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商對近代中國商人的身份建構
黃靜茹
(寧波職業技術學院,寧波,315800)
摘要:“商人”的身份在中國古代一直充滿矛盾。一方面商人處于“四民之末”,備受打壓,另一方面,由于商業本身的重要性,商人階層又頑強地發展起來。鴉片戰爭以后,“洋商”在中國的影響力與日俱增,政府也設立“商部”之類的組織來管理并為其正名,中國商人的身份開始重新建構。在諸多因素中,“洋商”的全面影響及其與“華商”的互相建構成為中國商人重構身份認同的重要因素。洋商所代表的強權對“重商主義”環境建設,對商人群體的主體建設,包括影響力的擴大、行業拓展、層次提升以及經商模式和方法的改變都賦予中國商人群體新的身份認同。從夷商、蠻商、胡商、番商到洋鬼子、洋商等稱謂的變遷反映了多重身份認同與身份認同建構的動態變遷的過程。
關鍵詞:洋商,身份認同,買辦,近代商人,古代漢語語料庫
[中圖分類號]G125
doi[編碼] 10.3969/j.issn.1674-8921.2015.06.013
作者簡介:黃靜茹,寧波職業技術學院公共教學部英語講師、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英語教學及價值觀與身份認同研究。電子郵箱:sallyhuang04@126.com
1. 引言
“商人”的身份在中國一直充滿矛盾,但卻在矛盾中不斷建構。首先,商業在中國的傳統行業中屬于“末業”。從事這一行當的商人也就毫無疑問的成了“四民之末”排在“士、農、工”之后。不僅是排名靠后的問題,在清朝以前的各個朝代中均可找到打壓商人或者商業的案例。比如,秦代規定商人不得購置田地、漢代商人不得為吏(郭志祥1996),直到清朝的雍正皇帝依然宣稱:“聯惟四民,以士為首,農次之,工商其下也”①。可見,在中國古代,商人正式的和非正式的地位一直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壓。其次,由于商業本身對國民經濟的重要性,盡管居“末業”,商業和商人卻依然舉足輕重,從來不可小視。即便在“抑商”思想相對極端的秦、漢、魏晉時代,亦如此。“今法律賤商人,商人已富貴矣;尊農夫,農夫已貧賤矣”,所以漢語中商人的形象往往頗多矛盾,其身份建構也充滿波折。這一充滿矛盾狀態的根本改變源于兩個重要因素:一是在鴉片戰爭(1840)以后,“洋商”在中國大行其道,對本土商人、商業乃至對中國政治都產生全面影響,從而也在根本上改變了傳統中國商人的形象。其次,光緒二十四年(1898),國家正式設農工商總局,后更名農工商部,再次更名商部,此時商業盡管依然未離“末業”,但官方地位已有根本的改變,標志著中國“抑商”思想的正式結束。

*本文是浙江省教育廳2013年高等教育課堂教學改革項目“大學英語小組活動課堂展示課的實證研究”(編號kg2013671)的階段性成果。
“洋商”在中國出現以前,外國商人在中國曾經分別被賦予“夷商”(徐晨2011)、“蠻商”、“番/蕃商”(聶德寧1987)、“胡商、商胡”(邱樹森2003)等各種稱謂。受“鴉片戰爭”及其之后的多次中外戰爭或者紛爭的影響,外國商人在背地里也被中國人稱為“鬼子”或者“洋鬼子”(日本商人更單獨被稱為“倭寇”),這一期間,對外國商人的主要稱謂是“洋商”。
