歌理論或文學理論才是中國文學的正統觀念。新批評派作為一種特殊的形式主義文論,強調“形式”,愛在“文本”形式上作文章,他們研究的“內容”是被充分形式化了的,更準確地說,新批評不關心與文本無關的東西。
批評標準的不同。中國傳統文論很多時候強調所謂的“妙悟”。其實質就是主張文學批評的多樣性,換句話說,我們批評文學作品沒有固定不變的標準,關鍵在于是否理解文學作品,把握藝術品的魅力,至于具體的標準、方法則視“目■”“心敏”與否而定。綜合而論,在某種程度上,中國古代文論似乎不太注重某些客觀標準而更多地追求“心物統一”,追求結果而相對忽視達到該結果的方式。新批評家則與此相反,他們信奉“客觀主義”,他們看不起印象式地批評,而追求一套客觀的批評標準,在他們眼中,尋求客觀的批評方法才是分析文學作品的唯一途徑。正因為這樣,他們才緊緊圍繞文本大做文章,作家的意圖,讀者的感受均是主觀因素,主觀因素的非客觀性質當然就不能運用于文本分析,甚至會使文本分析誤入歧途——從重視文本走向非文本之路。這是新批評不能容忍的。所以他們宣稱:詩歌是一種客觀存在,只有詩歌自身才能被客觀評價,詩歌與作家或讀者的感受、態度、價值觀念、信仰毫不相關。
參考文獻:
[1]劉勰.文心雕龍注[M].范文瀾,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
[2]艾倫-退特.論詩的張力[C]//趙毅衡“新批評”文集.姚奔,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