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利無效判定的缺陷及補救

陳曉林　楊斌

[摘要] 隨著經濟與社會的發展，我國的專利總量連年創出新高，這使得相關糾紛也不斷增加。作為解決糾紛的重要途徑，我國現行專利無效判定制度的弊端愈發顯現。應允可人民法院對專利的合法性與有效性問題進行判定，并采判決的對世效力，加強行政機關與法院的信息共享，促使專利判定的協調化與合理化。

[關鍵詞] 中國 專利無效判定 缺陷 比較 完善

[中圖分類號] G306.3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4-6623（2016）05-0094-05

[作者簡介] 陳曉林（1976 — ），湖北孝感人，博士，青海師范大學政法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知識產權、經濟法；楊斌（1984 — ），湖北荊州人，博士，北京天達共和律師事務所律師，研究方向：知識產權。

在現代社會，國家間競爭的根本還在于創新和發明。為此，我國《國家知識產權戰略綱要》明確提出了完善知識產權審判體制，簡化權利救濟程序，促使各類資源的優化配置，為保護智力成果奠定基礎的目標。但是，就當前的專利無效判定制度而言，其在實踐中顯現出諸多弊病，如何彌補缺陷值得深入探討。

一、我國現行專利無效宣告制度

從近十余年的申請來看，我國的專利總量已位居世界前例，龐大的專利申請量帶來科技進步的同時，也造成專利審查時間冗長和專利品質降低的不足。大量的專利并不符合專利的基本要求，專利密度日益提高，沉睡專利居高不下，專利劫持問題嚴峻，這便導致了專利無效訴訟的大量增加。為此，我國也增設了專利無效審查制度。

（一）專利無效宣告程序簡述

在我國專利法首次修訂時，將授權之前的“異議程序”更改為授權之后的“行政撤銷程序”，使之與“無效宣告程序”相銜接。然而，行政撤銷程序的運行具有重復、復雜等不足，雖再次進行了修訂，但對現行專利法中的相關缺陷并未作出實質性更改，故在當前的確權機制上，對專利的有效性予以更改的僅有無效宣告制度。

1. 專利無效宣告的受理機構。我國的專利糾紛既可提起訴訟，又可以訴諸相關行政機構，但申請宣告無效的受理機構只有一個，即專利復審委員會。因此，當事人若認為涉案專利不應該被授權，其須向專利行政部門提出確認專利無效申請。專利復審委員會隸屬國務院專利行政機構，其主要管轄不授予專利的復審案件和無效宣告請求的案件。

2. 專利無效宣告的救濟程序。當專利無效請求人或專利權人對專利復審委員會的決定有異議時，可以向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被告方為專利復審部門，對方當事人作為第三方參加訴訟。在此程序中，專利行政案件的審理以行政決定為限，法院在審查該機構的決定時，應當審查該決定有無事實依據、程序是否合法等內容，但不能判定雙方當事人的權利與義務。值得注意的是，我國專利無效宣告的行政程序通常也被稱為專利無效訴訟，但這與美國等地區的稱謂形同質異，并非是以法院為中心的訴訟制度。

（二）我國專利無效判定體系的缺陷

在多年的實踐中，我國現行專利無效判定體系的重要作用是毋庸置疑的，但隨著我國專利總量的不斷增加，該體系的弊端也愈發顯現，這些弊端阻礙了我國專利糾紛的解決與權利的保護，不契合于當前社會發展與創新的時代環境。這些弊端主要有：循環訴訟、中止審理以及無效宣告的定位模糊等幾個方面。

1. 無效訴訟程序的“循環訴訟”問題。自我國《專利法》施行以后，專利無效訴訟便衍生出“循環訴訟”的問題。在專利糾紛中，倘若糾紛一方認為對方專利侵害了自己的權利，可向專利部門申請宣告其專利無效。若法院也收到起訴申請的，法院只能判令該部門重新作出審查，專利部門在第二次審核時，受相關證據、材料及其思維的束縛，極有可能作出與以往相同的審查結果，當事人不服決定的可以起訴和上訴，這樣又會開始一個訴訟循環，案件久拖不決，給爭議雙方帶來了重大的經濟損失。

導致循環訴訟的原因是系統性的，首先，依據我國現行《行政訴訟法》，倘若專利復審部門的行政行為存在瑕疵，法院不能直接判定糾紛雙方在行政法上的權利與義務，只能判令專利復審部門對相關內容予以重新審查，由此使得循環訴訟的問題難以消除。其次，專利復審部門在訴訟中以被告的身份參與審理，這便會導致訴訟上的不經濟，因為審理無效宣告案件與專利復審部門并無利益關系。雖然現行《專利法》允可第三人參加訴訟，但實際運作上反而使案件愈發繁雜，這也導致案件的審理需要較長的時間，不僅不利于保護專利權人，而且也會損及我國的產業競爭力。

