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夢蝶

摘 要: 韓愈作為唐代的文章大家,其碑志文一直為人所稱道。然而,其碑志文中的女性墓志銘卻一直未受重視。本文著眼于韓愈的女性墓志銘,概述其大體狀況,分析其中的女性形象,并結合墓志銘內容,對當時女性的家庭地位進行探討。
關鍵詞: 女性墓志銘 概述 女性形象 家庭地位
墓志銘是一種流傳已久的實用文體,它源于古代碑文中的墓碑文。古代墓碑文分為兩類:埋于地下的稱為墓志銘,立于地上的稱為墓碑文或是墓表文。“按志者,記也;銘者,名也。古之人有德善功烈可名于世,歿則后人為之鑄器以銘,而俾傳與無窮……至漢,杜子夏始勒文埋墓側,遂有墓志,后人因之。”[1]墓志銘,前有志文記述死者的生平傳記,包括死者的世系、名字、爵位、壽年、卒葬年月和子孫大略等;后有銘文,以韻文表達對死者的頌贊。
明代吳訥在《文章辯體序說》墓志部分稱:“古今作者,惟昌黎最高。行文敘事,面目首尾,不再蹈襲。”[2]茅坤在《唐宋八大家文鈔論例》中評價:“世之論韓文者,共首稱碑志。”[3]可見,韓愈的墓志銘歷來都是享有盛譽的。但其中關注度較高處,多為韓愈為男性所撰墓志銘,如《試大理評事王君墓志銘》、《柳子厚墓志銘》等,而對韓愈所著的女性墓志銘的關注者和研究都少之又少。因此,本文試圖從韓愈的女性墓志銘入手,概括其筆下的女性形象,將墓志銘內容與當時的社會風俗結合分析,并對其所反映出的女性家庭地位進行探討。
一、韓愈女性墓志銘概述
閻琦校注版的《韓昌黎文集注釋》中,共收錄墓志銘五十余篇,撰寫對象為女性的共有十篇,占到總數的近五分之一。需要說明的是,這十篇文章并非全是墓志銘,其中包含三篇墓志銘的變體:《乳母墓銘》、《女挐壙銘》和《施州房使君鄭夫人殯表》,本文依然將此三篇作為研究對象納入探討的范圍內。
這十篇墓志銘的撰述對象包括韓愈的女兒、乳母、妻母、侄女以及其他六位仕官之妻。在文章體制上,韓愈遵循墓志銘的一般格式:先志其生平,后銘其德行。“上敘宗親,而其賢不掩,女志之規矩繩墨也。”[4]在“志”的部分,韓愈寫法上的突出特點為細于所撰對象的家世記述,清代學者何焯評道:“前輩云,銘婦人墓,當詳于家世議論,取法于韓退之。”[5]在對人物生平事跡的記敘上,與韓愈的男性墓志銘相比,女性就顯得薄弱許多。如《贈太尉許國公神道碑銘》篇中,韓愈從許國公韓弘少年隨舅習武寫起,記敘了他五次鎮壓叛亂,后又治理汴州,使儲備物資“露積不垣”等眾多事跡,其中又采用主客相形、以小見大等手法,使韓弘驍勇善戰,忠君善治的形象躍然紙上。反觀《楚國夫人墓志銘》,對韓弘之妻楚國夫人的生平記述,只是將其事夫教子、侍奉舅姑大致概括,而并無具體事例。這種現象與古代女性深居簡出,并無豐富社會經歷不無關聯。而詳于家世議論,也是古代女性“從夫”,以夫家為主家、以夫為貴思想的體現。
二、韓愈墓志銘中的女性形象
雖墓志銘中的生平事跡較少,但通過韓愈的簡要記述以及銘文中的品行頌贊,我們依舊可以對其筆下的女性形象進行分析。韓愈對女性形象的塑造與女性在家庭生活中扮演的角色緊密相連,但其中“為人母”形象的塑造在墓志銘中體現較少。墓志銘主要著力于對女性賢婦和孝媳兩種家庭角色的頌揚:
(一)賢婦:操持家務,治理有方
