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恩美小說中的華裔文化

許學敏

摘 要： 作為美國華裔女作家代表，譚恩美具有第二代華人女性移民特有的多重身份——母女身份，女性身份與華裔身份。作為海外華人，譚恩美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體現(xiàn)了華裔民族文化回歸，其作為美國社會中的“邊緣人”的境遇，也造成其小說創(chuàng)作中對華裔文化認同的矛盾性。為了更好地評價譚恩美的創(chuàng)作，本文對《灶神娘娘》作品進行解讀，分析人物性格和情節(jié)發(fā)展，探討作品中所體現(xiàn)的華裔文化認同的復(fù)雜性。

關(guān)鍵詞： 譚恩美 華裔文化 多重身份 身份認同

美籍華裔作家譚恩美（Amy Tan）被美國的評論界贊譽為“當代講故事的能手”（《新聞周刊》），“具有罕見才華的優(yōu)秀作家”（《每日郵報》）[1]1。1989年《喜福會》（The Joy Luck Club）一書的問世，使譚恩美躋身美國暢銷小說家之列，隨后，《灶神娘娘》（The Kitchen Gods Wife）等相繼出版，確定了她在美國亞裔文學中的地位。推動藝術(shù)家進行創(chuàng)作的深層心理內(nèi)容一般包含兩類因素：“一是與藝術(shù)家的本能沖動、個體需求、個性氣質(zhì)相聯(lián)系的無意識沖動；二是社會生活、社會政治、文化現(xiàn)象內(nèi)化為藝術(shù)家的心理現(xiàn)實，又在一定時期內(nèi)被壓抑于無意識心理中的因素。在人的深層心理中這兩類因素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一種強大的內(nèi)驅(qū)力，它促使藝術(shù)家去進行創(chuàng)作。因此，藝術(shù)家的內(nèi)覺體驗雖然是對無意識的把握，但絕不是純粹的生理本能的活動，它包含著深刻的社會性質(zhì)，是社會文化因素與個體欲望，需求的結(jié)合體。”[2]因此，作家創(chuàng)作的時候是一個多重身份的混合體。譚恩美作為第二代華人女性移民所特有的多重身份即家庭的母女關(guān)系、性別的女性身份及民族的華裔身份，在《灶神娘娘》這部作品中得到充分的體現(xiàn)。這部長篇小說用江偉麗（溫妮）第一人稱的口吻徐徐道來，有極強的藝術(shù)感染力。溫妮是在20世紀40年代末來到美國的華人移民，她對女兒隱瞞前半生的悲慘遭遇和一個可怕的事實。她的知心好友海倫將不久于人世，決定在死前講出所有心里要說的話，包括溫妮刻意對女兒隱瞞的秘密。溫妮對海倫的背叛非常生氣，決心把秘密告訴女兒。故事框架圍繞三代女性的故事展開，背景為抗日戰(zhàn)爭之前的上海，溫妮（江偉麗）的媽媽是一個資本家的姨太太，因不堪丈夫的凌辱，離家出走，留下溫妮被舅舅收養(yǎng)。溫妮長大后聽從舅命嫁給了紈绔子弟文富，受到丈夫的欺凌，在第二個丈夫的幫助下來到了美國。溫妮的女兒珍珠是美國的第二代移民，嫁給一位白人男性，看似融入美國的主流社會。一、母女身份《灶神娘娘》與譚恩美的第一部小說《喜福會》一樣都是反映母女關(guān)系，是母親主題和女兒主題。作者在創(chuàng)作中流露出自己的情感，“每部作品都是作者自我的一次暴露，是作者的心聲和情態(tài)的表露”[3]。無論是譚恩美的生活，還是她筆下的主體和任務(wù)，讀者都可以感悟到母親對她的影響。母親的形象代表著古老的東方思想與文化，特別是東方人的家庭觀念。東方人歷來重視家庭的凝聚力和家庭成員間的親情關(guān)系，望子成龍是這種文化的一種重要思想，而在西方人看來，往往會成為干涉子女成長和生活的依據(jù)。從小接受西方教育，生在美國，長在美國，處在西方文化氛圍中的譚恩美，自然和母親存在價值觀的差異。