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曉棟,張振華
(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北京 100022)
信用保險獨立地位之研究
方曉棟,張振華
(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北京 100022)
信用保險雖然在國外已經有近百年的歷史,但是在我國仍然屬于新型險種。雖然我國《保險法》已經明確地將信用保險作為財產保險的法定險種之一,但在理論和實踐中仍然存在把信用保險等同于保證擔保的觀點,也有把信用保險和保證保險混為一談的看法,對信用保險的業務發展和司法實踐產生一定的負面影響。因此,有必要對信用保險的獨立地位進行法理分析,明確信用保險與保證擔保以及保證保險的區別,以求正本清源。
信用保險;保證擔保;保證保險
盡管我國《保險法》已經明確地將信用保險作為財產保險的法定險種之一,但在理論研究和實際業務中,仍然存在一些把信用保險等同于保證擔保的看法,比如我國臺灣地區學者袁宗蔚和桂裕認為信用保險不是保險,實際上屬于保證擔保合同,只不過采用了保險的形式[1]。甚至在司法實踐中,某些法院也會把信用保險視為保證擔保,適用《擔保法》的相關條款進行審理信用保險合同糾紛案件。但是,認為信用保險是獨立于保證擔保之外的保險險種的專家學者也不在少數。梁慧星教授認為,信用保險是真正的保險合同,因為信用保險的投保人(即債權人)對保險標的(債務履行)具有確定的保險利益;此外,債務不履行的保險事故是否發生并不受投保人(即債權人)的影響,這是客觀存在的不確定危險,理應屬于保險之列[2]。邢海寶教授認為,信用保險是一種損害補償手段,是財產保險的本質所在,信用保險合同是保險人與投保人訂立的獨立合同,因而信用保險合同能夠獨立存在[3]。本文認為,信用保險是獨立的保險險種,并非保證擔保,兩者不僅是在適用法律、求償順序、責任方式、責任范圍等方面存在不同,還存在以下實質性的不同方面:
(一)主要目的不同
保險的主要目的在于“風險通過全部公眾廣泛分散”[4]。信用保險與保證擔保雖然都有債權保障的作用,但主要目的不同,信用保險的主要目的是在社會化聚集并分散轉移風險,保證擔保的主要目的則是定向地保障債權。換言之,信用保險的出發點是為了更加廣泛地實現風險的分散與損失的轉移,保證擔保的出發點則是更加強調為特定的債權提供保障[5]。
保險的本質在于危險的匯集[6],而且保險還是一種危險轉移機制。信用保險項下,保險人承保被保險人所面臨的信用風險,被保險人可通過投保信用保險將債務人的信用風險轉移給保險人,保險人通過基于專業技術形成的保險經營機制對信用風險進行聚集、分散和轉移,讓信用風險在盡可能寬廣的范圍內交互和分散,即實現信用風險的社會化,這是保險賴以存在的根基和原則。在保證擔保中,確實也存在債務人的信用風險,但只是定向、單一的信用風險應對和保障,不存在信用風險的聚集、分散和轉移,保證人通常不會將其承擔的信用風險再轉移給其他主體,更難以形成信用風險的社會化流動。在某些情況下,如果保證人是銀行或擔保公司等盈利性主體,通常會要求債務人提供抵押、質押或者反擔保等風險保障措施,這些措施確實體現了一定的信用風險分散和轉移,但其分散、轉移的程度和范圍遠遠不能與信用保險相提并論,也無法實現信用風險分散和轉移的社會化,更為重要的是無法形成體系化、集成化的風險聚集、分散和轉移的內在機制。
(二)獨立性不同