“洋商”并非全部指稱外國商人,甚至在鴉片戰爭前也并不指在中國的外國商人,而是專門用來指稱在中國廈門、廣州等處專營對外貿易的外洋行商(十三行)。所以,這時候的“洋商”主要是指中國人,只不過他們是特許商人,是官商。1842年,在“鴉片戰爭”中失敗的清帝國與英國簽訂《南京條約》,規定開放五口通商,廢止在廣州的“十三行”獨攬中國對外貿易的特權,指中國人的“洋商”自此漸漸消失。“洋商”開始專門用來指稱在中國從事各種經營活動的外國人。這些外國人在中國淘金并對中國商人、政客、企業家、學者等各個階層都帶來了巨大影響。
有關“洋商”的活動在“古代漢語語料庫”的語料中多有記載。基于語料庫的英語語言諸層面研究是近年來語言研究的重要平臺和手段(邵斌、王文斌2012);本文擬通過對“古代漢語語料庫”(以下簡稱“語料庫”)中有關“洋商”等詞語的語料統計分析,試圖分析“洋商”對中國商人身份建構的影響。
2. 洋商的身份建構
2.1身份認同與建構
身份認同(identity)指個體或者群體對自我的認識和界定。本質上,身份認同主要是文化的認同。由于文化的融合、發展和變化,身份認同也隨之變化。可以說,身份認同是基于歷史文化,發展前景和個體(群體)屬性的一個綜合體。這其中有穩定的自身屬性和文化沉淀,也有受文化環境和發展前景影響而產生的變化的、發展的動態屬性。最早區分身份認同之中的穩定與動態因素的是Paul Ricoeur(1992)。他認為,那種動態的,甚至是飄忽不定和不可捉摸的文化因素與文化中的穩定的沉淀在塑造個人和群體的身份認同中同等重要。這一認識由Hecht等(2005)以及Gudykunst等(2007)進一步闡述。他們更強調身份認同是一個交際過程,是一個基于他人和文化要素的變化而變化的結果(Hechtetal. 2005;Gudykunstetal. 2007)。Hecht(2005)認為,在與外界交往過程中,所有個體均會獲得無數的、動態的、不斷更新的身份認同。不同的身份有可能互相重疊甚至矛盾。由于互相交往、影響,不同的身份可能變化、增減或者在交往過程中相互轉換。基于這樣的認識,Hecht總結了個體所擁有的四種不同的身份認同:個體的、交往的、關系的和群體的(personal,enacted,relational,and communal)。Hecht提出的這種動態的源于交際的認識在身份認同理論中具有里程碑的意義。
對Hecht的理論做進一步發展的是Steve Kulich(顧力行)。不同于Hecht,顧力行更加強調各種要素的綜合作用。他進一步區分了文化因素對身份認同的各種影響,認為文化分別在國家(national)、環境(contextual)和個體(individual)三個層面分別以歷史、社會和個體三方面的要素對個人和群體的身份認同施加影響,從而導致不同的個體或者群體在特定環境下具備了復雜的各不相同的身份認同的組合。這些身份認同在不同的語境中會以各不相同的面目或者身份組合而出現。Kulich(2010,2012)稱之為“綜合身份認同矩陣理論”。根據這一理論,在跨文化交際中,參與交際的各方都會在不同的層面受到源于不同文化來源的各種影響。這些影響綜合作用于不同的個體和群體,從而影響這一環境中交際的各方使他們都具有不同的身份認同。
2.2洋商在中國的身份建構
“語料庫”中“洋商”一詞共出現74次,絕大部分(72次)指外國商人。這些語料揭示了“洋商”以下各個方面不同于傳統“華商”的形象特征:
2.2.1現代化