讀者從譚恩美的小說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譚母對譚的巨大影響。《灶神娘娘》這本書是譚恩美獻給母親的。譚恩美說：“發(fā)生在小說里那個人物身上的最可怕的事情，我母親都經(jīng)歷過。我漏掉了許多比我寫的更可怕的事情，我還更改并增加了很多很多細節(jié)。我母親給我講的一些東西太令人痛苦了，我沒辦法寫出來。也許最讓我母親難受的是她經(jīng)歷了這么可怖的生活，卻沒有人同情她，理解她。”[1]4在譚恩美的小說里，作為生存于“世界之間”的邊緣人，母女兩代人的困境是顯而易見的。小說中的母親既向往美國的和平、富有，又擺脫不了舊信仰、舊觀念；女兒極力融入主流社會，卻由于無處不在的種族歧視和偏見，感受到自己與白人社會之間無法消除的距離。這一兩難境地給她們心理上帶來痛苦，造成她們不同程度的精神或主體分裂。然而，在找尋自我的過程中，她們破碎的人格得以重新整合，文化身份得以重構(gòu)。盡管是講述文化差異所造成的母女矛盾，譚恩美的作品卻總是以母女和解結(jié)尾，給出一個大團圓的結(jié)局。譚恩美巧借母女針鋒相對的沖突，暗喻東西方文化的差異，但大團圓的結(jié)局表明作者最終選擇了和解之路。譚在作品中試圖將母女為代表的兩種不等勢力融合成兩種勢力相當?shù)牧α浚屗鼈児泊嬗谝粋€和諧的宇宙內(nèi)，然而在實際操作上，一個統(tǒng)一的雙重文化身份或許只是一種烏托邦式的夢想，譚恩美在其他作品也對此提出了疑問。二、女性身份作為第二代華人女性作家，在譚恩美的作品里，女性是主角，而男性總是處于配角陪襯的地位。“在美國文化價值觀念的浸潤之下，第二代華人女性移民在思維習慣、行為舉止和處事為人等方面更傾向于認同美國主流文化，而不是傳統(tǒng)文化。具體而言，她們在思想觀念上要求更多的自由和更多的自主權(quán)”[4]203。長期以來，華裔在美國主流社會屬于失語、沉默的族群，沒有發(fā)言的權(quán)利和能力。客觀上，華裔女性具有雙重“他者”身份——對男權(quán)社會而言，她們是“他者”；對西方主流社會而言，她們的“他者”地位更突出。作為土生土長的美國華裔作家，譚恩美從西方女權(quán)主義的視角來重新審視舊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及其對婦女產(chǎn)生的影響，說明舊中國婦女地位低下是男權(quán)社會的文化所造成的，女性在這樣的社會中被迫保持沉默。在《灶神娘娘》中，溫妮的媽媽是受過教育的書香門第女性，在母親的逼迫下，被迫離開戀人嫁為別人的二姨太，她最終丟棄女兒，選擇了逃離。溫妮在家人的安排下出嫁，她是抱著幻想有個幸福的家庭和丈夫結(jié)婚的，結(jié)果第一次婚姻是傷痛，所嫁非人。溫妮及其他女性在封建的舊中國只不過是男權(quán)社會的玩物，她們是男性的財產(chǎn)，沒有自主權(quán)，遭受家庭暴力，卻求助無門。女性之間的友誼在書中具體得到了展現(xiàn)，海倫與溫妮患難與共，逃離戰(zhàn)亂中的中國。然而，她們的逃離最終需要借助男性的力量，她們在男權(quán)社會中毫無權(quán)力可言。珍妮原名江偉麗，溫妮這個名字是他的第二任丈夫給她的，象征著溫妮即使逃脫了第一個丈夫的欺壓，仍然最終逃脫不掉男性的束縛。溫妮的女兒珍珠是第二代移民，受到的是美國高等教育，說著流利的英語，她的婚姻看似是平等的、自由結(jié)合的，但實質(zhì)上她們?nèi)唬ㄕ渲椋瑴啬荩瑴啬莸膵寢專┑奶幘炒笸‘悾核齻兌荚诔惺芨髯哉煞虻摹捌廴琛保⑶疫@種“欺辱”中除了性別因素以外還帶有隱秘的種族因素。以珍珠丈夫菲爾為例，他常流露出西方白人男性的優(yōu)越感，瞧不起岳母溫妮，認為她迷信，感情用事。這種想法可以說是賽義德關(guān)于東方主義論述在他身上的典型體現(xiàn)。這種“東方化”的話語將東方排斥在西方文明之外，將它看成是個卑賤的“他者”。