獨立性是指某個法律行為或者制度不需要依賴其他法律行為或者制度的存在即可獨立存在。具體而言,主合同不需要其他合同的存在即可獨立存在,反之則是從合同。從合同的從屬性主要體現在發生的依附性、效力的從屬性、轉讓的從屬性和消滅的從屬性[7]。保證擔保完全依附于基礎的債權債務,具有從屬性而喪失獨立性,基礎債權債務的有效必然支持保證擔保的有效,基礎債權債務的不成立、無效、變更、撤銷或終止必然導致保證保險合同的不成立、無效、變更、撤銷或終止。對于信用保險,雖然基礎債權債務有效,信用保險合同卻可能因欠缺保險法所規定的要素或者雙方約定的條件或期限而無效或者存在效力缺失等問題。如果信用保險合同的投保人對涉及信用風險的重大事項存在隱瞞或者故意哺不如實告知,導致保險人因此錯誤承保,保險人可以解除信用保險合同,并對解除信用保險合同前的保險事故不承擔賠償責任。
信用保險的獨立性關鍵在于保險責任的獨立性,一旦信用保險合同成立,信用保險責任的承擔與否以及范圍大小并不取決于基礎債權債務合同,只遵從于信用保險合同關于保險責任的具體約定。基礎合同中的債務人如果未能履行債務并不會必然導致保險人承擔保險責任,保險人在確定是否需要承擔保險責任時,需要確認保險事故是否屬于保險責任范圍之內、是否存在責任免除事項,同時還需要審核投保人、被保險人是否履行了各項保險合同義務。一旦存在責任免除事項,或者投保人、被保險人未能履行各項保險合同義務,保險人即可援引保險法和信用保險合同向債權人進行抗辯,此乃信用保險的可抗辯性和獨立性。比如,由于洪水、地震等自然災害導致債務人無法履行債務,這屬于信用保險合同的責任除外條款,保險人有權據此拒絕承擔保險責任。在保證擔保中,如果債務人不履行債務,債權人就可以按照保證擔保合同約定履行保證責任。也就是說,基礎合同(即主合同)的債權人只須證明該債權債務的存在和債務人未履行債務的事實即可,除了法律或保證擔保另有特殊約定以外,保證人一般沒有實體法上的免責理由,表明保證責任作為擔保義務特有的不可抗辯屬性[8]。
信用保險獨立性的根基在于信用保險的相對無因性,其無因性的存在是商事交易規則類型化與獨立化發展趨勢和要求演進過程在保險領域中的體現,并源自于現代保險商業實踐追求效率、安全和便捷的內在需求。信用保險的無因性成就了其獨立性,并使得信用保險下的債權可以像所有權、票據權利一樣獨立存在及自由流轉[9]。信用保險與基礎債權債務的相對獨立性和無因性,打破了傳統保證擔保制度下的主從合同關系建構,降低了債權人對保證擔保合同基于其從屬性而易于無效、變更、撤銷所導致交易不確定性的擔憂,有助于提高交易安全性,促進權利在更大的范圍內流轉以及功能發揮。
(三)主動性不同
作為一項法定獨立的保險業務,信用保險的目的是防范被保險人參與商品交易活動所面臨的信用風險,彌補其發生保險事故后遭受的損失。為了實現該目的,需要通過兩個層面的路徑:第一,被保險人的債務人未能履行付款義務導致其遭受實際經濟損失,保險人經審查后認為屬于信用保險事故符合賠付標準,向被保險人履行保險責任,保障其債權利益,這是信用保險的被動功能。第二,在投保時和承保期間,保險人通常會調查了解債務人的信用水平和履約實力,掌握債務人的風險質量;同時,憑借信用保險合同中的權利義務設置督促被保險人維持或者加強對信用風險的監控和管理,比如,借助于資信調查、信用限額審核、交易申報與回款跟蹤、逾期賬款催收等一系列措施,可以有效識別信用風險,防范和緩解信用風險的發生,這是信用保險的主動功能,也被稱為信用保險的治療和抑制功能[10]。前者類似于保證擔保中保證責任的實施,是信用保險損失補償效果的體現;后者則是信用保險主動的路徑實施,是風險管理手段和保障效果主動性和積極性的體現,表明其風險保障方式更為多層次,發揮的空間更大,保障范圍和程度遠遠強于單一的、被動的保證擔保[11]。
(四)主體屬性不同
