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升
摘 要:《鐘形罩》是西爾維婭·普拉斯唯一的一部長篇小說,該小說真實地記錄了她十九歲時遭遇精神危機時的種種感受。小說主人公埃斯特從抑郁情緒發展到重度抑郁癥的過程反映了作者普拉斯的心路歷程。普拉斯在遭受躁狂抑郁癥的同時,發表小說和大量的詩篇,這既是對疾病的療愈,也是其精神的升華。
關鍵詞:鐘形罩;普拉斯;抑郁;升華
美國當代女作家、自白派詩人西爾維婭·普拉斯在三十一歲時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她生前只發表了一部詩集《巨人》和一部小說《鐘形罩》。此后,其它詩作的陸續發表,為她帶來了生前未曾企及的名聲,《鐘形罩》也被評為“第一部塞林格風格的女性小說”?!剁娦握帧菲娈惖奈娘L和坦率的自白吸引了大量評論家和讀者。女性主義批評家認為《鐘形罩》忠實地反映出上世紀五十年代女性的困境,他們認為正是父權制的種種不公導致了作者的瘋癲和死亡。然而,這些批評家卻忽略了這樣一個事實,西爾維婭·普拉斯的抑郁癥有明顯的家族遺傳傾向,她的父輩多人遭受抑郁癥的痛苦,她的兒子尼古拉斯也自殺身亡。普拉斯如何一步步從清醒走向抑郁?遭受抑郁癥之苦的普拉斯如何通過創作實現精神上的升華?答案在《鐘形罩》中。
一、埃斯特的沉淪
《鐘形罩》是自傳體小說,小說主人公埃斯特一步步走入抑郁癥深淵的過程也反映出普拉斯的心路歷程。美國心理學家阿朗·貝克(Aaron T. Beck)認為“在成長的過程中,有抑郁傾向的人可能由于不利的生活事件,如父親或母親的去世,而變得敏感。早期的創傷經歷可能使抑郁的人夸大生活中的損失” [1]。埃斯特的父親在她九歲時去世,父親的死并沒有引發她的抑郁癥,但形成了她敏感、多疑的性格,也使她傾向于夸大生活中的損失。她申請參加哈佛的夏季寫作訓練班,被拒絕,這直接導致她精神的崩潰。阿朗·貝克認為“有抑郁傾向的個人在童年期就為自己設下了僵化的、完美主義的目標,因此生活中的不如意會導致全面的崩潰”。埃斯特的瘋癲與她完美主義的傾向不無關系。她從小到大如饑似渴地學習、讀書和寫作,在高手云集的史密斯女子學院,她仍然出類拔萃,異常優異。大學期間,她是“《新聞報》的記者、校文學雜志的編輯、校榮譽委員會的文書、頗有聲望的女詩人,各種獎學金的獲得者”[2]。然而在她完美的表象之下,是一顆極其脆弱、自卑、自憐的心。她完全無視自己的優秀,處處與人比較,將他人的優異化作自己恥辱的印記。她與多琳的相遇是一場災難,與多琳在一起時,她總是自慚形穢,認為自己愚蠢,又沒有魅力。盡管她下決心與多琳不再有任何瓜葛,卻仍然被多琳的美貌所吸引。完美主義的傾向使她對自己有過高的期待和要求,一旦達不到就會倍感失落。同時,為了維持他人眼中的優異的形象,她為自己設置了條條框框。越來越多的條條框框使她窒息,可她卻無力打破,因為一旦打破了,她就不再完美了。被哈佛的寫作訓練班拒絕對她來說一場災難性的事件,如同剝去了她完美的外衣,暴露出她千瘡百孔的內心世界。她退縮到家中,然而母親對她的要求(學速記),又使她最后一個安全的壁壘轟然倒塌。她開始了自毀的行為,首先是切斷了所有的退路,然后就是自我毀滅。她給朋友喬蒂打電話退了預約的住所,給招生辦公室打電話取消了暑期課程,又給男友巴迪寫信斷絕了兩個人的關系。她想過跳樓、在浴缸里割脈、嘗試過溺水,最終選擇在地下室用安眠藥結束自己的生命。她的母親發現了她,并把她送到醫院。接下來她接受心理咨詢,并被送入精神病院。在經歷一次又一次讓人痛不欲生的電擊療法后,她恢復了清醒。小說中的埃斯特像高空墜落的重物,從生活和事業的頂峰直直墜入絕望的深淵。面對不可挽回的結局,埃斯特努力過、掙扎過,但她面對的是遺傳自父輩的重癥抑郁,她無力回天。小說開篇就寫到“我老是禁不住去琢磨,電流沿著人的一根根神經燒下去,將人就那么活生生燒死,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滋味”。這種強迫的、悲觀的思維已經是抑郁的苗頭。在描寫父親時,她寫到“我父親在我九歲時就死了,他講德語,來自普魯士黑暗的中心,一個充斥著躁狂抑郁癥病人的小村莊”。這說明她也意識到了抑郁癥的遺傳傾向,然而這是她無法避免的。隨著小說情節的推進,埃斯特的社會功能逐漸受損,從攝影棚里不可遏制的大哭,到丟棄所有的衣物,再到躲到家中閉門不出。埃斯特常常感到腦子變空了,整個人變笨了,原來一直維持她脆弱的自尊和自信的寫作能力也喪失了,這使她絕望了。她放棄了斗爭,任由自己沉淪下去。
二、普拉斯的升華