“洋商”的現代化形象主要通過他們經營的現代化商品、使用的現代化經商手段、實施現代企業制度和現代化的社會活動四個方面展現。
不同于“華商”,“洋商”所經營的事項往往圍繞金融、鐵路、藥品、現代化的機器制造等對現代產業發展命運攸關的行業展開。尤其是在堪稱經濟命脈的金融和鐵路建設方面,“洋商”的作用更是舉足輕重。以林則徐、李鴻章、張之洞等為代表的清朝政府希望取而代之而不可得。“初,洋商麕集粵東,西班牙、英吉利銀錢大輸入,總督林則徐謀自鑄圖抵制,以不適用而罷”。借助金融手段,“洋商”的勢力很快遍及全國。“而洋商復挾至各省海口,陽置貨而陰市銀,至洋銀日多,紋銀日少而貴”。“洋商”在實質上控制了金融,從而也控制了實業。這其中,以對鐵路、電報等現代交通、通訊行業的控制最為明顯。以鐵路為例,“語料庫”這一期間提到外國商人的語料中,僅僅是英國商人控制或者參與建設的鐵路就涉及到蘇杭甬鐵路,自滬至寧鐵路、四川鐵路,廣州至九龍,上海(寶山訖吳淞)等線路。“初,英于光緒二十四年欲攬自滬至寧鐵路,令英商怡和承辦……英使向總署索英商承造鐵路五條,不許……蘇杭甬鐵路,自二十四年許英商承辦”。即便是中方為主的建設,也往往會在資金和后期經營等方面受制于洋商。張之洞對此種局面感慨頗多。“惟自鐵路告成后,地價數十倍于前。經臣(張之洞)磋議經年,始將全數基地議定價銀八十一萬八千馀兩,暫行息借華洋商款墊付”。實際上,“洋商”,尤其是這一期間的英國商人是世界上最大的資本輸出國,資本所至無往不利。根據時殷弘的研究“到19世紀,英國的金融地位甚至比他的貿易地位還要顯著:世界絕大部分資本輸出、跨國銀行網絡和保險公司都屬于英國人,倫敦差不多是國際兌換和支付的唯一中心”(時殷弘2006)。除金融、鐵路和電報業務外,以英國商人為代表的“洋商”這一時期也控制了幾乎全部的現代化槍炮機器制造相關行業。“將煉鋼、制藥,及造快槍、快砲各機器數十座,向洋商定購”。中國自行制造的工廠也基本是仿照西式并由“洋商”參與完成。“乃向洋商訂購洋式翻沙泥,及造彈各機器,自行仿歐西新式制造……嗣選通曉制造之員,與洋商參酌,定造抬槍機器,并可兼造毛瑟洋槍機器共六十馀種”。
同“華商”相比,“洋商”普遍采用現代化的經營手段。他們控制金融、鐵路等經濟命脈,使用電報、鐵路、輪船等現代化的通訊和交通手段,使“洋商”在與“華商”的競爭中處于優勢,也為他們贏得了現代化的形象。電報的使用使國際通訊進入現代化。“本定八月初二日畫押,馬凱又接英廷來電,必欲增敘詳明,以慰加稅洋商之意”。這種現代化的通訊手段,不僅提高了企業的經營效率,也使得現代商人的形象定格在依托現代通訊的基礎之上。
同現代化的通訊和經營手段相比,“公司”等現代化企業制度往往更能帶給“洋商”們以絕對優勢的經營地位。這種現代企業制度基本上是依托“公司”來運作。“語料庫”中有多處提及洋商公司及其經營的案例。“明年,粵督盧坤誤聽洋商言,以英公司雖散,而粵中不可無理洋務之人,遂奏請飭英仍派遣公司大班(總經理)來粵管理貿易”。“十年,中、法因越南啟釁,招商局輪船商人籌照西國通例,暫售與美國旗昌洋商保管,旋事定,仍收回”。這里的“公司”及“(旗昌)洋商”均為具有現代企業制度的公司。像“旗昌洋商”(Pussell & Co.)這樣的企業化運作公司通過貿易甚至販運鴉片,在中國市場上積累了巨額財富,獲得了巨大的商業成功。另外,中國在傳統上有“一諾千金”的傳統,但卻缺乏對商業合同的普遍認同。“語料庫”中有27處談及“合同”,均與洋商有關。另外,洋商也更傾向于“遵章納稅,依法經營”。前此雖有洋商來粵貿易,惟遵章向常關納稅而已。這些都也從側面反應出“洋商”們推動了現代企業制度建立并得到企業的廣泛認同。
