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七章）

浙江　陳德根

溯洄（七章）

浙江陳德根

慰藉

一只水禽掠過，它在慰藉過于長久的寂靜？

水草已經越過河岸，它們身下的河流，從遠處涌來，岸，在我腳下，它扶穩了水的碑座。

夏天的雨水又帶走我的一位親人。

他決定不再愛了。他留在遼闊的暗處繼續尋找水域的盡頭。

但是，他和活著的人一樣，接受了痛苦和流逝，也接受了永恒。

更多時候，這水域接近于風暴。

水聲密集，熱烈。它們有澎湃的過去，有未知的未來。

這水域終將歸于寂然。

更接近我的情懷。

溯洄

路邊的野菊，一閃而過，村莊像一枚果實，掛在秋天金色的枝頭上。

一條河裝下山巒，孤傲的身影。

神可以拉平堤岸的皺褶了。之前出走的事物已隨秋天溯洄。

天空還是平靜，還是粼粼的藍，美若我們的未來。

我可以把這些野菊看作你留下的舊物，大風在野外吹它們，親歷和感知都一樣幸福。

因為你不在，我帶來的都是遲到的消息。

列車穿越沉沉的隧道。

我忍不住回望，仿佛這列火車，從不曾離開過這里。

孤獨

螢火蟲沿著河面低飛。它們沿著山岡低飛。野地里，無主的墳包微微抖動，有些不安。

像有人，剛提燈將它們照了個遍。

我路過，螢火蟲向我圍攏來。仿佛我，也帶著光源。

當我回頭，這些蟲類緊隨其后。

我仿佛行走在廣闊的星空。

我與它們走失。

我會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

明亮

日暮，人們點燈、生火，黑暗里的事物明亮起來。

神仙讓星星重新布滿夜空。

每一枚草葉都浮起微光，趕路人驚飛鳥雀，它們的輕，像一些細小而慈悲的詞語。

眼看星光即將綿綿無盡。

眼看時間走向了黑暗的懸崖。

月亮像一個孤獨的人。領著我走向夜晚的深處。

我的身上落滿月光，月光下的大地，不斷低下身子，像一位始終沉默的母親。

雨水

從長途車站走出來的異鄉人，他需要一把雨傘；護欄上，雨水沖刷著鐵銹，一座縣城，從水底浮了出來。

人群剛把街道空出來，車輛就撲向它的盡頭。

我的妻子，她剛換完衣櫥里的樟腦丸；我在擦窗……

這樣做，能使自己更加孤獨。

花壇、樹木、公交站臺和雨滴閃閃發亮。

像是天空，這個巨人，剛松手放開了它們。

商家紛紛支起的雨篷，像一群撐傘的人。

噼噼啪啪的雨點，是這些人忍了好久，也沒忍住的哭聲。

回應

有人在星空下大聲說話。

有人摸黑路過，經過我們身邊。

也有小獸途經此地。夜色正趕往山頂，一路上擦著我的身體，像是朋友間的叮嚀。

風一路拍打著灌木叢。兩群人就要相遇，風把聲音刮到山頂上。

我看到周圍的山岡，越來越矮。像一群捂住耳朵，慢慢蹲下來的人。

有人扛獵槍經過，他咳一聲。

遠遠地，我也趕緊咳一聲。

風吹到山岡上，吹我的身子。

山間有人喊我，風也吹他的聲音，像敲打一面鑼鼓。

風，吹散了我的回應。

我的回應，像一根纖細而柔軟的繩索，懸于山岡之上。

流傳

天空深遠又明亮，暖風在拍打去年的鳥巢，清潔工往兩旁清掃枯葉，仿佛要打掃出一條通往時間深處的秘徑。

一條河流把波浪推開。柳枝在水面蕩漾一圈一圈的暖意，那種情懷，無法用語言來表白。

這時有什么照在瓦屋上。

我閉上眼睛，如同擁有了一切。

有人離開異地，回到故鄉，有人老去。

我的父親在溫室里給種子催芽……

我知道有什么，正在流傳。

風吹過泥糊的墻壁，吹過屋頂的青瓦，吹過奔跑的孩子的背影。

風吹過我暖融融的身子，吹向遼闊的大地。

我仿佛看到父親的犁鏵，從泥土下，輕快地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