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
摘 要:避忌一般被人們局限于語言上的回避,但細細探究,我們可以發現避忌滲透于我們日常生活之中:徐州地區避忌形式多樣,在語言、行為、居住設施、習俗等諸多方面都有所體現;徐州地區避忌的形成與“禮”和楚文化有著密切的關系;同時避忌具有和諧人際關系、撫慰心靈、了解歷史等作用,因此它在現實中仍具有自身的存在價值。
關鍵詞:避忌 徐州 形式 原因 作用
避忌顧名思義就是對忌諱的事物加以回避,一切帶有回避某物心理的言行以及由此心理引發而產生的事物都應歸為 “避忌”現象。更確切的說避忌是一個抽象概念。它指代的是一類回避現象,是一種引起人們言行或產生某種事物的原因。
一、避忌在徐州地區的表現形式
徐州地區的避忌的形式多樣,它滲透于徐州人生活的方方面。在徐州方言、居住設施、日常行為以及習俗中都存在著避忌現象。下面從這四個方面對避忌的表現形式進行初步的探討:
(一)語言上的避忌
在徐州方言中存在許多避忌現象,其中比較常見的避忌語多是對生、老、病、死等的回避。如徐州人諱73、 84歲,當老人在這個歲數時,在說時都會在原來歲數的基礎上加一歲或減一歲方法,對其加以回避;又如徐州人在提到“病”時,一般不直言“病”,而是用“不舒坦”“不利索”等加以回避。歸納其回避的方式大致有下面三種類型:
(1)因避忌而曲說。這種避忌形式較為多見。曲說的方法大致可分為三種:用相關事物或特征替代,用相反或相對事物替代,用省略語替代。例如懷孕的避忌語有:“雙身子”,“身子重”,“有了”等諸多說法。“雙身子”是因為懷孕時母親和小孩有兩個人這一特性來替代“懷孕”這一實事;“身子重” 也是根據懷孕時母子二人要比原來未懷孕前的體重重的特點來替代懷孕;而“有了”則是用“有了孩子”的省略語來替代懷孕。又如用 “壽衣”“壽材”等來指代死人用的東西,這就是用相反的事物對避忌事物加以回避的例子。
(2)因避忌而改字是指將原來的字或詞換一個字來表示忌諱事物。如徐州老話稱“菜刀”為“十刀”,這是由于在我國古代,統治者因懼人“合謀不軌” (《元史·世祖紀》)對刀具等鐵器嚴加管理,頒有禁止民間私藏軍器令,有時每十戶才能用一把菜刀。所以為了避開刀具,徐州人就將“菜”字換成“十”字以達到避諱的目的。
(3)因避忌而改音。在徐州方言中遇到忌諱對象時,會有意將原來的讀音加以改變,以求對忌諱事物加以回避,如徐州話將夫妻稱為“公母倆兒”,但由于公母一般是指動物的性別,而人的性別習慣上不論公母,為了避開把人與牲畜混說,所以“公母倆兒”說成“姑母倆兒”,再如徐州有句諺語叫“左眼跳財,右眼跳災”,為了避開“災”字,要說成“跳挨”。
除了日常用語的避忌外,在徐州文人的詩詞文中也能看到避忌的現象。如在南唐后主李煜的后期詞作中,經常會出現 “夢里不知身是客”,“路遙歸夢難成 ”,“還如一夢中”一類的夢境,此外還會出現“落花”“流水”等意象。這種現象其原因有二:一是避免冒犯統治者;二是為了避俗求雅。其實質就是為了達到避忌的目的。又如徐州詩人劉禹錫的《陋室銘》,雖然這首詩從表面看上去是在說:只要有才能在哪里都可以發光,但其實質上也是怕冒犯統治者,而用這種方式來婉轉地抒發自己懷才不遇的情感。
(二)居住設施上的避忌
徐州古民居也存在避諱現象,大致可分為兩種:(1)重風水,避兇求吉。其中躲水災、避戰禍是徐州人定居地點確定的兩個很重要的原因。徐州在古黃河未改道之前,經常會受到水災的侵襲,曾被大水淹城數次;同時徐州地處南北樞紐要道,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眾多戰役都在此處發生,因此在古代,徐州很多有錢人都選擇戶部山作為自己的建宅之處。此外,徐州人的家居設置也可以看到許多趨吉避兇的現象。在余家和鄭家大院等古民居中,我們經常會看到在每個院的主要房屋里的桌案上都放著花瓶和鏡子或是花瓶和座鐘,這是由于“瓶”與“平” 同音,“鏡”與“靜”音同,連在一起就是平平靜靜,而座鐘從其形態和功用而言則有四平八穩、警鐘長鳴的含義,這樣的組合是象征“平平安安”的意思。又如徐州人喜歡在主屋前設置一個平臺,有避邪之用。這些都是避忌的表現。