2. 專利訴訟先決問題中止審理的弊端。我國采公私法二元訴訟體制，在與專利有關的訴訟中，法院針對專利的有效性問題一般是以中止審理為原則，因為其對專利的有效性問題并無判定的權限。由此便導致諸多問題，首當其沖的便是法院積壓了大量的未結案件。據相關統計顯示，因這種程序復雜、周期長而直接影響案件的審理占據專利侵權案件的40%左右，過多的未結案件嚴重影響了法院的正常審判。

其次便是不能有效抑制專利侵權行為。中止訴訟后，若一方當事人提出訴訟保全申請并提供擔保，法院可責令對方當事人停止侵害或采取對策防止損失進一步擴大，但此類措施難以取得預期之效。因為財產保全的期限與中止訴訟的生效時間應當相同，但實踐中后者則完全取決于專利復審委員會。且對于申請人而言，其應當提供與保全財產相當的財產，但這極有可能因申請人無法提供使得財產保全難以實施，其導致的一個結果是侵權行為人會利用無效宣告程序所必須的時間繼續侵權，以達到其非法的目的。

3. 無效宣告程序的法律定位模糊。一直以來，在專利的有效性與確權機制中，行政機關的作用遠遠大于法院。《專利法》的歷次修訂對無效判定方面的規定幾無更改，對無效宣告的定位亦不明確，即該程序是行政程序抑或是民事程序未予以說明，從而導致相關實踐缺乏依據，該定位科學、明確與否直接關系到專利無效宣告審理程序的法制構造、當事人的權利保障以及相關司法制度的內在協調和實踐。endprint

通常情形下，專利無效宣告因是否存在民事爭議其性質并不相同。對不存在民事爭議的無效宣告不服而提起的行政訴訟符合法律邏輯，但當存在民事爭議的情形下，無效宣告程序應是一種民事爭議裁決程序，若將不服該裁定而提起的訴訟確定為行政訴訟則有欠妥當，因為該訴訟是一種民事糾紛，依照行政訴程序予以審理會導致許多功能的扭曲和錯位。并且，對具有民事爭議性質的訴訟又不能對相關民事權利與義務作出調整亦違背法理。專利復審部門在人員的組成上多為相關技術專家，其隸屬于國務院專利行政機構，并非國家知識產權局的下屬單位。就專利復審部門的行為而言，其所作的決定具有行政行為的性質，而在專利復審部門的復審中，其并沒有監督知識產權局的職責，專利無效宣告也不能是對知識產權局的行為的申訴，從而致使實踐的困惑。

除以上不足外，行政審查與司法審查適用的法律與規則的沖突、專利復審委員會在訴訟中的角色定位以及司法審查中當事人和解的困境等均是其弊端所現，囿于篇幅此不一一贅述。因此，對專利無效判定制度的革新與缺陷的補救是社會發展與實踐的需要。當然，其革新的前提還在于充分的研究與論證，察鑒域外相關制度，借鑒他國的實踐經驗。

二、美國的專利權無效訴訟制度

美國是世界上的專利強國，其專利無效訴訟可溯及至1790年，相關的非法行為在當時的專利侵權訴訟中已有明確的規范，被告可就與專利的要件相悖為依據提出抗辯，法院可以此加以審理并予以判決。從早期專利無效訴訟制度的確立到新近的改革，歷次修訂均將該制度置于重要位置，適應了不同時期的社會需求。

（一）美國的專利權無效訴訟制度簡述

1. 管轄法院與審理方式。在第一審管轄與審理方面。在以往，此類案件由聯邦法院審理①。但隨著2011年新的《專利改革法案》的通過，現行《專利法》規定當事人對專利商標局（PTO）的行政決定有異議的，應向專利審理與上訴委員會（PTAB）提出申訴②。法院在專利侵權訴訟中，首先會對專利權的范圍加以解釋，將專利權范圍明確化。故通常解釋范圍越狹隘，與先前技術的區隔越明顯，專利有效性則較容易維持。

在第二審管轄及審理方面。專利訴訟第二審是由國會在華盛頓特區成立聯邦巡回上訴法院（CAFC），并規定其對于經PTO審查的上訴案件均由其專屬審理③。雖然當事人可進一步提起上訴，但CAFC的判決幾乎是專利案件中最具影響力及權威性的，這促成了判決的專業性及一致性，較好地解決了上訴過程中的諸多問題。

