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小濤
摘要:歷代王朝的民族工作有三個支點,即政治上“因俗施治”,經濟上“天下主義”和文化上“華夷之辯”。這三個支點,深刻影響著歷代王朝的民族關系和民族走向 ,對做好當前民族工作有重大的啟迪意義:要因地制宜地開展民族工作;要維護民族團結,為中華民族的復興共同奮斗;反對大漢族主義和地方狹隘民族主義。
關鍵詞:歷代王朝;民族工作;啟示
中圖分類號:A8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1494(2015)02
早在先秦時期,針對“中國戎夷,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言語不通,嗜欲不同。”(《禮記·王制》)中國就有五服之制,即:“邦內甸服,邦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先王之訓也,有不祭則修意,有不祀則修言,有不享則修文,有不貢則修名,有不王則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則修刑。于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讓不貢,告不王。……是以近無不聽,遠無不服。” (《國語·周語上》)這是中國王朝早期民族工作的圭皋,也是中國民族工作最早的起源。自那以后兩千多年,中國民族工作精彩紛呈,內容豐富多樣。系統總結歷代王朝的民族工作經驗,對當前民族工作的開展有重大的啟迪意義。
一、政治上“因俗施治”
所謂“因俗施治”,是指王朝統治者根據少數民族不同時期的風俗習慣和生產生活方式制訂的管理少數民族地區的制度和政策。它分“因時而治”和“因地而治”。“因時而治”是指各個王朝統治者根據不同的時代需要在少數民族地區實行不同的制度和政策。例如明王朝和清王朝統治者在西南少數民族地區就先后采取過兩種截然不同的政策。
明王朝因“四方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給,得其民不足以使令。” (《太祖洪武實錄》卷六八)故認為:“其道在于羈縻。彼大姓相擅,世積威約,而必假我爵祿,寵之以名號,乃易為統攝,故奔走唯命。然調遣日繁,急而生變,恃功怙過,侵擾益深,故歷朝征發,利害各半。其要在于撫綏得人,恩威兼濟,則得其死力而不足為患。” (《明史》卷三一零《土司傳》)從而沿用隋唐以來的羈縻政策實行土司制度。把依附明的少數民族首領的管理及這些首領的責任和義務規范化與具體化,并允許邊疆各級機構任用土官,規定各級土官由朝廷委派,頒予印信發給俸祿,將其正式納入國家官吏的體系進行管理。
至清朝,隨著國力的強盛和土司制度的腐朽,王朝統治者實行的治邊政策則是“改土歸流”。雍正五年諭兵部:“向來云、貴、川、廣以及楚省各土司,僻在邊隅,肆為不法,擾害地方,剽掠行旅,且彼此互相仇殺,爭奪不休,而于所轄苗蠻,尤復任意殘害,草菅民命,罪惡多端,不可悉數。是以朕命各省督、撫等悉心籌劃,可否令其改土歸流,共遵王化。此朕念邊地窮民,皆吾赤子,欲令永除痛苦,咸樂安全。” (《清世宗實錄》卷六四)清王朝改土歸流的實施,一方面加強了中央對少數民族地區的統治:“蠻悉改流,苗亦歸化,間有叛逆,旋即平定。”(《清史稿》卷五一二《土司一·湖廣》)另一方面發展了少數民族地區的經濟和交通。據《圣武記·雍正西南夷改流記》載清水江流域改土歸流后,“令兵役雇苗船百余,赴湖南市鹽布糧貨,往返倡道,民、夷大忭,估客云集。”