(2)禮儀制度上的避忌,我們可將其分為兩個部分:一是等級分明,避越級。中國古代,有嚴明的等級規范,下級一定要避開越級,否則將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甚至是殺身之禍。在戶部山古民居中,我們可看到官宦之宅、富裕之家、平民之家有很明顯的區別,如余家大院、崔翰林府邸這兩戶,它們一個是富戶,一個是官員的私宅,從規模上看,余家大院占地較崔翰林府邸來說小很多;同時,在崔翰林府邸的屋脊處用了張嘴的獸頭、插花獸、插花云燕等作為裝飾,而余家大院因只是富戶,故無權利用上述裝飾。二是禮節上的避忌。中國自古以來便是禮儀之邦,守禮必然會在建筑上有所體現。在余家大院的中院通往后院的地方設置了一道門,稱為垂花門,賓客甚至男仆都不可以到垂花門以內。其避忌的原因是由于垂花門內為內宅,內宅住了家中女眷,且屋主在這里起居。如果外人進入,會打擾主人的生活,因此出于禮節,身為客人不經主人允許,是不能進入主人內屋的。
只有生者避諱嗎?答案是否定的。在古代,有“視死如生”的觀念,人們將墓穴視為死后的住宅,因此同徐州古民居一樣,徐州漢墓也受到避諱的影響。(1)墓制等級嚴明,避僭越。避僭越主要是從兩個方面加以回避。一是忌諱男女地位平等。在漢代,男女地位無論是生還是死都是不平等的,即使是夫妻也要在死后在諸多方面加以避忌。楚王陵是漢代徐州第三任諸侯王之陵墓,他的墓穴與自己的王后是分地埋葬的且在墓穴的總體規模上要遠遠大于王后墓,而他的妃子們雖與他身處同穴,但也只是作為他的一種陪葬品;與之類似,龜山漢墓是第六任王劉注之墓,他雖與自己的王后葬在一起,但兩人的棺木卻被置放在不同的棺室之中,且王后的墓室只是王的墓室數量的一半,在每個墓室的面積和制作精細程度上也遠不如王的墓室。可見古人對男女平等是相當避忌的;二是避僭越,等級上的差別。在漢代,等級制度及其嚴明。各個等級的人都不能超出自己地位該有的墓葬規格。如在楚王劉注車馬室中,我們可以明確地看到乘車主人在社會上的等級和身份。在漢代的乘車是有嚴格的規定的,皇帝、王侯乘用的馬車是由四至六匹馬的高級馬車,可坐可臥,還可以調節溫度。一般的貴族只能用一匹馬或兩匹馬拉的馬車。可見墓葬規格與等級的避忌密切相關。(2)講究風水,趨吉避兇。龜山漢墓、楚王陵等諸多漢墓都十分重視風水。他們建造墓地選地都依山傍水,背靠著山,面朝著水。其目的是:一避災禍,二求平安,三可興旺。
(三)行為及習俗上的避忌
在徐州人的日常生活中,除了語言上、居住設施上的避忌之外,較為常見的還有行為上的避忌。其表現類型可分為兩種:一種是通過肢體語言對避忌事物加以暗示。像這一類避忌方式一般是不便說出聲來,或是由于怕被人聽見,或是說出來不雅。如徐州名吃沛縣狗肉,其傳統做法是使用手撕。這和“十刀”的原因一樣,最初也是為了避開使用刀具,久而久之這種方法便定形成了一種特殊的制作工藝。另一種避忌的類型則是由身體語言加上聲音對避忌事物加以回避,如當無意中說到忌諱的東西時,徐州人會用摸紅并 “呸呸”兩聲以取消剛才說錯的話。又如徐州有“正月不剃頭”的習俗,認為正月剃頭就會死舅舅,因此在過年到正月期間,徐州人一般不會理發。
二、徐州地區避忌形成的原因及其作用
(一)避忌形成的原因
從上文我們可以看出避忌在徐州地區的表現形式是多樣的,其各自形成的原因也多種多樣如避冒犯、避粗俗、避兇等。但細細想來,避忌之所以在徐州地區諸多方面產生深遠的影響也有其特殊原因。