在“男主外,女主內”思想的影響下,古代為人婦的女性常常要承擔起治理家務的重任,家庭關系是否和諧,家務處理是否得當,仆役管理是否有方等也成為評判女性是否為“賢內助”的標準。在韓愈筆下,女性的“賢”表現的更為具體。在《扶風郡夫人墓志銘》中,“(夫人)天資仁恕,左右媵侍常蒙假與顏色,人人莫不自在,杖婢使數未嘗過二三,雖有不懌,未嘗見聲氣。”[6]夫人盧氏作為家中冢婦,處理家務遵循法式,對待媵侍與仆人治理有方,做到恩威并施、寬容相濟,使得家庭上下關系和睦。又如,《息國夫人墓志銘》,“夫人教養嫁娶如一,雖門內親戚不覺有纖毫薄厚。御僮使,治居第生產,皆有條序。居卑尊間,無不順適。命服在躬,承祀孔時。”[7]夫人何氏為李欒妾室,在丈夫與嫡妻過世后何氏開始管理家政,且能夠將嫡妻的孩子視為己出,悉心照拂養育。與扶風郡夫人長媳的身份相比,息國夫人實為一家之主。除了治理家務、管理家產外,她還需定期入宮覲見,即“啟封備服,以疇時勛。”[8]因此,能夠完善地處理家務,使男性在外無需為家庭瑣事煩擾,這樣的賢婦也會獲得男性的稱贊與認可,“我之能守富而不危溢者,楚國有助焉爾。”[9]
(二)孝媳:侍奉舅姑,恭順不怠
“孝”是中國傳統文化中最受重視的道德品質和行為規范之一。女性的“孝”不僅體現在在家中孝順父母,更為重要的是能否對公婆做到恭敬孝順。韓愈對女性”孝”的刻畫較為簡潔、概括,或是直接正面評論,“事皇姑齊國太夫人,肅恭誠至,奉養不怠。”[10]或是從側面描寫,如《楚國夫人墓志銘》中,韓愈通過家中上下族人與太夫人的反映,寫出了楚國夫人的謙恭孝敬,“夫人入門,上下莫不贊賀……皇姑以夫人能盡婦道,稱之六親。”[11]又如對扶風郡夫人的描述:“夫人適年若干,入門而媼御皆喜,既饋而公姑交賀。”[12]
“婉婉有儀”、“淑哉夫人”,韓愈多用此語評價墓志銘中的女性。由此,我們可看出韓愈對女性充當賢婦、孝媳角色的認可與頌揚。
三、墓志銘所體現的女性家庭地位
女性一生要扮演三個角色:為人女,為人妻和為人母。在唐代,女性的家庭地位因角色不同而有所差別。前文已提到,韓愈的十篇女性墓志銘,對象涉及到自己的女兒、侄女,妻母、乳母以及他人的妻子或母親。篇目雖不多,但已然囊括了女性角色的三種形態,可以為我們分析三種角色的家庭地位提供不同的素材。
《儀禮·喪服·子夏傳》:“婦人有三從之義,無專用之道。故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13]在“內外有別”,“男尊女卑”思想的束縛下,中國古代的婦女始終以“三從四德”作為道德標準來規范自身的言行。而“三從”不僅是女性生前所謹遵不移的準則,在過世后的喪葬禮俗更是體現了“從父”,“從夫”的原則。
為更加直觀地了解韓愈墓志銘中女性的喪葬情況,我們對其十篇墓志銘進行如下梳理:
從上表我們可直觀地看到,韓愈所撰寫的十篇女性墓志銘中,為人妻者共有八位。其中三位都與夫君合葬,具體可分為兩種情況:一是夫妻中丈夫先亡,妻子過世后,將后喪送至前喪處合葬,如扶風郡夫人、夫人苗氏;二是夫妻中妻子先亡,丈夫過世后,將妻子前喪遷至丈夫后喪處合葬,如楚國夫人。而鄭夫人、韋氏夫人、韓氏以及盧氏四位,雖韓愈所作墓志銘中并未記載其遷葬情況,但從墓志銘的內容以及其他資料中,我們可對其遷葬情況作出推斷:在《施州房使君鄭夫人殯表》中,“永貞冬至前四日,寓殯墳此非其丘。”[14]“殯表”是為未葬之人所作的墓表;“寓殯墳此非其丘”,曾國藩對此句有過校注“狐死正首丘,權殯于此,終當反葬,故曰‘非其丘。”[15]可見,鄭氏此時只為權葬,并非其最終安葬之地,必然還會進行遷葬。韋氏夫人—元稹之妻,先亡于元稹。據韓愈墓志銘中記載,葬于咸陽,“從先舅姑兆”;在白居易所撰寫的元稹墓志銘中,元稹的埋葬地亦為咸陽,“從先宅兆也”。由此可推斷,元稹與盧氏應合葬與元氏祖墳咸陽。為人妻者中,只有息國夫人為獨葬,“遙望公墳,而不同葬。”[16]息國夫人為李欒妾室,按照當時的習俗,只有嫡妻才能與丈夫合葬,因此息國夫人只能獨葬。為人女者,在這里只有韓愈的女兒挐。韓愈被貶潮州途中,女兒挐因病去世,始葬于商南道南山。五年后,韓愈又將其墳遷至河南河陽韓氏祖墓。