洋商現代化的社會活動主要體現在社會救助、宗教活動等方面。其中,社會團體的救助和保障開中國社會民間團體社會救助、保障之先河。“洋商、鹽商捐輸寬裕,經手之員尚有侵漁,遣委之將仍復驕惰,非立法痛懲,徒資耗費”。
2.2.2社會地位提高
不同于受到“抑商”思想影響的中國,“洋商”往往來自英國為代表的“重商”思想盛行的西方國家,甚至代表其本國政府進行殖民開拓,所以受其本國政府無微不至的呵護。“語料庫”中提到的外國政府幾乎都是在為本國商人爭取權益。“時大學士琦善任直隸總督,義律以其國巴里滿衙門照會中國宰相書,遣人詣大沽口上之,多所要索:一,索貨價;二,索廣州、廈門、福州、定海各港口為市埠;三,欲敵體平行;四,索犒軍費;五,不得以外洋販煙之船貽累岸商;六,欲盡裁洋商浮費”。當中國的軍隊在戰場上失利后,這些“洋商”開始與中國政府合作。他們不僅成為政府官員的座上賓,有時候還成為官員們巴結的對象。在這一過程中,得到中國政府和官員們“背書”的“洋商”們一改處于“四民之末”的華商形象,搖身一變得以躋身于尊貴和特權階層。在“語料庫”提到“洋商”的74處文獻中,直接提到與洋商有聯系的中國政府高層官員的有10處,包括林則徐(湖廣總督)、李鴻章(北洋通商大臣)、張之洞(兩廣總督)、沈葆楨(兩江總督)、奕山(伊犁將軍)、怡良(閩浙總督)、英桂(閩浙總督)、盧坤(粵督)、安德(庫倫辦事大臣)和許景澄(出使大臣)。另有兩處分別提到署院和撫臺。“乙亥,諭奕山等撫恤各國洋商”;“署院這時候正為著鐵路借款的事要與洋商磋磨”。可以說,官府的態度決定了“洋商”們在中國的社會地位的高高在上,客觀上也幫助拔高了“華商”們的社會地位。
2.2.3拓寬了經營領域
傳統的商人分為“行商”與“坐賈”,分別指“行走販賣貨物和住著出售貨物”(百度百科)的商人。但總的來說,傳統的商賈從事的“是不事生產專門販賣貨物”的行當。“洋商”廣泛的參與金融、鐵路、電報、礦山開采、機器制造、運輸等各個行業,使商人的內涵和外延均得以擴大。今天的商人是指“以一定的自身或社會有形資源或無形資源為工具獲取利潤并附有一定社會責任的人,或者是指以自己名義實施商業行為并以此為常業的人”。這樣的形象可以說一改傳統的“行商坐賈”們的經營范圍,為現代商人形象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2.2.4享受特權
“洋商”在華享受的特權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繳稅數額不同,二是中國政府對洋商照顧,三是“洋商”與“華商”持不同的證件,效用也不相同。以茶商為例,華商除繳稅(茶厘)外普遍需要納茶捐,或者其他費用,補充地方財政或者軍費。這個“厘”等同于“國稅”,而“捐”往往等同于今天的“地稅”,通常充作軍餉。而“洋商”是無須納“捐”的。二年,兩江總督曾國籓疏,略言:“江西自咸豐九年,定章分別茶釐、茶捐……參酌茶捐向章,每百斤,義寧州等處徵一兩四錢,河口鎮徵一兩二錢五分,概充臣營軍餉,由臣刊發稅單護票,委員經收”。此外,中國政府也命令不許向洋商增稅:“又查禁粵商增收洋商私稅”,還曾專門下文安撫洋商。另外,洋商的通行證件也往往比華商的執照更管用。“華商換給護票,洋商即憑運照,販至各處銷售。……華商既免逢卡抽釐,亦不至紛紛私買運照,冒充洋商”。這里面說的“華商換給護票”目的就是希望能夠部分解決華商冒持洋商證件,以獲得更多行動權力的問題。“鼎銘奮然請行,乘洋商輪船溯江上,至安慶謁國籓,陳吳中百姓阽危,上海中外互市,榷稅所入,足運兵數萬,不宜棄之資賊”。這里談到的鼎銘乘洋商輪船就是由于戰事(太平天國運動)使交通受阻,但洋商輪船依然可以暢行無阻。