因地而治,則是王朝統治者根據各地風俗習慣的不同采取不同的統治方法。如清朝時期,在西藏采取政教合一體制,用達賴統領西藏各地。乾隆時制定的《酌定西藏善后章程》明文規定:“凡地方之些小事務,眾噶隆秉公會商,妥協辦理外,其具折奏事重務,并驛站緊要事件,務須遵旨請示達賴喇嘛并駐藏大臣酌定辦理,鈐用達賴喇嘛印信、欽差大臣關防遵行。”[1]并冊封達賴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領天下釋教普通瓦赤喇怛喇達賴喇嘛”、班禪為“班禪額爾德尼”。這種政教合一制度,有利于統治者對西藏社會的整合。周恩來曾高度贊揚這一制度所起的作用。他說“清朝以前,不管是明、宋、唐、漢各朝,都沒有清朝那樣統一。清朝起了統一的作用。” [2]
而在新疆少數民族地區采取的是伯克制度。伯克系突厥語的音譯,意為“王”、“首領”、“統治者”。清朝統一新疆各部后,規定:伯克任命實行“回避”制度,即“大伯克回避本城,小伯克回避本莊。”各級伯克亦不能兼任宗教職務。伯克的升調的費用(由本地民眾交納),依照任職地方的遠近和品級的高低制定。伯克的考察黜陟,任免升調,全部由各城辦事大臣管理,伯克的缺出,除了喀什噶爾、英吉沙爾兩城所屬伯克,聯銜具奏外,其他六城所屬伯克,先由辦事大臣單銜具奏,驗看揀收,咨明理蕃院。并在10個月之內匯咨軍機理蕃院備查,辦事大臣每年春秋兩季將升遺調降數目匯冊咨送理蕃院[3]。伯克制度的實行,維護了新疆少數民族地區的穩定。一外國學者評論道:“從1760年——1825年中國人統治時期,由于沒有被任何暴動所間斷過,所以曾使這一地區某種程度上獲得休養生息,居民處境有所改善。” [4]
在內蒙古少數民族地區,清王朝實行的又是另一種政治制度,即盟旗制度。清朝利用蒙古各部的勢力,入主中原后,為了削弱蒙古諸部勢力,達到分而治之目的,取消了延續數百年的原蒙古部落的政治、軍事、生產體制“兀魯思、圖門(萬戶)、鄂托克(千戶)、愛瑪克(部落)”等大小部族領地舊制及其彼此之間的領屬關系,依照滿洲八旗的性質和組織形式,建立了蒙古盟旗制度。這種制度是將先后歸順的蒙古各部以旗(蒙語稱為和碩)為單位,將其駐地劃分為地方軍事、行政單位,并且也作為劃給蒙古王公貴族的封建領地。比較大的部落劃分為幾個或十幾個旗,有的小部落獨成一旗。一般來說,旗有三種,即札薩克旗、總管旗、喇嘛旗。札薩克旗為外藩蒙古,數量最多,而且具有雙重性質。既是清朝國家行政體制中蒙古地區的基本軍事(團)、行政單位(縣),又是清朝皇帝賜給旗內各級蒙古封建領主的世襲領地。總管旗主要是清廷平定反叛的蒙古部落后,變札薩克旗為總管旗,將這些王公奪爵削權取消世襲,將其部眾安置在原牧地或遷往別地所建立的旗。喇嘛旗為數不多,是上層喇嘛管轄的政教合一的領地。如席勒圖旗。同時實行數旗會盟體制,有的盟由數部組成,有的盟則以一部組成。規定各盟每三年會盟一次。屆時要清理刑名;編審丁籍,并造冊呈報理藩院;檢閱兵丁軍事等。各旗重大事務,會盟時由盟長和清廷欽差大臣議結。各盟均設盟長、副盟長各一人,人選由清廷理藩院在各盟內札薩克中物色提名,呈報朝廷,由皇帝任之,并賜印信,任期為終身制,不得世襲。盟旗制度首先在漠南蒙古地區實行,后來陸續推行至漠北、漠西蒙古地區[5]。盟旗制度的實行,有利于蒙古少數民族地區社會穩定和經濟發展。康熙帝曾說:“昔秦興土石之工,修筑長城。我朝施恩于喀爾喀,使之防備朔方,較長城更為堅固。” (《清圣祖實錄》卷一五一)指的就是這一方面。endprint
除此之外,清王朝在西北的甘、青地區實行土官制度,在西南的云、貴、川、桂實行土司制度。這兩種制度實際是一樣。不管“因時而治”,還是“因地而治”,其關鍵點是“俗”。正如東漢大將軍梁商所說:“戎狄荒服,蠻夷要服,言其荒忽無常。而統領之道,亦無常法,臨事制宜,略依其俗。” 《后漢書》卷八七《西羌傳》。漢族統治者對少數民族地區治理,要依其風俗習慣:“漢連兵三歲,誅羌、滅南越,番禺以西至蜀南者置初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毋賦稅。” (《史記·平準書》)同樣,少數民族統治者對漢族地區的治理,也要遵循漢族的風俗習慣。如后趙石勒用漢人張賓為謀士,搜羅“衣冠人物,集為君子營”。并仿照漢人建立九品中正制度,且通過察舉、考經等方法,為漢人參政廣開門路。又設立太學,為胡人子弟學習漢文化創造條件。“因俗施治”成為歷代王朝統治者對少數民族地區治理,也包括少數民族統治者對漢人地區的治理的最常見的方法。