(1)楚文化對徐州避忌的影響。徐州地區上古隸屬楚地,在徐州方言中,我們依然可以看到楚國古語的痕跡,如表達“拋棄”、“扔掉”之意時,徐州方言用“捐”和“拌”表示,這就是受到了古楚語的影響。“拌”,在西漢楊雄的《方言》的第十卷中有如下記載:“拌,棄也。楚凡揮棄物謂之拌。”而“捐”則是最早出現在大詩人屈原的《九歌·湘夫人》中:“捐余決兮江中”,其中“捐”就是拋棄的意思。從這一語言現象可以看出徐州深受荊楚文化的影響。楚人相信巫鬼、重視祭祀,正是楚人對于鬼神的這種崇敬心理,他們對于冒犯鬼神的東西相當避忌。這種對于鬼神的避忌心理和行為,我們可通過徐州漢墓、古民居以及徐州地方民俗中的諸多避諱鬼神、講求風水的避諱現象得到印證。因此我們可以說徐州地區的避諱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荊楚文化中鬼神之說的影響。
(2)禮文化對徐州避忌的影響。徐州地處江蘇和山東的交界處,深受儒家文化的影響。儒家文化的核心是“仁”,強調周禮。等級的差別是“禮制”的一個重要體現,故種種避諱現象便應運而生了。像我們上面提到的古民居、墓葬等避忌現象都是由于“禮”的規范而產生的。徐州人十分崇尚“禮”,而“禮”中最為重要的一個組成要素就是“孝”文化。孝敬父母歷來是中國人的傳統美德。徐州人更是對“孝”格外的注重。儒家將“孝”上升為一種規范化的禮制,避忌也便成為了“孝”文化的一個重要體現。如在徐州古民居中,垂花門對的房子是由地位最高、輩分最長的老太爺居住,東西廂房由長子以下的兒子居住。老太爺居住的屋子要比小輩們住的寬敞。這是通過避開相同的居住規格,將最好的居住方位留給長輩,進而表達對長輩的尊敬,在墓葬中亦是要遵從這種避忌。從中我們不難看出禮文化即儒家文化對徐州地區避忌有著很大的影響。
當然,除了上述文化因素對徐州避忌產生影響外,還有其他諸多因素對徐州地區避諱產生了不可忽視的作用。在這里我們就不一一論述了。
(二)避忌的現實作用
避忌在一定程度上說有其不合理性,如上文提到的女子避忌說等。它們含有迷信的成分,但我們也應當看到避忌直到今天仍存在于我們生活之中,并且就說明它依然有其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1)對人際關系的調節作用。避忌可以讓我們的人際關系更為和諧融洽。我們可將避忌對人際關系的調節作用分為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對我們日常行為而言的輔助作用。正所謂入鄉隨俗,當和人交往時我們要尊重當地或別人的規矩,避免去破壞他們。如果忽視了對這些現象的避忌,那將會給旁人留下不懂事、不成熟的印象。另一方面則是對我們的交際用語而言的。如當別人遇到不好的事情時,如果我們直接對不幸者提到這件事,即使我們的出發點并無惡意有時甚至是出于好意,但往往仍會刺激他們原本就很脆弱的神經,使他們再次受到傷害或打擊,同時也會使我們自己給聽話者留下一個極為不好的印象。因此對于避忌現象、規范的掌握有利于提高我們語言運用的恰當性,規范我們的行為,融洽我們的人際關系,使我們在一個更為和諧的環境中不斷地發展自己。
(2)心理上的安慰。語言上或行為上的諸多避忌可以使得聽者或旁人心理上得到很大的安慰。雖然有些忌諱話語或行為都是出于無心或者是好意,但在別人聽起來就覺得很不舒服。避忌就猶如“善意的謊言”可以給人們心理上得到慰藉。如在徐州,初次與他人見面提及對方年齡時,我們要盡量將對方年齡往小的說。雖然聽者也知道事實并非如此,但在心底卻也十分愉悅。
(3)了解歷史。正如我們前面所提到的,避忌對徐州文化有著極為廣泛的影響,所以避忌對于研究徐州民俗、民風、歷史、人文精神等諸多方面都有著很大的輔助作用。我們可以通過對避忌相關知識的掌握,推斷歷史遺跡的年代、分析了解徐州社會的基本風貌,對考古也有著很大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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