總之,洋商在中國這一特定舞臺上構建了自己獨特的身份形象。他們突破了中國傳統的行商坐賈的經營領域,與頂層中國社會交往從而獲得了遠遠高于傳統華商“四民之末”的社會地位甚至特權;同時,洋商帶來西方社會現代化的金融制度、企業制度和企業經營、管理手段以及現代化的社會團體活動。這些都成為洋商現代化形象的有機組成部分。
3. 洋商對中國商人的身份建構
洋商這一群體的形成在本質上改變了中國商人的整體形象,使之社會地位提升、生存環境改善、經營手段進步以及活動的舞臺得以大大的擴充。與之相適應,中國從“抑商”的國家開始逐漸向“重商”轉變,商人的經營環境、經營方式開始向洋商看齊。洋商改變了華商的身份建構。
3.1近代中國由“抑商”向“重商”的思維轉變
與中國的“抑商”國策大不相同的是,歷史上,西方諸多大國較早的奉行“重商”主義。英國曾經不惜與荷蘭一戰,首次在1651年頒布它最著名的一類重商主義法規——《航海條例》(時殷弘2006)。法國也在路易十四時期大力推行重商主義國策,從而給法國經濟注入了一種哈布斯堡體系從未產生過的活力(同上)。由于重商主義的傳統和國家戰略,西方人在漢語中的形象具有濃重的重商主義色彩。洋商可以說全面影響了中國商人和中國社會的“重商思維”。主要表現在,商人不再是四民之末;國際關系圍繞商業運作;政府職能圍繞商業發展而運行。
首先,大多數外國人在中國是以商人的身份出現的。這其中,唐朝的蕃商、胡商就已經具備了非常強大的實力。甚至可以說,是胡商、蕃商的典型商人形象,奠定了外國人在中國基本上是以“商人”的身份形象而存在的。盡管后來,日本人對東南沿海的騷擾被稱為“倭寇”;鴉片戰爭中的“英軍”和后來的“八國聯軍”等外國軍人被稱為“洋鬼子”,導致有段時間所有來華外國人均被稱為“洋鬼子”,學者、商人、傳教士概莫能外。外國商人被污名化,其形象在漢語中嚴重受損。但如同商人在漢語文化中的起伏,外國人和外國商人由于其對中國的巨大影響,其身份形象也在矛盾中得到不斷的建構并形成今天的巨大影響。之所以“洋鬼子”、“倭寇”讓位于“洋商”和“日商”其根本原因受益于西方世界的重商主義思維。這一思路深刻影響了中國人,使中國開始從1898年開始設立“商務部”,到今天(2013年末統計)終于推動中國成為世界第一大貿易國(孫韶華2014),重商思維功不可沒。
其次,在這一期間,西方國家針對其他國家(包括中國)的許多國家行為,甚至堅船利炮開路的戰爭行為往往都是商業行為的前奏。這些針對原材料、市場、勞動力等等為目標的商業行為為現代社會的國際關系打上了濃重的重商主義的烙印。國家間協議,包括語料庫中提到的這一期間簽訂的諸多中外不平等條約更多的為商務條約;商務活動成為國際關系的核心內容。