二、經濟上的“天下主義”
關于“天下主義”有兩種不同的解釋:一種是文化上的解釋,即“天下一家”、“王者無外”的觀念。但在中國歷史上,周邊的許多少數民族非但沒有“中國化”,反而經常在軍事上擾掠以漢族為主體的封建王朝,這就使“天下一家”、“王者無外”的理想很難在現實中落到實處。于是在文化解釋的同時,又出現了另一種政治上的解釋,即往往把擾掠的少數民族視作不可教化的“蠻夷”,“嚴夷夏之防”的觀念占據了主導地位,這又體現了天下觀保守性的一面[6]。在此語境下,從經濟上探索天下主義,成為必要。
從經濟學角度上,天下主義的實質就是占有資源,獲取利益。用三國時薛綜的話說,既可“田戶之租賦,裁取供辦”,又可“貴致遠珍名珠、香藥、象牙、犀角、玳瑁、珊瑚、琉璃、鸚鵡、翡翠、孔雀、奇物,充備寶玩,不必仰其賦入,以益中國也。” (《三國志·吳書·薛綜傳》)因此,當張騫建議漢武帝打通經西南夷至身毒道:“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屬皆大國,多奇物,土著,頗與中國同業,而兵弱,貴漢財物;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屬,兵強,可以賄設利朝也。且誠得而以義屬之,則廣地萬里,重九夷,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時,“天子欣然,以(張)騫言為然”。(《史記·大宛列傳》)中國自秦以后,各王朝都開疆拓土,其目的就在于此。
經濟上的逐利,表現在政治上的積極進取。秦始皇就是一個著名的例子。公元前219年勒石于瑯邪山云:“六合之內,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盡北戶。東有東海,北過大夏。人跡所至,無不臣者。功蓋五帝,澤及牛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史記·秦始皇本紀》)而經濟上軟弱,表現在政治上對少數民族的“和親政策”。西漢因“接秦之弊,諸侯并起,民失作業,而大饑饉。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過半。高祖乃令民得賣子,就食蜀漢。天下既定,民亡蓋藏,自天子不能具醇駟,而將相或乘牛車。” (《漢書》卷24上《食貨志》)而“歲奉匈奴絮、增酒、米、食物各有數,約為昆第以和親” (《史記·匈奴列傳》)從歷史的長河來看,王朝早期有作為的君主,都無一例外地采取或者積極推動天下主義。
這種王朝因經濟利益的開疆拓土,加強了各民族之間的經濟交往和聯系。秦朝平定嶺南以后,把數十萬內地人民遷到嶺南戌守:“前時秦徙中縣之民南方三郡,使與百越雜處。會天下誅秦,南海尉它居南方常治之,甚有文理,中縣人以故不耗減。” (《漢書》卷一《高帝紀》)“秦余徙民,染同夷化,日南舊風,變易俱盡。” (《水經注·郁水》)同時建立的朝貢體系和在邊疆少數民族地區建立府、衛制度也有利于少數民族的經濟交流。南宋與大理政權建立宗蕃關系后,其馬匹交易達到很大的規模。據《續資治通鑒》載:在邕州轄下規模最大的市馬場橫山寨,每年交易的馬匹達1500匹,南宋付出的馬值包括金50鎰、白金300斤,棉布4000匹和廉州鹽200萬斤[7]379。因此,天下主義具有進步的意義,它為少數民族地區的經濟進一步發展和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的形成奠定了基礎。