《鐘形罩》是自傳體小說,因此埃斯特的經歷與普拉斯有諸多相似之處。普拉斯也是幼年喪父,這使她敏感、脆弱。她的父親奧托在世時,也是“非常古怪的家伙,他用德國式的效率和獨裁控制來管理家庭,把妻子和孩子與外界隔絕開來” [3],普拉斯對父親既崇拜又痛恨,這在她的詩作《爹爹》中表露無遺。普拉斯的母親獨自承擔起撫養普拉斯和她弟弟的責任,她對普拉斯既保護,又控制。這讓普拉斯對母親既依賴又怨恨。普拉斯寫下《美杜莎》一詩,詩歌中的美杜莎是她母親的化身,母親以極強的控制欲吞噬著女兒的生命。這樣無愛的家庭環境和抑郁癥強大的遺傳傾向,使普拉斯難逃抑郁癥的魔爪。事實上,普拉斯還不僅僅是抑郁,她還經歷過躁狂階段。輕度的躁狂使她精力充沛、自信滿滿、才思敏捷;重度的躁狂則使她行為怪異、不近人情、暴躁易怒。這一定程度上破壞了她的家庭,而丈夫的離開又使她陷入抑郁的泥潭。在這樣跌宕起伏的人生和大起大落的情緒下,普拉斯能創造出長篇小說和大量的詩歌,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普拉斯八歲時就在《波士頓先驅報》上發表了自己的作品,此后她堅持寫日記。高中時,她的詩作和散文就發表在校報、《基督教科學箴言報》和《十七歲》上。她的成功來自于她高度自律和長期有意識地寫作訓練。而她成功背后一次次的挫敗,更是常人不能想象的。她每一次作品的出版,都是經歷了二十次到五十次的被拒,這對于普拉斯來說是一次次致命的打擊。普拉斯是敏感、脆弱的,同時也是勇敢、堅強的。作為自白派詩人,她勇于在詩作中表露心跡,將內心中最柔軟的部分展示給讀者和批評家。在《鐘形罩》中,普拉斯不僅詳實地描寫了她的抑郁癥發作的過程、她對性的看法和體驗,還深入地闡釋了她作為女性對人生的思考。這使得《鐘形罩》不僅是普拉斯的自傳,還有“更廣泛的社會意義”[4]。作為女性,普拉斯一直在經歷著撕扯和煎熬,她不想像渡渡·康威一樣淪為生育機器,也不想像威拉德夫人一樣,受過高等教育,卻成為家庭主婦。她向成為自由的、事業有成的職業女性,同時也被傳統的、溫暖的家庭所吸引。她將人生比作一棵無花果樹,樹梢上綴滿了豐腴的果實,有“丈夫、孩子、幸福的家”、“名詩人”、“才華出眾的教授”、“了不起的大編輯”、“情人”等,然而選擇一枚,就意味著失去其它所有的果子。這種兩難的選擇和尷尬的處境,不只屬于普拉斯一人,而是上世紀五十年代眾多女性共同面臨的難題。普拉斯的書寫既是宣泄也是抗爭。《鐘形罩》不僅具有現實意義,還體現了作者獨特的文風和嫻熟的寫作技藝。作品中意識流的運用妥帖、自然,對心理的描寫更是細膩、真實。作為詩人,普拉斯善用意象,《鐘形罩》中死亡等意象層出不窮,給人以直觀、詭異、驚艷之感。文學創作使深受抑郁之苦的普拉斯精神上得到了升華。
三、小結
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蘇格拉底和亞里士多德將輕度躁狂引發的創作激情稱為“神圣的瘋癲”,認為這是神賜的禮物。普拉斯接受了這神賜的禮物,同時也不得不接受重度躁狂和重度抑郁帶給她的極度的痛苦和絕望。在清醒和瘋癲的邊緣,她創造了《鐘形罩》和大量的詩作。她像一只病蚌,將闖入生活中的沙粒慢慢地包裹、并用她的天才和敏感將它變成耀眼的珍珠。然而這痛苦的磨礪耗盡了她的心血,當鐘形罩再次落下的時候,她選擇悄然離去。
參考文獻:
[1] Beck, T .Aaron. "The Development of Depression: A Cognitive Model." The Psychology of Depression: Contemporary Theory and Research. Ed. Raymond J. Friedman and Martin M. Katz. Washington: Hemisphere Publishing Corporation, 1974. Print.
[2]西爾維婭·普拉斯.鐘形罩.[M]楊靖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7.
[3]杰弗里·科特勒.十個天才的精神病史.[M].邱文平等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1.
[4]劉風山.鐘形罩下的瘋癲—解讀西爾維婭·普拉斯瘋女人的故事[J].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08(3):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