第三,政府職能圍繞商務活動轉變。主要體現在政府開始設立專門管理商務的部門并指派高級別官員管理。“光緒二十四年,設礦務鐵路總局,尋復設農工商總局,令大臣綜之”(《清史稿上》,民初)。“丙辰,詔于京師設農工商總局,以端方、徐建寅、吳懋鼎督理,并加三品卿銜”。后改名商部。“二十九年,設商部,省鐵路礦務總局入之”。與此對應,學校開始設商科專業。“高等學外,得附設農、工、商、醫高等實業學堂,亦中學卒業生升入”。除專門的部門外,政府部門高官均開始涉足商業,尋求在這一領域的突破。上文提到的李鴻章,張之洞,沈葆楨等政府要員均以洋務(商務)活動聞名。此外,政府部門也開始直接參與商務活動,官商出現,成為后來國有企業的前身。李鴻章創立的輪船招商局、張之洞創辦的漢陽鐵廠(漢冶萍公司)和湖北織布局均為國營企業;再次,政府對商人的態度也開始有了較大的轉變。“恤商”成為新的話題。“乾隆后推行他省,然其意在恤商而已”;“丁卯,諭曰:‘近中外臣工條陳時務,如修鐵路,鑄鈔幣,造機器,開礦產,折南漕,減兵額,創郵政,練陸軍,整海軍,立學堂,大抵以籌餉練兵為急務,以恤商惠工為本源,皆應及時興舉’”。
3.2買辦階層的形成與現代化轉型
近代中國商人群體總體形象的拓展和地位的提升導致中國近代形成許多獨特的商幫文化。其中,徽商、晉商、粵商和浙商最為著名。尤其是浙商,其崛起對近代的上海,乃至近代中國的影響是最大的(謝俊美2005),甚至有“第一商幫”②的美譽,在中國眾多的以地域冠名或標幟的商幫群體中獨樹一幟。但在歷史上,“浙商”的影響卻非常有限,甚至在古代漢語語料庫中鮮有提及,其影響力遠不如成名更早的其他商人群體,比如安徽的徽幫,山西的晉商。
那么是什么塑造了浙商?或者說浙商有著怎樣的文化基因?對這一問題的探討有著兩種比較有代表性的回答。一是以林呂建、唐玉(2011)等學者為代表,強調是“地理環境、歷史人文和個體特質”為核心的文化基因塑造了浙商。二是以鄭績、盧敦基(2009)、謝俊美(2005)等人為代表的強調西方商業文化的沖擊和經世致用的傳統浙江文化一道塑造了近、現代浙商。鄭績、盧敦基更是明確提出近現代浙商和當代浙商是源于兩種不同的文化傳統。他們認為前者是“以寧波幫和潯商為代表。采用大資本運作,和金融業關系密切,許多大商人都由買辦出身,經營思想與西方現代企業制度之間關系密切,其事業呈現集團化的態勢”。而后者則“多在溫臺婺一帶,大多帶有‘農民企業家’的烙印,發展行業有很大一部分集中在小商品生產與貿易上,其企業運作帶有濃厚的家庭特征”(鄭績、盧敦基2009)。
綜合以上的說法,浙商作為一個群體的形象和身份認同主要基于兩種特質:浙商自強不息、吃苦耐勞又長于學習西方現代經營思想與企業制度。這兩方面的特質都被看成是浙商在中國近代取得輝煌又能夠在開革開放之后再次崛起的重要因素。而談到對洋商的學習、效仿乃至與之競爭并取得非常大的成就在近代的商人群體中當首推浙商的核心力量,許多“買辦”出身的甬商、湖商和潯商。這其中又以“寧波幫”的影響最大。這一商人群體中的核心人物,如葉澄衷、虞洽卿、吳錦堂等人不僅自己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而且其后在與之前的雇主洋商們競爭的過程中也往往能夠戰而勝之,為寧波人贏得了榮譽。根據周靜芬(1998)的研究,“寧波幫”對近代中國商業至少有三方面的貢獻,分別是“寧波幫資本原始積累”、“資產階級工業化的前驅”和“推動寧波幫傳統優勢行業向近代化轉型”。
值得深思的是,新一代的浙商,尤其是今天的“寧波幫”對這個世界的影響已經遠遠不及上一代(顧海兵等2008),落在了粵商之后,因為今天的浙商已經不再具有當年“買辦”出身的“寧波幫”們所具備的站在當時中國商業最前沿的條件。由此可以看出,洋商對近代中國商人影響巨大。甚至可以說,中國近代商業向現代化的轉型和洋商的影響至關重要。洋商通過對浙商,尤其是對“寧波幫”影響,對現代中國商人形成新身份認同的影響揮之不去。