但是,天下主義是以經濟掠奪為實現手段,當然激起少數民族大眾的反抗。這一反抗,不只是少數民族大眾反對漢族統治者,也有漢族大眾反對少數民族統治者。如唐大中末,安南都護李琢“為政貪暴”強買俚僚馬牛,一頭僅與鹽一斗,又殺蠻酋杜存誠。“群蠻怨怒,導南詔侵盜邊境。” (《舊唐書》卷一六三《胡證傳》)而元實行的民族歧視制度,更激起漢人和南人的不滿。如至元二十年,云南施州子童“興兵為亂”,世祖詔參知政事阿合八失率兵與羅羅斯脫兒世合討之。至于原因,正如時人虞集所說:元各級官吏“多徼幸器名,亡治術,亡惠安遐荒之心;禽獸其人,而漁食之,亡以宣布德澤稱旨意。甚者啟事造釁,以毒害賊殺其人。其人故暴悍,素不知教,冤憤竊發,勢則使然”。[7]500因此,天下主義又是民族矛盾的淵藪。盡管如此,天下主義一直是各王朝的著力點。
如果說在17世紀以前天下主義還能維持的話,那么進入18世紀,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因為在自然經濟為主的農業文明的中國的西方出現了工商業占主導地位的工業文明的資本主義國家如葡萄牙、西班牙、英、法等。面臨這樣嚴峻的形勢,中國最后一個王朝——清王朝采取了虛驕的“閉關自守”政策。乾隆皇帝曾說:“天朝物產豐盛,,無所不有,原不籍外夷貨物以通有無。” [8]23
但是,歷史不以王朝統治者的意志為轉移。鴉片戰爭的炮火,迫使天朝帝國與地上的世界接觸,強行納入以歐洲為中心的經濟體系。以光緒初年廣東省的蠶桑業為例,因國際市場對蠶絲的需求劇增,珠江三角洲的順德、南海縣一帶掀起了空前的“棄田筑塘、廢稻樹桑”的高潮,從而使珠江三角洲成為一個單一生產形態的區域[9]。在這種變化中,經歷了一個從以中國為中心到去中國中心的過程,這一過程的完成標志著中國基本實現了從“天下主義”到民族主義的轉變。
三、文化上的“華夷之辨”
“華夷之辨”的基點是儒家的“用夏變夷觀”。儒家思想認為:“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 (《論語·八俏》)“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 (《論語·季氏》) “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于夷者也。” (《孟子·滕文公上》)由于儒家思想自漢以后,成為封建王朝的制度依托。“用夏變夷”觀成為漢以后歷代王朝民族工作的主要組成部分。endprint
西晉武帝時,江統就這樣認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戎狄志態,不與華同。” (《晉書》卷五六《江統傳》)終晉一朝,視少數民族為“化外之民”,是需要教育開化的“生番”和“蠻夷之屬”。匈奴左賢王劉宣等反晉以前曾相聚議論:“昔我先人與漢約為兄弟,憂泰同之。自漢亡以來,魏晉代興,我單于雖有虛號,無復尺土之業,自諸王侯,降同編戶。” (《晉書》卷一○一《劉元海載記》)從這一點來說,“華夷之辨”的實質,就是把以漢族為中心的王朝置入主流地位,而把邊遠被稱為蠻夷的少數民族置入從屬地位,這是一種典型的民族不平等思想。
由于漢王朝與少數民族的關系不平等,少數民族不斷起事反抗。南朝時,“廣州,鎮南海,浜際海隅,委輸交部,雖民戶不多,而俚僚猥雜,皆樓居山險,不肯賓服。西南二江,川源深遠,別置督護,專征討之。卷握之資,富兼十世。尉他余基,亦有霸跡。江左以其遼遠,番戚未有居者,唯宋隨王誕為刺史。交州,鎮交趾,在海漲島中。楊雄箴曰‘交州荒邇,水與天際。外接南夷,寶貨所出,山海珍怪,莫與為比。民恃險遠,數好反叛。” (《南齊書·州郡志》)嚴重影響了邊疆和王朝穩定。因此,各個王朝并沒有完全把“華夷之辯”當作民族工作的指導思想。唐太宗李世民就說過這樣的話:“君子教民,不求變俗。斷發文身,咸安其性。