三、華裔文化認同的矛盾性從一個半世紀前美國西部淘金熱吸引第一批數(shù)百名華人移民直到20世紀中葉，中國移民一直處在美國社會的最底層，而“中國形象”在美國主流文化中則被異化為女性和弱者。美國出生的華裔作家筆下的中國往往代表了落后、陳腐、專制的過去，而西方則代表現(xiàn)代、先進和自由，這種想象無疑是符合近代以來西方對東方的刻板印象的。然而，“盡管第二代華人女性移民在價值觀念上越來越認同于美國主流文化的價值觀，但美國主流社會卻用其頑固不化的種族歧視觀念來對待她們”[4]204。這就形成了譚恩美的作品一方面追述著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尋求民族認同，另一方面隱隱含著西方對東方的優(yōu)越感的矛盾的創(chuàng)作心理。海外華人研究專家陳志明在《遷徙、家鄉(xiāng)與認同》一書中談道：“在北美有許多資料顯示，第一代在本土出生的美籍華裔學生中，有些人試圖拒絕他們的華人或少數(shù)族群身份，以便被接受為與人口占多數(shù)的白人達成平等。但當他們長大之后，他們學會接受他們的美國化的華人身份。”[5]在譚恩美的小說《灶神娘娘》里，中國女性要靠受過西方教育的男性的幫助，才能逃出不幸的婚姻。女主人公生活在中國時，身心都處于奴役，到美國后，實現(xiàn)了本身的價值，得到了拯救，獲得了自由。拯救溫妮的男主人公是受過西方教育的有教養(yǎng)的華裔美國人，而且回到美國后成為基督教牧師。從這里讀者得到的印象是西方拯救東方，女性最終要靠男性才能獲得新生，宗教的含義是不言而喻的。四、結(jié)語譚恩美作為一個多重身份的華裔作家，以一種追求身份認同的心態(tài)創(chuàng)作，描寫中國，改變了美國過去對中國人刻板的、偏見的看法，體現(xiàn)了海外華人對華裔文化的認同。這一過程譚恩美對西方的霸權(quán)主義話語作了有力的反駁，顯示了覺醒的女性自我意識和華裔意識。但是譚恩美作為第二代華裔，對于中國本身的認識基本是二手資料，不可避免會出現(xiàn)對中國文化背景的誤讀。她所受的西方教育和生長的西方社會環(huán)境寫作時會無意識用西方的優(yōu)越性視角俯視中國，在她的作品中，女主人公只有在逃離中國后，才獲得重生，重塑自我。譚恩美說自己作品結(jié)構(gòu)的核心是尋找平衡：“書的基本問題是平衡問題。我們生活中尋找的都分平衡在哪兒？什么使我們失去平衡？我們怎樣才能恢復(fù)平衡？”[6]譚恩美以華人的中庸哲學尋求平衡，以獨特的文化經(jīng)歷和種族身份建構(gòu)了自己的寫作傳統(tǒng)，創(chuàng)造出了鮮明的華裔文學個性。海外華人從早期的文化身份的焦慮狀態(tài)中解脫出來，回歸華裔文化，在創(chuàng)作中尋求多重身份的平衡，獲得民族的、性別的、價值觀的華裔身份認同。參考文獻：[1]Tan，Amy. The Kitchen Gods Wife[M].London：Flamingo，1992：1，4.[2]童慶炳.現(xiàn)代心理美學[M].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1993：311.[3]朱振武.在心理美學的平面上———威廉·福克納小說創(chuàng)作論[M].上海：學林出版社，2004：9.[4]王恩銘.二十世紀美國婦女研究[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203-204.[5]陳志明.遷徙、家鄉(xiāng)與認同[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2：65.[6]Ghymn， Esther Mikyang. Images of Asian American Women by Asian American Writers[M].New York： Peter Lang199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