美國約翰·道賓教授認為,一個合同如果是保險,必須具備如下三個因素:其一,風險分散;其二,在眾多的成員之間;其三,通過一個主要從事保險業務的保險人來進行[12]。責任主體是主要從事保險業務的保險人,這是信用保險合同能夠獨立出來,并區別于一些具有大范圍群體分散風險特征的合同的重要特征。例如,在輪胎等商品上存在廣泛的信用保險合同,這種合同通常不是因為工藝或者原材料的缺陷而訂立。作為責任主體的輪胎制造企業所主要從事的不是保險業務,其即便在眾多成員之間進行風險分散也只是附帶行為,其主要目的在于獲得生產制造的對價收入。最開始的保險合同采取了相互評估協會的形式,協會成員只需預先支付經營費用并且承諾對保險期間任何成員遭受的損失份額進行評估并承擔即可。如此安排缺乏效率和公信力,因為在發生損失評估的時候并非所有成員的態度一致并愿意支付賠款。通過保險人專門擔任承保人職責即可以解決這些問題。保險雖然本質上是契約,但由于其負債經營、社會公眾性、理賠滯后性等關鍵特征,使得其也具有顯著的身份性,各國都對保險進行許可經營,對保險人的身份和準入進行嚴格限制。因此,以保險人身份所開展的信用風險保障業務確定的屬于保險范疇,并顯著地區別于其他主體所從事的具有信用風險保障性質的業務,比如保證擔保等。
信用保險與保證保險以信用風險作為承保范圍,都以債務人的履約行為作為保險標的,都以債務人未能履約作為保險事故。兩者存在較大的,無論是理論界還是實務界都存在將信用保險和保證保險等同視之的觀點。邢海寶教授認為,信用保險與保證保險除了投保人不同之外,都由保險人向債權人提供信用保障,二者無實質差異,因此不如將保證保險也稱為信用保險,這樣也可從名稱上就可將它和民法上的保證區別開來[13]。財政部在1998年發布的《關于申請辦理出口信用保險若干規定的通知》中將出口履約保證保險納入出口信用保險業務范圍內。
但是,從立法實踐來看,我國2009年《保險法》將保證保險納入財產保險險種之列,與信用保險并列,從而確立了其法定獨立險種的地位。在其他國家或地區的保險法中,很多都明確了保證保險的獨立地位。我國臺灣地區“保險法”第95條將保證保險具體列明為財產保險種類之一,并規定“保證保險人于被保險人因其受雇人不誠實行為或其債務人之不履行債務所致使損失,負賠償責任”[14]。歐洲保險合同法原則(PECIL)將信用保險和保證保險并列為具體的保險合同[15]。美國《加州保險法》將信用保險和保證保險明確列舉于保險類別中,美國《特拉華州保險法》則將保證保險視為獨立險種[16]。除了上述立法實踐的實證結果,信用保險和保證保險在投保主體、法律關系主體、具體承保范圍、信息知曉范圍等方面也存在差異。
(一)投保主體不同
信用保險合同中的投保人和被保險人都是基礎債權債務合同中的債權人,其既履行投保人的交付保費等義務,又享有被保險人的賠償請求權等權利,權利義務集合于同一主體。而在保證保險合同中,基礎合同的債務人作為投保主體與保險人訂立保證保險合同,擔當投保人角色,更多的是履行投保人的交付保費等義務;基礎合同中債權人在保證保險合同作為受益主體存在,擔當被保險人角色,更多的是中享有賠償請求權。也就是說,保證保險合同中的投保人是向保險人投保自己的信用風險,更多體現為自己增信的目的,屬于利他性保險合同;而信用保險合同中的投保人將其債務人的信用風險向保險人進行投保,更多體現為轉移自己所面臨的信用風險的目的,屬于利己性保險合同。
(二)法律關系主體不同
在信用保險合同中,投保人和被保險人都是基礎合同中的債權人,信用保險合同法律關系只存在投保人(被保險人)和保險人這兩方直接的法律關系主體。盡管債權人的交易對手(債務人)債務人的信用風險是投保人、被保險人以及保險人最為關注的對象,也是信用保險法律關系賴以產生的基礎,但其與保險人并未建立直接的法律關系。而在保證保險合同中,投保人(債務人)、被保險人(債權人)和保險人這三方主體建立了直接的法律關系,各主體均存在明確的權利和義務內容。
(三)具體承保范圍不同