一裘卉服,各尚所宜。因而利之,其道弘矣。何必化諸削衽,縻以長纓,豈遂性之至理,非包含之遠度。” (《資治通鑒》卷一九八,貞觀二十一年條)各個王朝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采取不同的民族政策。宋針對北有大遼,西有西夏的威脅和東北有金的崛起,采取上、中和下三種策中,即:“夫御戎之道有三策焉,前代圣賢論之詳矣。繕修城壘,依憑險艱,訓戎聚谷,分屯塞下,來則備御,去則勿追,策之上也。偃革蠹弓,卑辭厚禮,降王姬而通其好,輸國貨而結其心。雖屈萬乘之尊,暫息三邊之伐,策之次也。練兵選將,長驅深入,擁戈鋌而四戰,決勝負于一時,策之下也。” (《宋會要輯稿·蕃夷一》)而元朝實行分而治之的政策,把整個統治區域內的人分為四類:第一為蒙古人,第二為色目人,第三為漢人,第四為南人。
同時,作為“華夷之辨”的“夷”并不是一味地抗拒“以夏變夷”,相反積極主動地迎合。如北魏孝文帝時,倡導“漢化”政策:“若仍舊俗,恐數世之后,河洛之下復成被發之人。” (《魏書·高祖孝文帝紀》)而那些有作為的少數民族統治者,為了獲取漢族大眾的政治認同,更是從血統上把自己變成華夏的一員。匈奴人劉淵就是這樣做的。他一面建郊壇、立宗廟,修社稷:“永興元年(304年),元海乃為壇于南郊,僭即漢王位……年號元熙,追尊劉禪為孝懷皇帝,立漢高祖以下三祖五宗神主而祭之。” (《晉書·載記·劉元海》)一面宣稱自己與漢有血緣關系:“新興匈奴人,冒頓之后也……初,漢高祖以宗女為公主,以妻冒頓,約為兄弟,故其子孫遂冒姓劉氏。” (《晉書·載記·劉元海》)
因此,對于“華夷之辨”,不但一些漢族統治者不認同,如唐太宗說:“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故其種落皆依朕如父母。” (《資治通鑒》卷一九八,貞觀二十一年條),而且,一些少數民族統治者也不認同。雍正皇帝曾言:“自我朝入主中土,君臨天下,并蒙古極邊諸部落俱歸版圖,是中國之疆土開拓廣遠,乃中國臣民之大幸,何得尚有華夷中外之分?” [10]5“華”與“夷”的區別在于“胡化”還是“漢化”。陳寅恪指出:“漢人與胡人之分別,在北朝時代文化較血統尤為重要,凡漢化之人即目為漢人,胡化之人即目為胡人,其血統如何,在所不論”[11]41]由于有“中國而夷狄也,則夷狄也;夷狄而中國也,則中國之。……盡人倫則謂人,滅天理則謂禽獸,非可因華夷而區別人禽也。”[10]16的傳統,因此,進入近代,當“夷”變為西方殖民者的時候。“華夷之辨”也發生了變化。
當西方列強的炮火轟開清王朝大門的時候,統治者并沒有意識到歷史已進入一個“千年之變局”的時代。正如時任同文館英文教習的丁韙良所說:“亞洲東境諸小國悉隸中國藩屬。其聯屬之故,或以同教,或以互市,而大半則出于畏威而懷德之誠。尊之如天帝,敬之若神明。以故中國居高臨下,大莫與京。如古之羅馬。然輒自稱其一國為天下也……中國狃于所見,又安知宇宙間固有平行相等如泰西各國者哉!”[12]52因此,當英、法、美等都要求最惠國待遇時,清政府竟都一視同仁。一視同仁這一說法來要求皇帝對西方人平等地施與恩惠,但是背后存在著西方人乃是只顧追求利益,欲望強烈的夷狄這種認識。即使如蒙古一樣強大,他們終究也會被中國文明所同化、改造而變得無能為力。在此語境下,朝中普遍認為:“其炮械之精,輪艦之捷,又大非中國所能敵。中國所長,則在秉禮守義,三綱五常,犁然罔致。蓋諸國之逮亦遠焉。為今之計,莫若勤修政教,而輔之以自強之術。”[12]62但甲午戰爭的失敗,凸顯“華夷之辯”的過時與僵化,“以夏變夷”觀變為“以夷變夏”觀。“有禮義者謂之中國,無禮義者謂之夷狄。禮者何?公理而已。義者何?權限而已。近吾中國聚四萬萬不明公理不講權限之人,以與西國相處。即使高城深城,堅革多粟,亦不過如猛虎之遇獵人,猶無幸焉矣。乃以如此之國勢、如此之政體、如此之人心風俗,猶囂囂然自居于中國而夷狄人。無怪乎西人以我為三等野番之國,謂天地間不容有此等人也。”[12]62從此,向西方學習成為時代的主流。