從上述分析我們可發現,在唐代,為人妻者、為人女者,死后的喪葬也大都遵循“從夫”、“從父”的準則,具體表現為:未嫁在室女過世后,應葬于父家祖墳。出嫁女過世后,應隨夫合葬;若先亡于夫,則先行權葬,待夫過世后,遷葬至夫墳合葬。這種喪葬習俗,實則是是“男尊女卑”意識的體現。女性低于男性的卑位,不僅體現在生前的家庭生活中,在過世后即使是妻子先亡,也不得不遵從禮教,將妻子的墓葬作為一種從屬遷于夫葬中,這是明顯的“以卑就尊”,“夫主婦從”思想的表現。可見,無論是在室女還是出嫁女,作為“為人女”,“為人妻”的角色,在家庭生活中的地位都是低于男性,較為卑微的。
除上述墓志銘中涉及到的喪葬習俗外,從韓愈撰寫墓志銘中記載人物生平事跡的“志”入手,也可對女性的實際家庭地位情況有所了解。如《息國夫人墓志銘》記載:
元和二年,李公入為戶部尚書,薨,夫人遂專家政。公之男五人,女二人;而何氏出者二男一女。夫人教養嫁娶如一,雖門內親戚不覺有纖毫薄厚。御僮使,治居第生產,皆有條序。居卑尊間,無不順適。命服在躬,承祀孔時。[17]
息國夫人在丈夫李欒過世后,其“為人母”的角色更加突出,開始承擔起“專家政”的責任,作為尊長的地位也愈加彰顯。她不僅掌握管理家庭生產的經濟大權,而且對子女的教育、嫁娶承擔著教戒和主持之責。“三從”之禮講究“夫死從子”,丈夫過世后,女性還應“從子”。但傳統儒家文化同樣重視尊卑有序、提倡孝道,因此,在“為人母”的角色上,女性的家庭地位是要高于“為人女”和“為人妻”的,具體表現在丈夫以及舅姑過世后,“為人母”的女性有一定的治家權,可掌管家庭經濟、主持子女的教育和婚配。“為人母”家庭地位的提升在其他作品中也有所體現,如唐代柳宗元的《先太夫人河東縣太君歸袝志》,太夫人盧氏對后輩“行以教”,主持諸姑婚嫁,蒞事“改葬”事宜等,完全充當著“大家長”的角色,其家庭地位也可見一斑。
四、小結
從韓愈的女性墓志銘中,我們一方面可看到唐代婦女在家中恪守婦德、侍奉公婆,又操持家務,施治有方的孝媳、賢婦形象,另一方面,也看出女性“為人母”角色家庭地位的提升。另外,這些女性的喪葬情況也反映出了她們“為人女”、”為人妻”或“從父”或“從夫”的卑位,而這也正是女性在封建時代所處社會、家庭地位的真實反映。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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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明]吳訥,著.于北山校點,文章辨體序說[M/OL].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53.
[3]郭預衡,文白對照唐宋八大家文鈔(一).廣東教育出版社,2002.
[4][5][唐]韓愈,著.閻琦校注,韓昌黎文集注釋(下).三秦出版社,2004:26.
[6][12][唐]韓愈,著.閻琦校注,韓昌黎文集注釋(下).三秦出版社,2004:130.
[7][17][唐]韓愈,著.閻琦校注,韓昌黎文集注釋(下).三秦出版社,2004:123.
[8][16][唐]韓愈,著.閻琦校注,韓昌黎文集注釋(下).三秦出版社,2004:124.
[9][10][11][唐]韓愈,著.閻琦校注,韓昌黎文集注釋(下).三秦出版社,2004:265.
[13]李景林,王素玲注釋,儀禮譯注.吉林文史出版社,1995:255.
[14][唐]韓愈,著.錢仲聯.馬茂元校點.韓愈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244.
[15][唐]韓愈,著.閻琦校注.韓昌黎文集注釋(下).三秦出版社,2004:14.