“洋商”依托西方強權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在中國崛起。他們成為英國、美國、德國、日本等現代西方國家建設現代商業帝國的急先鋒,但客觀上也成為工具、平臺和催化劑,參與構建了中國商人的身份認同的建設。同時,中國商人頂著“四民之末”的頭銜與“洋商”接觸、學習、合作與競爭。在這一過程中他們與洋商對抗、較量、學習、合作、競爭從而改變了自身,為中國商人構建了全新的身份認同。這一過程既充分的展示了Hecht所描述的動態的交際過程,同時也從不同的側面體現了顧力行所闡述的身份認同構建過程在個體、群體、環境、國家等不同的層面分別受到來自歷史、社會和個體等各個方面要素所施加的影響。這些要素所共同影響的結果是中國商人主體至少在四個方面產生了根本的改變:(1)影響力提升。商人從“賤民”成為國家最為倚重的群體之一。(2)行業拓展。商人不再僅僅是“行商坐賈”,而是囊括了金融、生產、營銷、運輸、售后等多個產業,同時也廣泛影響政治、軍事、文化等領域。(3)層次拓展。商人這一階層貴賤通吃,成為現代社會影響最大的群體,改變了以往單純處于“四民之末”的處境。(4)經商模式和方法的提升。現代軍事、科技、法治、通信、學術、生產等各個領域的先進思想和方法統統被商人所運用,且往往首先運用,加之現代企業制度的運用,大大提升了現代商業運作的效率。
“洋商”的活動在各個方面對中國社會都施加了巨大的影響,也從根本上改變了“華商”的社會地位、經營領域、競爭的觀念和組織、經營方法。
首先,“華商”們開始在現代化的各個商業領域模仿、追趕并與洋商競爭,甚至開始放眼世界。“前者李鴻章、沈葆楨創立此局,謀深慮遠,實為經國宏謀,固為收江海之利,與洋商爭衡,轉貧為富、轉弱為強之機,盡在此舉”。這里的“局”指的是李、沈兩位大人設立的“輪船招商局”,目的是“與洋商競爭”。
此外,中國政府也鼓勵中國商人“走出去”,獲得更多機會。“逮風氣大開,既不能拒之使不來,惟有自擴利源,勸令華商出洋貿易,庶土貨可暢銷,洋商可少至,而中國利權亦可逐漸收回”。其次,政府開始轉變職能,開始重視服務于本國商業、商人。甚至官員親自上陣,開始大辦商業,“官商”大量涌現,大大改變了中國的商人隊伍。上文提到的“輪船招商局”和“湖北織布局”以及同一時期的許多其他政府公司都加強了這一作用。
第三,“洋商”們重合同的法治觀念開始改變華商們的經營方式。“總署令督辦鐵路大臣盛宣懷與英商怡和洋行議辦,已簽草合同五條,旋因事未行……先是光緒三十三年,山東巡撫楊士驤與德商采礦公司議定合同八條……”。在《語料庫》中與商人相聯系的27處談及“合同”的語料均與洋商或者外國商人有關。可以說是“洋商”們推動了重合同等現代依法經商的理念。
第四,“洋商”們誦經行禮、公平競爭等行為也帶動了新的社會風氣;“前此雖有洋商來粵貿易,惟遵章向常關納稅而已”。“麥德樂在澳天主堂,率洋商誦經行禮,恭祝圣壽”。可見,“洋商”們通常也愿意保持一種敬畏上帝、公平經商的守法商民形象。
4. 結論
中國商人的身份認同是一個不斷重構的過程。尤其是在近代中國,西方的影響無處不在,洋商的影響全面、深入。同時,考慮到歷史、社會的變遷、制度的重建以及其他要素對中國商人所共同產生的影響,近代中國商人的形象建構是一個充滿矛盾又不斷重構的過程。