信用保險和保證保險雖然都是承保債務人的信用風險,但對于信用風險的具體承保范圍卻存在不同。信用保險僅僅承保債務人的不付款風險,即限定于債務人在款項支付方面的不作為,這是非常狹窄的信用風險概念。因此,信用保險的產品比較定型化、標準化、通用化且種類少。而在保證保險中,通常承保債務人的履約風險,并不局限于債務人的付款行為,還包括雇員的忠誠行為、產品質量保證行為等,屬于較為廣泛的信用風險概念。因此,保證保險的產品種類繁多、五花八門,且難以實現標準化,更多是定制化、區域性產品。
(四)風險應對機制不同
通常而言,信用保險更多地體現風險分攤機制,即將少數人所遭受的損失在不特定的眾多投保人之間進行分攤。在信用保險合同中,保險人通過相應的風險精算方法,對被保險人可能遭受的信用風險事故所發生的頻率和損失程度進行預測和計算,在此基礎上確定保險費率、賠償比例、免賠額等具體的承保條件,投保人基于該承保條件支付相應的保險費,保險人將從每個投保人中所收取的保險費匯集而成保險基金,以此應對投保人今后可能面對的信用風險所遭受的實際損失。相比而言,保證保險也體現了一定的風險分攤機制,但其更多地表現為風險回避機制。保證保險通常被看作是保險人對義務人(投保人)提供信用的特殊手段,理論上認為保險人只對其認為不會發生違約風險的投保申請人提供相應的保證保險,而拒絕承保其認為不具備履約條件的投保申請[17]。保證保險在風險發生的應對機制上更多地體現為有或無、零或一的指導思想,一般不存在中間路線。
此外,保證保險的保險人在對權利人(被保險人)履行了賠付義務后,將直接向義務人(投保人)進行對應追償,將信用風險直接追溯回風險源本身,由投保人最終承擔其信用風險所造成的損失。由此看出,保證保險中的信用風險以及損失仍然鎖定于投保人,并未在非特定的不同的投保人主體之間進行風險轉移和分攤。
(五)信息知曉范圍不同
在信用保險合同中,基礎合同中的債務人一般都不能知道其債權人與保險人之間就其信用風險作為保險標的訂立信用保險合同,這是信用保險賴以存在的前提,否則將造成信用風險和道德風險泛濫。債務人是風險主體且無需承擔相應保險法律關系中的義務和責任,一旦其知曉信用保險的存在,將有可能誘發其違約動機,造成本可避免的信用風險甚至道德風險。而在保證保險合同中,基礎合同中的債務人作為投保人就自己的信用風險作為保險標的向保險人投保,其明確知曉保證保險合同的存在,更容易誘發信用風險和道德風險。因此,保險人有必要對投保人施以更多的義務約束和權利制衡,比如信用信息資料、履約資料的提供以及接受保險人的調查和詢問,同時高度關注投保人的信用狀況調查[18]。
[1][3][13]邢海寶.中國保險合同法立法建議及說明[M].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9:392,394,394.
[2]梁慧星.保證保險合同糾紛案件的法律適用[N].人民法院報,2006-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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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C 校對: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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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2768(2016)09-0041-03
2016-05-30
方曉棟(1978-),男,浙江杭州人,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高級經濟師;張振華(1982-),男,廣西桂林人,法學博士,供職于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