2. 專利無效訴訟的主體。法律對專利無效訴訟的主體并無限制，但實務上基于禁止反悔的法理發展出一些限制，諸如被授權人禁止反悔原則、讓與人禁止反悔原則等。但這些原則也同樣受到挑戰，最高法院在Blonder案中指出，若許可當事人之間就此爭議展開控辯與攻防，則無異于讓雙方將時力耗費于循環往復的程序中，其成本高昂，背離了專利制度的宗旨和目標，因而該案并未適用該原則對相關主體予以限制。對此，新修訂的專利法也進行了規定，這有利于保障相關人員的訴訟權利④。

3. 專利無效訴訟的舉證。在專利訴訟中，“舉證程度”是欲否定專利權的人為了證明專利無效所應盡的舉證負擔。而此項舉證程度在實踐中被放寬了。在1983年Connell v. Sears， Roebuck & Co.一案中，Markey法官明確指出質疑專利有效性的人要想推翻專利有效性的推定，必須舉出相關事實，而此事實所需的證據必須達到“明確且具說服力”的程度，此項見解為許多法院所采納。因此，實踐中多采用此限度來明確對相關訴訟的舉證。

4. 專利無效的主張方式。在專利糾紛案件中，一方當事人可提出專利無效抗辯（此項抗辯屬于積極抗辯）或在侵權訴訟程序中提出反訴。由于反訴是獨立的訴訟，其更具實際意義，然其主張方式卻不限于此，倘若專利無效爭議經法院裁量而不加以審理或遭上級法院撤銷，專利無效還可以完全獨立的確認訴訟來主張。其具有就專利糾紛取得由法院審理并裁判的權利。

（二）美國專利權無效訴訟體系評析

美國的專利無效判定制度具有多樣化的特征，當事人若對專利權有異議，既可以向PTO提出專利無效請求，又可以向法院提起訴訟。就美國相關制度而言，盡管近期對其進行了一些調整，但其本質并未更改，仍然具有實踐價值。

首先，法院對專利權的無效判定使當事人可以通過法院主張權利，增加了糾紛解決的不同途徑，擴大了當事人的自由選擇權。法院對專利的無效判定可在較大程度上滿足當事人的需求，這使得當事人可不必被迫接受PTO的審查決定。

其次，法院的判定在客觀上起到了制衡PTO的作用。由于專利的審查和授予由PTO來完成，因此，一方當事人對此專利權有異議的可不必通過原有路徑請求專利權無效，這在一定程度上對PTO形成制約，有利于其科學審查。

再次，為了更好地保護知識產權，奧巴馬政府對專利法進行了修訂，其原因之一就是一審法院的訴訟成本較高。盡管這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一審法院的審理權限，但上訴法院的作用并未更改，對專利機關復審的強化恰恰突出了法院審理的重要性。與此相對應的是，隨著我國的專利發明迅速增加，專利糾紛也不斷上升，僅靠行政機關解決紛爭是不切實際的，因此，美國的相關制度具有重大的借鑒意義。

第四，CAFC既阻止了選擇法庭的不足，又促使了判決的一致性。由于法院是專利糾紛的終極判決者，當事人的上訴使其可以以統一的程序和標準作出司法判決，從而避免了司法判定之間的相互沖突的問題。而行政機關援用CAFC的判決，也使行政機關與法院對專利糾紛的審理標準相近，避免了相互對立的結果，有利于最終的執行。

事實上，在確認專利權無效的途徑上，經法院提出的專利無效訴訟僅是其中之一，專利無效訴訟以其自身的特點在各類途徑中起到了優勢互補的作用。作為美國專利法案的重要制度，其歷經百余年而未作實質性更改，足見其對解決糾紛的重要作用，因此，其借鑒價值是毋庸置疑的。endprint

三、 我國專利無效判定制度的革新與補救

由于我國民事法院無法對專利權的有效性問題自為判定，對法院權限的限制令其只能將專利有效性爭議轉由專利行政機關處理，而在現有行政程序下專利無效判定環節多、耗時長，侵權訴訟中專利有效性判定的分案處理所造成的訴訟拖延與當前產業的發展需求嚴重不符。有鑒于此，筆者以為，以下內容不失為改革之理性選擇。

（一）專利權無效判定的模式選擇

由于專利授予是行政行為，對其司法審查是行政訴訟的性質，但在專利權有效性問題上也應關注其私權屬性，在權屬判定上應以不同的方式予以處理。就現有的單軌制模式而言，專利無效抗辯使得民事法院必須對專利權的有效性給予程序上的非本案化的回應。從否定專利權維護公共利益的角度來看，其功效被低效率所淹沒，故我國的專利權無效判定制度應向雙軌制發展，即除了現有的專利無效宣告制度以外，法院可對專利的合法性與有效性問題自為判定。