缺乏社會公信力 高校在辦學的同時對自己的辦學質量進行評價,從社會的角度來看,這是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的模式,評價很容易受到校內很多因素的影響,結果往往不夠客觀公正,具有很大的局限性,更缺乏社會公信力。國內同行業高校中也缺乏統一的評價標準,高校各自為政,評價結果與兄弟院校對比失去意義,起不到相互交流提高的作用。
在近代中國商人的轉型過程中,洋商成為促進中國商人重構身份認同的最重要因素之一。洋商們依托重商主義的西方國家大本營支持,用堅船利炮、金融手段、競爭合作、現代科技以及先進的企業制度打擊、影響、扶持并重構了近代中國商人群體。這種影響是全面的、深入的。在以洋商為主要因素的影響之下,中國近代商人身份認同得以重構。
(1) 洋商在中國的身份形象經歷了一個非常曲折的發展過程。洋商與在華外國人的稱謂在漢語言中經歷了從夷、蠻、胡、番(蕃)到倭寇、洋鬼子、洋人、外國人及被分別冠以國別稱呼如英國人、美國人的歷程。在這一過程中,外國商人的身份也不斷成長變化導致外國商人的形象被持續更新和再建構。這一變化可以從夷商、蠻商、蕃商、胡商、商胡到洋商、外商及英商、美商等國別商人的稱謂變化中得以揭示,其身份認同充分體現了中國歷史與社會的變遷。
(2) 中國商人的身份被一再重構,形成了一個動態的、與傳統和外部因素聯動的身份認同。這一身份認同根據客觀世界的變化和交際參與各方的不同而隨之變化,構建成全新的中國商人的身份認同。其主要內涵是:第一,商人的形象并非一成不變的;第二,商人群體從傳統的行商坐賈到無所不包,直至擁有特權及無限的社會資源;第三,商人們往往站在現代技術和制度的前沿,甚至無所不能;第四,誠信經商、公平競爭等法治觀念開始在這一群體生根萌芽;第五,商人們具有全球化視野。
(3) 洋商通過對中國商人身份的重建而對中國現代社會產生重大影響。這種影響是深入和全面的。首先,中國社會從重農輕商到有保留的重商思想的轉變;其次,政府的職能開始從抑商向惠商轉變;第三,商人群體從賤民階層到與權貴階層藕斷絲連,最后融為一體;第四,中國社會開始放眼全球并融入世界。
附注
① 見《清朝文獻通考》(卷23).本段引文出自“古代漢語語料庫”,網址http:∥www.cncorpus.org/。古代漢語語料庫為中國古籍語料庫,包含自周至清各朝代的約1億字語料,含四庫全書中的大部分古籍資料。部分書目如下:詩經、尚書、周易、老子、論語、孟子、左傳、楚辭、禮記、大學、中庸、呂氏春秋、爾雅、淮南子、史記、戰國策、三國志、世說新語、文心雕龍、全唐詩、朱子語類、封神演義、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紅樓夢、儒林外史等。除非另有注釋,本文所引關于清朝、民初等時期的情況說明均出自本語料庫。感興趣者可以通過網址自行輸入關鍵字檢索。
② 對于浙商與晉商誰為近代中國第一商幫,學界仍有爭議。參見陳祖芬(2007)和劉子仲(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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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