而且,隨著民族危機的加深,“華夷之分”進一步強化。不同之處,這里的“華”不是指“中國”而是指“漢人”,這里的“夷”不是指西方列強,而是指“滿”。以孫中山為首的革命黨人打出“排滿主義”旗號時,就強調:“金石共熔,不能以成器。人獸相處,不足以為群。非我同類,其心必異”,“欲同胞知國家之華貴而生愛慕之心者,則必自攘異始”。[13]從而提出了“驅除韃虜,恢復中國,創立民國,平均地權”的“排滿立國”綱領。這是民國時大漢族主義的淵藪。
總之,歷代王朝的民族工作特點各異,既有“因俗施治”,又有“天下一統”,既有“華夏中心主義”,又有“以夷變夏”。而且,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從靜止、單向度來看待歷代民族問題和民族工作,不能展現歷史豐富的畫面。endprint
四、歷代王朝民族工作的現實啟示
歷代王朝的民族工作,促進了封建王朝對民族地區政治統治,有利于民族地區的社會穩定和經濟發展。同時,也促進了民族之間的交流和融合,為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的形成奠定了基礎。但由于封建王朝民族工作的指導思想是華夷之辨,因此,歷代王朝的民族工作不可能落到實處,民族壓迫與民族反抗,此起彼伏。盡管如此,歷代王朝民族工作為當前民族工作的開展留下了深刻的啟示:
(一)要因地制宜地開展民族工作
封建王朝政治上的“因俗施治”,啟示我們在開展民族工作的時候,要尊重少數民族的風俗習慣,不要采取強迫的方法。正如毛澤東所指出:政治、經濟、文化、宗教等項固有制度的改革以及風俗習慣的改革,“如果不是出于各民族人民以及和人民有聯系的領袖們自覺自愿地區進行,而由中央人民政府下命令強迫地去進行,而由漢族或他族人民中出身的工作人員生硬地強制地去進行,那就只會引起民族反感,達不到改革的目的。”[14]而且要根據各地的具體實際情況,開展民族工作。我國是一個多民族的大國,各地發展水平是不一樣的。不能搞一刀切,要因時而治,因地而治。
(二)要維護民族團結,為中華民族的復興共同奮斗
封建王朝經濟上的“天下主義”表明,中華民族的形成,是各民族共同努力的結果。離開各民族的艱苦奮斗,就沒有今天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格局。毛澤東指出:“帝國主義敢于欺負中國的原因之一,是中國各民族不團結,但是這個時代已經永遠過去了,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那一天起,中國各民族就開始團結成為友愛合作的大家庭,足以戰勝任何帝國主義的侵略,并且把我們的祖國建設成為繁榮昌盛的國家。”[15]當前主要的任務就是反對西方的分化和極少數民族分裂主義分子的活動,維護民族團結。同時,大力發展經濟,為中國夢的實現創造經濟基礎。
(三)反對大漢族主義和地方狹隘民族主義
這兩種主義,是“華夷之辨”觀念根深蒂固的表現。不利于各民族共同團結、各民族共同發展和共同繁榮。因此,在思想上,要進行批駁,在行動上要盡量克服。當前的民族工作的“去政治化”觀點,從某一種程度上講,是“華夷之辨”思想的再版,這種思想的危害不言而喻,我們大力加以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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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陸 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