從比較法的層面來看，美國的專利無效判定從單一的訴訟模式發展成如今的多元混合模式，體現了專利強國的合理安排與科學選擇。我國專利無效判定雙軌制的設立，從法律解釋學的意義上講是自洽的，其并未在根本上違背我國的法律體制；從實務需求上講，無效判定的雙軌制可有效解決實踐中的諸多缺陷；從比較法的眼光來看，專利無效判定制度的雙軌制被諸多國家所運用，具有較好的示范效應。因此，設立雙軌制既有理論基礎，又有實踐所需，極具實踐價值。

（二）專利無效訴訟的相關配套機制

不言而喻，專利無效判定的雙軌制模式的運作，仍需相關的配套機制才能達到與制度相協調的效果。從域外的司法實踐來看，由相關法院直接對其予以判定，有可能導致認定標準的差異，地方保護主義甚至會通過非法手段籠絡法院作出有利于地方利益的決定，從而導致諸多不利結果。因此，審理權限需要集中，特別是專利訴訟的二審案件，這就需要建立專業法院。

在科學技術競爭日趨激烈的背景下，各國紛紛采取措施強化了對知識產權的保護，其目的便是增強本國在知識經濟中的競爭力，建立專責審理的專業法院或法庭便是舉措之一。2014年，我國在北京等地設立的知識產權法院，但其統攝的區域過窄，無法應對我國專利申請與糾紛的急劇發展現狀。因此，建議以不同的地理區域為依據，在我國東北、東南、華東、華北、中南、西南、西北等區域設立專業法院。

此外，專業法院的設置的重要內容在于審判人員的專業性，由于知識產權案件涉及專業技術領域，一般法官難以理解相關技術的原理和作用，無法對相關科學技術作出獨立的判斷。對此，我國也可借鑒美國的專家證人制度，采取專家參審的方式彌補法官非法律專業技術的不足，以滿足法院人力資源的合理配置，靈活處理各技術領域的專利糾紛案件。

（三） 雙軌制下無效判定的效力選擇

盡管專利無效判定雙軌制已為諸多國家所運用，但是其并非沒有缺陷。如專利權人可能需要面對行政機關撤銷專利或法院判定無效的情形，此“雙重風險”在某種程度上實有減損專利價值的可能。并且，法院與行政機關亦有判斷分歧的情形，亦可能有害于對專利制度的信賴。

基于雙軌制可能導致上述不足，我們需要解決法院判定的效力問題。筆者以為，對于不同權限的主體作出的專利無效判定之間可能會發生不一致的情形，專利專責機關所作的判定應賦予其對世性效力。于比較法上，美國在Blonder- Tongue案后認為法院在判定專利無效的案件中，除非專利權人在訴訟中未獲得公平的對待，否則其不可再對相關主體行使權利，實質上相當于對世性的無效。可見根據美國法制，當法院認為專利無效時，該認定產生對世效力，此時，行政機關與民事法院兩者間的無效判定則難以發生歧異，否則，民事法院與行政機關不同的裁判結果對于司法權威和執行均有一定影響。但是考慮到允許法院對專利權有效性的認定所帶來訴訟效益，此等歧異所導致的對裁判公信力的傷害的可能性極小，因為專業法院的設置使爭議審理集中，并且專利無效判定的信息在兩個權屬機關間的共通也可有效緩解此種歧異的發生。

四、結 語

創新與發明是現代社會發展的基石。我國現行的專利無效判定制度的諸多缺陷阻礙了當前產業的發展步伐。因此，應當強化對專利的司法審查，使人民法院可對專利的實體問題進行判定，勿需以中止審理的方式等候行政機關不盡公平的處置結果。而在判定效力的選擇上，民事法院對專利的無效判定應采對世性效力。與此同時，在專利無效判定的案件上，加強專利專責機關與法院之間的信息共享，以此便能促進專利無效判定的協調化與合理化，從而為確立專業法院的審判機制創造條件。在我國當前的社會背景下，強化專業法院的審判無疑是我們的理性選擇，這對于提高解決專利無效判定的弊端、促進我國經濟的發展具有實際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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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economy and society， China's total patent is growing every year， which makes the related disputes are increasing. As an important way to solve disputes， the malpractice of the current patent invalidity determination system appear increasingly in China. Viewing the patent invalidity determination system of the United States， there is great reference value in its associated systems and procedures. In view of the shortcomings of patent invalidity determination system， we should promised to the court to judge the legality and validity of the patent， and adopt a judgment to be effective to everyone， enhance information sharing between the executive authorities and the courts， and to promote harmonization and rationalization to the judgment of the patent.

Key words： China； Patent invalidity determination； Defects； Compare； Perfect

（收稿日期：2016-07-19 責任編輯：余 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